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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月光

时衾答应和江晗在一起后,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除了一个拥抱,还有回去的路上被他牵了手。

江晗送她到公寓楼下。

时衾看得出来他在等自己开口,请他上去坐坐,她抿了抿唇,说了一声“再见”。

江晗并不介意,毕竟今天他已经讨到了最大的好,之后他们有的是时间。

他抬手揉了揉时衾的脑袋:“等我回去处理完事情,再来找你。”

时衾还不习惯他的碰触,但忍住了没动,由着他揉。

江晗并不舍得那么早就走了,只是他出发前和美国公司提了离职,需要回去做交接工作。

离职之后,他打算自己回国创业,需要回北京做一些前期准备的工作。

这么一耽误,大概至少要一两个月才能再来找时衾。

“明天我的飞机时间太早了,你就别来送了。”江晗视线黏在她身上,依依不舍。

时衾感受到了他灼灼的目光,有些承受不住,垂下眼帘,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路平安。”

分开以后,时衾回到公寓,靠在门上,突然觉得无比的疲惫,发了很久的呆。

手机不停有震动传来,时衾打开手机,看见苏圆圆的消息。

苏圆圆:终于在一起了?!恭喜恭喜。

苏圆圆:我这盏大灯泡也可以光荣身退了。

“……”

好像时衾和江晗在一起,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谁听了江晗追她追了六年,还没有放弃,都得感动,更何况是当事者本人。

时衾再铁石心肠,再觉得和自己没关系,也还是愧疚了。

而且江晗那一句话说的也没错。

不试试别人,她才会觉得过去好。

她对傅晏辞的念念不忘,也许只是因为她太年轻的时候跟了他,没见过其他,就以为只有这个是好的。

时衾轻扯唇角,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洗漱完,直接倒头就睡。

到了第二天,她无意间刷朋友圈,才看见江晗发的那张照片,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的。

时衾皱皱眉,并不喜欢这样高调的公之于众,尤其是她不确定江晗的朋友圈,那个人会不会看到。

她看了眼朋友圈发出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就算看到,也早该看到了。

再说看到又怎么样,他现在又没有资格管她。

时衾想到这里,放下手机。

之后的一周,江晗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像是正常恋爱的情侣那样。

大部分时候是他在找话题,时衾配合地回应,但更多时候是沉默。

毕竟他们两个人的生活环境天差地别,实在没什么可以聊得来的地方。

要挂电话之前,江晗犹豫片刻,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打算回国?”

时衾觉得恋爱还是有些麻烦的,才刚在一起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江晗就想插手她的人生了。

“短期内没有。”她坦诚说。

江晗有些失望,解释道:“我的公司刚起步,离不开人,这段时间都没办法去看你了。”

回国要处理的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与棘手,他不知道还要耽误多久。

“没关系的,你的工作比较重要。”时衾知道事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多重要,在这方面,她一向温柔体贴,从来不会介意。

明明时衾表示了理解,江晗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似乎想要的不是她的理解,反而更想她跟自己闹一闹。

对话结束,又是长久的沉默,最后由江晗先开口,两人道别挂了电话。

时衾坐在工作台边,舒了一口气,从来不知道打个电话会那么累。

店门口的风铃声响起,清脆悠长。

时衾抬眸望过去,欢迎的客套话还没出口,整个人就僵在那里。

男人乘风雪而来,大衣的一角被风吹得掀起,带进来一股寒意。

他站在高处,清冷的眸子睨过来,仿佛扎进了她的心脏。

时衾没想到傅晏辞会那么明目张胆出现在自己面前。

两个人各占店里一角,四目相对,僵持许久,谁也不开口。

终于,时衾先耐不住。

似乎每次都是她,论耐心,永远输给傅晏辞。

“你来干什么。”她尽力使自己的声音看来冰冷而平静。

“和江晗分手。”

时衾觉得可笑:“凭什么。”

突然出现,就为了让她和江晗分手?

“他不适合你。”

时衾望着他,眼眸如古井般无波幽深,反唇相讥:“那谁适合我?”

“……”

傅晏辞停顿半晌:“总之不是他。”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周围是没人可挑了吗,非得找上江晗。

她要真能喜欢江晗,六年前就该喜欢上了,何必等到现在。

难道她不知道和错的人在一起,会浪费许多时间吗。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以为是?适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时衾气极。

傅晏辞凝视她,像是看一个幼稚负气的孩子。

许久,他无奈轻叹。

“衿衿。”

“没有人比我了解你。”

“你并不爱他,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时衾真是恨死傅晏辞了,他有什么资格再说这些话。

难道他以为除了他,她就不能爱上别人了吗。

她冷呵:“你好大的自信,怎么就知道我不爱江晗。”

傅晏辞眉心紧皱,在她脸上审视了几秒。

“你爱他?”

时衾一字一顿:“我爱他。”

“……”傅晏辞面沉如水,凝视她许久。

时衾不躲不闪,就那么和他对视。

最后,傅晏辞轻扯唇角,凉凉地说:“衿衿,你现在会说谎了。”

时衾气得浑身发抖,这人怎么那么讨厌。

“你现在也不怎么样,别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你以为我不懂爱?以前怎么爱你的,现在我就是怎么爱他的。”

傅晏辞被她这一句话刺到,背脊的骨髓都在发涩。

时衾目光冷冷看他:“不是答应了不要再管我吗?”

傅晏辞艰难扯起嘴角,他确实不该管的。

他连自己都管不住。

傅晏辞要走时,时衾看见他无名指上还戴着的那枚戒指,觉得异常刺眼。

“傅先生。”她开腔,“你手上的戒指,能不能留下。”

“你再戴着,多少有些不合适了。”

傅晏辞回头,静静看她。

最后他手指转着戒指,因为戴得太久,卡得很紧,一圈一圈,摘了很久,才把戒指摘下。

风铃声再次响起,清冷悠扬。

带走了店里最后一抹檀木香气。

时衾盯着安静摆在工作台上的戒指,内圈里的月光石温润透亮。

她颤抖着手,将戒指握进掌心,戒指上面还残留着男人的体温,最后渐渐冰凉。

时衾搓了搓手臂,觉得发麻,整条脊柱都是麻的,好不容易活络的心脏,此时又停止了跳动。

傅晏辞匆匆来了又走,她却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去恢复。

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

明明她没有想哭,眼泪却不受她控制。

一滴一滴,落在工作台上,渗透进了木头。

时衾把那枚戒指收起,放进了工作台最底下的抽屉里,和她那一枚放在一个盒子里。

橱窗外,终日的极夜仿佛厚厚的罩子,将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时衾突然觉得,孤独无孔不入,将她裹挟得透不过气来。

即使外面人群熙熙攘攘,即使有进店的客人相伴,她依然孤独。

时衾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处理完在朗伊尔城的所有琐事,退了公寓和店铺,将所有东西打包寄回国内。

剩下重要的行李,她随身装在箱子里带走。

只留下那一对戒指。

收拾店铺时,有一位中国客人帮她一起。

时衾很少在朗伊尔城遇见中国人,尤其还是那样漂亮的年轻女人。

她在国内媒体里时常见到关于她的报道,是很有名气的电影导演,宋郁。

宋郁在店里定制了一对耳坠,不遮不掩,说是她和男朋友一人一个,说这话时,她眼里的爱意满得快要溢出来。

店铺收拾到最后,宋郁帮她检查有没有东西遗落时,看见了抽屉里的那对戒指。

“这个你不带走吗?”她问。

时衾让她不用在意,“做这对戒指的时候太年轻,现在看起来很幼稚,就不想要了。”

宋郁静静看着她,像是理解,又像是故意假装不理解,她笑笑:“做得那么好看,一点不幼稚啊,丢了多可惜。”

时衾摇摇头:“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

飞机在北京落地,干燥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时衾刚把手机飞行模式取消,江晗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怎么这么久才接?”对面男人的声音焦急,像是联系了她许久。

“我在飞机上,刚落地。”她解释说。

江晗皱皱眉:“你去哪了?”

“回北京了。”说完时衾才意识到,她现在的行程,要跟人汇报了。

闻言,江晗又惊又喜:“这么大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去接你。”

“不用,我在排队打车了。”还差两个人就到她了。

“不行,你在那待着,哪也别去。”江晗不等她再说,径直挂了电话。

“……”

时衾无奈,只能拖着行李,穿过长长的排队队伍,坐在机场里等他。

江晗开车到机场的时候,她等了一个小时,要是打车,早到家了。

时衾第一次觉得自己心冷薄情。

明明江晗也是开了几十公里过来的,她却更多觉得麻烦。

回去的路上,她为自己这个想法愧疚,主动搭话:“你的公司现在怎么样了?”

“还行,刚开始起步,还在招人的阶段。”

江晗望着前方路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开口道:“林乔现在在帮我工作。”

时衾一愣,扭头看他。

江晗解释说:“她是我的合伙人推荐来的,说是能力很强,正好我们缺经验丰富的产品经理。”

时衾点点头:“挺好的,多有缘份啊。”她感慨。

话听到江晗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皱了皱眉:“你不介意吗?”

时衾奇怪地看他:“介意什么?”

江晗和她对视一眼,又继续看向前方:“介意我和你以前的女性朋友共事。”

时衾觉得好笑:“你们之间又不会有什么。”

她顿了顿,反问:“难道会吗?”

江晗抿唇,斩钉截铁:“不会。”

连日的舟车劳顿,时衾累极了,她闭上眼睛养神。

“就是啊,反而是你别再欺负她了。”

印象里,林乔怕他怕得要死,要是和江晗共事,她应该会很难受吧。

江晗的表情复杂:“我以前老欺负她吗?”

时衾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轻轻说:“她是很敏感的女孩子,就你自己不觉得。”

“……”江晗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再吭声。

车在时衾的公寓楼停下。

虽然知道北京的房价物价高,但时衾没想到短短几年,高到那么离谱。

她没存下什么钱,只租得起一间小小的卧室。

江晗看了眼她住的小区,六层高的老楼,连电梯也没有。

“要不去我那里住。”

时衾已经开始动手搬行李,淡淡道:“不太方便吧。”

江晗看她纤纤细手拉扯着偌大的行李箱,明明他就在旁边,也不晓得使唤他来。

他走过去,接过行李箱:“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什么关系?”

“……”时衾手里空了,怔怔盯住他背影,愣了会,垂下眼帘,“还是算了,感觉太快了。”

他们在一起才刚刚一个月,见面也就没见两次。

江晗在她公寓门前停下,回过身来:“那怎么样算不快?”

“第一月牵手,第二月接吻,第三月——”

他说到一半,没往下说,深情望她,拢着她的双臂,倾身压过来。

“……”时衾瑟缩一下,下意识别过脸,躲闪开来。

江晗被她表情里的惊慌失措刺痛到,动作僵在那里,没再继续。

时衾也意识到她的抵触情绪过于显露,抿了抿唇,小声道歉。

“对不起。”

女孩声音软软糯糯,扯他的衣角,换了谁也舍不得跟她置气。

江晗无奈轻笑,揉了揉她乌黑浓密的头发:“没事,是我着急了。”

时衾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回想起刚才在楼梯口发生的事情,以及江晗落寞离开的背影,心里发涩。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身体不自觉地抗拒,只能接受到和江晗牵手的程度。

明明跟傅晏辞认识的第二天,他们就什么事情都做了。

时衾把这样的变化归咎于是她谨慎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一头热了。

回北京以后,时衾第一件事,是去周瑞的工作室找他。

这么多年,周老师帮了她很多很多,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周瑞见她回来,高兴的不得了,毕竟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成天在外浑浑度日属实不像话。

“回来以后打算做什么?”

时衾摇摇头:“没想好。”

国内的发展和变化太快,她还没有适应。

她本来想继续像在朗伊尔城那样,租一间小店,继续做首饰定制。但在北京,随随便便一个店面租金,都贵到令她咋舌的地步。

“可能会去学校里找个美术老师的工作吧。”

周瑞翻了个白眼,轻嗤一声,颇为恨铁不成钢:“你就这点出息。”

时衾没反驳,默默听他数落。

她其实不懂,什么样叫做有出息。

每次和人聊起对未来的规划,总会被说,说她拿着国内最好的大学的文凭,从世界排名前列的美院研究生毕业,却放任自流,不求上进。

印象里,好像只有傅晏辞会夸她。

夸她聪明。

说庸人才求上进。

大概是跟傅晏辞久了,她太清楚上进之后得到的是什么了。

像他那样的权势滔天,大富大贵。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江晗原本找好的办公场地,因为一些原因,没办法进驻。

傅晏辞知晓,难得好心,把淮宇公司园区里空了的一层楼租给他,租金是同等地界的一半。

真正创业的时候,江晗才发现其中诸多艰难,能靠家里的关系还是得靠,真要硬撑,除了得到不值几金的面子,什么也落不下。

江父组局,请了傅晏辞。

江晗敬酒道谢。

他对自己这位兄长,有敬重,但多少嫉妒比敬重多一些。

傅晏辞做什么事都是最好,一路顺风顺水,走到今天的地位,甩了旁人一大截。

当他在江晗这个年纪时,就已经是NGT大中华区总裁。

江晗追赶了半天,依然望尘莫及,还得要求他帮忙,想到这里,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傅晏辞承了他的酒,自己就只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态度冷淡。

更何况,江晗要谢的也不是他。

傅晏辞一向怕麻烦,之所以帮忙,不过是因为时衾选择了江晗而已。

以她的性子,这一生估计也就勉强度日,经济上不会太宽裕。

总不能让她以后太吃苦。

第42章 月光

回到北京的第一个周末,江晗精心准备了一场约会行程。

时衾也配合,翻出了许久不穿的裙装,精心打扮。

江晗在楼下接她,见她出来,乌发如瀑布披散,目光清澈,肌肤雪白通透,一身淡紫色长裙,随风像是海浪翻滚,脚上穿着细细高跟鞋,搭扣缀了一颗圆润珍珠。

他一时呆愣,待时衾走到面前,才回过神来。

离晚饭时间还早,江晗带她先去看了一场画展。

画展是一位女艺术家的主题展,画家名叫楚瓷,本人已经辞世,画展展示的全是她的遗作。

时衾对这位画家早就有所耳闻,周瑞的工作室里,唯一没有画满涂鸦的那面白墙上,就挂着一幅她的画。

一幅热烈的雪山玫瑰。

她看画看得认真,感叹于楚瓷的画作,其中横溢的才华,让她自愧不如。

尤其那幅《月光》,时衾最为喜欢,看了许久。

江晗不懂画,看人不看画,目光在时衾脸上停留驻足。

顶灯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密匝匝的睫毛扑扇,仿佛扫进了他心里。

看完画展,时衾心情很好。

江晗拉着她的手,走出展厅。

离开前,时衾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时,看见江晗正在和谁聊天。

男人背对她,身形挺拔修长,一身西装干净整洁,玻璃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柔和的金光笼罩在他身上,将他的阴影拉得老长。

时衾盯住他的背影,脑子里的弦下意识地紧绷。

她脚步顿住,不想走过去。

奈何江晗越过男人的肩膀看见她,朝她挥手。

“衾衾,过来。”

“……”

傅晏辞的身形微顿,没有转头。

时衾艰难迈步,走到江晗身边,她低着头,只能看见男人的黑色皮鞋,实在不想抬头。

偏偏江晗要介绍:“这是我哥,傅晏辞。”

想把她推到家里人面前,好像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更深一层。

时衾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对上男人视线。

傅晏辞冷淡的眼皮低垂,就那么静静看她,看出她的精心打扮,玫瑰色的唇瓣红得刺眼。

漆黑瞳孔仿佛古井幽沉,无波无澜。

“你好。”

他的声音清凉,吐字清晰,纯粹得干净。

像是陌生人一样地打招呼。

时衾谢他此时的装腔作势,让她不至于在江晗面前尴尬。

“你好。”她说。

江晗问:“晏哥,你怎么也有空来看展。”

傅晏辞淡淡“嗯”了一声:“来取画。”

此时,画展负责人走来,毕恭毕敬:“傅总,那幅《月光》已经从展厅取下,正在包装,何必劳您亲自来取,我派人送上门便是了。”

闻言,时衾有些讶异,这次画展每一幅画上都没有标注价格,也没有开放拍卖,她还以为是不卖的,更没想到他要取的画,恰好是那幅《月光》。

不过她很快想通,就算不开放拍卖,以傅晏辞的能力,想买什么买不到。

真是让人生厌的权势。

“现在就把画取走,来看展的人不就看不到了?哪有那么自私的。”时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呛这一句。

反正就是呛了。

“……”江晗和画展负责人皆吃惊地望向她,没有人敢在傅晏辞面前教他做事。

傅晏辞懒散垂眸,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

也不知道哪里惹她,非得叫他下不来台。

不过他倒是不恼,缓缓开腔:“她说的有道理,等画展结束,我再来取。”

江晗觉得奇怪,平常时衾总是温温柔柔,家教极好,从来不曾对谁说过刻薄尖酸的话。

他还是头一次听她说人不好。

他伸手,揽住时衾的腰:“不好意思啊晏哥,女朋友不懂事。”

突然被搂腰,时衾浑身僵硬了一瞬。

刚才被时衾那么说,傅晏辞没什么反应,看到江晗手搭在她纤纤细腰上,反而皱了皱眉,脸沉了下来。

江晗以为他是还在气时衾,也不敢真把人得罪了,说道:“我和衾衾打算去吃饭,要不晏哥你一起来?”

“画取不了,也不能白跑一趟,我订的那家餐厅味道很不错。”

“……”时衾恨不得跳起来,捂上江晗的嘴。

傅晏辞的目光下移,对上她的视线,一下看出她的不情愿。

像是故意和她对着干似的,他唇角轻勾,轻慢地应了一声“好”。

江晗挑的餐厅是一家专门做传统京菜的私厨会馆。

会馆里的装修古典别致,分了一个一个隔间,用屏风挡住,保留了私密性的同时,还能看见舞台区的民乐演奏。

古筝的弦乐声悠扬绵长。

时衾脑子里的弦绷得比古筝还紧。

她笨手笨脚,还把筷子弄到了地上,整个人显得拘谨小心。

坐在她对面的傅晏辞倒是从容,把自己还没动的筷子放到她的盘子上。

江晗抬手,招来服务生,让另拿一双筷子,低头时,才看见时衾的盘子上已经放了干净的筷子。

服务生很快取来筷子,递给了傅晏辞。

江晗皱皱眉,没想到傅晏辞今天那么绅士。

现在正是四月初,春桃上市。

上菜之前,服务生端来精致果盘,里面是削干净皮的桃肉,晶莹剔透。

傅晏辞目光落于果盘上,停留两秒,问服务生:“这是油桃还是毛桃?”

服务生愣了愣,下意识答:“毛桃。”

问完话,傅晏辞颔首表示知道,其余便不再说什么,食指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在桌面轻敲。

江晗没在意他和服务生的对话,拿起果盘里的银制小叉子,叉了一块桃肉,放到时衾的碟子里。

时衾的眼睫颤了颤,垂下眸子,没去动那块桃肉。

她对毛桃的绒毛过敏,只要碰到一丁点儿就会起红疹子,吃更是不能吃。

傅晏辞那句看似不经意的对话,实际上是在替她问,让她注意着点儿。

上菜之后,除了偶尔餐盘碰撞的轻微声音,很少有人讲话。

傅晏辞一向习惯食不言,只自顾自地吃饭,动作慢条斯理,好像他才是这桌上的主人。

时衾没什么胃口,吃得很慢。

倒是江晗,时不时给她夹菜。

明明她伸手就能够到的菜,非得给她夹到碗里。

她要是想吃,早就自己夹了。

傅晏辞单薄的眼皮微微掀起,看见了她餐碟里的菜。

香菇炖鸡里的香菇,脆皮小仔茄里的茄子,全是时衾挑食不吃的菜。

换了平时,时衾碰都不碰,这会儿倒是乖乖巧巧,一口一个,就是吃得面如菜色。

新上了一道酥皮虾。

江晗剥了虾壳,手里捏着虾肉,喂到她嘴边。

时衾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那么的殷勤,她余光能感受到傅晏辞的视线,轻飘飘地落过来。

好像坐在观影台,双手抱臂,漫不经心地看戏。

“……”要演也是能演,张张嘴,咬住虾肉咽进去。

但时衾实在不想当着傅晏辞的面,和江晗故作亲昵。

她别过脸:“你吃吧,我自己剥。”

江晗的手顿在半空,有那么一秒钟的尴尬。

傅晏辞垂下眼眸,当做没看见。

江晗放下虾,用湿巾擦了擦手,却还是觉得油腻,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手。

隔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反而没有刚才凝滞。

“这就是你说的爱他?”傅晏辞讽刺。

喂她吃个虾,跟要她命一样,就是不肯张嘴。

时衾趁着江晗人不在,把盘子里剩下的香菇和茄子藏起。

她瞪他一眼:“你少管我。”

“你以为我还会跟以前那样吗?”

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宠物,被宠到生活不能自理,最后又被主人抛弃。

“……”傅晏辞望她,沉默不语。

一场饭吃完,时衾觉得格外累。

起身要离开的时候,江晗用湿巾替她擦掉唇边沾着的酱汁。

隔着薄薄的湿巾,她能感受到男人指腹的触感,头皮阵阵发麻。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很沉默。

时衾想了想,还是说开了比较好,她扭头看向江晗:“我觉得你今天有些刻意。”

江晗看她一眼。

“刻意什么。”

时衾抿了抿唇:“刻意在别人面前故作亲密。”

前面绿灯跳红灯。

江晗走了神,回过神来时,猛踩刹车,车子已经越过白线许多。

时衾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一段,又被安全带拉回。

江晗皱起眉,有些生气:“为什么你觉得是故作亲密,我们之间不该是真的亲密吗?”

时衾怔怔望他。

她并不知道一段恋爱关系什么阶段做什么事才是正常。

和傅晏辞那一段,恐怕并不能当作参考,那大概是她一生只此一次的愚蠢和热烈。

但总归应该是她不对,是她防备太深,没办法接受和江晗过度的亲昵。

“对不起。”时衾讷讷道歉。

江晗看着她小鹿一样纯洁的眼睛,没来由觉得烦躁,他别过眼,没吭声。

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少爷脾气,以前也就对时衾有耐心,忍了不少。

今天却有些忍不住了,冷了她一路,就那么一直到她公寓楼下。

车停住。

时衾愣神了一会,去解安全带。

正好江晗也伸手过来,指尖相触,时衾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看到她下意识的反应,江晗觉得被刺痛,松开手,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早点休息。”他说。

“……”

时衾下车,默默望着江晗的保时捷在黑暗里疾驰,引擎发出震天的声响。

江晗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公司。

他的公司租用了淮宇的三十五楼,听说以前是人工智能部的位置。

后来傅晏辞把整个部门解散分流,三十五楼便一直空着,没有其他部门入驻。

在寸土寸金的地界,空那么一整层,也就傅晏辞消耗得起。

在淮宇公司里面,嵌入了江晗的小公司,像是猢狲依附大树,显得他更加渺小,他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越发想要证明自己。

周六晚上的十点,江晗到三十五楼的时候,发现灯竟然还亮着。

林乔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背脊挺拔,十指在键盘来回地敲,在写着策划案。

如果说时衾这么多年,像是没有一点变化,依然纯洁美丽,那么林乔,变化大得他完全想象不到。

原本不起眼的学生短发和厚刘海不见,取而代之是栗色的波浪卷,像是海藻一般披散开来。

公司的暖气很足,她只穿了一件薄荷绿的吊带背心,低腰牛仔裤,露出腰腹一截,白皙肌肤。

林乔的长相虽然不及时衾,但化上妆,也不难看,甚至有她自己独特的气质,那种在职场打磨下,利落干练的气质。

仿佛不起眼的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这么晚还在加班。”江晗出声。

林乔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又很快恢复自如。

“是啊。”

江晗走过去,看见了她电脑屏幕里的策划案,是他们最近很想要拿下的项目。

林乔反问:“你怎么来了,不是和时衾约会吗。”

江晗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两条腿直接大喇喇搭在桌子上,阴沉着脸,没吭声。

林乔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她耸耸肩,不想掺和让自己难受。

旁边女人键盘敲击的声音不断,江晗听得烦躁,伸手按上了她的电脑关机键。

屏幕倏地黑下来。

林乔还没保存,一晚上的工作白干。

她垂下眼,压着心里的火:“江晗,你也就有本事在我面前横。”

江晗轻嗤:“别说得好像你多容忍我似的。”

林乔望他,平静吐字:“难道不是吗。”

江晗想起之前,时衾让他别老欺负林乔。

他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总是不自觉去欺负她,说些不中听的话,做些像刚才那样碍事的行为。

尤其看到她眼睛红红又不敢在他面前哭的样子,心里会很邪恶的觉得舒服。

但现在林乔却没有以前好玩儿了,怎么惹,反应都是那么没劲。

“别再把你从时衾那里受的气发到我身上。”林乔说。

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自卑不堪的小姑娘了。

江晗被戳到痛处,踹她的椅子:“你闭嘴。”

林乔本来就只三分之一身体坐在椅子上,他踹得用力,椅子直接滑走。

她整个人就那么摔在地上,连带键盘砸了下来。

安静的空间里,发出一声巨响。

尾椎骨一阵剧痛,林乔懵在那里,连呼吸都上不来。

江晗也懵了,没想到自己随便一踹,把人直接踹到了地上。

他赶紧去拉林乔的胳膊:“你没事吧……”

“别他妈碰我!”林乔起了火,甩开他手。

江晗对她没对时衾耐心,说不给碰就不给碰,直接上了两只手,抓着她的两条胳膊就把人拎了起来。

林乔被他拉起来的时候,根本还没缓过来,这么一动,尾椎骨更疼了。

她只能勾住男人的脖子,勉强站住。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江晗讪讪地说。

林乔呵了一口凉气,抬手甩他一巴掌。

巴掌声异常清脆。

江晗这辈子,也没被人甩过巴掌。

就连时衾,也只是口头说要送他两巴掌,他没想到,林乔敢真打。

大学毕业的时候甩了他一巴掌,现在又甩他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

“扯平了?”他问。

林乔瞪他,不说话。

江晗干脆扶也懒得扶她了,直接松了手,拎起她椅背上挂着的包。

“早点下班吧,我送你回去。”

到了公司楼下,江晗没开车,反而翻出打车软件,叫了出租车。

北京四月的天气还很冷,林乔牙齿冷得打颤:“你没开车?”

江晗抬眼看她,空气中有隐约淡香。

“你身上有香水味。”

“会留在我车上。”

要是被时衾闻见,很麻烦。

他是什么心思,林乔心知肚明,觉得可笑,伸手扯住男人的领带,往下拉。

“该做的都做过了,现在知道避嫌了?”

“……”

江晗望着女人一开一阖的唇,怎么就那么欠呢,非得提醒他八百年前的事儿。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他直接咬住女人的嘴唇,封了她的口。

林乔瞬间僵住。

公司地下车库开出一辆车,远光灯直直照了过来,晃了江晗的眼睛。

林乔回过神,一把推开他,逃似的离开。

江晗看向那辆车。

车里的人将远光灯改近光灯。

他看清了驾驶座里的傅晏辞。

“……”江晗走过去。

傅晏辞坐在车内,将车窗降下,目光斜斜睨着他。

“你自己告诉她,还是我告诉她。”

明明他没有点名道姓,江晗却一下听懂了他说的是谁

傅晏辞不说时衾的名字,只唤她,莫名平添了几分暧昧。

江晗升起一股愤怒。

“她是我女朋友。”

“你管得太多。”

第43章 、月光

望着黑色劳斯莱斯头也不回地开走,江晗站在原地,左右再看,已经不见林乔身影。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擦了擦嘴唇,上面沾了女人口红的颜色,红得刺目。

回想刚才,江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要林乔闭嘴有很多种办法,为什么偏偏要用最不该的方式。

他对着空气骂了一句脏话,将原因推卸给了林乔,都是她不知收敛。

许是出于心虚,江晗一整周没有联系时衾。

时衾忙着准备考美术老师的教师资格证,在家看了一个礼拜的书。

倒不是她现在有多上进,而是北京的生活开销,比她以往在国外要大得多,不得不尽早安定下来。

她自从看完了楚瓷的画展,算是更加清醒的认识到了自己,在艺术领域只能停留在喜欢并热爱的程度,凭她小小的天赋,并不足以出名成为大家。

倒不如先找一个安安稳稳的工作,再自由自在做她喜欢的事情。

周五的时候,她接到江晗电话。

江晗第一句便语气不善。

“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就不会联系我。”

“……”

上次约会不欢而散,时衾以为他是还在生气,和她冷战,也怕他工作太忙,想着周末再联系,倒是被他问罪上了。

没什么可解释的,时衾跟他道歉。

女孩电话那头温温软软的一句“对不起”,说得痛痛快快,一点脾气都没有。

明明之前是他甩脸色,把她丢下开车就走了。

江晗冷声冷气问:“除了对不起你还会说些别的吗?”

时衾皱皱眉,觉得他这就有点在找茬了。

“那你想怎么样?”

江晗是在公司茶水间给时衾打的电话,此时,茶水间走进来一人。

林乔看他在里面,愣了一愣,眼皮一敛,当作没看见,自顾自泡咖啡。

江晗现在看她,觉得哪哪不顺眼,衬衫太紧,裙子太短,妆容太艳,像是花枝招展的酒吧招待,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男人。

“今天晚上我要加班,你来陪我吧。”他盯着林乔的背影,对着电话说,声音温柔下来。

公司赶项目,他和林乔都要留下来通宵工作。

时衾一直知道江晗这个人多少有点毛病,以前大学的时候不知收敛,她看得很清楚。

后来毕业那几年,随着年岁稍长,江晗在她面前学会了隐藏,变得沉稳,她还以为他是变了。

自打在一起之后,时衾发现,他该有的那些少爷脾气是一点没少。

晚上陪他加班,亏他想得出来。

可能正常情侣,会很乐意陪对方加班吧,时衾反思起自己,答应了下来。

不过,等到晚上她临要出发时,看见江晗发来他公司的地址,时衾瞬间僵在那里。

没想到他上班的地方会是淮宇,而且还是三十五楼。

时衾磨蹭到了很晚才出门,像是为了躲开什么。

她到淮宇以后,熟门熟路,也没让江晗下来接她,在门口做了登记,就上去了。

周五晚上十点多,还留在公司里加班的人很少,电梯间里更是一个人也没有。

林乔起身想去茶水间添咖啡的时候,正好碰见走过来的时衾。

她愣了一瞬,许多年没见,发现时衾是一点变化也没有,长发漆黑,肌肤如雪,一身白色长裙,纯洁得像是一朵栀子。

难怪让江晗念了想了那么多年。

林乔轻扯唇角,咖啡喝多了,口中发涩,已经被打磨得坚硬的一颗心脏,在看到她时,依然会有自卑的情绪升起。

“好久不见啊。”她的语气故作轻松。

“……”时衾一怔,看她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林乔。

她惊讶地上下打量,笑道:“你变化好大啊,差点没认出来,太漂亮了。”

“你意思是我以前不漂亮?”林乔挑眉,逗她。

时衾觉得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在,林乔都变了不少,换作以前,她讲话不会那么直接。

“以前你也很漂亮啊,只是不打扮而已,我又不是没和你说过。”

林乔一直很喜欢时衾,大学的时候,她就很会照顾自己那敏感的情绪,经常给她许多的鼓励。

就算到了现在,林乔也没办法讨厌她。

虽然很多年没怎么联系,她们像是久别的老友,很快热络,一点没有生分。

江晗听见背后的闲聊声,皱皱眉,立刻站起来,朝她们大步走来。

“怎么来了不叫我下去接你。”

他走到两人中间,胳膊搭在时衾肩膀上,带她往里走。

江晗视线有意无意瞟一眼林乔,像是在警告,让她离时衾远一点。

林乔平静看他,脸上表情淡淡。

江晗最讨厌她那种目光,像是看一个幼稚的孩子,暗自咬了咬牙。

时衾陪江晗加班,属实没有事情干,又不能打扰他,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反倒是林乔注意到她无聊,给她开了一台电脑,让她随便玩玩。

时衾找了一部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见电梯间传来非常嘈杂的声音。

隔着耳机都听出了其中慌乱。

她摘下耳机,将电梯间里说话的声音听得更仔细。

“担架在哪!?”

“快!”

时衾皱皱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江晗此时抬起头来,和她对视,随即起身往电梯间走。

时衾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此时的电梯间挤满了人,有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有西装革履的魁梧保安,也有总裁办还没走的两个同事。

时衾透过人群,看见被围住的担架上躺着一人。

傅晏辞双眸紧闭,眉心皱得很深,脸色苍白,嘴唇却红得异常,沾了鲜血。

白衬衫的衣领上亦有斑驳血渍,醒目刺眼。

眼前这一幕,让时衾脑子里“嗡”得一声,僵在那里。

她的感知神经突然麻痹,游离于当前的场合之外,周围嘈杂的声音变成了不真切的白噪音。

时衾想起,小时候她被姐姐带到医院时,父母也是被这样的担架抬走的。

医生问:“你们谁跟车?”

“徐助理联系不上啊!”总裁办的同事急得跳脚。

“谁跟车?”医生不耐烦道。

总裁办的同事不停拨打电话,就是不出声。

他们实在是不敢跟,傅晏辞的情况不明朗,万一到了医院,真要手术之类,他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医生也急,又问:“患者家属呢?通知了吗?”

时衾回过神来,一把拉住旁边的江晗:“你去跟车吧。”

江晗原本要跟车的话都准备说了,一低头,看见了时衾惨白的脸色,小鹿一样的眼睛里满是焦急。

明明是和她毫不相干的人,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的紧张。

像是比他这个做弟弟的还要担心傅晏辞的安危。

江晗想起那天晚上,傅晏辞居高临下,问他那句话——

“你自己告诉她,还是我告诉她。”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奇怪,他不愿意去想太明白,但态度还是冷了下来。

“我还要上班,医生会处理好的。”

时衾不解,着急起来:“他是你哥哥啊,怎么能不管。”

女孩的声音不大,但因为着急,甚至带上了哭腔,湿湿黏黏。

傅晏辞躺在担架上,五脏六腑得疼,耳边是无序的嘈杂。

在这嘈杂里,仿佛有一缕弦,牵引他的思绪,迫使他从混沌中挣扎醒来。

几乎是硬撑着睁开了眼。

傅晏辞于人群里,一下看到了女孩那一张雪白的脸。

他艰难抬手。

“衿衿,过来。”

谁也没想到傅晏辞此时会醒来,还喊了谁的名字。

同事们面面相觑,不认识叫衿衿的人。

时衾站在人群外,静静和他对视,心脏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

印象里,傅晏辞永远高大,永远无所不能。

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倒下,会躺在那张白得刺目的担架里被送走。

时衾不带思考的,朝他走过去。

江晗将他们两人的对视看在眼里。

那是一种旁若无人的相望,仿佛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其他人如何也融不进去。

他心更加凉了,伸手攥住时衾的胳膊。

时衾被拉住,回过头看他。

“别过去。”江晗说,声音里竟然带上了恐惧。

“……”时衾看着江晗,想的却是别的。

她在想,傅晏辞到底是说对了,她的确是不爱江晗。

时衾把胳膊从他手里扯出来,轻声道歉:“对不起,我就去看看。”

她把背影留给江晗,一步步走向另一边。

总裁办的同事看见她,吃了一惊,很快反应过来,也不再联系徐启了,给她让出位置。

“时衾,你快陪傅总上医院吧。”

傅晏辞就那么静静看她。

时衾被人推到最里面,望进男人漆黑一团的眼眸里,不知道为什么,眼眶不受控制得红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有水珠滚落,落得像是断线的珍珠,停不下来。

傅晏辞实在没有力气起身,替她擦拭。

他拉住女孩垂下的手腕,指腹在她细细的腕子上摩挲了两下,像是安抚。

“衿衿,别哭。”

“我还死不了。”

男人的声音低哑虚浮,说这两句话,似乎耗尽了全部气力。

握住她的掌心亦是冰凉,好像一块冰。

时衾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尤其那个“死”字,她听得格外刺耳,内心深处的恐惧涌了出来。

“你闭嘴。”她咬着牙说。

三十五楼除了总裁办的同事外,还聚集了许多其他员工,无不惊讶于眼前一幕。

什么时候见过有谁敢那么和傅总讲话的。

又什么时候见过从来面冷心冷的傅总,那么温声细语地哄人。

担架从三十五楼下,一直进到救护车。

傅晏辞闭上眼,脸色是隐忍的痛苦,扣住时衾腕子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第44章 、月光

江晗站在电梯间门口,望着里面的情景。

傅晏辞都自顾不暇了,还要紧紧攥住时衾的手腕。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傅晏辞与谁如此亲密。

时衾不躲不闪,竟然也由着他拉,脸上写满了担忧,眼睛也是红红。

平时眼睛长到头顶的总裁办那些人,对时衾也是客客气气,一副和她认识的模样。

直到电梯门阖上,江晗一直愣在原地,双拳攥得紧紧。

明明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人,看上去竟然像是极为熟悉的爱人。

自傅晏辞离开,人似鸟作群散,转眼便空荡安静下来。

林乔站在人群最外,默默地看了全程,目光移到了江晗身上。

江晗想起多年之前?婲,他生日时的情景——

他向时衾告白,遭到拒绝。

“我们不合适,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时衾拒绝起人来一向直接到无情。

他那时候年轻,没皮没脸地追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时衾沉默许久,不轻不重说了一句:“你哥那样的,你能帮忙介绍吗?”

当时江晗没当真,以为她就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心故意说的。

现在想来,反倒是他自己可笑了。

明明一切有迹可循,只不过是他不想去弄明白而已。

尤记时衾和前男友分手,从公寓出来的情景。

他一直知道,那栋公寓楼,傅晏辞就住在里面。

江晗从来没有去问过时衾关于她前男友的话题,一方面是怕她难受,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他自己不敢。

一股愤怒从胸口升起,江晗一拳头砸在了墙上,指骨的位置摩擦出血。

林乔见他如此反应,无奈轻叹:“你这是何必呢。”

林乔瞧他可怜,好心多劝了两句,让他面对现实。

“早就说了她不喜欢你,不然六年前就喜欢了。”

江晗觉得林乔很烦,又砸一拳在墙上,将墙上挂海报的玻璃砸出了蜘蛛纹。

林乔也烦他这副为情所自苦的模样,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他似的。

她讥讽道:“你以为自己喜欢时衾,你真的有那么喜欢吗,还是因为耗费六年的不甘心?你更爱的其实是那个自我感动的自己罢了。”

闻言,江晗转头恶狠狠地瞪她:“你闭嘴!”

林乔被他凶了那么一下,也来了脾气:“你想让我怎么闭嘴?再踹我一脚?”

江晗脑子里全是愤怒与浑噩,死死盯住林乔,表情狰狞。

不知道是出于愤怒,还是出于对时衾报复的心理,又或是被林乔戳中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一把抓住林乔的后颈,用力吻上她嘴唇。

林乔瞪大眼睛,没想到他又像上次那样,讲不过她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堵她。

她又气又恼,伸手想要推开他。

“你他妈有病——”她骂人的话还没说完,又被男人按住,封上了口。

江晗的力道很重,像是受了刺激后的失控。

林乔的嘴唇被他咬破,口腔里瞬间弥漫出一股血腥的味道。

江晗身形高大,带着十足压迫感,将她整个罩住,压着她一路往后,最后将人扯进了旁边的小隔间。

隔间是放日用品的储物间,只有两三平米大小,堆满杂物,拥挤得没办法供两人落脚。

门被锁上,一并将光也关在外面,储物间内昏暗逼仄。

男人将她抵在门上。

林乔将他的嘴也咬破,呼吸微喘,浑身止不住颤抖。

“江晗,你可真是条种狗。”

江晗停住,压着她的肩膀的手却没松开,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他语气恶劣道:“你要不愿意,可以反抗啊。”

林乔仰头,眼前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闻见空气中扑面而来的薄荷香气,清爽干净。

唯有这一抹气息,一如曾经那个肆意洒脱的少年,那个她偷偷爱过的少年。

她咬牙,勾住男人脖颈,放纵自己沉溺。

江晗发出一声凉凉呵笑,似意料之中的嘲讽。

傅晏辞上了救护车以后,又吐了一次血,很快处于休克的状态。

旁边医护人员的对话不断。

“看这出血量,估计胃部出血已经超过五百毫升了。”

“嗯,患者血压很低,让急诊那边提前做好输血准备吧。”

时衾整个人都懵在那里,整条手臂都是麻的,一直麻到了后背脊骨。

她想抬起手,搓一搓手臂,才发现右手还被傅晏辞攥着。

男人的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泛白,没有一点血色,肌肉和筋络却是用力紧绷,攥她攥得紧紧,像是怕她离开。

到了医院,在医生护士的注目下,时衾艰难掰开他的手,才得到解脱。

她慌慌张张从傅晏辞身上翻出了钱包,好在身份证和医保卡都在里面,还算顺利地缴费,办理住院手续。

时衾在医院里跑上跑下,一刻都没停。

傅晏辞在急诊接受了针对胃出血一系列的治疗,就被转到了单人病房,进行输液。

医生护士离开之后,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时衾坐在小小的陪护沙发里,闻到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

消毒水的气味分子像是一根根的小针,扎在她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她想拿手机丽嘉看一眼时间,才发现出来时急,手机落在了江晗的办公桌上。

今天她的表现,属实不算是一个称职的女朋友该做的事情,时衾觉得愧疚,决定之后找个时间和江晗当面说清楚。

时衾望着躺在床上昏睡的男人,经过输血和胃部止血之后,脸色稍稍有了血色,只是眉心依然紧皱,像是山川连绵起伏。

她很少有机会,能够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大段时间的观察傅晏辞。

他一如既往的俊朗,五官深邃,下颚线条明晰深刻。

时衾看到了他浓密黑发里的三两根白发,还有眼尾细细纹路。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难过。

难过之余她又生起自己的气。

他们都分手那么久了,为什么傅晏辞变老这件事,还会让她难过,为什么傅晏辞生病,还会让她那么紧张和恐惧。

时衾盯着男人好看的脸,觉得这个人是真的很讨厌。

到现在了还在左右她的感情。

傅晏辞一定是将她看得透透的,才会那么笃定说她不爱江晗。

时衾想起晚上在公司的时候,傅晏辞那双漆黑平静的眼眸。

仿佛在说——

除了我,你还能爱谁?

越想越生气,时衾别过脸,怕她直接将暴力付诸于一个昏睡的病人身上。

没有手机,做什么事都变得很麻烦。

时衾看一眼吊瓶,轻手轻脚的出去,找了深夜值班的护士借电话。

好在她脑子里还记得林乔的手机的号码。

以前在大学宿舍里无聊,几个女孩互相背诵彼此的手机号,没想到用的时候,发现她竟然还没有忘记。

时衾拨通了电话,电话嘟声了许久,才有人接。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是模模糊糊。

男人沙哑声音响起,气息微喘:“这么晚了还有人给你打电话,要不让他听听你在干什么?”

时衾皱起眉,听见了碰撞和粘稠水渍声,她愣在那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一道女声咬牙,从齿间艰难溢出一句话:“江晗,你别太过分。”

林乔双手被他禁锢,抢不过手机,她觉得屈辱,眼泪从眼角留下。

眼泪在黑暗里反出光,江晗觉得刺眼,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挂掉了电话,扳着她的肩膀,将她背对自己,不去看女人的脸。

“……”

时衾听见忙音,恍然回过神,眼睫慌乱地颤了颤。

她把手机还给值班的护士,许久才从震惊之中出来。

时衾对于江晗做那样的事情,没有多大的愤怒,本身她自己也没做得多好。

区别只是在于她是精神上的心不在焉,而江晗更出格。

比起江晗,反而她更加心疼林乔。

时衾摇摇头,她自己的事情都一团乱麻,更没有余力再去管别人了。

她回到病房,发现吊瓶快打完了,按下呼叫,请护士来。

护士来的时候,带了更大一瓶药,重新换上。

时衾还想着好不容易等吊完针,她就能离开了,没想到又来一瓶。

“怎么还有,一共有几瓶?”她小声问。

护士看了眼单子:“早着呢,还有两瓶那么大的。”

她瞥向病床:“他这胃出血能不做手术就止住算是运气好的了。”

“以后可得好好让你男朋友注意点了,我看病历去年就胃出血住过院,再好的身体也不能这么造。”

“……”

时衾一直知道傅晏辞胃不好,常常不记得吃饭只吃胃药,到这么严重的程度,也不足为奇。

傅晏辞总把她当小孩,但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连身体都不晓得照顾。

她不想再陪着耗了,走到床边,摸他衣服的口袋,想要找到手机,试着能不能联系徐启或者随便谁来。

反正不该是她。

上衣的口袋没有,时衾抿抿唇,犹豫片刻,掀开被子,伸到他裤子口袋里去。

隔着薄薄的口袋布料,她感受到男人腿侧的温度滚烫。

时衾脸颊泛起淡淡的红,左边没有,她探到另一边去摸。

突然,后背抵了一只大手,将她往下压。

时衾猝不及防,一半身体跌进了床里。

头顶上方传来男人低哑沉沉的声音。

“胡乱摸什么。”

时衾没想到他这个时候醒了,脸色讪讪,赶紧从他裤子口袋里抽出手来。

“我手机没带,想拿你手机通知徐启。”

她下巴磕在男人胸膛,手撑在床面,想要起身,怎料傅晏辞禁锢住她腰,不让她动弹。

时衾皱眉,嗔怒:“你放开,我要走了。”

傅晏辞闻到空气中隐约淡香,将她往上抱了抱,箍得更紧。

时衾整个人被他抱上床,气急:“傅晏辞!你这样没意思。”

女孩的声音携着愠怒,明明很生气了,调子里却依然温温软软,透着一股的娇憨。

尤其是喊他的名字,比起之前喊他“傅先生”的冷淡疏离,多了几分色彩。

哪里没意思。

傅晏辞觉得有意思极了。

他的唇角扯出一抹很淡的弧度。

“衿衿,我好累啊。”

“胃里难受。”

时衾面冷心冷:“别跟我装可怜。”

“你自己不好好吃饭,活该。”

“其他人做的饭我吃不惯。”傅晏辞抚摸她头发,“你把我的胃抓住了,没有你它活不了。”

“……”时衾以前不知道他那么会讲肉麻的话。

“你真恶心。”她才不想吃这一套。

时衾继续挣扎。

傅晏辞不让。

明明看上去一副虚弱的样子,力气却比她大了许多。

时衾余光瞥见他吊针的左手,因为动作,针管里渗出了血。

“……”她别过脸,动作却慢慢小下来,只能言语上反抗他。

“你现在这样好吗?我是你弟弟女朋友。”

虽然他们这段恋爱关系,时衾现在看来就像是过家家似的儿戏。

尤其江晗这会早就心不在焉到了天边,但这种时候,拿出来膈应一下傅晏辞也是好的。

傅晏辞轻轻“嗯”了一声,将她搂进怀里。

“和他分手。”

用不着他说,时衾也是要和江晗分手的,但和他没关系。

“你少管我。”

傅晏辞轻叹,不轻不重似嘲讽:“难道你爱他?”

时衾不吭声,觉得他真的很烦。

已经得了便宜,还要逼她亲口承认,承认她不爱江晗。

“爱不爱都和你没关系,不是江晗,还有别人。”

全世界三十五亿个男人,难道就找不到另一个她爱的人了吗。

“不准。”傅晏辞手上用了力,将她揉得更深。

时衾脸埋进他胸膛,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你只能跟我。”

她觉得好笑,提醒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后悔了。”傅晏辞说。

时衾眼睫颤了颤,凉透的心没有什么起伏。

说不爱了的是他,把她只是当作责任要弥补的也是他,现在说后悔的又是他。

时衾觉得她要是有骨气一些,就该不管他是死是活,直接硬从他怀里走开。

但不知道为什么,男人身上沉敛的檀香味道,从鼻腔钻进她的大脑,仿佛控制了她的理智。

淡香盖住了消毒水的味道。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时衾在他怀里,觉得累极了,眼皮也越来越沉。

突然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就只想度过这一晚上的南柯一梦。

傅晏辞一下一下抚摸女孩柔顺的乌发,听见她浅浅呼吸声。

六年以来,第一次觉得心底踏实。

他仰头,望着灰白色天花板,顶灯亮得刺眼,像是一个审判者,凝视他的卑劣与无耻。

傅晏辞缓缓阖上眸子。

情愿他一辈子都活在谎言和隐瞒里,也不想要再失去了。

第45章 、月光

时衾很久没睡过这样一个好觉。

以往,她常常在混沌迷茫中醒来,不知道自己为何身处在此。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射进来,在她眼皮上缓缓流动。

她虽然意识清醒,却不想睁眼。

侧脸贴着男人的胸膛,感受到他节奏起伏的呼吸,以及有力的心跳。

梦如果不要醒来就好了。

然而,很快便有人打破了梦境。

病房外传来了敲门声,敲碎了现实与梦境之间薄薄的那层玻璃。

时衾睁开眼,露出一双清明的眸子。

她从床上撑起身体。

因为注射了药物和身体在自发恢复的缘故,傅晏辞睡得很沉,不似昨晚那般用力地锢着她。

时衾很容易从他怀里挣脱。

似乎是感受到怀中空了,傅晏辞无意识地皱皱眉,呢喃呓语:“衿衿,别走。”

“……”

时衾在他脸上停留两秒,知道他是在讲梦话。

她抿了抿唇,食指在他如山川紧皱的眉心上轻按,来回打了两圈转儿,却始终不见舒展。

门外敲门声又响两下,声音更轻,似犹豫似试探。

时衾放弃了好心替他展眉,起身去开门。

徐启没有想到给他开门的人会是时衾,脸上写满了错愕和惊讶。

“您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对她的称呼依然是“您”。

时衾走出病房,将门带上,点点头,简单寒暄。

徐启抱歉,解释他刚刚从国外出差回来,今天早上才接到同事的通知。

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

时衾认出了是她的手机,不知道是经了几人手才到他这里的,徐启办事,一向周道。

她道了声谢,接过手机。

一解锁屏幕,就看见苏圆圆打来的无数未接来电,以为是有什么急事,她拨了回去。

周六一大早,苏圆圆还在睡梦里,接电话的时候语气颇为不好善,估计连眼都没睁开。

“谁啊!”

时衾有些心虚地说:“我,时衾。”

苏圆圆停顿两秒,像是在接收信息,收敛了自己被吵醒的脾气:“怎么现在才晓得回我电话,昨天给你打了那么多个。”

时衾含含糊糊解释过去:“昨天有些事,没看手机,找我怎么了?”

“不是你好不容易回国了吗,我想着组一个局,把老同学喊上,就在学校附近以前大家常去的那个酒吧。”

“人我都联系好了,时间在今天晚上。”

时衾回国以后,确实没怎么和过去的朋友联系,除了苏圆圆,关系网络几乎断得差不多,是该重新联络起来了。

苏圆圆替她组局,好意她心领了,直接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时衾看一眼时间,差不多她也该走了。

徐启在她打电话的时候,自觉坐到了走廊椅子上,保持合适的距离。

她抿了抿唇,走过去道别。

徐启站起来:“不用和傅先生说一声吗?”

在公司之外,徐启一般不喊傅晏辞傅总,只喊傅先生。

傅晏辞一向不喜什么总什么总的称呼,觉得这样喊得他像是个奴隶主。

时衾摇头。

昨天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越界,没必要再告别。

“要我送您吗?”徐启对她属实太客气。

“不必了。”

徐启望她,停顿两秒:“那我陪您走出医院吧。”

“……”时衾抬头,和他对视,明白他大概是有什么话想跟她说。

徐启跟在傅晏辞身边,做什么事都是细无声,以一种让人舒服的方式含蓄表达。

时衾没办法拒绝像他这样谦和有礼的人。

从住院楼出到医院外面,需要经过一个花园。

花园清幽安静,偶尔有康复的病人在散步。

大多数时间,是徐启在说,时衾默默地听。

“傅先生这几年不怎么注意身体,医院住了多次,您回来了以后,还请好好说说他。”

“……”时衾心想,徐启大概是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只以为她和傅晏辞又好了,所以才会出现在医院。

“徐助理,您误会了。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昨晚只是碰巧遇见他,不好放着不管。”

时衾微顿,轻轻说:“这些话,轮不到我跟他说。”

闻言,徐启愣了愣,不知为何,似乎眉眼间闪过一瞬失望,许久,才再次开腔:“但现在应该也就您的话,他能够听进去了。”

时衾没吭声。

她觉得徐启真是高估了她。

一个分手了那么多年的前女友,说的话能有什么作用。

徐启看出了她不信,继续说:“记得之前有一次,您问我傅先生是不是不喜欢您了。”

“……”

时间太过久远,时衾已经忘了自己曾经竟然问过徐启那么幼稚的问题。

“当时我没有回答,毕竟感情的事情,旁人不便妄加揣测。”

徐启停下脚步,极为真诚地看着她。

“但依我所见,傅先生除了您,就没有爱过别人。”

他看到的,是时衾走后,傅晏辞这些年过得无比将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激不起他情绪的起伏,好像将死之人,得过且过。

“……”时衾怔怔地望着他,一时无言。

徐启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估计傅晏辞知道了会不高兴,他垂下眼,轻叹。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能让你们分开那么久。”

时衾扯了扯唇角,说实话,她也不明白。

一开始是因为她误会了傅晏辞和苏妙同的关系,又因为傅晏辞对他们的未来含糊其辞,让她感到失望,所以冲动提了分手。

后来傅晏辞默默送她到法国,被她撞见,最后发生了一场谁也没克制住的温存。

结果他却只说对她是亏欠,是责任,绝口不提爱。

现在傅晏辞又说他后悔了,也不知道他后悔的是什么。

是发现这几年找不到比她更乖的宠物,还是那股责任上了瘾,见不得她和其他人好?

徐启说他爱她,时衾不信。

如果爱她,为什么要离开她。

晚上九点,酒吧才是热闹时候。

时衾提前了半个小时到场,大家是为了替她接风洗尘才来,总不能她自己迟到晚来。

她到的时候,还没有人来,于是坐在吧台点了一杯柠檬苏打水,百无聊赖。

“一杯威士忌。”旁边椅子上坐下一人。

时衾余光扫到,看得出男人身形极为魁梧,手臂粗壮白皙,布满了金色绒毛,像是外国人。

“时衾?”男人视线落在她脸上,不确定道。

时衾一愣,扭头看他,一张异域的深邃脸庞映入眼帘,她认出了是梅森教授,以前大学时专业课的外教老师。

时隔多年,梅森教了许多学生,时衾有些意外他还记得自己,毕竟她在学校里,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值得被记住的学生。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梅森还是一贯的随和友善风格,咧嘴露出一排闪亮牙齿。

虽然毕业了许久,但时衾在梅森教授面前,始终抱着一种学生态度,尊敬谨慎。

她腼腆笑笑,愣头愣脑地喊人:“梅森教授。”

调酒师推来一杯放了大块冰的威士忌。

梅森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和她攀谈起来。

几乎就是他问一句,时衾答一句,是那种大多数老师都会关心的学生毕业之后的发展。

聊到后面,梅森看一眼手表:“我耽误你时间了吧?”

时衾摇摇头:“没有,我和朋友约的时间还没到。”

闻言,梅森放心下来,他喝光了玻璃杯里最后一口酒,轻啧一声:“我的朋友倒是难得迟到了。”

半晌,他似想起什么,看一眼时衾,欲言又止,最后上下嘴唇碰了两下,开口道:“之前你让我帮忙看的那起交通事故案件,后来你有申请重审吗?”

时衾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

之前舅母周娟总是对那起交通事故念念不忘,想要NGT赔钱,时衾没办法,请了梅森教授帮她判断,根据行车记录仪,判断事故是否有自动驾驶系统的责任。

记得那时候,梅森给她的答复是无关。

她也那么转告周娟了,偏偏周娟不死心,还是递交了重审申请,结果没几天就被法院驳回。

周娟因此还愤愤了许久。

不过后来,NGT公司知道了消息,竟然派了专员,主动上门来慰问,还留下了一笔不菲的慰问金。

周娟得意洋洋,说肯定是NGT心虚,想要封她的口。

之后,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往法院递申请,每次NGT都会很妥善的慰问。

时衾有时候不解,这明明就是个无底洞,为什么NGT还要不厌其烦地往里填。

况且他们填补的钱,已经远远高于正常的事故赔偿金。

除了前几次的慰问金,舅舅时建业一定要给她,到了后面,她已经不想再收。

甚至有一次没忍住,朝周娟发了好大一次火,让周娟不要再靠她父母的死来赚钱。

周娟骂她是假清高。

时建业在一边没吭声。

从那以后,时衾便很少和舅舅家来往。

时衾从回忆里出来,垂下眸子,抿唇道:“审了,但是被驳回了。”

闻言,梅森意料之中,他不知内情,却也替她惋惜。

“抱歉。”

“……”时衾微微摇头,没有吭声,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梅森误以为她是不甘心,安慰道:“虽然事实改变不了,但多少科技和规则的更新,是一次次血泪事故堆叠出来的。”

他坦陈:“其实我和那位自动驾驶系统的架构师是朋友,前几年,他基于这场车祸事故,花费了许多时间对系统做了升级,现在把技术应用到了淮宇汽车的自动驾驶系统里,大大降低了事故发生率。”

时衾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淮宇?”

梅森又要了一杯威士忌:“是啊,他现在是淮宇的CEO,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傅晏辞。”

“哐当”一声,时衾不小心弄翻了酒杯,整个人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

酒吧的洗手间,水流声不断,冲刷着时衾混乱的思绪。

她埋进水池,将水泼到脸上,抬起头来时,盯住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红红,嘴唇止不住微微颤抖。

时衾回想起刚才梅森教授说的话——

“你的那场事故案件,我其实也找了他帮你看,与自动驾驶系统无关是他的结论。”

“不过请你一定要相信,傅是一个非常正直且诚实的人,不会为NGT隐瞒什么。”

“他听说了你的事以后,还想请我替他向你道歉,但我没有那么做。”

“希望你能理解,科技的发展就是在不断迭代的,以当时的系统技术,确实没能挽救这一切。”

时衾觉得浑身发冷,两条胳膊都是麻的,一直麻到了全身。

以前不太能理解的事情,仿佛一下就懂了。

为什么傅晏辞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就变得有些奇怪,看向她的眼神里,带上了复杂情绪。

那时候她看不明,现在仿佛云层散开,露出真相。

那是一种愧疚,一种自责的情绪。

时衾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被苏打水打湿的裙摆已经干透。

她才稍稍平复了情绪,从冲击里回过神来。

等她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发现苏圆圆和几个朋友已经到了。

陆陆续续又有人来,江晗和林乔一前一后隔了十分钟入座。

江晗坐在了时衾旁边,林乔挑了个卡座里离他最远的位置。

圆形卡座,两个人面对面,隔了最长的直径。

林乔的脸色很差,涂了很重的口红,但也掩盖不了她气色里的疲惫。

反观江晗,像是平时一样,看不出有任何的差别。

他绝口不提昨天在公司里发生的事情,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和时衾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依然体贴周到,为她端茶倒水,酒吧温度稍低,他将外套披在时衾肩上。

时衾在上面闻到了一股极淡极淡的香水味。

“林乔,你脸色怎么那么差,是人不舒服吗?”苏圆圆问。

林乔摇头,把视线垂下,让自己不去看对面男人对旁边人做出来的温柔。

她解释:“没事,就是姨妈来了。”

“那你还是别点酒了。”苏圆圆关心道,“以前就看你每次都疼得死去活来,现在这毛病还没好啊。”

林乔艰难扯了扯唇角,轻轻“嗯”了一声。

是真的疼啊,连着心脏都是疼的。

人都到齐,喝了一圈的酒,都是以前很好的朋友,重新热络得很快。

有人提议玩真心话。

大家年纪到了,不像以前小时候没脸没皮,搞不动大冒险,倒是心里多装了事,真心话比大冒险刺激。

真心话的规则是啤酒瓶头尾指到的两个人,一起回答问题。

两轮不咸不淡的提问后,苏圆圆不满:“你们这些问题,问得真没意思,谁要知道他小学老师叫什么名字,不能问点劲爆的?”

“行行行,下一轮下一轮。”友人笑道。

好巧不巧,下一轮转到的就是苏圆圆,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时衾坐她对面,不幸被牵连下场。

“那我问问题了啊。”

友人轻咳一声,拖腔带调问:“初吻是在几岁?”

苏圆圆自己倒是无所谓,她看一眼时衾和江晗,反驳友人。

“你有没有眼力见,人男朋友还在呢。”

友人摆手:“江晗自己初吻早没了,现在是浪子回头,哪还好意思介意时衾,大胆说。”

江晗刚上大学那会儿,女朋友换得确实勤,这也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没啥好避讳。

被点到名的江晗,放下手里玻璃杯,胳膊肘搭上时衾肩膀,笑笑:“没事,说吧。”

好一副大方的男朋友模样。

“……”时衾抿了抿唇,回想起过去,轻声开口,“二十岁。”

“二十岁?那可真是够晚的。”友人感慨,“圆圆你呢。”

苏圆圆耸耸肩:“幼儿园。”

她的话一出,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起哄笑声不断,追问她怎么回事。

昏暗的卡座里,江晗的脸色却变得阴沉,思及女孩说的二十岁,很快联想出她是和谁。

啤酒瓶又转了两次,在江晗和林乔面前停下。

几轮游戏过后,朋友之间问题问得越来越私密,玩得很开。

“最近一次做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不算是问得最刁钻的,对有些人来说是个简单问题,对有些人便很难了。

“今天早上。”林乔语气很是平淡,脸上没什么表情。

友人瞬间起哄:“哎呦,可以啊——”

江晗却是脸色难看,许久不肯回答。

时衾心知肚明,她实在不想逼江晗,趁人不注意,碰倒了自己面前的杯子。

苏打水第二次打湿了她的裙摆。

时衾站起来,让江晗陪她去卫生间。

江晗脸上神色明显轻松下来,从卡座走出时,他余光一瞥,看见了林乔脸上挂着的讥讽笑意。

梅森坐在吧台,望着卡座里的年轻人们,忍不住感慨时光飞逝。

从前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而他却还在被人浪费着他的时间。

梅森手指在吧台桌面敲了两下,拿出手机打电话催:“傅,怎么还不来。”

傅晏辞刚刚在酒吧附近停好车,大步往里走:“抱歉,路上堵车耽误了,马上就到。”

按理他胃出血还没好,是不能出院的。

但傅晏辞不在意身体是真不在意,一向不怎么听医嘱,尤其醒来不见时衾,心情沉郁,吊完水,就出了院。

前往卫生间的路,需要通过一条幽暗走廊,走廊此时无人,显得格外安静。

没有人讲话。

江晗是做了亏心事,所以愧疚。

时衾轻叹一声,停下脚步。

“江晗。”她叫住走在前面的人,“我们分手吧。”

属实没必要再耽搁下去。

江晗一愣,回过头,不可置信望她。

“为什么?”

难道他做得不够好吗?他那么大度,甚至不去计较她昨天抛下自己去找傅晏辞。

他像是一个费劲心机终于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即使发现自己可能没那么喜欢这个玩具,也不肯放手,仿佛放手了,就对不起他曾经的努力。

“我不爱你。”时衾不遮不掩,一如从前,直白地往人身上捅刀子。

“对不起。”

捅完刀子了再道歉,真是她一贯作风,江晗心底发凉。

“一点也没有过吗?”他不死心,骄傲和自尊让他不能接受不被爱的事实。

时衾愧疚,垂下眼睫,只道歉:“对不起。”

她终于意识到,傅晏辞是何其聪明,从知道她和江晗在一起的时候,就让他们分手,仿佛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一开始就看透。

江晗红了眼,狠狠盯住她,咬牙问:“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他原本以为,至少会有那么一点点,即使是因为他的坚持感动而产生的爱。

时衾想起在朗伊尔城,那天大雪翩跹,白色情人节的氛围很浓。

她望着江晗的脸,俊郎眉目,不知怎的,想起了另外一人。

鬼使神差接受了他的表白。

时衾的愧疚更深,却也不打算隐瞒。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你很像我爱过的一个人。”

“……”江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恨她的直白不遮掩。

他死死攥住拳头,齿间挤出一字。

“谁?”

即使内心深处知道答案,也要去问。

时衾没有说话,只和他静静对望,澄澈目光好像已经说完了答案。

许久沉默。

江晗垂下头,不再看她。

时衾知道该说清楚的已经说完,突然觉得无比轻松。

原来和不爱的人在一起,会是那么累。

她长了经验。

时衾发出无声叹息,转身离开时,注意到走廊拐角站着一人。

男人身形挺拔修长,打下一片阴影。

时衾撞进他漆黑一团的眼眸里,僵在原地,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傅晏辞双手抱臂,目光沉沉凝视她,声音温柔而清凉。

“衿衿,玩够了该回家了。”

第46章 、月光

酒吧走廊里,三个人站成了三角。

时衾盯着傅晏辞,心里不知道有多少话想要问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翻涌上来,眼眶止不住变红。

她迈步,朝他走过去。

江晗不肯,拉住她手,攥得她腕子生疼。

时衾回过头看他,不解,却也没说话,不想分手分得难看,也不忍对他恶语相向。

傅晏辞皱眉:“江晗,你像什么样。”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一股令人无法抵御的威严。

“让你说的事你说了吗?”

在公司里和女同事暧昧不清,好意思现在抓着时衾不放。

“江家是这样教你的?”

男人不轻不重几句话,却字字携压,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江晗知道,他完全失去了和傅晏辞竞争的资格。

不光是一个他和林乔不清不楚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江家。

江家如猢狲依附着傅家这棵大树。

傅贺远前几年退下来,傅晏辞掌管了整个傅家产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要是真惹恼了他,他谁的面子也不会看,江家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江晗放了手,垂头丧气像是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

傅晏辞上前,将时衾的手牵起,带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时衾怔在那里,就那么被他拉着往前。

男人的掌心冰凉,是那种身体虚弱,没有能量聚集的病态凉意,寒气逼人,攥她却攥得很紧。

“你为什么出院了?”时衾问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

傅晏辞看她,女孩的目光澄澈,眉眼里惯见的冷漠淡了三分,取而代之的是多了一抹温柔,表露出对他关心的意思。

他未答,与她十指相扣,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回家了。”

时衾拽住他,冷声道:“回医院。”

傅晏辞将她搂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哄:“今天先回家,明天再去。”

时衾望他,咬住嘴唇,回家,这个词她有多久没有听过了。

许久,她最后呼出一口气,无奈妥协。

回去的路上,傅晏辞开车。

闭塞空间内,谁也没有说话,陷入一片沉默。

时衾还没有调整好,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和他相处,就那么冷着。

在酒吧等了半天的梅森打来电话又催。

傅晏辞才想起来他:“抱歉,临时有事,先走了。”

梅森头一回见到傅晏辞失约,料想应该是很大的事情,并不在意。

时衾听见傅晏辞打电话的时候,用的是英语,很快猜测出来,他是在和梅森沟通。

她垂下眼,抿了抿唇。

再次回到傅晏辞的公寓,时衾发现,公寓里还和六年前她离开时一样,什么地方都没有变化。

茶几上摆着玻璃花瓶,花瓶里插着四五支玫瑰,是时衾之前嫌他的房子太冷调,随意买来装饰的,此时已经成了干花,颜色都已经看不出来,泛黄枯萎,仿佛一捏,就会碎成颗粒。花瓶上有另一个玻璃罩子,将玫瑰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

傅晏辞知道她有到家就洗澡的习惯:“衣服是干净的,可以直接穿,阿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洗一次。”

时衾打开衣柜,发现就连她穿过的睡衣,也还挂在原来的位置,她默默拿出睡衣,丝绸布料柔软,有洗衣皂的清香,混合了太阳晾晒过的味道。

她的心情复杂不明。

时衾这个澡,洗得格外久,她仰起脖子,双眼紧闭,任由滚烫的水兜头浇下,眼角有水珠划过。

她洗完澡出去时,看见傅晏辞也已经换上了家居服,斜斜靠在沙发边,捏着一小块鱼食,丢进了玻璃鱼缸里。

他自己平时总不记得吃饭,倒是记得喂一只机械鱼。

时衾望着鱼缸里那只笨拙游动的机械鱼,亏她以前还以为只是碰巧,碰巧和她养的鱼叫一个名字。

她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悄无声息走过去。

“你是在医院哪里捡到七秒的?”

女孩冷不丁地发问,嗓音温温软软,却让傅晏辞觉得寒颤。

他喂食的动作顿在那里,回头错愕地看她。

时衾头发没擦干,水珠一滴一滴落下,她没去管。

“那天我太伤心了,不记得把七秒丢到了哪里。”

她再一次问:“你是在哪里捡到的?那天你也来了吗?”

时衾后来听舅舅说起过,事故发生后,NGT公司派事故负责人到医院慰问,不过并未直接露面,怕挑起家属的激动情绪,但慰问的人留下了一大笔钱。

多亏了那一笔钱,让爸爸妈妈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了半个月,到最后也没有因为经济条件难以支撑而放弃治疗,也让她和姐姐两个人之后的日子不必为金钱忧愁,还能继续上学念书。

傅晏辞的脸色惨白。

“你知道了?”

时衾点点头:“我在酒吧遇见了梅森教授。”

“……”

傅晏辞没想到,就在他打算一辈子隐瞒下去的时候,命运跟他开了那么一个玩笑,好像是审判者看不惯他的卑鄙,要让他无处遁形。

他缓步走近,垂眸凝着时衾的脸,眼神里是浓烈的缱绻,仿佛是最后一眼。

傅晏辞微微颤抖地抬起手,抚摸她的湿发,动作轻柔,像是抚摸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时衾也回望他,看见了他瞳孔里深藏的恐惧。

傅晏辞倾身下来,薄薄而冰凉的嘴唇在她唇畔上轻吻。

浅尝则止的吻,他却流连许久,极为不舍。

许久,他终于离开,视线不再看她:“你想走就走吧。”

男人的声音低哑,仿佛一下苍老,行将就木。

时衾怔怔地站在原地。

耳边有清凉的风拂过,拂起她的碎发,傅晏辞已经与她擦肩而过,回到主卧,轻轻关上了门。

客厅里很安静,七秒透过玻璃,懵懂地看着外面世界的两个人。

时衾心脏被揪得更难受了,透不过来气。

她靠进了沙发里,沙发还残留有男人坐过的体温,空气里有极淡极淡的檀香味道,在她的感官里肆意蔓延。

墙上的挂钟指针“咔哒咔哒”在走,拨弄着她紧张的神经。

时衾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目光盯着七秒看了很久,想了很久。

七秒在小小的鱼缸里悠闲惬意地游动,天真无知。

直到提示喂食的显示屏再次亮起,时衾回过神来,眼睫颤了颤,捏起一块小金属块鱼食落入水中。

平静水面被激起阵阵涟漪,向外扩散,一圈紧接着一圈,一圈比一圈大,像是蝴蝶在亚马逊雨林里扇动了两下翅膀,最后在不经意的某一天,掀起了一场龙卷风。

时衾站起来,抬眼看向挂钟,已经凌晨两点。

她想得时间够久了。

客厅偌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无垠的夜色,仿佛吃人的黑洞,将一切吞没。

玻璃映出客厅里的地灯微光闪烁,仿佛一个温室罩子,将她拢住,保护起来。

她像是一个怯懦的孩子,不愿意再走进那片黑暗。

时衾向后退了一步,远离那黑洞,转身穿过幽深的走廊,拧开门把手,进了主卧。

主卧里一片漆黑,仿佛是料定她不会再回来,傅晏辞甚至没有给她留地灯。

借着朦胧的月光,时衾看见大床上侧身躺着的男人,背对着她,像一座沉默而孤寂的青山。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在他旁边躺下。

被子摩擦的声音,在安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傅晏辞没睡,缓缓地睁开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的呼吸轻了。

女孩的手伸了过来,抱住他的腰。

他的心脏也停了。

时衾把脸埋在男人宽厚的背部。

空气里檀香气息扑面而来,沉敛好闻。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难过,眼泪一滴一滴落进他背里。

她箍他箍得很紧,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愤怒情绪。

时衾死死咬牙,从湿润的嗓子眼里挤出一词:“笨蛋。”

她恨不得用尽自己已知的骂人词汇去骂他,却又舍不得骂他,到头来只能说出一个最无力的词。

傅晏辞感觉到背后湿了,他翻过身,将她面对自己。

迎着月光,他看见女孩脸上湿润反光,哭得整张脸都是泪。

他手肘撑在枕边,指腹替她擦拭。

“衿衿。”他低声地唤她,“别哭了。”

他已经足够愧疚了,实在没办法再看到她那么伤心的哭。

傅晏辞将她眼角流下的泪抚去。

“对不起啊。”他无奈自嘲,“再怎么哭,我也永远没有办法弥补你。”

谁要他的弥补,他有什么要弥补的?

是的。

他有。

弥补她浑浑噩噩度过的这六年。

时衾快被他气死,伸手勾住他脖子,狠狠咬住他嘴唇。

傅晏辞瞳孔微微放大,闪过错愕,没想到她突然的举动。

直到一阵吃痛,嘴唇被她咬破,淡淡血腥味弥漫在两人的口腔内。

鲜血和女人柔软唇瓣的刺激让他理智全无。

他的手压住时衾的脑袋,让她贴得自己更近,用力吻了下去。

深吻激烈,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髓。

时衾从一开始的主动,变成了被动,直到肺里最后一丝空气也被吸走,大脑因为缺氧一片空白,才被放过。

她的呼吸微喘,胸口上下起伏,碰到男人的胸膛。

傅晏辞大病未愈,刚才情绪激动,耗费了太多的气力,胃痛难忍,实在撑不住身体,他平躺在床上,将时衾置于他上方。

时衾坐在他身上,双手撑在他胸口,感受得到男人心脏跳动,节奏剧烈。

她恶狠狠地瞪他,咬牙切齿问:“你是不是本来打算就那么一直瞒着我?”然后自己一个人活在无尽的愧疚与自责里。

傅晏辞双手扶在她腰上,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时衾不解:“你觉得我会怪你?”

傅晏辞指腹在她腰窝里摸索,珍惜这最后的温存。

“我怪我自己。”

“衿衿。”他轻叹,坦诚得彻底,“那时候,我明明有能力,让自动驾驶系统更加完善。”

NGT对于系统研发的时间卡得很紧,公司的战略需要驾驶系统赶在其他行业竞争者之前上线。

他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出了一个不错的系统,那时候他年轻气盛,做出了从来没有人做出来的革新,就自以为完美。

之后也就那样了,被他抛之脑后,系统维护的工作也转交给了其他人负责。

傅晏辞从来没有想过要再去完善,被更多琐碎的管理工作束缚,平步青云,越走越高。

自动驾驶系统的搭建,只不过是他精彩履历之中的一块最底层的踏板。

直到他和时衾在一起,直到他知道时衾父母离世的原因。

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作为系统架构师所肩负的责任。

但已经晚了,他再做任何事情,都无力回天。

时衾知道他在想什么,气极了,她努力克制,还是把手掐到了他脖子上。

“傅晏辞,你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你是上帝还是先知?”

“谁要你为那起事故负责?”

“你是够对不起我的。”时衾掐他脖子的手用了力。

“你凭什么用这种原因,自以为是的离开我?”

傅晏辞怔怔凝着黑暗。

女孩一声一声的控诉,带上了哭腔,又满是愤怒。

他不敢置信,张了张口,声音迟滞犹疑:“你是这么想的?”

时衾更用力的掐他,掐得傅晏辞几乎窒息,她是真的恨,恨不得掐死他。

为什么不早一点跟她说清楚。

害她这些年因为他的离开过得那么痛苦,害她花了六年的时间去治愈一道莫名其妙的伤。

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啪哒啪哒往下落,砸在傅晏辞的心口。

傅晏辞停止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宛如新生般活了过来。

他将时衾按进怀里,力道很大,将她揉入骨血,一遍一遍地亲吻她。

第47章 、月光

阳光从落地窗泼洒进主卧,碎金如轻纱笼罩在床上躺着的两人身上。

时衾逐渐清醒,她睁开眼,感觉得到眼皮肿得厉害,眼尾还是红红的,眼泪干涸,留下盐渍的痕迹。

她不记得昨天晚上是怎么睡着的了,反正就是边哭边骂了傅晏辞很久,后来还上了手。

时衾抬起眼,看见离自己极近的男人。

脸庞俊朗,薄薄的嘴唇被咬破了,结了一块深色的痂,冷白修长的脖颈处也有淡红色的手指印,到现在也还没有消。

“……”

天知道她昨天无意识里掐得有多用力。

时衾伸出手,食指在他脖子上轻蹭。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傅晏辞被她的小动作搅扰,皱了皱眉,双臂将她箍得更紧。

时衾的手臂也被他圈了进去,她被抱得不算舒服,想要挣脱出来。

傅晏辞的下巴抵住她的脑袋,喃喃低语:“衿衿,再睡会儿。”

男人的声音低哑沉沉,钻进了她的耳朵眼里,一阵酥麻。

时衾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和他挨得那么近了,整个人一点抵抗力没有,浑身发软发烫。

温热呼吸喷洒过来,携带沉敛好闻的檀香气息。

根本没有办法再入睡嘛。

时衾觉得难捱,忍不住做各种各样的小动作。

傅晏辞被她弄得升起一股躁意,不得不醒来,起身要去浴室。

以前这种状况常常发生,尤其是在她不那么方便的时候,洗个冷水澡就解决了。

时衾看见他翻身起床时,动作迟缓,手掌搭在胃部的位置,脸色苍白。

她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轻轻扯住了他衣服的一角。

傅晏辞回眸看她。

时衾仰头望他,红着脸,咬牙小声地说:“别洗冷水澡了,我帮你吧。”

“……”

傅晏辞的眼神里闪过讶异。

女孩坐在床上,目光莹润含春,睡裙的吊带滑落,露出雪白的肩膀,两截锁骨深邃,凹出了浅浅的窝。

男人眸色逐渐幽沉,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既然要帮,那干脆帮彻底一些吧。”

窗帘拉起,光线昏暗了下来。

时衾眨了眨眼睛,感受到一片阴影压了下来,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傅晏辞抚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轻吻她的唇瓣,他的嘴唇微凉,仿佛薄荷般清爽。

一直到了中午,他们才真正起床。

明明傅晏辞因为生病的关系,身体看上去虚弱得不行,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的体力。

时衾恨自己一时的心软。

时间已经不早,时衾去了厨房,等她做完午饭,才想起来傅晏辞胃出血没好,要禁食三天。

傅晏辞虽然吃不了,但也坐上了餐桌,看她吃饭。

吃饭的时候,徐启打来电话,问今天的会议是不是照常开。

傅晏辞目光凝在时衾身上,看她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像是一只惹人怜爱的小仓鼠。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会议几点?”

闻言,时衾抬起头,瞪他一眼,提醒道:“你要回医院。”

傅晏辞无奈,对徐启说:“改成视频会议吧。”

时衾还不满意:“视频会议也不行,你需要休息。”

都生病那么严重了,怎么还要工作。

傅晏辞却没再与徐启说什么,挂了电话,跟她讲道理:“衿衿,不要让别人为难,其他人为这个会议要准备很久,不能说改期就改期。”

时衾撇撇嘴,小声嘲讽:“是,傅先生您忙得身不由己。”

傅晏辞气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不许这么喊我。”

到医院以后,傅晏辞的主治医生很快来检查,调整了用药,给他上了吊瓶。

时衾看他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手背扎上了针,拎包要走。

“你不陪我?”傅晏辞问。

时衾瞧他挂着水,嘴唇泛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才不想心软。

“让徐启来陪你。”

“我就要你陪。”

时衾看他:“我才不陪你。”

不然显得好像她现在就原谅了他一样,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傅晏辞看出她在闹脾气。

“你还在生我的气?”

时衾没吭声,看见他手上针眼不少,手背肿了起来。

她走到床边,将吊针的滴速调慢。

傅晏辞拉住她的手。

时衾甩开:“我们还分着手呢。”

傅晏辞觉得小姑娘的脾气真是阴晴不定。

明明该做的事都做了,下了床立刻就能够翻脸不认人。

“那怎么样才能和好?”他好笑发问,没当真,像是在哄小孩过家家。

时衾想了想:“你要追我。”

当初她莫名其妙就跟傅晏辞在一起了,进度快到让她现在都觉得自己以前轻率。

傅晏辞挑眉:“怎么追?”

时衾翻他一个白眼:“你自己想。”说完,头也不回离开了病房。

医院住院部和门诊是连通的,从门诊出去交通更加方便。

时衾穿过门诊时,没想到碰见了林乔。

林乔坐在超声波检查室外的椅子里,垂着头,脸上气色很差,在等待叫号。

时衾先看见了她,顿住脚步,犹豫一瞬,走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生病了?”

冷不丁的声音响起,林乔肩膀颤了一下,手里拿着的检查单飘落到地上。

时衾弯腰捡起,余光不小心瞥见上面的几行字,愣住了,半晌,回过神,把单子递回给她。

“……”林乔知道她看见了检查单,轻扯唇角,牵出一抹苦笑,没打算遮掩,“我来做流产手术。”

时衾望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在她身边坐下。

金属的座椅冰凉,她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盖在林乔小腹上。

“在等还是已经……”时衾欲言又止。

林乔摇头:“还在等。”

她的语气故作轻松,玩笑道:“没想到现在做人流也那么多人。”

时衾没笑。

许久沉默,她张了张口,终于把心中猜测问了出来:“是不是江晗的?”

林乔讶异地看她,瞬间觉得羞愧难当。

她哑声道歉:“对不起。”

时衾握住她冰凉的手:“不该你道歉。”

她和江晗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

但她刚刚看到检查单子上,写的是孕三月。

三个月,胎儿骨骼已经成形,需要住院做引产手术才行。

时衾发现江晗这个人,是真不咋样,一边在她面前表现得一往情深,一边又管不住自己下半身。

她不喜欢江晗,在一起的时候也没多认真,反而因为自己心不在焉,对他更多愧疚一些。

现在知道他和林乔的事,开始觉得恶心和生气。

“江晗知道了吗?”时衾问。

林乔垂眸:“没有。”

就算知道了,结果也是一样。

她不想再给自己惹麻烦,或者再给他机会,往她心口上扎刀。

“等做完手术,我打算回老家了。”林乔说。

这么些年打拼,她发现自己依然没有能力在北京留下来,买不起房,没有户口,攒下的几年存款,全都拿去给家里弟弟还了债。

父母催她结婚催得越来越紧。在农村里,二十六七岁还不结婚,简直跟大逆不道没什么两样。

林乔在外面自由的这几年,已经到了极限。她很感激家里父母的养育,也没有办法真的摆脱家庭束缚。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上大学的时候,她才会喜欢江晗这种活得肆意洒脱的人,被他身上她所没有的东西吸引。

但同样的,江晗身上的这些光芒,也太伤人了。

林乔差不多吃够了教训和苦头,她和江晗也该彻底告一段落了。

时衾抿唇,怎么也捂不热她的手。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会参与,但我还是觉得,江晗他有义务知道这件事。”

时衾表面平静,但心里气愤极了。

她没林乔那么好的脾气,从大学到现在就由着他欺负。

要是换了她,非得闹得江晗天翻地覆不可。

但她作为局外人,却不能参与,也要尊重林乔自己的选择。

林乔没有吭声。

时衾一直陪她等到医院叫号机子上叫到林乔的名字才离开。

做B超的时候,医生指了指胎儿发育的状况,令人意外的是,林乔怀的是双胞胎,两个宝宝都很健康。

林乔盯着屏幕里黑白色的成像,波纹蠕动,觉得自己可真够狠心啊,两条幼小的生命,被她攥在手里。

走出检查室,她突然感到一阵不痛快,凭什么这份内疚和自责要她一个人承担。

林乔拨通了江晗电话。

电话隔了很久才接通。

江晗的声音沙哑,带着宿醉后的不清醒,没好气地问:“干什么。”

林乔面无表情:“通知你三件事。”

“第一,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

“第二,我准备流掉,别和我再扯上关系。”

“第三,我要辞职,查收一下邮件。”

女人的声音平静冷淡,却字字如惊雷。

江晗整个人仿佛遭了雷劈,瞬间清醒。

下午,傅晏辞一边吊水,一边开视频会议,会议开完,刚好输液也完成了。

时衾说不陪他,是真不陪,一个电话也不打来。

傅晏辞看一眼时间还早,约朋友组了个局。

他住的病房是医院的VIP单间,并不限制患者外出,相对方便。

傅晏辞到会所的时候,商寂和周瑞早就到了。

“让我们出来,自己迟到。”商寂冷嘲。

傅晏辞解释:“吊了个水,耽误了。”

“哟,这是怎么了。”周瑞关心问。

“胃出血。”

闻言,商寂皱眉:“酒都给你倒好了,这是喝不了的意思?”耽误他半小时,不得罚个三杯。

傅晏辞倒无所谓,不过想起要是这时候还喝酒,被时衾知道,肯定要不高兴了。

他往沙发椅里一靠,笑笑:“先欠着吧,家里小孩管得严。”

周瑞一听,挑眉,一下抿出是什么意思了,他家小孩除了时衾也没别人了。

“人回国才几个月啊,你们是又好上了?”

难怪今天有心情约他们出来,平时喊他,喊个七八次也不见他来一次。

傅晏辞抿抿唇:“好了又没好,要让我追她。”

周瑞“噗哧”笑出声,没想到他教出来的学生还挺有骨气。

就算是多金的傅晏辞,也不能他一招招手,就屁颠屁颠吃回头草。

“那你打算怎么追?”他可太想看这个热闹了。

傅晏辞无奈,他从来没有追过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追小姑娘。

“这不是喊你们出来,帮忙出主意。”

商寂情绪不佳,在旁冷着脸:“你确定要我教?”

傅晏辞看他一眼,知道他最近没少在苏妙同那碰壁。

“你是反面教材。”他听一听避避坑也好。

商寂:“……”

周瑞自告奋勇:“那你找对人了,我可太有经验了。”

“你不知道我媳妇有多难追,追了好久才给追到手。”

傅晏辞眼皮掀起,放下撑住下巴的手,比起开会听人汇报时,听得还认真。

时衾下午回到家,怎么想怎么放心不下林乔,给她打电话,始终没人接。

傍晚的时候,她又去了一趟医院,在妇产科的住院部也没有找到林乔。

时衾正着急的时候,林乔给她回了电话,说她没事。

电话里林乔的声音很小,有些嘶哑。

时衾不敢去问她孩子到底流没流掉。

“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她说。

林乔沉默许久,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挂了电话,时衾觉得胸口憋闷,难受得不行,突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她转身去了傅晏辞的病房,结果发现病房里空无一人。

旁边的护士长也在她耳边煽火:“就是说啊,哪有住院的人三天两头往外跑的,这病哪还好得了。”

时衾气得不行,直接电话打给傅晏辞找人。

电话那头,男人清雅的声音响起。

时衾板着脸,冷声冷气问道:“你在哪。”

傅晏辞一听她这个语气,就知道不对,下意识哄人:“衿衿,别生气,我马上就回来了。”

周瑞没见过服软服得那么快的,看得他是目瞪口呆。

时衾嘲讽他:“你还知道我会生气。”

“给你半个小时。”她通牒。

傅晏辞无奈,还不忘讨价还价:“半小时可能不够。”

北京地大,去哪都得一小时打不住。

“不管,我就等你半小时。”说完,时衾径直挂了电话。

傅晏辞唇角勾起笑意,被甩了脸子还高高兴兴的。

他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我先回去了。”

商寂翻一个白眼,后悔浪费时间来了这么一个局,狗粮吃得他难受。

周瑞也很无语,觉得这还哪用追,小姑娘天天自己送上门。

门一开一关,就剩下他们俩大眼瞪小眼。

“……”

半晌沉默,从头到尾一直在喝酒的商寂放下酒杯,看向周瑞:“手机借我一下。”

“干什么。”周瑞一边问,一边摸出手机给他。

商寂将熟记于心的号码输入,拨通。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温软嗓音:“喂?”

明明只有一个音符,商寂却觉得心脏被翩跹踩上。

他张了张口:“苏妙同。”

商寂刚唤完她的名字,对面直接掐断了通讯。

忙音像是雨点砸下来。

商寂脸黑得可怕,再次拨打,周瑞号码已经被拉黑,就像拉黑他的号码一样。

“……”

讲实话,看到商寂吃瘪,周瑞还挺幸灾乐祸的。

谁让他之前干的都不是些人事,苏妙同可没少被他折腾。

现在这样,属实活该。

傅晏辞紧赶慢赶,用了些关系,在半小时内赶回了医院。

一打开病房门,就看见小姑娘靠在沙发里,气呼呼的情绪写在脸上。

时衾听见开门声,掀起眼皮,看一眼男人,很快就收回视线,双手抱臂别过脸。

傅晏辞气息微喘,晃了晃额前被风吹乱的黑发,走过去。

“衿衿。”

他唤人名字。

时衾紧抿着唇,还是不理。

傅晏辞在她身边坐下,不管她的反抗,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抚摸女孩头发,顺毛。

“好了,别气了,我知道错了。”

除了时衾,大概没有谁能让他这么低声认错。

时衾吸了吸鼻子,转头埋进他衣领,闻到了一股酒味和烟味。

“你喝酒了?”她抬起眼瞪他,语气凶凶巴巴。

“没有。”怕她不信,傅晏辞补充,“一口没喝。”

时衾轻哼一声,又不理他了。

小姑娘现在气性大,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气,傅晏辞识趣,在卫生间换洗一番,穿回了病号服,躺回了床上。

他住的这家医院是私立医院,VIP病房里设施好得跟酒店似的,就连病号服,也比一般病号服设计和剪裁要用心。

时衾却很不喜欢他身上穿的病号服。

白得晃眼刺目。

晚上医院住院部不让人进出,时衾等他等太久,错过了离开的时间,只能留下来陪床。

单人病床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躺了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

时衾被男人抱在怀里。

因为还在生气,又不想让他那么快觉得自己气消了,时衾由他抱,但就是不回应,只默默闭眼睡觉。

伴随空气中隐约檀香,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晚上的时候,时衾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灰白色阴郁的天空,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重。

傅晏辞浑身是血,躺在担架上。

再然后,她看见一群人,穿黑衣,撑着黑伞,胸前别了一朵素色白花。

她站在人群之外,目睹整场无声葬礼,心脏像是被挖空了,无知无觉。

因为实在太痛苦了,身体的应激反应让她从梦里醒来。

时衾睁开眼,凝着面前黑暗,眼泪从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流进了头发里。

她哭得无声无息,眼泪仿佛止不住一般。

傅晏辞已经睡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睡得不安稳,清醒过来。

感觉到怀里的人在轻轻颤动,病号服上沾了些冰凉水渍。

他从被子里抽出手,摸上时衾的脸,摸了一手的湿。

傅晏辞蹙眉,轻声问:“怎么了?”好端端半夜哭起来了。

时衾依然在哭,眼泪像是整片大海里的珍珠,多得落不完。

她哽咽,声音嘶哑,很小声:“梦到你死了。”

傅晏辞:“……”

“做得真是个好梦。”他调侃。

时衾对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生气,抱住他脖子,在他肩膀的位置咬了下去。

肩膀处传来微微刺痛,傅晏辞不躲不闪,随她发泄,反而圈在女孩腰上的胳膊收得更紧。

“你属小狗的?越来越喜欢咬人了。”

男人的声音低缓带磁,活生生,和梦里的死寂不同。

时衾把脸埋进他脖颈,感受他身体的温度。

她如释重负。

万幸,幸好只是梦。

傅晏辞感觉到脖颈处的一片湿润,没想到她哭得那么凶。

他大手抵在她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拍安抚。

“衿衿乖,不哭了。”

傅晏辞越是安慰,时衾难过的情绪越深。

她把眼泪鼻涕全擦在了他那身讨厌的病号服上。

“傅晏辞。”时衾唤他的名字,嗓子眼里挟着湿润的水汽。

“求求你了,一定要健健康康的,一定不要先走。”

她实在没有办法承受一次次的失去,一次次的送人先离开。

女孩的哭诉,仿佛琵琶声呜然,听得他心都要碎了。

傅晏辞张了张口,意识到他们之间年龄上的差距,最后只能说出一句:“我尽力。”

时衾不满意听到的答案,像是闹脾气强人所难的孩子。

“不能尽力,要一定。”

傅晏辞一向理性,在面对死亡这件事上,也是如此。

他发出一声无奈叹息。

“衿衿。”

“我三十五了。”

人生一半已经过去,而时衾还很年轻。

大概率他是会比她先走。

傅晏辞也情愿自己先走。毕竟他的小姑娘还有许多年要活。

时衾此刻讨厌极了他的理性。

非要把她刻意去忽略的数字摆到她面前,非要让她面对现实,骗都不肯骗她。

明明她都哭得那么伤心了。

“我讨厌你。”她愤愤说。

傅晏辞仰头,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大概躺在棺椁里看到的,也是类似的情景。

他的唇角扯出一抹涩意。

“所以你还要浪费时间让我来追你吗?”

他们只剩下有限的时间。

“……”

时衾将他紧紧扒住,用力摇摇头,带着哭腔地说:“不要了。”

傅晏辞继续问:“那我们是不是和好了?”

时衾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哭得像是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漆黑瞳孔里的深算。

被他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就卸了防线。

傅晏辞将她置于身下,一点一点吻掉她脸上的泪水。

夜色沉沉。

病房里的两人,紧紧相依,时衾混混沌沌,如溺水之人,攀扶住她的浮木。

第48章 、月光

深夜的时候,情绪总是容易过于泛滥和被放大。

时衾早上醒来,躺在傅晏辞怀里,才反应过来自己晚上不清醒时,答应了什么。

她的脸上火烧火燎,又羞又气恼。

每次都是这样,就她那点阅历,根本玩不过傅晏辞这只老狐狸,又那么不明不白和他在一起了,完全没有享受到被追求的感觉。

时衾越想越气,用力在男人的腰上拧了一下。

傅晏辞吃痛,从朦胧睡梦中醒来,脸上的表情困惑不解。

他望着时衾,吻了吻她的唇角,像是条件反射的动作,然后双臂伸展了一下,把她抱进更深,又睡了过去。

“……”时衾一肚子气打在棉花上,愤愤又无奈。

接下来傅晏辞住院的几天,时衾每天都陪着。

一方面是傅晏辞要求的,以这是作为女朋友的义务为理由。

另一方面,时衾觉得她要不在,指不定傅晏辞为了工作又不老老实实住院了,索性看着他。

陪床的时候,没什么事情做,时衾就准备她的教师资格证考试。

“你准备以后当老师?”傅晏辞看到后问。

时衾转着手里的圆珠笔,书本上的内容看得她犯困,手挡在唇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是啊。”

傅晏辞思索片刻问:“考虑清楚了吗,当老师不一定适合你。”

就时衾那种懒懒散散的性子,大学时在淮宇实习的时候,十点钟上班还三天两头的迟到,真要进到学校,多得是必须遵守的规则纪律让她难受。

时衾趴在小茶几上,咬了咬笔杆。

她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但其实身上藏了不少反骨,规矩像是锉刀,两相碰触,总有一个要妥协。

但她又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提供寒暑假,让她一年里有段时间可以懒散的工作了。

傅晏辞看她皱眉想了半天,知道她是没想好。

“衿衿,没必要做你勉强想做的工作。”人生就那么长,他有条件让她可以活得很恣意,不必为了生活糊口而工作。

时衾有些挫败,被他三言两语点了点,才发现自己这段时间是在蒙头往前。

从朗伊尔城回国以后,整个社会节奏变得很快,她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工作和奋斗,她不知不觉受到影响,没想清楚,就被洪流带着一起走了。

“那我再想想吧。”时衾放下手里的笔,阖上材料书,陷进沙发里,垂下眼帘,似乎已经开始想了。

傅晏辞瞥她一眼,没再管,自顾自地继续工作。

等过了半小时,他再看过去,发现小姑娘还窝在沙发里,抿着唇,皱着眉头,想不明白。

“你之前在朗伊尔城开的饰品定制店,回到国内没想过继续开吗?”他问。

时衾无奈叹气:“一开始我就想过,但是看了店铺的租金,实在太贵了。”

而且还要按年支付,就她之前在朗伊尔城的收入,放到国内,肯定是开不了多久就要关门的。

傅晏辞在她脸上停留几秒,食指在桌板上轻敲,似乎有话要说。

不过手机震动的声音中断了他们的对话,是时衾租的房子的合租室友打来的。

她现在租的是一个三室,另外两个房间住的一个是诊所护士,一个是机构培训讲师,给她打电话的是那位护士。

对面上来就是一句语气不善的质问:“家里马桶堵了,上完厕所还没有冲,是不是你做的?”

大概这个点她刚下完夜班,回来看到家里马桶的惨样,火一下顶到了头。

“……”时衾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不是,昨天到现在我就没回去。”

“我问了王瑶,她也说不是,我们两个之前住的时候都好好的,就你入住了以后动不动厕所不冲,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赶紧回来给我把厕所弄好了,脏死了。”对方命令道。

被对方那么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问,时衾也来了脾气:“说了不是我,你爱找谁找谁,王瑶男朋友你怎么不去问?”

他们另一个室友,最近新交了个男朋友,而且常常不打招呼就把人带回来。

时衾偶尔见过一两面,男人的长相偏凶,体格硕大魁梧,在家里的时候,常常就只穿一件黑色背心,两条花臂看着就瘆人,像是在社会上混的。

每次他来,时衾总是默默把房间门给反锁上,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她这个室友不敢找上真正的事主,但也不能柿子捏软的欺负吧。

时衾不想再搭理她,直接挂了电话,大不了今天她也不回去了,看谁耗得住。

傅晏辞听见她和人吵架的动静,倒是难得一见,问道:“怎么了?”

时衾还是有些生气,简单说了下前因后果。

“我住的小区是个老小区,下水道设施不好,不注意丢纸进去,上厕所很容易堵。”

傅晏辞望着她,沉默许久,接着刚才就想说的话,他缓缓开腔:“衿衿,你觉得骨气很重要吗?”

时衾一愣,没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顺着想了想,可能以前年轻的时候,骨气对她来说很重要。

因为那时候她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不值钱的自尊要守护。

但到了现在,年岁稍长,阅历和经历都变得多了,内心更加饱满充实,知道自己拥有得很多,也比以前更自信了。

骨气什么的好像没也那么重要了。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不太重要。”

答完之后,时衾以为,傅晏辞是想让她息事宁人,不要与人交恶,心里有淡淡不高兴。

闻言,傅晏辞不咸不淡道:“这样啊,我还以为对你很重要。”

时衾不解,歪头看他。

傅晏辞对上她视线:“不然我的女朋友活得这样‘潦倒’,却不知道要找我帮忙。”

以前时衾念大学的时候,和他在金钱上的往来就处理得小心翼翼。

那时候傅晏辞知道她是年纪小,加上没毕业,和他在一起,要是掺了太多别的利益相关,心里过不去,传出去也不好听,也就顺着她的意思来。

但到了现在,他不是很确定,时衾还有没有那些在他看来不太重要的原则要坚持。

时衾眨眨眼,对上他的眸子。

要不是经他提醒,时衾都意识不到,原来还能这样。

她笑起来,目光依然澄澈,从沙发上起身,抱住男人,声音温软娇憨:“那男朋友你帮帮我吧。”

时衾的身体贴了上来,空气中有隐约淡香。

傅晏辞唇角轻轻勾起,很是受用。

他突然觉得,过去每天累死累活的工作,走到今天的位置,就是为了这一句撒娇,也值了。

时衾发现,吃软饭这件事,是真的很舒服。

她从原来的合租屋里搬出,住进了傅晏辞的公寓里,不仅生活质量大幅度提高,不用忍受脏兮兮的公共区域,而且还节省了好大一笔开支。

开店的事情,傅晏辞交给了徐启去办。

徐启做事一向靠谱,很快就在离淮宇公司不远的商业街内找到了很合适的店面,甚至办手续的事情也不用时衾操心,全部都弄好了。

选的位置时衾也特别满意,在商业街的边角,她又可以跟以前在朗伊尔城那样,闹中取静。

时衾记下了每一笔支出,虽然骨气没那么重要,但傅晏辞给她开店的钱,她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够连本带利地还回去,不然她始终不安。

即使知道傅晏辞当初离开,有他自己的理由,但仿佛一朝被蛇咬,她从现在开始,要积攒自己的力量,不愿一味地依附旁人。

“你的店名要叫什么?”有一次傅晏辞随口问。

时衾才想起来,她还没有起过名字,想了半天。

“叫月光吧。”

傅晏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两眼,第二天就把之前他在楚瓷画展上买的那幅《月光》送到了店里挂上,说是当装饰。

时衾查过楚瓷的遗作在市面上曾经拍卖到的价格,一幅画,可以买十个她这样的店面还多,也就傅晏辞舍得那么大剌剌地摆出来当装饰。

她在知道画的价格后,默默在店里加装了非常严密的防盗和监控。

店面装修布置要半个月,加上傅晏辞嫌刚装修好就开店,油漆味和甲醛重,一定要再晾一个月才肯她开张。

就连装修师傅听了也觉得吃惊,没人舍得空耗着店,白费店租的。

时衾羞愧。

真是从俭入奢易,她着实过分享受资本的浸润了。

店里空放的那一个月,时衾没什么事情,干脆每天早上给傅晏辞做好午饭,让他带去公司。

他的胃出血刚好没多久,需要清淡饮食调养,外面的吃食大多都重盐重油,不如家里做的干净营养。

不过,没几天时衾就发现,就算给他做了饭,傅晏辞还总是忙得忘记吃饭。

有时候到了下午两三点,才让徐启给他热饭。

这事还是徐启悄悄告诉时衾的。

自从傅晏辞上次胃出血严重到吐血,叫了救护车之后,把整个公司都被惊动了。

不知道谁放出些人没了的谣言,搞得那两天淮宇的股票跌了不少。

直到公司官方澄清了傅晏辞的健康状况,股票才涨回去。

至此徐启对他家老板的身体更加关注起来,不过他也不敢真管,只能曲线救国,跟时衾告状。

时衾知道傅晏辞是那种你再怎么念他,不放到眼皮子底下,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不会老实听话的人。

反正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每天中午直接带上饭去陪他一起吃。

傅晏辞不吃,她也不吃,要饿一起饿。

时衾这个方法,比什么都有用,傅晏辞总算开始正常吃饭了。

这一天,时衾做好了饭菜,像平时一样去公司。

傅晏辞的专梯在维修,她转道去了电梯间,到了三十五楼的时候,好巧不巧,碰见了江晗。

时衾有一瞬没认出他来。

江晗满脸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整个人状态极差,看见她就大步跨过来拦住她去路。

上来第一句就是:“你知不知道林乔在哪?”

时衾对他的印象因为林乔的缘故彻底颠覆,没什么好气地说:“不知道。”

江晗紧追不舍:“那你知道她可能会去哪吗?她家住哪?”

“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时衾默默道。

江晗几天没睡,见她不配合,脾气暴躁,咬牙道:“你以为不告诉我,我就找不到她?”

时衾有些烦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傲慢,也来了脾气。

“林乔不联系你,说明她不想见你,不想让你找到她。”

她一字一顿问:“你什么时候尊重过林乔的意愿?现在才知道找人,不觉得晚了吗?”

江晗死死盯住时衾,不久前把他甩了,现在又因为林乔对他冷言冷语。

他反驳:“时衾,你有没有良心,因为之前我满心满眼都是你。”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那么对林乔。

时衾被他这一句“满心满眼”恶心坏了。

“你少带上我。”

“如果你只有我,为什么还能和林乔上床。你真的是喜欢我,还是那个看起来坚持的自己?”

江晗愣在那里,她的这句话似曾相识。

林乔曾经也那么质问过他。

他们在电梯间里吵架的时候,没注意到场合,越聊越大声,电梯间里时不时有人频频侧目。

傅晏辞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儿,见时衾比往常晚到了几分钟,出了办公室,才知道专梯坏了,于是去电梯间接人,正好听见了时衾和江晗最后争论的那两句。

听到江晗说他“满心满眼”都是时衾的时候,他脸色微沉。

好在时衾很快呛回了他,傅晏辞的脸色才稍稍缓解,她的头脑一向清醒。

时衾和江晗就那么僵持着,直到有人唤她。

“衿衿。”

男人的声音低缓慵懒。

时衾抬眸看过去,傅晏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电梯间,双手抱臂,斜斜靠在玻璃门上。

“我饿了。”他说。

“……”

时衾不再管旁边的江晗,越过他,径直朝傅晏辞走去。

傅晏辞伸手,接过她装午饭的袋子,动作自然流畅。

两个人肩并肩,一起进了总裁办公室。

江晗站在远处,望着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毫无波澜,没有一星半点的嫉妒。

好像时衾,这个他念念不忘了六年的人,不过只是过水里虚幻的影子。

最后,这个影子从水里生出了另一个影子,变得真实,他抬起头时,看见了林乔的脸。

江晗咬牙,双手抓住头发,甩掉了脑子里想象出来的东西。

他不愿意承认,更不敢承认。

他对林乔的厌恶更深一层,是她惯用语言的诡辩,欺骗了他,让他意志不坚,才会去怀疑过往的坚持。

明明他是爱过时衾的,爱她爱了六年,是她抛弃了他。

办公室的门一关上,时衾猝不及防,就被男人抵在门板上。

傅晏辞倾身,咬上了她的嘴唇。

时衾怔了怔,微微张开嘴,由他进入。

绵长热烈的亲吻结束。

她的呼吸带上了喘,浑身软得不像话。

时衾眼睫颤动,睫毛湿润缠结在一起。

“干什么啊。”她脸颊通红,小声道,像是娇嗔。

傅晏辞掐住她的腰,将人往上提了提。

“我不喜欢你和他讲话。”

“以后不准再理他。”

时衾羞愤白他一眼:“你管好多。”

傅晏辞垂眸,凝着面前女孩,嘴唇是自然的玫瑰色,眼角下那一颗浅褐色小痣,宛若珍珠摇摇欲坠,谁也没她妩媚动人。

他轻轻“嗯”了一声。

“都怪你。”

都怪她这副样子,太不给人安全感。

他有幸获得至宝,恨不得将她藏起来,不给其他男人看见才好。

第49章 、月光

时衾的工作室在六月开业,没有什么很大的阵仗,她并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开店开得也是不声不响,一点没有宣传。

苏圆圆忍不住吐槽,说是没见过这样懒懒散散做生意的。她在开业当天就守在门口,说要当店里第一个客人。

时衾没要她钱。

“你这店还开不开啦?哪有第一笔生意就做赔本生意的。”苏圆圆好笑,硬是把钱转给到了她银行卡账户里。

开业这天是个工作日,下午没什么人,苏圆圆在受了会计事务所半年摧残以后,终于辞职,成了一名闲散的无业人士,也不着急走,就在店里陪时衾聊天,打发时间。

苏家前几年在生意上遇到了很大的问题,现在稍稍缓过来些,等苏圆圆休息够了,就要回到家里公司,慢慢接手一些业务。

她们靠在橱窗边,望着远处熙攘人群。

苏圆圆直奔主题:“你和江晗怎么好端端分手了?”

前阵子她太忙,最近闲下来,才知道这回事,实在好奇。

“我的问题。”时衾不想去说对方的不是,分手都已经分了,实在没什么必要再去指摘什么。

她轻笑,轻描淡写道:“你看我无缝衔接就知道了。”

苏圆圆一阵无语,也就她敢那么坦坦荡荡地说,换了别人,不得羞愧得藏着掖着。

“得了。”苏圆圆不信,“你老实说,你这是不是为了气江晗,故意随便找了一个?”

她愤愤骂道:“江晗确实不是东西,他跟江家大闹了一场,因为把一女的肚子搞大了,说是要拿户口本去结婚。”

“不过江家嫌弃人家里是农村的,还有个烂泥糊不上墙的弟弟拖累,死活不肯,坚持孩子生可以,但母亲不能进门。”

时衾沉默不语,要不是苏圆圆和她说,她还真不知道这些。

苏圆圆尚且不知道江晗搞大肚子的女人是林乔,时衾也不打算说出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且依林乔的性子,看上去虽然软弱好欺负,但真把她逼急了,比谁都做的绝,江晗也没什么好果子可以吃。

“我不是为了气江晗。”时衾认真解释了这一点,“我现在的男朋友是大学时候交往的那个,你知道的,我们复合了。”

闻言,苏圆圆惊得瞪大了眼睛:“不是吧,分了多少年了,你还能吃这回头草。”

她顿了顿,疑惑道:“老男人还没结婚?”

没记错的话,时衾那时候谈恋爱的对象年纪就已经三十来岁了吧。

“……”

时衾:“没有。”

“那这六年他跟别人谈过不?”苏圆圆警惕起来。

这算是她的偏见,总感觉一般男的到了三十五岁以后还没结婚,多多少少是有点问题的。

时衾想了想,虽然她没有问过傅晏辞,但感觉应该是没有的。

她摇摇头。

苏圆圆更加吃惊了:“为什么?”

她的语气玩笑,没当真地问:“为了等你?”

要是自己承认,有点让人怪不好意思,时衾抿了抿唇,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苏圆圆觉得稀奇,啧啧感慨:“又老又纯情,世间少有。”

“……”时衾简直没有办法直视她对傅晏辞的这个评价,听起来烫耳得不行。

门口的风铃响起,发出悠扬声音,有人推门进来。

时衾和苏圆圆同时抬眸看过去。

门口站着的男人,身形挺拔修长,西装革履,漆黑头发,冷傲的眼皮低垂,浑身透着一股雍容矜贵气质,盛气凌人,仿佛谁也没看在眼里。

是那种只看一眼,就让人难以忘怀的长相。

苏圆圆整个人看傻了眼,直勾勾盯住他,一下子认出了进来的人是谁。

傅晏辞。

这个名字苏圆圆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是苏家高攀了许久,恨不得把苏妙同打包往他的床上塞,却依然没有攀上的天。

她哑了哑嗓子,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像是弱小者在强者面前的本能怯懦,一向自信如苏圆圆,此时竟然有一股自卑感升起。

旁边时衾却欣然走了过去,脸上露出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羞涩笑意。

“你怎么来了?”声音也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温软娇憨。

男人轻笑,抬手在时衾脑袋上揉了揉,举止亲昵,表情温柔。

他说了什么,苏圆圆没听进去,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被眼前一幕所震惊。

直到时衾把傅晏辞介绍给她。

“这是我男朋友。”时衾暗暗给她一个警告眼神,警告她别像刚才那样胡言乱语,编排她男朋友。

苏圆圆呵呵干笑,就算借她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再编排了。

傅晏辞很客气地同她问候。

态度礼貌疏离,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眸,看她和看时衾,仿佛完全是两个人。

但苏圆圆知道,这已经是看在时衾的份上,给了她不小的面子了。

换做平时,傅晏辞对苏妙同那样漂亮的女人尚且一眼都不愿去看,更何况是对她。

傅晏辞在店里的时候,苏圆圆简直像是个哑巴一样。

时衾大概也感觉到了她的尴尬,只能催傅晏辞赶紧回去上班。

一副赶人的语气和态度,毫不遮掩,苏圆圆在一边不敢吭声,觉得大概没几个人敢那么和他讲话。

傅晏辞觉得小姑娘没良心,为了朋友不要他,亏他挤出工作时间来看她。

“你送我出去。”

他眼神威压给过来。

时衾瑟缩一下,知道他是不高兴了,老老实实送他到外面。

苏圆圆在空了的店里,眨了眨眼睛,恍然回过神。

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时衾的男朋友会是傅晏辞,她迫不及待等人回来要拷问。

时衾送人明明只送到门口,却耽误了很长的时间。

好不容易回来,苏圆圆注意到她的嘴唇红肿润泽。

“……”她别过眼,当作没看见。

月中的时候,店里光顾了一位老顾客。

铜质风铃悠扬。

宋郁推门进来,看见了坐在工作台旁的时衾,挑挑眉。

“我看门口挂着的风铃很像你在朗伊尔城的那个,就进来了,没想到真是你。”

时衾也很惊讶,一下认出了她。

说来奇怪,虽然她们在朗伊尔城只见过两次,有过短暂交集,但大概因为在异国他乡的相遇总让人印象深刻,过了许久也还记得彼此。

时衾和她寒暄一阵,接下了一笔大单。

宋郁想请她定制婚礼上戴的首饰。

时衾忍不住心里悄悄感慨,四个月前在朗伊尔城,她定制的是一对耳坠,和男朋友一人一个,现在就已经打算结婚了。

她感慨的同时,又觉得高兴,很高兴能看到自己店里客人的人生变化。

“恭喜你啊。”时衾说。

“你也是啊。”宋郁道。

时衾一愣,不解望她。

宋郁解释:“看起来没有那么孤单了。”

她因为职业是导演的关系,观察能力很强,一进店就发现了时衾和在朗伊尔城时的状态截然不同,周身笼罩的那一股忧愁消失了。

时衾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轻笑:“是啊。”

宋郁婚礼那天,时衾收到了她发来的照片。

女人身披白纱,仿佛一朵盛开玫瑰,美得不像话,脖子坠着的定制钻石项链,设计精美绝伦,像是玫瑰的露珠,发出璀璨光泽。

宋郁作为国内很有名气的电影导演,算是半个公众人物。

本来她的婚礼是在一个私人小岛上秘密举办,但没想到还是被记者拍了不少照片。

一场婚礼,在微博上被众人围观,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人被她绝美的婚纱造型所惊艳。

宋郁从头到尾的装扮都被扒了个遍,尤其是她身上戴的首饰,算得上是妆造里的点睛之笔。

时衾觉得广大网友的信息搜索能力是真的厉害,没多久就找上了她的店。

一开始还有人不信,觉得宋郁怎么可能找那么一家不起眼的小小店铺做首饰定制,直到有人发了她店里展示的一些成品,这些质疑很快就不见了。

随之而来的,是如雪花纷飞的定制单。

时衾的月光小店以出乎意料的方式火了。

一开始,她有些苦恼,觉得忙不过来。

但一想到开店花了傅晏辞不少的钱,决定还是努努力,接了很多单。

有时候晚上在店里做定制能做到九十点。

月底有一个急单,时衾还把工作带回家去做,做到快凌晨。

傅晏辞从外面应酬回来,看到小姑娘坐在客厅里埋头苦干的样子,皱皱眉。

“衿衿。”他站在玄关处,出声唤她。

闻言,时衾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撑住茶几起身,朝他走过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傅晏辞抬手,将她搂进怀里,胳膊搭在她腰窝的位置,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嗯,商寂喝多了,送他进医院耽误了时间。”

自从苏妙同不搭理他之后,商寂简直像是条疯狗。

时衾不怎么关心商寂,她吸了吸鼻子,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

“你喝酒了?”

傅晏辞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喝酒,管得紧,但有时候谈生意,很难一杯不喝。

他倾身,在小姑娘的唇畔亲了亲,像是讨好。

“就一杯。”

就一杯时衾也还是不高兴,瞪他一眼,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从男人怀里出来,不理他了,坐回客厅地毯上,继续做首饰。

傅晏辞怀里空了,望着时衾,板着一张小脸,像是一只生气的小动物。

他无奈,心底却又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趣味。

傅晏辞去了浴室,换掉身上带酒味的衣服,洗了澡,免得一身酒气再去烦她。

等他出来时,发现时衾还在埋头做她的首饰。

“还不休息。”他坐在了她身边的沙发里。

时衾虽然心里还有气,但也不想小题大做,跟他冷暴力。

她撇撇嘴:“总不能让投资人亏本吧。”

傅晏辞轻笑,没当真:“亏不亏本都无所谓。”

他不过是让小姑娘找个自己喜欢的事情做,打发时间,要是太辛苦,倒是违背了他的初衷。

时衾本来就在生气,他的态度漫不经心,好像她现在只是在玩闹,更惹她不满了。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既然已经开始做了,我肯定要去做好。”

傅晏辞望着她,目光澄澈,一副认真倔强的模样,可爱得不行。

他唇角轻轻勾起,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好,我们衿衿肯定能做好。”

时衾觉得他揉自己的时候,举止像是抚摸惹人怜爱的小猫小狗,用的也是哄小孩的语气,但其实并不是真的在意她做不做得好。

就像她让他不要喝酒,按时吃饭,每次都还是照喝不误,照样忘记。

尤其是今天下午徐启又跟她告状,说傅晏辞两点多才吃的午饭。

时衾越想越气,甩掉了她头上的大手。

“不要把我当成小女孩。”她恼怒,“我说的话你从来不听。”

时衾不再看他,大步走回了主卧。

傅晏辞望着她负气的背影,听见主卧的门上锁的声音。

他好笑又好气。

就这样还说自己不是小孩,一不高兴就把他锁外面。

门外传来敲门声。

“衿衿,开门。”

男人的声音低缓徐徐,耐着性子唤她。

“……”时衾靠在主卧落地窗边的沙发椅上,抿着唇,没理他。

傅晏辞又叩了两下门,见里面闹气的小姑娘没反应,无奈。

“明天我要出差,至少让我进去把行李收拾了。”

过了半分钟,门被打开。

傅晏辞面前出现了一张小脸,表情紧绷不高兴。

小姑娘现在的气性是越来越大,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气。

傅晏辞倒并不讨厌,反而乐于见她这样,有什么事儿都不憋着。

“傅先生您真忙。”时衾故意刺他。

“忙着应酬喝酒,忙得不记得吃饭,谁都比不上您日理万机。”

嘲讽人的本事她真是越来越精进。

傅晏辞觉得好笑,越过她先迈进主卧,省得她改变主意又把他锁外面。

“别这样讽刺我。”

“你要是不喜欢我做这份工作,那我辞了也行。”

反正他现在挣得钱,够他们几辈子花了。

时衾听他轻描淡写说要辞掉别人几辈子努力都得不来的位置,以为他是在玩笑哄自己。

她更生气了,愤愤瞪他一眼:“我才不要去左右你的人生。”

人进来了就赶不走,时衾嫌烦,上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连脑袋也不露出来。

傅晏辞盯着床上拱起的一小团山包,不知道为什么,看她生起气来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更想去欺负了,怎么会有那么可爱的小东西。

时衾闭着眼睛,蜷缩在黑暗里,感觉到另一边床陷了下去。

男人两条胳膊隔着被子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衿衿,你话说得很不负责任。”

难道他的人生现在没有在被她左右着吗。

被她攥得紧紧的,只不过她自己没发现。

时衾感觉到头顶上方有一只手伸进来,想要把她的被子给掀走。

她扯紧了被子:“别烦我。”

明明是嗔怒的语气,但她的声音温温软软,反而更像是舔奶的小猫在嘤咛。

傅晏辞无奈松了手,从被子外面摸到她脑袋,温柔抚摸,像是给小猫顺毛。

“衿衿,你可以跟我置气,但气不能过夜。”

“……”

时衾躲在被子里,凝着眼前昏暗,空气有些憋闷。

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变得任性了很多,明明以前她从来不是任性的人。

一点事情,就跟傅晏辞小题大做闹起来。

偏偏他脾气好得不行,越哄她反而越往台阶上走。

时衾沉默不语,半晌,慢吞吞从被子里探出了头。

外面空气清爽,她的脸正对着男人胸膛,有隐约檀香,沉敛好闻。

她手摸到傅晏辞胃的位置,按住。

“我不喜欢你喝酒,你喝酒我就会生气。”她闷闷说。

傅晏辞垂眸,凝着女孩的侧脸,密密匝匝的睫毛又长又翘,像是小扇子似得轻扫,一直扫到他心里。

他的指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好,以后一滴也不喝。”

很轻易就做了让步。

“我也不喜欢你总是不记得吃饭,说很多遍了。”说得她都烦了。

傅晏辞轻轻“嗯”了一声:“以后我让徐启不管什么事,到点就把饭送来。”

时衾停顿一会儿,继续道:“我也不喜欢你总把我当成小女孩。”

高兴了不高兴了都是哄哄她。

“……”

傅晏辞望着她澄澈目光,像是稚子般清透。

他没说话,捧起她的脸,在她的嘴唇上吻了吻。

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探进了被子里,掐住她的腰,指腹打着转地摩挲。

时衾抬起眸子,惊慌地看他。

很快,她的意识轻而易举就被另一种知觉占据,两只手抓紧了男人的衣服。

时衾恨自己的表现诚实,也知道傅晏辞是狡猾地避而不谈,不肯答应她的要求。

他越是这样,时衾越是想要证明自己,偏要做出一番事来,让他知道她不是什么只会撒娇任性,缺乏责任感的小女孩。

傅晏辞像是故意惩罚她走神,扯着她的唇瓣,咬了下去。

一阵刺痛,时衾思绪被扯回,又在瞬间被带着沉溺入海。

黑暗里的大海仿佛没有尽头,她像是一条毫无招架能力的小鱼,被海底漩涡裹挟其中,起起伏伏,忽高忽低。

男人在她耳畔喃喃絮语。

“说。”

“……”

时衾脸颊涨得通红,死死咬牙不肯。

突然。

大海抽走了它的所有,小鱼搁浅,剩下无尽的空荡将她席卷。

时衾哭了出来,眼角下的那颗小痣湿润,仿佛珍珠般滚落。

她勾住男人脖颈。

终于溢出一句破碎细语——

“衿衿永远是你的小女孩。”

第50章 、月光

傅晏辞出差走了三天。

时衾在店里忙得脚不沾地,白天要接待络绎不绝的客人,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做定制。

这一天,她在店里工作到很晚。

傅晏辞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傅晏辞问:“还没回来?”

他下了飞机没去应酬,直接就往家里赶,没想到家里黑漆漆一片,反倒是时衾没回来。

时衾看一眼手表,低低“啊”了一声,没想到已经十点了。

“我马上回来。”

傅晏辞无奈,小姑娘最近有些过分努力了,但他吃了之前教训,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劝她散漫。

明明本来就是散漫的性子,他要是劝了,反倒和他较上劲儿,较到现在还没好。

“算了,在店里待着,我去接你。”

等傅晏辞来的功夫,时衾收拾干净了工作台的桌面,垃圾扫进垃圾桶。

她将垃圾袋扎起来,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傅晏辞过几分钟就要到了。

时衾将脖子上挂着的布围裙摘下,拎上包和垃圾袋,锁了店门往商业街外面走。

商业街是一条步行街,车不让进,道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

此时已经很晚,大多店面已经关门,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在收尾,没有路灯的地方漆黑一片。

时衾往垃圾回收处走,丢了垃圾之后,便朝停车场的方向去,想着省得傅晏辞还要折回来找她。

停车场的方向路灯间隔越来越长,光线也变得很暗。

在安静之中,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时衾除了自己的脚步声,还听见了另一道很微弱的脚步声,从她后面传来。

在法国的那段经历,让她变得警惕,时钦稍稍有些犯怵,攥紧了背包的带子,加快步子。

没走两步,突然,后面伸出一只手,扯住她背包带子。

时衾瞪大眼睛,刚想呼喊,就被人用手捂住了口鼻。

她闻到一股很重的油烟味道,夹杂着汗味,黏糊糊得让人恶心。

惊慌在一瞬间占据她的大脑。

时衾下意识剧烈地挣扎。

身后男人的身形瘦高,控制她时,似乎有些费劲。

但男女力量到底悬殊,时衾感觉到自己被他拉着,往旁边的深巷拖。

带着一种后天习得的本能,时衾手肘用力向后顶,力道十足,用的是之前她学过的防身术。

在她出国之前,周瑞想得周到,知道法国治安不好,特意请了专门的老师,教了她防身术。

在法国时没用到,没想到在国内用上了。

男人被她猝不及防的一个肘击,吃痛叫了一声。

捂在她嘴上的手松了。

时衾张开嘴,没喊救命,下意识喊了一声:“傅晏辞——”

男人一个激灵,立刻重新捂上她嘴,把她往更黑暗里拖。

“再叫我弄死你。”他压低嗓子,恶狠狠道。

时衾用完了全部力气,已经难以抵抗,被他往里拉了七八米,已经不在主干道。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了耳边一道凌厉拳风。

背后死死抱住她的男人被打翻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时衾浑身脱力,双腿发软站不住,坐在了地上。

她眨了眨眼,仰头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傅晏辞。

他的身形挺拔修长,投射出来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罩住,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光,刺破黑暗。

时衾眼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刚才那么紧张的时候没掉下来的眼泪,这会儿像是控制不住一般,不停地涌出。

傅晏辞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借着微弱月光,看见她被吓的脸色惨白,脸上还有被捂出的红印。

他的眼眸漆黑幽沉,冰冷地望向趴在地上的男人,像是被惹怒的狮子。

男人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好像怕极了傅晏辞,撒腿就往巷子里逃窜。

傅晏辞大步要追上去,没跑出两步,就听见后面时衾带着哭腔喊他。

“你别走——”像是一只慌乱失措的小兽,极度缺乏安全感。

傅晏辞的脚步猛得顿住,盯住越跑越远的男人,攥紧拳头,死死咬了咬后槽牙。

时衾肩膀耸动,浑身不住地哆嗦,啪哒啪哒掉着眼泪。

傅晏辞心疼极了,他蹲下来,把人拥进怀里,大掌抵在女孩瘦弱的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拍。

“没事了,衿衿,没事了。”他的声音里竟然也有些哽咽颤抖。

安慰她的同时,何尝不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的脊背发凉,一直凉到骨髓,只剩下绵长的后怕。

感受到男人身体的温度,时衾回过神来,一下扑进他怀里,牢牢锢住他的腰腹。

刚才她近乎绝望的时候,脑子里想得全是傅晏辞。

好像是知道,他一定会来帮她。

时衾仰起脸,勾住男人脖子,发涩发抖的嘴唇吻上他的。

他的嘴唇冰凉,傅晏辞将她揉进怀里,力道强劲地回吻。

漆黑深巷。

世界仿佛只有他们彼此。

好不容易等缓过来劲,傅晏辞将时衾扶起,拿出手机报了警。

小巷里光线昏暗,加上男人戴了帽子和口罩,他们谁也没有看清男人长相。

警察仔细做了笔录,调出了商业街的监控,小巷是监控的死角,从主道的监控里,只能看见时衾被人从后面拽进了小巷。

画面里短短几秒,空旷主道就不见了人。

傅晏辞盯住监控屏幕,脸色阴沉如水。

做完笔录,回到家已经是凌晨。

时衾直接进了浴室洗澡,男人身上油腻的味道让她作呕,迫不及待想要洗掉被他碰触到的痕迹。

浴室的门没锁,傅晏辞敲门进来。

时衾眼睫颤了颤,扯过浴巾将身体裹住。

傅晏辞看见她肩膀上被掐青的痕迹,眸色沉沉,心里的火几乎要压不住。

浴室里有一处飘窗。

他将时衾抱到飘窗上。

时衾瑟缩了一下,像是还处在应激状态的小动物,抗拒着和人的接触,紧紧攥住浴巾。

傅晏辞放慢了动作,轻声细语哄她。

“衿衿,松手。”

“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

时衾对上男人漆黑眼眸,仿佛古井清凉,莫名给她安全感。

她的脸颊染上红,缓缓松开了抓住浴巾的手。

浴巾散落在腰间。

时衾别过脸,胳膊挡住胸口,任由男人检查,第一次觉得浴室的顶光灯有些太亮了,亮得她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傅晏辞检查得认真,看见她肋骨下面不知道撞到哪里,泛起乌青。

他皱起眉,凑得更近,手指抚摸上去。

男人指尖冰凉。

时衾打了个激灵,她有些不自在,十指埋进他头发里,催促:“够了吧。”

傅晏辞视线微微上移,突然目光顿在那里,看见了纹在她肋骨之上那弯小小的蓝色月亮。

他的指腹在月亮上轻轻摩挲,哑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纹的?”

月亮的纹身面积很小,颜色浅淡,在明亮的光线下才看得清晰,之前他竟然都没有注意到。

时衾浑身通红,小声地说:“在法国的时候。”

月亮的一小部分图案纹在胸上。

傅晏辞将她的胳膊往上推,将那一弯月亮看得更全。

时衾害羞起来,抗拒道:“别看了。”

她想要伸手再挡,却被男人箍住了胳膊压在墙上。

傅晏辞盯住那弯月亮,月光清冷皎洁,一下就知道她为什么要纹这么一枚纹身。

“疼吗。”他问。

时衾没想到他问这个,她摇摇头。

“没你跟我分手疼。”

“……”

明明他都知道的事,时衾非要说出来,扎他一刀,好让他更愧疚。

傅晏辞俯身,亲吻她的月亮。

“是我错了,原谅我。”

让他重新成为她的月光,再也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第二天,傅晏辞没让时衾去店里。

事情发生以后,徐启那边也没闲着,在商业街里,沿着小巷调查。

整条商业街的监控都被他看了一遍,就连小巷外停的车,他也联系了车主,查看行车记录仪。

徐启配合警方,顺着监控里的画面一路找,终于找到了逃走的男人。

男人在商业街绕了几圈,最后去了离商业街不远的一家烧烤城。

只是当他们去到烧烤城时,男人似乎已经料到会被找上,不知所踪。

傅晏辞听完徐启的汇报,眯了眯眸子,冷声道:“陈泽越?确定吗?”

徐启也没想到会是他,点点头:“听烧烤城老板的描述,八九不离十。”

陈泽越之前因为偷买公司的源代码,造成了淮宇公司严重的经济损失,最后被判了五年有期。

徐启:“他年初被放出来,因为有前科的关系,找不到工作,本身又有一些债务,过得很潦倒,最后只能在烧烤城里打工谋生。”

傅晏辞脸上的表情沉得可怕,食指一下一下敲在实木桌面上。

没忘记当初陈泽越掐着时衾脖子要打她巴掌的那一幕。

五年可真是判得太少了。

下午,时衾坐在客厅里画画。

这段时间她忙于工作,搞不明白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要让傅晏辞刮目相看,倒是很久没有静下来,好好地画一幅画了。

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她突然觉得生活还是懒懒散散过得好。

谁知道未来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没必要为了跟傅晏辞较没什么意义的劲儿,去难为自己。

客厅传来电子锁解锁的声音。

时衾一愣,像是小兔子竖起耳朵,扭头看过去。

傅晏辞站在玄关处,放下车钥匙走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时衾放下画笔,起身朝他走过去。

傅晏辞伸手像往常一样,回家的时候一定要抱她一下。

时衾往后退了退:“我身上脏。”

她穿了一件旧T恤,身上手上到处是没干的油彩颜料。

傅晏辞没在意,依然把人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上,闻着空气里的隐约淡香,才觉得安心。

时衾眨了眨眼睛,双手摊开悬在空中,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昨天那个人查出来是谁了。”傅晏辞说,“是陈泽越。”

闻言,时衾一颤,没想到会再听见这个名字。

傅晏辞:“这段时间,要不你先避一避,在家里待着。”

谁知道陈泽越狗急跳墙会做什么。

时衾的脸贴在男人胸膛,听见他有力心跳声,也不管自己手上脏不脏了,环抱住他。

“我不要。”她拒绝。

“做了坏事的人明明是他,凭什么要我躲。”

傅晏辞无奈,揉了揉她的头发。

“衿衿——”

他拖长了调子唤她,像是在唤一个任性的孩子。

时衾不听,把他抱得更紧。

“反正你会保护我的。”她仰起头,“对吗?”

傅晏辞垂眸,望着女孩清澈目光,小脸雪白,鼻尖上沾了些粉色颜料,纯洁得像是一朵栀子,透着宁静的烈度,温温柔柔里藏着不屈不挠,如他初见时那样。

他轻笑,淡淡“嗯”了一声,声音温柔清冽。

“我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