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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惊喜 第四更

这次知识竞赛的节目, 真的是没少打广告,电视台挣了不少钱, 所有职工都很辛苦,自然要发福利。

赵秀云除开三百块钱奖金,还收到一大袋米,下班之后自己哼哧哼哧扛到楼下,甩着手等人来接。

今天是星期天,孩子白天上画画课,晚上只有方海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来, 比平常骑得猛,刹车都发出刺耳的声音。

赵秀云忍不住捂耳朵说:“破车哐啷响。”

方海爱惜地摸着车把手, 难得不赞同道:“好着呢,别叫它听见。”

哪个ta?

赵秀云头左右看,视线往下移, 恍然大悟说:“行,你的宝贝车说不得。”

怎么有点酸溜溜的意思,方海赶紧哄她说:“哪能啊,你才是宝贝。”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叫哪个同事听见多不好意思。

赵秀云嗔怪地拧他一下说:“闭嘴,拎东西。”

“得嘞。”方海把米提起来,“哟”一声说:“还挺重的。”

现在虽然还是凭票买粮,但是细粮已经是不缺, 不过对各单位来说, 发米面粮油仍然是最实用的。

赵秀云漫不经心道:“三十斤呢。”

要搁以前,这些细粮换粗粮能养活一家三口的。

那算起来也值个五块钱,虽然好过没有,但方海还是有些嫌弃说:“忙前忙后, 就给这点米啊,抠门。”

要是发给他的,多少都无所谓,发给媳妇的,想起来都替她不值。

反正电视台是不骂白不骂,赵秀云才不替它解释,顺着说:“可不就是抠门啊。”

不然她的惊喜要怎么送出来。

说实在的,打家里买新房,就没怎么有余钱。

赵秀云知道老大在学校也倒腾点东西,怕她不够本钱用,几乎每个月剩多少就给她寄多少,只留点钱在手头。

这回的三百虽然不能算特别多,也是难得的一笔大进项,赵秀云就想好好利用,只攒起来等着大姑娘放寒假。

北方冷,寒假就长,元旦刚过,禾儿就带着大包小包回家。

冬天东西放得住,她特地带回来一只烤鸭,虽然不如新鲜出炉的好吃,也是难得的美味。

一家四口大团圆,赵秀云做了满满一桌的菜,把烤鸭放在最中间,说:“吃吧吃吧。”

苗苗把骨给小黄,上头还带着些肉,小狗第一个吃得喷香,尾巴摆得有点慢。

它已经七岁,算起来该叫老狗,没有以前那么活泼。

禾儿这次回来就发现,往常冬天小黄都喜欢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这次却更贪恋室内的温暖,叫人有点伤感。

她把一块整块肉放手掌心,说:“吃吧。”

赵秀云当作没看到,自顾自吃饭。

苗苗更加大着胆子,再给两块,才懂事地收回手。

她有一次遛狗的时候买了个肉饼,撕一半给小黄,被邻居家老奶奶看到,当场就挨一顿骂,老太太只哭自己灾荒里头饿死的兄弟姐妹。

她一方面觉得自己买的东西归自己支配,另一方面又能理解长辈的痛苦,他们经历过兵荒马乱,所以对粮食格外珍惜,即使是妈妈,一开始不愿意养狗也是为省口吃的。

她愿意为体谅痛苦而小心翼翼,转而大口大口的吃起饭。

大概是长身体,她打小吃饭慢腾腾的毛病已经改得差不多,因为现在饿得快,只是做事情仍然不快,只肯按自己的节奏来。

赵秀云现在已经很少催她,今天是破天荒道:“姐姐回来你就顾着说话不吃饭。”

苗苗有些不好意思捂住嘴,低头扒拉自己的碗。

方海觉得媳妇好像有点急着做什么,问道:“待会有事吗?”

赵秀云一派自然说:“想着咱们一家出去遛遛弯。”

禾儿只以为是自己难得回家,痛快地说:“再买点羊肉串吧。”

这顿还没吃完就等着下顿,赵秀云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道:“行啊。”

又催促着说:“快点啊。”

这一晚上,真是催好几次了。

方海多看媳妇两下,被她瞪一眼没敢说话。

等吃过饭,一家四口冒黑出门。

自打狠抓犯罪,路边摊们越发“百花齐放”,大媳妇小姑娘也都敢夜里逛街,再赶上快过年,别看是□□点的时候,马路上热闹得很。

赵秀云按照原定计划,溜达向人民公园——旁边的旱冰场,现在可是市里最流行的地方。

禾儿饶有兴致地打量,只觉得灯光一闪一闪的有意思,说:“妈,咱们玩这个吗?”

玩肯定是玩的,一般来这儿的都是租鞋,不过赵秀云招呼说:“小陈,我来拿鞋子了。”

叫小陈的姑娘拿出盒子说:“给您买的可都是好货啊。”

旱冰场还能卖什么鞋?

禾儿打开盒子看,很是惊喜说:“轮滑鞋!”

一双最少要八十块,可不便宜。

方海倒不是质疑媳妇乱花钱,只说:“我租一双就行,怎么还花这个冤枉钱。”

赵秀云看老大已经在试合不合脚,说:“不想学这个?”

方海还真对这个挺感兴趣的,本来上次苗苗提出想玩,他立刻就带着来了,可惜孩子不肯穿那么多人穿过的鞋,这才打道回府的。

他本来想着之后自己来,不过这儿都是些小年轻,他要不是借口带孩子学,都不好意思跨进来。

这下好,有鞋他在客厅里也能转悠几圈,就是地方肯定没人家专业的好。

禾儿才不管这些,打小只要是给她买新东西,哪怕是支铅笔,都够孩子四处显摆的,这会也不例外说:“开学我要带去学校。”

她正是赶时髦的那批年轻人,又打小利落,穿上鞋后转个圈说:“妹妹我带你。”

新鞋没有别人的臭脚丫子味,苗苗很高兴地跟着姐姐走。

至于妈妈,是不归姐妹俩管的。

赵秀云从来没多少运动细胞,穿鞋都穿得磕磕巴巴,只觉得脚不是自己的,站都要站不稳,攥着男人手臂不放,说:“我真是舍命陪君子。”

方海只觉得她的样子分外可爱,说:“放心,一下都不会让你摔的。”

赵秀云还是有点害怕,她这把年纪,再有个跌打损伤可不是开玩笑的,警惕地说:“你说的啊。”

方海心想,这辈子哪怕摔断他的筋骨,有些人他都是舍不得让受一点伤的,笑一声说:“嗯,我说的。”

第262章 变动 第一更

腊月越往正月走, 各单位都很爱发福利,方海是最近都特别忙, 没什么时间来接媳妇下班,赶上有时间就来一趟电视台,打算把那些沉甸甸的东西都拿回家。

一般来说,生人是不能进广电大楼的,不过赵副台的爱人嘛,门卫认得,让登记以后就让他进。

方海来过几次, 径自上三楼媳妇办公室,门半掩着, 人不知道上哪去,要领回家的福利倒是沿墙角一字排开。

他本来该拿了就走,今天是有事情要说, 找个地方坐下来,背靠墙双手抱臂,闭着眼休息。

严打进入白热化,公安系统里有一个算一个, 不是在抓人就是在断案。

他带队这儿支援、那儿补充,睡觉都是摸着空。

赵秀云开完会回来,本来是大大咧咧推开门,乍看见办公室里多一人差点叫出来, 看清是他后放轻脚步。

推门那下, 方海就醒了,示意她关好门说:“有点事。”

大白天的,没事他也不会上这来。

赵秀云把门带上,有些紧张道:“出什么事了?”

方海压着声音说:“张明珠她爱人你知道吗?”

自打张明珠被调到局里头, 赵秀云都快忘记这人了,但叫她想肯定是马上能想起来的,说道:“记得啊,陈书记的小儿子,在工会做副主任应该是。”

方海这么多年也知道她,真是再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她都能说出个五二三来,更何况是从前颇打过交道的人。

也不卖关子,直说:“被他们单位一名女同志告耍流氓,人已经被带走调查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天王老子来都一样,尤其是耍流氓是重罪中的重罪。

赵秀云略一思索问:“那女的是不是姓王,年纪不大?”

今天刚发生的事,媳妇是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

方海被问得愣住,点点头说:“是啊。”

又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事,知道的人还真不少。

赵秀云跟他解释说:“不是耍流氓,估计是翻脸,好多人都知道他们不清不楚,不是什么秘密。当时我跟张明珠不是吵架嘛,有人让我拿这个去刺激她,让她下不来台,我说我做不来。”

这种短,捏在手里都嫌弃膈应人。

赵秀云觉得自己要是这么做,才真的是自降格调,自己回忆一番说:“我没跟你提过吗?”

不应该啊,夫妻俩一天到晚话说个没完。

要是说过,方海肯定是有印象的,这会摇摇头说:“没有。”

又说:“不过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什么?”

方海其实最要紧来说的是后面这个,只道:“还举报陈书记贪污。”

谁?

姓陈的书记可太多,赵秀云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慢慢睁大说:“他爸?”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心里一咯噔说:“我们局估计要出事。”

陈书记在广电局一亩三分地算大领导了,不然张明珠也不能耀武扬威地过日子。

方海怕的就是这个,不然也不会特意送消息过来,说完打哈欠说:“那我东西拿回去啊,晚点接你下班。”

都困成这样,赵秀云摆摆手说:“不上了,我去请假。”

她上回闹不干,可以说把所有领导都给得罪了,跟谁也不要好,别回头牵连出事情再把她推出来,那可真是冤枉死。

反正前一阵子也挺忙的,她不如补几天假回来好好准备过年。

吴台长估计是还没收到消息,爽快给她签字,就是看见在办公室外面等的方海,还调侃说:“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恩爱呢。”

赵秀云一派坦然道:“他不来我这也都拎不回去。”

这倒是,吴台长“哈哈”两声说:“多亏你,咱们才效益好发得起啊。”

赵秀云自认有功,不过说:“同事们也都很辛苦。”

两个人互相吹捧几句,赵秀云才捏着假条交到门卫那,夫妻俩一块到家。

家里只有狗在,冬天里难得的太阳,小黄在院子里晒着,看到人也只懒洋洋摆尾巴。

赵秀云进厨房把东西都放好,忽然回过头说:“咱们今年买红纸了吗?”

她这一下,方海还以为是要说什么要紧事,吓得一口气都吊上去又松下来,差点被呛到,拍着胸脯道:“买了买了。”

写对联,剪窗花,一到过年真是红纸不能少。

苗苗除了学国画,也会点毛笔字,大家肯定是称不上的,但家里一年到头挂的也就是这个。

小丫头晚上回来就被妈妈催着写,在客厅里摆开架势。

这种需要大耐心才能学的事,禾儿多半都不会,只跟妈妈小声地抱怨说:“明明说回沪市过年的,现在又不回来,看他年三十喝什么西北风。”

赵秀云小心翼翼地剪着窗花,一边答道:“人家高明都特意打电话跟你解释了,是实在忙不开,再说,他肯定也是想回来的。”

禾儿就是有些失落,翘着嘴不高兴说:“反正他现在是大忙人了。”

“你不是说他在跟外国人做生意嘛?”

禾儿纠正妈妈说:“是留学生,他们特别喜欢那种街边的小玩意,瓶瓶罐罐什么的。”

自己买着喜欢,有头脑的就想弄点回国卖,正好去年暑假高明负责带他们四处玩,一来二去就搭上了。

赵秀云觉得挺好的,说:“还给国家增加外汇了。”

又奇怪道:“月婷不就是学这个的,你们怎么没一起啊?”

几个孩子可是郊不离孟孟不离郊,怎么好端端有个人单干起来。

说起这个,禾儿才是最生气的,说:“那些留学生,特别不正派,上来就喊你小美人,问你要不要去跳舞喝酒,我才不跟他们一起。”

别看她自己甜言蜜语说得起劲,最讨厌的就是油嘴滑舌的男孩子。

再说,高明也不敢让啊,生怕两个漂亮小姑娘遇上什么坏人,平常出门都很警惕,又不想放弃这笔钱,索性只找两个好朋友凑本钱,不用她们出人。

本来都说好忙几天就回沪市过年,现在也不回来,虽然在学校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禾儿多少难掩失望。

赵秀云见她这样,无奈道:“你们现在是还小,等以后都结婚有家庭,哪还有这么多时间凑一块,见不了面的时候只会越来越多。”

禾儿十六岁的脑袋里可放不下这些,拨浪鼓似的摇起来说:“我不听我不听。”

爱听不听,赵秀云剪好一个窗花叫她贴一个。

方海在几处门上都挂好灯笼,进来一看说:“咱们家这是要红红火火过大年啊。”

对中国人来说,红火都是好字眼,赵秀云赞许地看他一眼说:“很好,多说点。”

方海一肚子的词全往外倒,禾儿不肯落后,不知道的以为父女俩在搞什么竞赛。

赵秀云笑得没话说,眼看时间差不多,催着都去睡觉。

苗苗把对联放在客厅地上晾干,第二天下楼看见上头晕开一个狗爪印,气得把小黄拉过来骂。

一大早就看小的有这精气神可少见,方海叼上馒头出门去上班,中间回来跟媳妇说过一次最新进展。

赵秀云心里有数,贪污肯定是有的,陈书记这人本来名声就有点不好,再赶上现在抓得严,还不知道会怎么判。

这案子,究竟是到他就好,还是彻查呢?

赵秀云很快就知道是后者。

连她这样三不靠的都被叫走问话,更别提那些平日里就爱走领导关系的。

整个电视台一下子人心惶惶起来,虽然工作照旧,不过大家可见连话都不敢多说,生怕在关键时刻被人揪小辫子。

赵秀云倒是在休息之后又回去上班,抓紧把正月里的工作安排下去,好放心过年。

只是各种各样的消息都没断过,一会说陈书记侵吞资产好几万,一会说他家床底下搜出来一大袋钱。

这种紧张的气氛一直到年后,局里上下大洗牌,从首都调来一位新局长,是位能人,和前任大不相同,对赵秀云可以说是委以重任。

她有人支持,当然放手干,更加忙得不可开交,只是不忘抽出时间盯着小女儿的中考。

第263章 幸好 第二更

苗苗今年十三岁, 正在市十三中念初三,她的成绩随着课业紧张而滑落, 为保证学画画的时间,只保持着年级前五十。

其实仍然是优等生,不过班主任王老师觉得可以考得更好,只要放弃画画——那毕竟是书念不好的人才在折腾的事。

为此,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她就想找方青苗家长聊聊。

孩子的事,赵秀云向来重视, 特意请假去学校。

她在校门口登记后找到老师办公室,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王老师正在改作业, 看到是学生家长敲门停笔说:“青苗妈妈来啦。”

赵秀云还想着要自我介绍呢,走进去说:“对,苗苗说老师有事找我。”

小丫头早知道是为什么事, 转达这件事的时候跟妈妈反复强调说:“我绝对不会停画画课。”

孩子好不容易从一节课五块钱学到两块钱要出师,除开极端天气都坚持去上课,赵秀云怎么想都狠不下心不叫她去上,当场就应道:“我会跟老师说的。”

不过怎么说也是个问题, 赵秀云坐半天,王老师的话就有半天,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说:“马上就要中考,方青苗同学要是全心全意的复习, 成绩肯定能上一个台阶。”

赵秀云有些不好意思说:“王老师, 孩子真的特别喜欢画画,没法不让她去。”

孩子肯定是喜欢的,他们什么不喜欢,所以才得有家长帮忙把关, 王老师不赞同道:“你们难道想让孩子专门学美术?”

大家有一种固定印象,多半是成绩不好的才去学艺术,恢复高考以来,从没见过方青苗这样的好成绩,好端端的文化路子不走,跑去学画画。

赵秀云怕老师又要说长串话,赶快解释说:“不是不是,苗苗她自己想上震旦,学哲学。”

打恢复高考开始,哲学系几乎就是最热门的专业,震旦收的分可不低。

王老师听见这个答案是满意的,说:“我说实话,上了高□□课就更紧张,要是还像现在一样,哲学系可不好说。”

赵秀云也是知道的,不过孩子有自己的规划,跟妈妈承诺过,到高三就会全心全意的复习功课。

女儿现在的成绩够上最好的高中,其实第一和第五十的差别不大,只要再三年能考上好大学,她就真的别无所求了。

苗苗既然跟妈妈说好,就一定会做到,赵秀云心里还是很相信孩子的,跟老师解释一番。

王老师听了她这话才算真的放心,说:“我教书也有十来年,方青苗算是我见过最自律的孩子,你们家长心里有数就行。”

赵秀云还以为要颇费口舌,一肚子话在心里,只说:“劳烦您对孩子多费心了。”

也是老师负责任,不然谁管你啊。

她反正都到学校,索性等到孩子下课,带着她去吃饭。

苗苗要是自己吃,那就是校门口小饭店。

她每天有一块钱的零花,现在早饭午饭都在家吃,只有晚饭和买路边摊自己掏钱。

不管钱是谁给她的,到她口袋都舍不得再大笔花出去,小丫头抠门地一直在校门口吃饭,有时候是炒面配清汤,或者一大碗小馄饨,都只要几毛钱。

但妈妈请客,苗苗“狮子大开口”说:“我想吃红房子。”

也是太久没吃有点馋。

赵秀云好说话地应下来,母女俩自己去开小灶。

叫上方海肯定是来不及的,他每天下班就急急忙忙往夜校跑,毕竟只差这学期通过考试就可以拿结业证明,学历上等同于大专。

苗苗一口气吃掉两块炸猪排,舔着叉子说:“妈,有点不对劲。”

赵秀云以为她是说猪排,眉头蹙起来说:“坏了?”

苗苗摸摸肚子说:“这儿怪怪的。”

撑的还是吃坏肚子?

赵秀云伸手去摸,试探性问道:“这样按疼不疼?”

疼倒是不疼,苗苗沉默一下,说:“妈,我好像在流血。”

赵秀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说:“你觉得来了?”

苗苗今年也十三,姐姐和妈妈都反复叮嘱过关于来月经的事,小姑娘记在心里,只觉得好像就是,有些害羞道:“我不敢站起来。”

要是弄到裤子上就糟糕了。

赵秀云看自己,大夏天的,她连能脱下来给孩子挡一挡的衣服都没有,趁着左右没人说:“你站起来我看看。”

苗苗做贼一样背过身给妈妈看,赵秀云赶快叫她坐好,说:“等着,我到对面给你买一件。”

牛仔裤,哪怕一点浅浅的印记都很明显。

赵秀云只庆幸今天是她带着孩子来吃饭,不然她头回就这么尴尬,还一个人在外头,不知道得多害怕。

哪怕是妈妈在,苗苗都有些慌张说:“妈妈你就快点啊。”

赵秀云跑得都快飞起来,买了件最大号的黑色的男衬衫,回来给孩子一围,把椅子擦干净,买单后就带着她赶快回家。

苗苗换好衣服出来,发现脏裤子妈妈已经洗好,有些扭捏道:“下次我自己洗。”

还有下次呢,赵秀云想起今天都觉得运气着实不错,说:“要是妈妈今天不在,你怎么办?”

苗苗捏着衣角说:“那我肯定都吃完饭到赵老师家了,以后都不好意思去上课。”

赵秀云故意说:“那敢情好,王老师就盼着你别去。”

苗苗脸都鼓起来,已经忘记丢脸,说:“我就要去。”

但不管怎么样,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上课了,苗苗自己在家支画架,赵秀云想想去巷子口打电话说不去上班。

她的时间比较自由,加班加得猛,没事的时候就可以多休息,到底她是副台长,底下的人也练出来了,不用事事亲力亲为。

母女俩待一会,又一起去夜校接人。

方海简直是受宠若惊,毕竟平常都是他紧赶慢赶,路上还想大方请人吃宵夜。

赵秀云赶快拦住说:“今天不吃,她现在是大姑娘了。”

最好还是忌口一下。

方海没反应过来,不过好歹是养过老大的人,有些感叹道:“我们苗苗也是大孩子了。”

苗苗笑得几分少女的羞涩,说:“嗯,我是大姑娘啦。”

第264章 验收成果 第三更

苗苗就自己“长大”这件事, 还郑重其事给姐姐写信。

禾儿收到的第一时间就给家里打电话,宣布自己的放暑假时间, 不过北方学校放得晚,她来不及回来陪妹妹中考。

苗苗固然有点失望,准确来说,是比较失望,蔫了吧唧像失水蔬菜,肩膀耷拉像流浪小狗。

赵秀云觉得她可怜又可爱,回家路上说:“这么想姐姐?”

苗苗老老实实点头说:“对啊。”

赵秀云觉得两个孩子最大的优点, 恐怕是永远赤诚,不管是几岁, 即使是禾儿这么大,也说得出“喜欢爸爸妈妈”这样直白的话。

她人生就缺乏这样的勇气,牵女儿的手说:“很快就回来啦。”

教室黑板上还有中考倒计时, 还有十一天。

苗苗觉得这已经不算快,更何况姐姐回来的日子还有还要更久。

小小年纪,总会觉得时间过得慢。

只有为人父母觉得白驹过隙,一闭眼一睁眼, 连小女儿也到要读高中的年纪。

考试这天,夫妻俩把孩子送进考场,顺便到公园遛遛狗,

小黄现在没有小的时候跑得快, 赵秀云牵着都觉得它慢腾腾, 说:“你也老啦。”

七七年到家的时候才小小一只狗崽子。

方海还记得把它带回来那天的样子,说:“当时一窝好几只,数它最精神,也不知道它的兄弟姐妹们好不好。”

这个问题是有几分难回答, 小狗的命谁能把握,遇上好人家也许还活得好好的,没遇上的话兴许早没了。

赵秀云想想觉得挺惆怅的,说:“希望它们都好。”

话题说起来有几分叫人伤感,方海转移道:“等咱们退休,也来公园,唱戏、打拳。”

转得有几分生硬,不过赵秀云还是很配合说:“你唱,你打,我坐边上看。”

哪怕是想象里,她都不愿意让自己动弹起来。

方海很是无奈道:“干脆再给你搬个躺椅,摇摇晃晃坐下来。”

也不是不行,赵秀云光想就觉得美得很,说:“夏天的话,最好再有冰汽水和风扇。”

快活似神仙了,方海听见吆喝声说:“先支你一根冰棍吧。”

夏天里总有孩子背着泡沫箱子兜售冰棍,外头还用大毛巾包着,哪怕太阳下头拿出来都还泛着冷气。

一根一毛钱,冰冰凉凉甜丝丝的。

这种是最便宜的,大一点的小卖部有卖三毛八的牛奶冰砖,口感更酥一点,好像甜牛奶化在嘴里。

孩子就爱吃那个,赵秀云喜欢吃便宜的,费力磨下来一个角给小黄。

一身毛,可给小狗热得够呛,很快就舔得干干净净。

方海觉得没走几步路,坐下来倒是说不少话,吃完冰棍又要吃爆米花,拍拍手怎么就到时间接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上这秋游来着。

他把媳妇嘴边的碎屑擦掉,说:“走吧,苗苗快出来了。”

考完试还得等全部交卷,检查完考场才能放人。

苗苗不耐烦跟人挤,在考生的最后面走出门,语气有两分雀跃说:“早上的语文很简单。”

也算开门红了,赵秀云还是挺高兴的,说:“下午的数学才是最拉分的,不管难不难都要好好检查。”

苗苗打小稳重,点点头应。

她的成绩是不会有什么大波动的,养这样的孩子其实最叫人放心,不然起起落落的,父母的日子都别想好过。

哪怕是禾儿,也有过两次马前失蹄的时候,得亏不是大考,不然真是有苦没地方说去。

一家人说着话往家走,半道上停下来找家店吃饭,又让孩子休息一会,再送她去考下午那场。

头天才有这么大阵仗,管接又管送,毕竟夫妻俩也都挺忙的。

苗苗倒是挺心满意足的,毕竟她也只是需要这被珍视的感觉。

反正方圆八里地,她就是最幸运的小姑娘。

三天的考试结束,就是等成绩。

与此同时,方海也迎来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考试。

现在去夜校报名都挺容易的,其实没什么要求,但是想取得结业证书就不容易,得正儿八经的考试,十个人里能通过三个就不错。

方海对自己的文化水平一直挺没信心的,虽然老师一直视他为“高徒”,只好挑灯夜战。

赵秀云拿出比对待孩子中考更郑重的态度来,每晚都陪着他复习,自己也拿着书看。

方海每每看她这样,都觉得有人举着小皮鞭在自己身后打,谁叫媳妇看的是德文。

人跟人的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他是想都想不明白,只得继续跟那些理论死磕。

这样集中复习半个月,总算迎来考试。

上夜校的人多半是在工作,为配合时间,四科分四个晚上考,方海觉得这跟凌迟也差不多,咋不干脆一天考完就算,考完破罐子破摔把所有课本都束之高阁说:“暂时不想看到它们。”

其实他这两年真的很努力,时间都是从缝隙里硬挤出来的,工作家庭还得不落。

赵秀云觉得不管成绩怎么样,都是成果,提前给他做心理建设说:“我觉得你就是最棒的,不管考多少。”

方海觉得结业不结业的一下子无所谓,长舒口气说:“我觉得应该能过。”

好在夜校就这么几个人,不像中考要等那么多天,不过三天,他就能去看成绩。

正赶上禾儿放暑假回家,一家四口一起去。

老师从办公室看出来,调侃道:“方同志这是知道自己考第一,特意叫全家人来给你说恭喜的?”

方海自己都愣住,下意识回过头看窗外的媳妇孩子。

脸色看着怎么不太好的样子,禾儿小声跟妈妈嘀咕说:“是不是没考好啊?”

赵秀云也没看出来,心里一咯噔说:“不能够吧。”

好在方海很快绽放出一个笑容,这十来年,恐怕就数这次笑得最傻。

赵秀云放松下来,说:“就知道能行。”

禾儿看妈妈攥着的手都松开,一点没戳破,跟妹妹悄悄咬耳朵。

方海签完字出来,敏锐觉得孩子是在说自己,问道:“说我什么坏话?”

禾儿吐吐舌头说:“妈妈比自己高考放榜还紧张。”

反正她从小到大就见过这一次。

赵秀云没好气捏她一下说:“就你观察入微。”

这世上多少人,能有第一时间就分享喜悦的人?方海觉得自己是其中之一,半是炫耀道:“我考了第一。”

诚然,他从前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没少拿第一,但这次的意味是完全不一样。

赵秀云看他的成绩单,说:“不错啊,分数很高。”

几乎都是快满分,可见努力没白费。

说努力过就好的话,其实是用来安慰人的,努力过又没有收获,恐怕是个人都会气得吐血,只觉得意难平。

她夸得尚且还算含蓄,两个孩子可不一样,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禾儿的话一串一串往外跑,方海都快觉得自己是什么沧海遗珠,地球没他转不下去,喜悦之余说:“小点声,这儿都人呢。”

别让人觉得他有点小成绩就翘尾巴。

毕竟有人考好,就有人考不好。

禾儿只大声宣布说:“我们去吃宵夜吧。”

一天到晚就惦记吃,赵秀云想起来街上新开的店,说:“吃烤羊腿吧。”

吃着宵夜,方海难得喝了点酒,一看样子就兴奋得不行。

再没有比枕边人更知道他辛苦的人,桌子底下,夫妻俩偷偷牵了一下手。

禾儿咬着肉郑重抗议道:“妈,我都知道。”

赵秀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说:“你不是说你们班有好几对在处对象?”

现在大学都不鼓励学生谈恋爱,不过年纪差不多的男男女女,是屡禁不止。

禾儿年纪小,可是同学里有人年纪大啊。

她于男女关系上的七窍通两窍,主要源于爱打听新闻。

谁跟谁好,谁跟谁不好她了如指掌,攒一学期,回家就叽里呱啦讲个不停。

赵秀云记忆力好,现在都感觉能知道他们班一半人,起码说出名字来都有点印象。

这会听孩子说其中一个,强调说:“你要是像她和男孩子出去夜不归宿,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她一点不是说着玩的,禾儿毫不在乎摆摆手说:“我倒是想,出去玩十点高明就得盯着我们进宿舍。”

她和王月婷,一个敢想敢撺掇,一个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要不是有人时时盯着,早掀翻天了。

赵秀云气得拍她一下说:“你还敢想?”

禾儿抖一下,讨好地笑说:“不敢,不敢。”

她就是说着玩的成分多,真叫她做反而没有这个胆子。

赵秀云看着她的漂亮脸蛋,一千一万个放心不下,背地里没少给高明嘱咐。

高明给俩好朋友收尾惯了,只道:“赵阿姨放心,禾儿在学校挺乖的。”

就是在父母面前孩子气而已。

赵秀云不怕孩子惹事,怕人家来惹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幸好老二不想出沪市念书,不然就她这脾气,这样貌,当妈的一颗心迟早为女儿们都操碎。

心里叹气摇头,嘴上说:“你们都乖就好。”

第265章 新潮流 第四更

中考放榜日, 是个艳阳天,方海一大早带着两个孩子去学校查成绩。

和预料的差不多, 总分六百,苗苗考了五百四十一。

这成绩,说不好,最少打败了百分之九十五的考生,说好,家里还有一个中考全市第二摆着,搁别人家肯定是够看的, 自己家倒是还差一点。

父女三个出学校直奔电视台,跟妈妈/媳妇报告这一消息。

赵秀云对此倒不是说不满意, 心里是有点遗憾,只觉得孩子要是肯放弃画画,一定能更好, 但人各有志,她要是那种独断专行的妈,女儿们的成绩也未必会好,都说学习靠自觉主动, 但如何培养也是一门大学问。

她只在心里叹口气,面上如常道:“考得不错,中午咱们全家庆祝一下,想吃什么?”

不是平安饭店就是红房子, 苗苗也只喜欢这两样, 稍微抉择一下说:“平安吧。”

今天她最大,赵秀云点点头应,说:“行,那我上班去, 十二点直接门口见。”

说好后,方海领命去问一下其她孩子考得怎么样,顺便送上升学红包,禾儿有事先走,只剩下他带着小女儿到李老爷子那儿。

福子的成绩最好,有五百七,白若云的差一些,也有五百三,加上刚刚从十三中出来时遇见的王雪考了五百五,算起来几个孩子又可以在同一所高中上学。

苗苗对此显然有些兴奋。

初中的时候,福子和白若云都选的附中,四人小队分裂成两部分,她和王雪本来就走得近一些,现在更近,但对一向没什么朋友的人来说,童年玩伴仍然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三个小姑娘很快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玩,青天白日的,孩子去哪方海是不管,只坐下来跟老爷子瞎聊。

坐在客厅里,电视开着,屏幕上赫然是中央台的奥运会转播,两个人顺着这个话题聊起来。

方海有些惋惜道:“唉,咱们中国人还没拿过金牌。”

谁说不是呢,李老爷子跟着说:“都没几个人去参加。”

他们俩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巧,几乎是话音刚落,电视里就宣布道:“在刚刚结束的男子自选手木仓慢射比赛中,中国选手许海峰以566环的成绩获得第一名,这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枚金牌……”

余下的话方海有没怎么听清,有些愣神道:“才说没金牌,这就拿到了?”

李老爷子七十的人了,都是头回见到这种事,不过难掩兴奋说:“好,好啊!”

像他这样兴奋的人岂止一个,全国上下都乱套了,报纸头版头条登个不停,对中国体育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里程碑。

趁着这股风,大街小巷都出现了气木仓摊子,面前放十个易拉罐,三毛钱可以打十次,按照打中的次数有不同的奖励。

禾儿本来就对这些事情很感兴趣,三块钱花下去,得到的净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气得她当场决定要跟摊子死磕。

王月婷是陪着一会,觉得没意思,意兴阑珊说:“还不如去滑旱冰,这个有什么好玩的。”

禾儿就是要强,不容许自己有事情做不好,想想说:“要不你们去滑旱冰,我在这就行。”

这个暑假,小麦姐弟也回来,五个人还是同进同出。

她向来稳重,怎么可能把禾儿一个人放在这,还没说话呢,高明建议说:“大米跟你们去滑旱冰,我陪禾儿玩完吧。”

这样听上去也不是不行,不过小麦觉得有哪里不大对的样子,左右看看,说:“行,那我们走啦。”

往常也不是没有分开走的时候,毕竟是人就会有不同意见。

禾儿既想玩,又怕高明等得不耐烦,索性说:“我一个人没事的。”

也就她自己觉得没事,高明的视线划过从刚刚开始就盯着她的人,说:“你玩你的。”

他向来话少,禾儿也不以为意,举着木仓嘀嘀咕咕,每打一下牢骚两句,很快又花出去三块钱,几乎没什么收获。

真是白浪费钱,她不得不接受失败,跟高明说:“就差一点点就有三等奖了。”

在她眼里,只有前三名才是有意义的,难得受挫,撅着嘴说:“不玩了,找他们去吧。”

高明只可惜自己根本不会这个,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说:“我记得你也不会打弹弓。”

岂止是不会,是打什么什么不中,禾儿都快忘记自己这段糗事,跺着脚说:“发小就是这点不好。”

老底让人一清二楚。

高明无奈道:“我的你也都知道啊。”

他人生所有最不堪的时候,几乎都是在这个人面前。

禾儿想想也是,连他几时摔一身泥都记得,两个人边说话边走到旱冰场。

王月婷看见人,老远滑过来,隔着栏杆说:“快点进来啊。”

禾儿有自己的鞋,穿惯了就不爱租鞋,摇摇头说:“不啦,我想坐着休息一下,脚有点酸。”

她坐下,高明去给她买汽水,也过来坐。

禾儿推他去滑冰,他反而说:“玩个游戏吗?”

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玩的,禾儿难得起兴致说:“玩什么?”

高明随手把刚刚在路上收到的传单撕成几片,揉成团说:“能扔进垃圾桶七个,给你一个三等奖。”

禾儿一言难尽把腿伸直,都已经够到垃圾桶,觉得这么大的桶,这么两步远,他究竟是在看不起谁啊?

放水也不是这么放的吧。

高明没把垃圾桶拽到她跟前都是好的,催促说:“扔吧,过时不候。”

禾儿斜斜看他一眼,还真从他掌心拿起纸团,一个一个往里扔,就这么点距离,当然是全中。

她有些得意说:“十个的话是不是一等奖?”

高明看她又高兴起来,觉得给什么奖都行,但因为是一时兴起,没想好奖品要是什么,有些无奈道:“你最近有什么想要的吗?”

送礼居然还问,一点诚意都没有,禾儿眼睛瞪得圆溜溜地,说:“必须自己想。”

高明一时半会没主意,说:“那我好好想想,过两天给你。”

禾儿这才满意,大方地说:“慢慢想,没关系。”

反正她也不是非要,高兴了就行。

第266章 奇怪的人 第一更

从打气木仓的摊子火起来, 大街上又多不少玩游戏的摊子,什么套中几个圈给金鱼。

方海有天下班回来, 拎回来几只小鱼,放进院子里的水缸,小黄最爱凑这种热闹,伸出爪子拨弄。

他语带警告道:“不许动它们啊。”

狗通人性,这些年没给家里添什么麻烦,“汪汪”两声好像就是回应。

方海摸摸它的头,打算去洗手, 就看到小女儿跟后面有狗追一样跑进门,别提多矫健。

小丫头难得急冲冲嚷道:“爸, 有人追着我跑。”

那还了得,方海赶快追出去,人居然还在门口探头探脑, 看到有大人出来想转身跑,他早晚带队跑操的好素质,可不是一般年轻人比得过的,伸出手就把人逮住, 疾言厉色说:“干嘛呢你!”

苗苗赶快说:“爸你别打他!“

方海是公职,哪能随便打人,顶多想把他扭送派出所,不过被孩子叫一下, 自己也觉得不对劲, 停下来说:“怎么回事?“

苗苗大概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指着脑袋摇摇头,示意他手中的人不太聪明,好像是小时候高烧给烧坏的。

不然换个正常人跟着, 她早就一脚踢过去了。

要是这样,派出所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不过附近两条巷子的人,方海总是有印象的,还真没见过这号,说:”你家在哪?“

那人反正就是傻傻笑,说:“苗苗,苗苗。”

笑得人有些害怕。

自从女儿是大姑娘,叠字几乎都是亲近的人家在叫,外面大家都是有礼的称呼为“青苗”,这要是换古代,“苗苗”就是小名,要是有别的男的叫,总显得不好。

方海听着就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过看他这样也没什么好计较地,只问道:“你家在哪?知道怎么回去吗?”

那人理也不理,说:“苗苗一起玩。”

苗苗才不要跟他玩,缩在爸爸背后说:“他应该是住安泰里。”

反正是从那里出现的,具体住哪家就不太清楚。

安泰里到这,少说也有三公里,方海蹙着眉说:“一路跟你到这?”

苗苗小声跟爸爸解释说:“对啊,甩都甩不开。”

“他怎么知道你名字?之前见过?”

苗苗点点头说:“就早上见过的,他跟他妈到赵老师家做客。”

当时她只在书房画画,连名字,估计都是她走的时候,陈阿姨叫她留下来吃饭的时候被听去的,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这人干嘛莫名其妙要跟自己玩。

方海还是拧着眉,看来看去,觉得这人虽然傻,但样子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男人,心里愈发有些堵得慌,想想说:“我把他带回去,再跟他家里大人说一声吧。”

苗苗疑惑道:“可是都不知道他家在哪?”

不知道总能问的,线索那么多。

方海要把人强行带走,说:“你进屋锁好门,饭我买回来了,就在桌上,妈妈有煮汤,记得喝。”

苗苗和姐姐不一样,放假时间,夜里就是她学习的时候,乖巧点头,在爸爸的注视下进家门,“咔哒”一声把门锁上。

方海听见这声才放下心来,还是试图跟被他抓着的人沟通,可惜一问三不知,就知道嚷嚷“要找苗苗玩”。

他无奈得很,挨个街道问过去,总算有确切地住址和少年的姓名,把人送回家。

陈家看样子是阔得很,住的是大洋房,叫门叫半天才有人应,一位打扮得很富贵的人出来,说:“邦正,你跑哪儿去了,吓死妈妈了。”

一阵嚎,都忽略还有个人。

方海咳嗽一声说:“这位同志,你儿子一个人跑到我们那片去了,差点跑丢,像他这种情况,下次出门你们大人还是多看这点。”

按理,这话他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问题,孰料对方跟被踩脚一样跳起来说:“我儿子怎么了,我儿子好得很,不知道你别瞎说。”

说完把人带回去,狠狠摔上门。

方海一时愣住,眨巴着眼说不出话来,只能耸耸肩回家。

苗苗听见敲门声,有些警惕地过来开,看到是爸爸松口气说:“爸,你把他送回去了吗?”

方海刚刚都没细问,现在说:“到底怎么回事?”

苗苗自己都不太清楚,说:“我就是到巷子口,他本来蹲在那儿玩,看到我就跑过来说‘你是苗苗’,我想着早上刚在赵老师家见过,就说‘嗯,我是’,他就伸手要抓我,给我吓的。本来想打他,但看他好像不太对劲的样子,就没打。”

她也是有点身手在的,只是不好对着这样的人动手。

这样看起来,还会问名字啊,不像全是傻的样子,怎么他问就一句话都不答,方海陷入思索,回来跟媳妇说,还有些抱怨道:“我好心好意送回去,居然这样子,什么家教啊。”

未必是家教,赵秀云洞察人性,说:“因为他们是不愿意承认孩子有问题的。”

好像他们说是正常的,就是再正常不过。

这样说起来,倒是愈发可怜。

为人父母的,最见不得孩子这样。

赵秀云想想叮嘱孩子说:“以后还是都绕路走吧,尽量爸爸或者姐姐去接你。”

一家四口都想得挺好的,完全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被吓一跳。

还是小黄先汪汪叫起来,把一大家子都吵醒。

赵秀云惊疑不定坐在床上,方海已经翻身,抽出常年放在床底的木棍,静静拉开房门和大女儿对上眼。

禾儿拉着妹妹进父母房间,母女三个把房门锁好,靠在一起。

方海慢慢下楼,觉得问题也不出在家里,大概是外面,毕竟小黄就冲着院门叫。

他一个助力,扒拉住围墙往外看,探头探脑的居然是昨天被他送回去的陈邦正,天才亮呢,这又是在做什么。

方海火气上来,打开门质问道:“不是,你怎么在这?”

楼上几个从房间窗户看到动静,苗苗显然更吓一跳,说:“妈,昨天就是他。”

昨天来,今天来,这样下去可不行,赵秀云心里有主意,说:“我跟你爸出去一趟,你们锁好门啊。”

第267章 无标题 第二更

既然要出门, 就得洗漱,不过今天夫妻俩都没顾上, 因为他们既不能让陈邦正进屋,也不能任由他一直在外面一边拍门一边喊“苗苗出来玩”,开玩笑,小女儿现在可是大姑娘,大早上的,这传出去算什么事。

要不是不合适,方海都想拿块布把他的嘴堵上, 有些头疼道:“快点送回去吧。”

说是送,也是被他强行抓走的, 扑腾得厉害。

赵秀云都没敢靠太近,生怕被挠一下。

她到陈家门口就扯嗓子喊。

大早上的,谁不是在睡觉。

陈家父母来开门, 看到儿子都有些大惊失色道:“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三里地,愣是给他转到地方,赵秀云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说:“你儿子一大早跑来敲我们家的门。”

敲就敲了, 陈父有些不高兴说:“他还是个孩子,又不是故意的。”

人高马大,力气大到方海都快抓不住,这样的孩子, 赵秀云还真没见过, 只皱着眉说:“反正再有下次,我就把他送到派出所,你也不想的吧?”

说实话,这是吓不到陈父的, 别看他嘴上硬,心里是知道就儿子这种情况,派出所的人都不会拘留,最多送回家叫他们好好管着,毕竟以前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只说:“想送你就送。”

还挺有恃无恐。

赵秀云都气笑了,正常人少说都该道个歉吧,偏偏这一大家子,只围着宝贝儿子看来看去,大呼小叫,但还是说:“你们认识赵千老师对吗?”

陈母陈父对视一眼,他们其实跟赵家不太熟,只是经人介绍想去买两幅画,这会才想起来,好像自己都不知道眼前的夫妻俩从哪来的,态度一下子慎重起来,说:“认识。”

赵秀云不知道他们这个认识是什么程度,想想还是说:“我男人叫方海,你们可以去打听一下。”

他们一家平常很少以身份压人的,不然就凭方海现在已经是十一级,属于高干,和四通八达的战友关系,什么事情做不了,更何况赵秀云也不是泥捏的。

夫妻俩不爱折腾这些,但冲着孩子来可不行。

苗苗从小到大,其实都不是胆子特别大的孩子,昨天就给吓得够呛,要是再来两回非给吓死不可。

陈父未必知道方海是谁,但出于生意人的谨慎还是愿意去打听,这一问不要紧,人家跟他说“方海可是公安系统里有一号的人,你怎么得罪他了”。

现在出来干个体的,谁不怕公安,陈父很快带礼物上门赔罪,说的话格外客气,又卖可怜道:“邦正小时候也是个很机灵的孩子,是我跟他妈没看好,这才发烧烧坏了。我们心想孩子也不容易,平常就比较纵容他。”

都是为人父母的,赵秀云倒没说什么,只道:“我们家姑娘很怕生的。”

陈父点头应得好好的说:“肯定不会让邦正再吵着她。”

要是这样,也就揭过去。

赵秀云没再计较,只是对小女儿的事看得更严一些。

对他们一家来说,这事儿是翻过去,对陈家来说是没有。

要说陈邦正的心智确实和七八岁小儿无疑,但他身体是十八岁的男人,对漂亮小姑娘是有反应的。

陈家一直打的是将来给他说个媳妇的主意,所以他早早知道,自己将来是会有媳妇的,现在一口咬定说:“就要苗苗。”

陈父哪能应啊,说:“不行,他们家咱们惹不起。”

要是穷一点的人家,图钱兴许能成,方家可不是。

陈母到底更知道儿子,想想说:“要不咱们给他讨个更漂亮的媳妇吧。”

不就是喜欢颜色好的吗?拿着钱难道找不着吗?

要说陈父是改革开放第一批吃螃蟹的人,现在可不止是万元户,家大业大的,自以为钱能解决一切,可惜钱再多,人家也知道嫁进这家门是个火坑。

陈母的彩礼越抬越高,条件越放越低,只觉得世人都很不会过好日子,他们家邦正是发烧烧的,医生说不会遗传,新人进门只要生下儿子,富贵日子还在后头,怎么就没人愿意呢?

她一时有些烦躁,就疏忽对儿子的看管。

陈邦正心里还是惦记着苗苗,可惜有一段日子没出门,已经忘记怎么走,大街上转悠的时候,被街道的人发现,又给送回家。

陈母心想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跟男人商量说:“要不找个外地的,多给点钱,遍地漂亮姑娘。”

别看他们自家儿子有些条件不足,仗着有钱挑得很,外地人都看不上,咬死要本地的。

陈父心里是不大乐意的,可也不得不同意,只说:“委屈邦正了。”

陈母很快把范围扩大,不拘是哪儿人,要紧漂亮年轻能生养,多少钱无所谓。

这一次,很快就有人联系上,还说:“漂亮着呢,是个少数民族,家里穷,想换点钱给弟弟娶媳妇。”

陈母看过照片,觉得那简直是太漂亮,起码儿子不会天天念叨着“苗苗”,她自己也打听过,方家一点都不好惹,欣然同意五千块彩礼。

他们老陈家不缺钱。

一个叫岩香的姑娘很快被送到陈家,十八岁的姑娘,寨子里的一朵花,水灵灵的,就是不大会说汉话,只能手脚比划。

但陈母觉得不会说才好,最好也不要出门,还没办礼,就怕这个儿媳妇守不住。

陈家倒是大摇大摆地还办婚礼,请帖发到方家,赵秀云都吓一跳说:“陈邦正这样怎么结婚?”

诚然,她在乡下没少听说这样的事,甭管你是哪儿有问题,传宗接代是第一要事,可沪市又不一样,尤其是现在还鼓励“优生优育”,大街上都刷着标语。

她也不是多管闲事,心里到底觉得哪里不对劲,只多打听几句,就知道新娘子是被高彩礼送进陈家门的。

这种事,自古以来都很多,不是家家都心疼女儿,总有人是奔着钱去的。

按说这种情况街道肯定是要多问一句的,毕竟严防拐卖妇女,但岩香的娘家人也在,虽然沟通上有问题,但人家确实是自愿的没错,也就没法管。

赵秀云心里很是生气,也说不清楚是对谁,婚礼那天特意想去看看。

陈家排场挺大的,看得出来陈邦正对新娘子是很满意,拉着她的手不放,宾客嘴上说“恭喜”,眼神传达的可都不是这个意思。

赵秀云只认真看新娘,身上脸上没有伤,穿着崭新的红衣服,大概是听不懂客人说话,表情有些迷茫,不过始终挂着笑。

要是被逼的,她兴许还会报公安,可这又不是,她只能叹口气走了。

但就在第二天,沪市发生了一件大案子。

陈家刚刚进门的新媳妇和娘家人不翼而飞,包括他家里藏着的金银若干和十万块钱现金——里面包括即将要给工人的工资,和欠工厂的原料钱。

眼看严打刚结束,又来一件这么大的恶□□件,市委领导高度重视,全市公安几乎是挖地三尺的搜索,连公安学校都动员起来,方海又一次被抓壮丁,开始早出晚归。

要不是那里头有很多人的血汗钱,赵秀云心里莫名想叫一声好。

方海和郑大会这个公安局长打配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很快断定这是一伙惯犯,不然不可能说消失就消失。

可沪市这些年没有相似的案子,如果是骗婚骗钱的话,一般都是在落后地区多些。

他们找准方向,发下去协查通报,反复筛查后确定是有这么一伙人,在全国各地累积作案十几起,但真实身份成谜。

现在各方面技术都有限,甚至很多农村地区到孩子十来岁都没去上户口,流动人口到处都有,通缉令发下去,一时半会没有消息。

陈家是急得团团转,毕竟拖欠工资工人肯定不干,原材料也买不到,只能耽误生产,不出货就没法供应,又得赔客户违约金,只能先变卖家里值钱的大件,什么冰箱电视机的,眼看都快卖上房子了,方海那边终于有新的进展。

第268章 独立 第三更

方海这人, 在侦查上确实有一套,他现在在学校还教着这门课, 虽然理论说不出太多,但实践一抓一大把,很有经验。

在这次的案子上,他也是上抽丝剥茧,把发生在各地的十几起案子卷宗翻来覆去,最终拼凑出一点东西来。

岩香一家三口应该是少数民族没错,但并不是常年住在西南, 因为当地人大多数不往外跑,尤其是像他们所说的住在寨子里的人更不可能, 那儿的人,出一次山都不知道要多久,更何况是跑到沪市来。

再沿着作案时间, 在中国地图上划出道来,像他们四处流窜,不会住在小地方,一定是选交通方便, 有个风吹草动什么的也跑得掉。

那必然有可以通往犯案地点的火车。

……

所有信息加起来,方海圈定出大概的范围,让当地派出所配合调查。

今年四月刚推行的身份证制度,要求年满十六岁周岁的居民办理, 上面有照片、编码和住址, 之后介绍信的作用会减弱,方便大家的出行。

不管什么新政策,很多人不会愿意抽出这个时间去办,为此基层得花大量的时间做动员工作、甚至上门办理, 毕竟大家都有完成率要求。

岩香一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发现的,不过抓到他们的时候,陈家的十万块钱已经被花得差不多,毕竟三口人都有赌瘾,哪里还记得什么叫节约用钱。

哪怕把他们家的所有资产都变卖,也因为苦主太多,分到陈家身上只有三千多块。

陈家本来都已经脱贫,因为家里一下子少这么大笔资金,厂勉强维持两个月,最终在政府的主持下倒闭——还得变卖资产把所有欠款都补上。

现在即使是三千块,对他们家来说也是大钱,起码能在老家乡下好好安顿下来。

真是要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赵秀云想起几个月前他们家的意气风发,觉得人这辈子真是无常,唏嘘之余又觉得都是有几分命中注定。

但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注意力都转移到家里的最新变化上——那就是方海要去首都。

因为技术和种种原因,公安部破不了的陈年旧案太多,像岩香家这样一直逃之夭夭的更多。

但方海这套翻档案就能推测出他们家所在范围的本事很是难得,不然这次抓得也不能抓的迅速。

部里一来有心调他协助调查,二来帮忙培训一下,为期六个月。

自古以来这种借调,出去一趟回来,板上钉钉的要升职。

赵秀云心里是高兴的,可想到六个月这么长也有点发愁,毕竟家里就剩自己和小女儿,总有那么点不安。

方海更是愁,但也容不得他考虑愿不愿意,只得尽力在出发前把家里安排得更妥当。

倒是苗苗一点不愁,还很是羡慕说:“爸,你可以去看我姐。”

方海哽一下,都没能说话来,半响才说:“嗯,我会去看她的。”

虽然他本来也是这么安排的,但叫孩子说起来还是觉得有哪不对劲。

提起大女儿,赵秀云的心思也动起来,说:“那我给你多带点东西,回头你拿过去给几个孩子。”

方海一丝无奈,说道:“你变得也太快了吧?”

赵秀云倒是理直气壮,说:“反正你是肯定要去的,说再多也没用。”

不过很快又弱下来,惆怅道:“那你今年得在首都过年了?”

算起来是这样。

方海从前赶上任务,都会祈祷一定不要碰上过年,现在从部队出来,反而有这种时候,说是来也觉得挺可惜的,说:“是啊,不能一起看联欢会了。”

八三年起,大年三十一起看联欢会成了家里的传统,说说笑笑不知道多热闹。

赵秀云心里越发觉得空落落,想想说:“可以的话,我尽量带孩子们去首都找你过年。”

就是不一定能请下来假,大过年的,电视台的事情也很多。

方海听这话好像年已经过上了,但不想她跑来跑去,毕竟火车一坐就是二三十个小时,去了还不行一定能待多久,来来回回不够累的,只说:“算了,以后年还有得是。”

毕竟他们还有半辈子可以过。

赵秀云“嗯”一声,不过心里已经决定,到时候无论如何都想要想办法请假,大不了坐飞机去,家里最近也是颇攒着点钱,来回一趟虽然贵,还是买得起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要准备的是行李。

一去大半年,很快又是冬天,赵秀云是恨不得什么都给他带上,生怕他不够用。

方海觉得去反正有地方住,衣服可以洗了换着穿,他在家也差不多是这样,委实没必要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

但心里也知道媳妇是因为舍不得,没阻止。

赵秀云是一天收拾一下,东西拿出来又放回去,到底要出发前给他带的不多,嘴上还说:“反正要回来的,没必要。”

就是这个回来要半年,她现在都尽力不去想这个时间。

趁着孩子不在,方海抱住她的腰说:“在家好好的,自己小心。”

他也是一千一百个放心不下。

怀抱待久了也会贪恋。

赵秀云送他到机场的时候别提多舍不得。

这趟公差待遇不错,不仅坐飞机,连住宿也是高标准,部里专门腾了一间房,基本的家具都有。

方海都首都之后打一个电话,安置好又一个,都是打到电视台。

在单位里,其实说不了什么,何况那边是保密单位,电话都是有人听着的,赵秀云只要知道他一切顺利都行,只是回家看到少一个人难免惆怅。

苗苗晚上学完画画,等着妈妈来接。

赵秀云没有方海那样的好体力,带着女儿坐公交车。

苗苗是知道妈妈有多忙,说:“我自己回去也可以。”

赵秀云哪里放心得下,毕竟这大晚上的,说:“不用,我尽量都来接,不然就让你赵叔叔送一下。”

两家的老交情,方海出门前还特意请赵启光吃过饭。

苗苗觉得这样很不方便,有些不安道:“要不我以后还是只周末去上课好了。”

她也是大姑娘,自然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两万五千里的长征剩这几步,画画本来就贵在坚持,赵秀云哪里肯叫孩子耽误,说:“放心,你只要好好上课就行,妈妈能搞定的。”

小孩子对父母都有一种信任,尤其是苗苗确实觉得这么多年没有难倒过他们的事情,听妈妈这样说松口气,心里也觉得自己该更勇敢些。

只是半夜睡不着的时候,照着镜子觉得,也许不是够不够勇敢的问题,忽然给自己剪了一个刘海。

赵秀云第二天都吓一跳,说:“你头发怎么回事?”

苗苗倒是挺平静的,说:“妈,是不是不好看?”

岂止是不好看,一点都不整齐,坑坑洼洼跟狗啃过似的,再好看的脸都被减去两分光彩。

赵秀云平常挺认真打扮孩子的,一直觉得老二虽然没有老大那样爱美,也是注重外表的小姑娘,这神来一笔,简直是,不好看啊。

她一脸一言难尽,问道:“怎么剪成这样了?”

苗苗从妈妈的表情里看到肯定回答,开心起来说:“丑一点,我晚上就可以自己回来啦。”

这是什么逻辑,赵秀云生怕孩子觉得漂亮就是错,赶快说:“跟好不好看没关系的,你是妈妈的宝贝女儿,我就想去接你。”

苗苗觉得是有关系的,因为她念书早,现在已经在念高一,但班里大多数同学都是十五六岁左右,都已经是很独立的大孩子,只有她,好像永远叫父母放不下心。

小丫头有点沮丧说:“姐姐就不用人接。”

打从初中,就都是自己上下学。

赵秀云知道禾儿对妹妹来说有一种榜样作用,苗苗一直想保持好成绩,既有妈妈的原因,也有姐姐,忍不住说:“那是因为姐姐都是白天啊,你这是晚上,比较危险。”

要是六七点也就算,每次画完都要九点多了,天是黑得不能再黑,这个点在外面晃悠的小流氓也多起来。

苗苗勉强接受这个说法,但是说:“那我也要试着自己回来。”

其实危险是一回事,还有她比较害怕走夜路的缘故。

十三岁的大姑娘,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头回觉得父母为自己付出的太多,是时候要做一个独立的人了。

赵秀云说不准她到底行不行,想想说:“这样,能去接你我都去,不能的话你再自己回来好吗?”

苗苗立刻应下来,小身板挺得直直的说:“我可以的。”

她也是有点身手在,论打架肯定还强过妈妈,只是不常用而已,决定给自己加一项锻炼的日程。

赵秀云说不好是担心还是不担心,只是欣慰地说:“嗯,毕竟你是高中生了。”

心里是想着排除万难,也要每天都去接她。

不过话是这样说,母女里倒是一致地想念起爸爸/丈夫,觉得他在家的话一切都会方便得多。

这大概也是某种程度的由奢入俭难。

第269章 传书 第四更

另一边, 远在首都的方海和禾儿也在思念家里。

禾儿觉得现在首都已经是半个自己的地盘了,叽叽喳喳和爸爸介绍有哪些好吃好玩的。

方海是刚到还有时间, 接下去是肉眼可见会忙碌,不管首都有哪些好东西,都跟他没什么大关系,不过没阻止,放任孩子说个不停,好像她又是那个唠唠叨叨的小丫头。

十二月,首都已经下过一场雪, 风一吹刮得人打寒颤,不过父女两个都不是很怕冷, 外套拉链拉上,外套穿好,走路还走得倍有精神。

已经是期末复习的时间, 加上天气冷,路上的学生没多少。

禾儿带着爸爸抄小路,走到男生宿舍楼下说:“高明住503。”

既然来一趟,总得带几个孩子去吃饭, 方海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是临时起意自己跑过来的,能找到一个都是意外之喜,说:“他这个点能在吗?”

青天白日的, 没准在外头玩。

禾儿一脸笃定说:“肯定在。”

方海想想还是听她的, 跟舍管说自己是学生家长,就提着东西上楼。

高明确实在宿舍,图书馆为存放图书,是全校唯一没暖气的地方, 这天气,大家都在宿舍里复习,连打饭都是舍友几个轮流去。

他正在默默背单词,听见敲门声也不是他答,只是心里奇怪,毕竟会来串门的都是认识的人,男孩子粗犷,都是推门就进。

等听见外面喊“高明在吗”的时候,他就觉得声音很熟悉,很快反应过来说:“我在。”

又回过神说:“我家里人来了。”

宿舍暖和,大家穿得都挺不讲究的,赶快套衣服,稍微收拾一下。

收起来,也没多大意义,方海进来就挑剔说:“你的桌子?”

高明看一眼自己乱糟糟的地盘,不自在咳嗽一声说:“复习,没能顾得上。”

方海保持着长辈的态度,跟所有人打招呼,又拿特产请他们吃,最后才说:“禾儿还在楼下等呢。”

两个人同班同学,可以说现在系里无人不知他们是青梅竹马,听这话只是奇怪,怎么高明的家里人来,是先去叫的方青禾。

不过也没人会问。

高明赶快穿鞋穿外套,从抽屉里拿出钱包说:“我好了。”

两个人一起往外走,不紧不慢下楼梯。

方海略关心几句他的生活,不过问得不多,哪怕是自家闺女,他能问的也只有“吃的好不好”“学习累不累”“钱够不够花”这几样。

禾儿在楼下转悠着等,正好遇见同学聊起来。

还是一位男同学,看着倒是挺像样的,就是那眼珠子,一看就有点想法。

方海看这些从来是真真的,警惕起来说:“禾儿有没有要好的男同学?”

高明沉思一下说:“有。”

“谁啊?”

“我。”

……

方海一下子没能说出话来,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说:“行吧。”

高明觉得方叔叔笑得有几分古怪,不过还是说:“禾儿不太跟男生玩的。“

要好的小姑娘倒是有不少,毕竟年纪到,还是同性别之间更处得来,也就是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才是例外。

方海私心里也是觉得女儿太小,处对象的话为时过早,不过知道情窦初开是人的本能,万一孩子有缘分的话都是拦不住的。

说实话,他不是没揣度过几个一块长大的孩子,毕竟是青梅竹马,但现在看着又不大像的样子,不然怎么能说得这么坦然。

他转而问道:“你呢,有没有要好的女同学。”

高明这性子,除开禾儿几个也是不跟女生走得近的,正要说话。

方海已经了然道:“禾儿和月婷就不用提了。”

那就是没有,高明老老实实摇摇头。

两个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禾儿也跟同学结束对话,过来说:“你们好慢,我都等半天了。”

前前后后也就几分钟,哪至于就半天。

方海也不接话,只说:“现在去月婷学校吗?”

王月婷念的是对外经贸,和首都大学且还有两站路,到地方是禾儿上楼去叫人,毕竟女生宿舍,男生免进。

今天是方海运气好,居然三个人都在宿舍,长辈态度十足说:“吃涮羊肉行吗?”

都来首都了,怎么能不吃。

王月婷在赵阿姨面前还是挺放松的,但是方叔叔的话,虽然也知道他是爱护晚辈的人,可是对着他一张严肃的脸总不敢太放肆,一顿饭吃得难得的安静,好像自己是什么旧时的大小姐,放筷子的样子都特别做作。

禾儿对好朋友的表现暗暗嘲笑,回去路上也跟她咬耳朵说:“我爸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王月婷也说不出来,想想说:“可能是因为我哥也是这种性格,我看了就有点害怕,老觉得方叔叔马上要骂我。”

哥哥既是王月婷的美好童年,也是阴影,想起来都要抖一下。

禾儿觉得他爸可不到这地步,头发一甩说:“我爸才没有这么夸张。”

毕竟从小到大都没有打过他。

两个女孩子手挽手走前头说着话,高明自发落在后面,跟方叔叔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本来都不是什么善于言辞的人,说几句就没了声,跟前头叽叽喳喳的人成反比。

禾儿回过头看他们有没有跟上,忍不住摇头说:“一对闷葫芦。”

王月婷怕方叔叔听见,悄声附和道:“我觉得高明跟你爸挺像的。”

这点,禾儿早就看出来了,说:“他就是在模仿我爸,大米也是。”

小团伙里的两个男生,都没有可以引领的男性长辈,非要说最亲近的恐怕就是方叔叔,不自觉把他作为前进的目标。

王月婷总算是恍然大悟,说:“我说呢,大米小时候明明话挺多的,现在一天到晚装什么深沉。”

尤其是跟她吵架的时候,可从来没少过话。

禾儿“扑哧”笑出声说:“兴许人家就是深沉呢?”

王月婷撇撇嘴说:“我看是罗里吧嗦,一封信能有五页长。”

几个人互通信件很正常,禾儿也没放在心上,说:“谁能有你的话多,一写就十页。”

王月婷不甘示弱,推她一下说:“你也不比我少。”

打打闹闹,连车都顾不上。

高明不得不出声提醒说:“小心点。”

方海正好也喊说:“要看路。”

两个人对视一眼,跨越年纪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禾儿吐舌头,碰好朋友一下,两个人眼里那点“看吧,就是很像”的意味被全然接收。

王月婷到宿舍楼下跟方叔叔说再见才上去。

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两家交情又一向好,方海总得好好照顾才行,又要送另两个回去。

也不看看都几点,禾儿只肯叫爸爸送到学校门口,就说:“你赶快回去吧,太晚了,高明会送我到宿舍楼下的。”

方海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想着也不差这几步路。

但他肯定是拧不过孩子的。

燕园那么大,校门口到宿舍最少要二十分钟,来回一趟都快赶不上末班车了,禾儿只催着爸爸赶紧走,又拽起高明就跑。

方海被她这神来一笔弄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觉得学校多半是安全的,毕竟他没来,人家孩子也是这么过日子,又是两个人,出不了什么大事,在他们没看到的地方,小鸟儿们也过得很好。

他不过念头这么一转,自己也撒腿跑,去赶末班公交回暂住的宾馆。

他腿脚快,好赖赶上,到宾馆楼下一看都十点多,忽然特别想媳妇,嗯,也想孩子。

但等一个人躺在被窝里的时候,有点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念的就只有那个人。

越想,他越觉得精神,索性坐起来写信。

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家里话,恨不得连今天从几个路口过都写下来。

方海深恨自己不够文采斐然,本来想在最后添首情诗,咬着笔杆子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只得写上落款,把纸折好放进信封里,打算明天寄出去。

封口之前,他又抽出来,在最后添上四个字才作罢。

信是寄到单位的,赵秀云拆开,一字一句看下来,只觉生动得像亲眼所见,又有些好笑。

等看到最后又笑不出来,手摸着那几个字,眼睛眨呀眨,有些发酸。

【我很想你】

就这四个字,是两个人的共同心情。

赵秀云夜间提笔回信,除却一样的长篇大论外,也在最后写五个字。

【我也很想你】

打这天起,两个人的书信都没断过,长短不一,赶上忙的时候只有短短几句话,有时候甚至只有几个字和一片叶子。

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才处对象的小年轻的。

赵秀云都不好意思叫寄到单位,不然门卫见天调侃道:“赵副台,你爱人又写信了。”

现在她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回家打开信箱的那一刻。

苗苗每天跟妈妈一起到家,小姑娘虽然还没有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对于喜欢的全部概念都源于父母,心中忽然有些期待,她以后也会有那个愿意日日寄来书信的人吗?

第270章 飞机 第一更

八五年的元旦, 沪市下了一点点雪。

真的只有浅浅的一点,苗苗早起看到颇有些失望说:“姐姐说首都的雪就很大。”

赵秀云已经在筹划带她去首都过年的事, 不过没说出来,怕到时候抽不出时间,孩子反而失望,只道:“等以后有机会带你们去东北,爸爸说那儿的雪才叫大。”

一到十一月,就下个不停,哪怕是老家的也大。

苗苗“哦”一声不说话, 吃完早饭背上书包出门。

现在家里就剩母女两个,哦, 还有小黄。

赵秀云给它倒点热牛奶说:“喝吧,喝完乖乖在家待着。”

一号既是元旦,也是大部分单位发工资的日子。

赵秀云先去男人单位, 还领到一袋米和一包干货做过节福利,她把米扛上自行车后座,用绳子捆好,哼哧哼哧骑着走。

大冬天的, 喘起来冷风就嗖嗖往喉咙里钻,一点也不舒服,还累。

她先回一趟家,把东西放好, 又到电视台去。

现在台里各项业务进展顺利, 她手下能人辈出,没有以前那么忙,时间上自由不少。

现在都是凭工资条去领现金,赵秀云已经是20级, 估计是系统里少见的升得快,每个月能有个七十二块钱,加上效益好发点奖金,工龄工资和各项补贴,一个月勉勉强强能有个一百。

这工资,搁以前是够用的,可惜这两年样样在涨。像深圳去年年底已经取消凭票购买,消息一经传出,影响很大,沪市这边也已经在讨论可行性。

其实这两年很多私人的小店都是不收票证的,对他们来说没意义,票证更多用在国营的店里,这些店在大街上仍然占大多数。

赵秀云觉得以后会都会变,毕竟百货大楼的售货员是出了名的态度差,有得选谁愿意去受气啊。

不过对老百姓来说,不用票就意味着涨价,什么都在涨,很多人的工资却几乎是一辈子都没涨过。入职是24级,十年后还是24级的比比皆是,以前大家觉得无所谓,现在不一样。

赵秀云敏锐觉得工资迟早要大动的,现有的制度已经不符合社会的发展。

她的预感一向没有错过,半个月后,首都发布《关于国营企业工资改革问题的通知》,明确指出要改变过去那套平均主义,实行按劳分配,把个人收益和企业收益挂钩。尤其是要取消工资级别,改由职务定工资。

消息一出,全市各单位都连夜开会,毕竟和钱相关政策总是最难安排的。

赵秀云现在也算是中层领导,不过开会的时候几乎都坐最后,听来听去觉得事情确实挺难办的。

广电局下辖广播、电视、出版、报纸等几个方面的单位,经济效益都很不错,职工也多,要是大改,不是笔小钱,小改,群众意见大。

先开始提出的几个方案各有利弊,哪一种都有人反对。

赵秀云最激烈反对的是原薪上调,她现在的工资其实有个非常大的问题,就是工龄。按理她十几岁参加工作,随军后又在家属院工作过一段时间,累计工龄已经有近二十年。

所以她在电视台入职的时候,不该是大学生刚毕业的工资级别,但当时的规定就是这样,她也没多抗争,毕竟不是只针对她一个。

但正经说起来,她在工资这一项上本来就是吃亏的,在吃亏的基础上调,调再多也不够补给她的。现在要取消工资级别,那她的职务其实其实值得更高的工资,只给那么点三瓜两枣够打发谁啊。

反正大家吵吵嚷嚷,一时没安排出什么来,眼看火又要烧起来,赵秀云心想自己还是不趟浑水,利利索索请假,准备带孩子去首都过年。

为这事,禾儿今年放寒假都没回沪市,只有王月婷一个人回来的。

赵秀云这次买的是机票,去年票价降过一次,从沪市到首都,由原来的223降到179,两个人的话也要三百多,夫妻俩一个月工资就花出去了。

但是不坐飞机,她七天假就耽误三天,想起来就叫人生气,所以这个钱是不花也得花。

苗苗对于第一次坐飞机这件事显然很是兴奋,第二天一早难得六点就起床,敲妈妈的门说:“妈,要起床啦。”

赵秀云这两年没有年轻时五六点起来干活的劲头,都是不到七点不睁眼,被吵醒叹口气应道:“十点的飞机!”

苗苗吐舌头没应话,又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所有的厚衣服她都带上,还有最近画的最好看的两幅画要给姐姐和爸爸看。

已经收拾好几遍,越收越觉得时间过得慢。

赵秀云心里也是记挂着要出门,只是没有孩子这样屁股上有针扎着似的,看她这样好笑道:“要不要去机场等?”

“好啊好啊。”

虹桥机场候机楼去年扩建过,面积比原来大一倍不止,之后就取消原来的县团级以上干部凭介绍信买票的政策,在市区设立机票代销点,据说现在一天从沪市到广州要飞三趟,趟趟满人,全是个体户们去进货谈生意。

特区设立到今天,发展是可见的快。

赵秀云心里还是惦记着,有机会要去见识一下。

说起来,她是坐过飞机的人,看什么还都新鲜,更何况是苗苗,小丫头打进机场就东张西望,保持着一种亢奋精神,不过也没忘记说:“要是姐姐也能坐就好了。”

赵秀云在这些事上最一碗水端平,说:“下次她放假,就让她坐飞机回家。’’

贵是贵一点,好过小的有大的没有,这样想起来,还是生一个省点事。

苗苗皱皱鼻子说:“那也不是跟我们坐。”

她自从上次自己剪了个狗啃刘海,好像一下子喜欢上这造型,之后又去理发店修剪过,现在一直有一层薄薄的刘海,两个麻花辫扎成小羊角的样子,配上鹅蛋脸,总有种俏丽,尤其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更加吸引人了。

赵秀云觉得这发型挺适合她的,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说:“我要不要也去烫个头发?”

从小到大都是长直发,或者剪个短发试试?她心里一下子好几个念头。

也就是现在不用介绍信,搁以前只有文艺工作者和出席重大会议的领导才能烫。

当然,像现在比较少人在做的染发她还是不敢的,毕竟是在单位里,有些出格。二来中国人就是黄皮肤黑头发,好端端的换一个颜色,她看着也就觉得奇怪。

苗苗自己也不是很擅长打扮,建议说:“你可以待会问我姐。”

她心里觉得姐姐几乎是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能办到。

论爱漂亮,禾儿这两年是颇有心得,每回放假回来,穿衣打扮都很时髦,要知道市面上流行什么,看她穿什么就行。

这一点上,既不太像妈妈,嗯,也不像爸爸。

赵秀云有时候都疑心要不是学校不允许,孩子会去烫个头发之类的,想想对小女儿的话很是赞同,说:“嗯,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见到她了。”

第271章 见面 第二更

禾儿当然是要接机的, 甚至因为首都机场离学校远,起得特别早。

她这个寒假没有回家, 已经和高明在街口摆了快一个月的地摊,主营服装,所有款式都是她亲自从批发市场选回来的,模特就是她本人。

不管谁来买衣服,她既给人搭配,又给人挑选,凭借口才和好眼光, 挣了个盆满钵满,名气都打出去。

高明则是负责一切苦力活和收钱, 还有震慑别人窥探的作用,不然就这么漂亮的姑娘往街上站,什么魑魅魍魉不出来。

说实在的, 他们干这活稀疏平常,是打小就习惯,心态和吃喝拉撒差不多,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首都热闹的地方就那么点, 难免遇见同学,大家多多少少会有些异样眼光,毕竟现在大学生金贵,更何况他们都是首都大学的学生。

但他们俩也都是落落大方应。

自从八三年大领导发表“光彩与不光彩”的讲话, 说“干个体的都是自食其力的人, 他们都是光彩的”,社会风气上对于干个体这件事没有以前那样抵触,起码禾儿他们不像原来那样躲躲藏藏。

说真的,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丢脸, 毕竟不偷不抢,靠劳动挣钱有什么丢人的。但说到底又不太愿意和大环境为敌,这是人的本性。

甚至因为一天不挣钱,还有些心疼呢。

禾儿本来是想自己去机场的,想着高明看一天摊子挣一天钱,毕竟本钱是几个小伙伴一块凑出来的,总得对大家负责。

但高明自己也知道,这种女装生意,其实靠的全是禾儿,她哪怕套块破麻布往街边一站,都有无数爱漂亮的姑娘肯停下脚步。

单凭他自己,是肯定搞不定。

索性歇一天,正月里还有的是机会。

禾儿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只是去的路上一直跟他说要进什么货。

还拿自己举例说:“我穿这个,是不是显得腰特别细?”

高明目不斜视,说:“你是本来就瘦。”

禾儿觉得自己不算太瘦,虽然肉不多,但一看就是注重锻炼的小姑娘,哪怕是上大学,她也坚持跑步,每天打拳。

实在是常年在外面,给自己添点保命的本事总是好的。

她双手掐着自己的腰说:“你不懂,这个版型是锦上添花。”

高明是真不懂,他觉得衣服穿来穿去都是那样,“嗯”一声,拽她一下往里带说:“看路。”

禾儿没站稳,倒打一耙说:“没被车撞,被你拽这一下差点摔死。”

高明哽一下没说出话来,只能说:“你当心赵阿姨听见骂你。”

腊月里头,什么死不死的,禾儿都能想起来妈妈生气的样子,吐吐舌头说:“我妈还是高材生呢,就爱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高明其实也不大信这些,但他尊重长辈们的习惯,只是说:“那你那天怎么还去广济寺上香?”

禾儿嘴唇动动,说:“就忽然想去呗。”

说起这个,高明本来就觉得奇怪,看她这样更奇怪,说:“你跟月婷又搞什么?”

这两个,真是没一天安分的,脱缰的小马儿没人拦,能一路跑到内蒙去。

禾儿反倒理直气壮起来,说:“就是做了个噩梦,去拜拜,有什么问题。”

反正越心虚,越大声。

高明别人不知道,还能不知道她,只说:“别闯祸啊。”

禾儿吐吐舌头不说话,在要转公交的地方下车说:“首都机场可真远。”

可不是远是怎么的。

建在东郊,一路过去最少要两个多小时,公交车上还没位置坐,司机也不知道在开什么车,总是突然踩刹车。

禾儿打小没晕过车,下车后吐得没背过去。

高明给她买水,说:“还早,站着缓一会再进去吧。”

他们这边说着还早,方海都已经快在机场转两圈了。

他来的时候是到南苑机场,那儿是建国前建的,和才建好没几年的首都机场不能比,只觉得这儿怎么看怎么气派,大落地窗还能看到飞机起飞降落。

他早年也不是干空军的,出任务的时候大多条件艰苦,能熬火车坚决熬,也是为低调起见,男人对这种大家伙总有一种憧憬,直挺挺站着看。

禾儿到地方,就看到爸爸,偷偷摸摸想吓他一跳。

殊不知方海的警惕心这么多年没放下来过,换刚从部队出来那会,能当场给孩子一个过肩摔,现在是想想才动,觉得除开自家姑娘也不会有别人,忽然回身,脚往上踢。

禾儿的反应也不慢,腰身后弓,只是没想到爸爸会突然来这招,一个没站稳,屁股坐在地上。

她气得脸都鼓起来,一半是觉得丢人,“哼”一声说:“我等下就跟妈妈说爸爸打我。”

方海还以为她能接住,把她拽起来说:“退步了啊。”

什么退步,禾儿觉得这话比自己刚刚拿下更丢人,袖子撸起来说:“才没有,再来试试。”

也不看看这儿是哪,刚刚保卫科的人都快扑过来了,高明觉得方叔叔平常也是挺稳重的人,说:“拍拍,落灰了。”

禾儿爱漂亮,穿的是一件带腰带的呢子大衣,也是因为这件衣服,她刚刚的动作才被限制,这会拍拍说:“八十块钱买的新衣服。”

还挺舍得。

方海着实没看出这件衣服哪里好,但是说:“回头我掏钱,给你妈也买一件。”

他这次出差有补贴的,还不少,等于是拿着两份工资,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买一件衣服还是绰绰有余的。

禾儿最知道家里的事,说:“买完您的口袋就空空啦。”

男人嘛,手里头放那么多钱做什么。

方海不觉得这算什么丢脸事,反而大方说:“可不,想买两件都不够。”

禾儿只冲爸爸扮鬼脸说:“我已经买啦,你晚一步。”

又说:“你也有一件。”

方海还是心疼孩子的,说:“你挣点钱也不容易。”

尤其是这天,风一吹凉飕飕的,街上一站就是一整天,嘴皮子都快磨破,还有亏本的风险,毕竟世上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

禾儿看爸爸一眼,说:“我觉得您挣钱才不容易。”

方海想想她一天能挣三五十,自己一个月就领两百块工资,很是赞同道:“那确实是。”

不过禾儿觉得爸爸这样也挺好的,说:“但是您工作有成就感啊,还为祖国建功立业。“

在她眼里,她的爸爸就是全世界最厉害的,除妈妈以外。

瞧瞧这会说话的样子,生姑娘就是贴心啊。

方海大为满足,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值得很。

禾儿哄人高兴很有一堆,并且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高明看她一眼,觉得她现在说的这些话都挺耳熟的,过会听见广播播报,说:“到了。”

沪市到首都快得很,苗苗下飞机的时候还频频回头,毕竟这种体验难得得很。

赵秀云提着行李,有些好笑道:“说不定你将来坐飞机会坐腻。”

也是一句玩笑话,不过这会母女俩都没想到,再过二十年真的有这么一天。

苗苗现在听了也没放在心里,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即将要见到姐姐和爸爸的快乐上,难得说:“我要吓他们一跳 。”

如果方海听见这话,就会觉得姐妹俩的古灵精怪有时候也挺像的。

但他没听见,只是在看到人的时候第一时间招手。

苗苗还想猫着腰悄悄过去,被叫住沮丧地站起身说:“我爸眼珠子也太好使了。”

赵秀云看着出口处的人,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愣一会才回答说:“是啊,眼睛亮。”

亮得好像只看得到想看到的人。

禾儿看父母的样子,把妹妹拽身后说:“别管他们老夫老妻,我们先走。”

苗苗看见姐姐就有话说,叽里咕噜还不少。

高明帮着提行李,老老实实跟在姐妹俩后面走。

赵秀云都没反应过来,就看着三个孩子走远,轻笑一声说:“还挺识趣。”

小别胜新婚嘛,方海趁着接东西的时候在她手背碰一下说:“没事,我等你就行。”

第272章 吃饺子 第三更

赵秀云这次只请下来七天假, 哪怕是坐飞机省时间,能待在首都的日子也很有限, 眼看还有两天就是大年三十,她一落地就琢磨着怎么操办起来。

方海住的宾馆条件不错,大过年的,空房间多的是,毕竟这时候谁不在家待着。

他早早另外又开两间房,一间给两个女儿住,一间给高明。

才各自到房间把东西放好, 赵秀云就说:“准备一下,出门了啊。”

实在不是她着急, 而不是不买菜的话,大过年的几个人都得喝西北风,街上哪还有卖吃的地方。也就是宾馆还能借厨房用, 不然他们连点法子都没有。

方圆三里地,哪里卖什么禾儿都是一清二楚的,挽住妈妈的手很是殷勤道:“我知道哪里的菜好。”

来上学的人,去什么菜市场, 赵秀云看她一眼说:“你怎么知道?”

禾儿一派坦然说:“冬至那天,我们全班在齐老师家做饭吃。”

也不单是冬至,一年到头总有那么两次集体活动,买菜做饭全当做聚会, 比在小饭馆吃饭有意思得多。

赵秀云了然道:“就是那位刚毕业没多久的齐老师?”

“对啊, 人家才二十三,就已经是硕士毕业。”

算起来也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赵秀云足足比人家大一轮,不过说:“读书早是这样的, 你在你们班也偏小。”

因为早几年学制问题,很多人小学到高中念完一共就十年,像禾儿这样五岁去上一年级的也比较稀少,一般都是七岁才去。

禾儿以前在哪都充大姐,上大学之后就完完全全被当小孩,这会说:“所以大家都很照顾我。”

但是强调说:“高明还比我小几个月呢。”

高明不得不纠正说:“我是户口登记比你小,实际比你大。”

以前都登记得很乱,有的直接按照去办户口的日子记,他就是这种情况,也是后来才弄清楚自己是哪年哪月生,还白白叫过禾儿一阵“姐姐”,提起来,他都不想提。

禾儿才不管这些,捂住耳朵说:“我不听。”

反正她就是不想做最小的。

高明很是无奈道:“掩耳盗铃。”

赵秀云没管两个孩子的互动,只顾着买东西。

眼看要过年,街上那叫一个热闹,人头攒动,方海顾着媳妇,回头看禾儿和高明把妹妹护在中间,放下心来,觉得他们勉强算半个本地人,怎么都不会丢,一心一意只管自己该管的。

赵秀云买一样,往他手上放一样,半响才觉得不对劲,说:“孩子呢?”

不是小时候一样时时牵着,什么时候不见的她都没发现。

方海留意着呢,说:“禾儿不知道看见什么,带着妹妹钻出去了。”

人多成这样,可不得钻出去。

赵秀云对老大也是放心的,只是说:“刚刚还拍着胸脯说给我领路。”

一眨眼就跑没影。

方海心想,哪里用得着孩子啊,说:“没事,我不会把你带丢的。”

论认路,他可是一把好手。

赵秀云就是到陌生地方,有点拿不准,不过看到他又觉得好像万事不用愁,笑笑跟摊主搭话说:“阿姨,这菜是怎么做的啊?”

沪市跟首都到底差着点距离,同名的菜也长出不一样的样子来。

摊主倒是都热情的,说:“你加点肉末、辣椒下去炒,拿点不?”

“拿,称半斤吧。”

菜市场就是吵闹,方海却觉得自己好像只听见这个人的声音,绷了两个月的神经难得松弛下来。工作是挺累人的,尤其是他这次任务大,一个人在这边没人管,没白天黑夜地熬着,这会莫名打个哈欠。

赵秀云正好回头有话问他,原来想好的问题抛之脑后,说:“困了?”

方海要答,忽然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倒是想捂一下来着,没来得及腾出手啊。

赵秀云手帕在脸上擦一下,瞪他说:“困也给我忍着。”

方海讪讪说:“不困,一点也不困。”

说是这样说,赵秀云到底买得更快些,等自己也两手都满满,颇有些左顾右盼道:“都跑哪去啦?”

方海哪里知道,不过说:“没事,不会丢的,看不到我们自己会回去的。”

赵秀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都这个年纪,禾儿两个来首都上大学也有两年半,出不了什么事。

夫妻俩一起提着菜回宾馆,就像生活在这城市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

这间宾馆的级别比较高,是某些重要单位专用的,所以厨房的设施也比较齐,冰箱煤气灶一应俱全。

本来使用这些还要交押金的,不过前台也挺好说话的,只道:“过年的话只有你们一家人,怎么用都行,注意不坏就好。”

赵秀云承人情,包好饺子之后给她送一大碗过来,还有门口的保卫,只说:“大过年的,都辛苦了啊。”

方海在这住两个月,还得再住好几个月,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别看都是小岗位,像这种单位,哪怕是扫地的都不简单。

人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处上来的。

禾儿他们回来,就觉得前台姐姐变得热情许多,上楼的时候跟妈妈说:“好奇怪,办入住的时候感觉她还挺不高兴的。”

人家能高兴吗?要不是今儿住着他们,前台就不用来上班,能踏踏实实在家过个好年,推己及人,是谁谁都不高兴。

赵秀云逮着机会,就给孩子们上课说:“一碗饺子而已,她舒服,咱们也舒服。也别觉得是讨好谁,大过年人,换位思考一下,是你你也不得劲。”

禾儿想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扬起笑脸说:“妈,你包饺子啦?”

还敢说,赵秀云拧她一下道:“上哪玩去了?我跟你爸一个人包得累死了。”

禾儿赶快讨饶说:“不是故意的,我们去大戏院买票了,正月初二演《马前泼水》。”

说实在的,这出戏可少见,而且大过年的,怎么没演点大团圆的戏码,赵秀云好奇道:“居然演的这个吗?”

可不是,禾儿都是听路边一位大叔说的才知道,邀功道:“何老师是汪派名家嘛。”

赵秀云也就是在广播里听过两回,说:“行,做得不错,给你们下饺子吃。”

一家子对这些向来感兴趣,有什么都是不错过的。

高明下午没帮忙已经过意不去,赶紧说:“我去就行。”

说完也不等人答,一溜烟跑没影。

赵秀云看他不在,悄悄问说:“他爸一次都没来过信吗?”

这事她也不好问孩子。

禾儿倒是知道,想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道:“最近有,高叔叔说单位要集资建房,写信来要过一次钱。”

挣钱的大人跟不挣钱的学生要钱 ,诚然高明是有钱,但做爹的也不是这样子的吧。

赵秀云忍不住蹙眉道:“他没病吧。”

禾儿耸耸肩说:“反正觉得得不到儿子的心,好歹得到钱吧,高明倒是挺大方的,说确实没在钱上亏待过他多少。”

赵秀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吃东西的时候,一个劲叫高明多吃点,总觉得他看着太瘦。

高明觉得赵阿姨的态度有点奇怪,给禾儿递去一个眼神。

禾儿接收到他的疑惑,微微摇头。

苗苗对哥哥姐姐抛下她“说”小话的行为很是不满,“哼”一声不说话。

只要有人惯着,她就是个再娇气不过的孩子。

赵秀云看她一眼,说:“过两天就十四了。”

哪怕是十四,那也是被宠爱长大的孩子,有可以任性的资格,苗苗咀嚼着微微别过头。

禾儿好声好气哄妹妹说:“快点吃,吃完带你出去玩。”

苗苗这才高兴,不过还是懂事地先问说:“妈,等下有事要忙吗?”

“没有。”

非要说有的话,大概是夫妻俩上街溜达。

方海在这一片也住一阵子,跟媳妇介绍有什么好吃的,他有时候下班晚就是这么随便对付一口。

赵秀云听着就心疼,说:“老这么吃,早晚又胃疼。”

方海理亏,不过说:“是,得有你管着我才行。”

赵秀云睨他一眼,说:“管你一辈子?”

方海头点得挺快的,心想十辈子也行,只希望老天爷能听到他的心里话,下辈子让他们有缘再做夫妻。

第273章 相互吹捧 第四更

首都的冬天没什么好天气, 风一吹连玻璃窗都在动,连大年三十都不例外, 一看就不是个好日子。

赵秀云早起看窗外,叹口气说:“灰沉沉的。”

方海觉得不一定是天气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是四点——感觉才睡下没多久,就要睁眼的凌晨四点。

他无奈道:“太早了,兴许待会会出太阳。”

赵秀云多年来一直坚持在这天早起买菜,哪怕是在首都也不忘旧俗,收拾好自己说:“你要是累就再睡会吧, 我自己去就行。”

方海打个哈欠说:“我只是不懂,为什么非得这个点去买菜。”

这本来也不是规定, 是赵秀云的习惯,想想说:“因为咱们中国人,赶早不赶晚。”

没办法呀, 再晚一点去,烂菜叶子都买不到,而且卖东西的人也急着回家过年,收得比较早。

方海一下子觉得她这话很有道理, 换好衣服说:“走吧,再不去就是赶晚集了。”

夫妻俩才拉开门,一直听着动静的高明也探出头说:“赵阿姨,我跟你们去吧。”

他再怎么样, 好歹是个壮劳力啊。

好小子, 这么殷勤抢活干,方海只催他说:“睡你的去。”

高明打小就这样,心思总是多一些,昨晚上一直都没怎么敢睡好, 支着耳朵听动静,还想着自己再争取一下,说:“我不困的。”

赵秀云既喜欢孩子懂事,又心疼,说:“你要是去,只留禾儿她们在这我也不放心。”

其实这宾馆是正经的国营单位,一直都有保卫看着,一楼前台也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怎么会有事。

高明知道这是赵阿姨的借口,但看了一眼没什么动静的那间房,一下子也有些担心起来,只好说:“好,我知道了。”

跟他说好,夫妻俩才往外走。

风一吹,赵秀云把围巾裹得更紧,说:“风就是大啊。”

方海尽量想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一些,但几乎没什么作用,毕竟露天的地方,风总是四面八方的来,趁着光线不大,大胆离媳妇很近说:“挤一挤还暖和些。”

走着路,赵秀云也没戳破他那点小心思,说起来现在是管得不严,尤其是大城市,在那些小一点的地方,仍旧是夫妻在大街上太亲密,属于有伤风化。

总之社会风气很保守。

然而首都是大地方,现在这天又不算亮,哪怕红袖章看见也只只会说两句——甚至多半不会,他们一心直盯着那些“古古怪怪”的小年轻们,对老夫老妻们的事情不大关心。

赵秀云放任他这种行为,其实私心里也觉得正经的夫妻,又不是在外头偷人或是怎么的,拉个手要是有罪,那咋没因为炕上那点事给他们逮起来,简直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嘛。

说白了,结过婚的人胆子大,年纪越大的妇女胆子也更大,对男女之间不像刚结婚时那样羞怯。

夫妻俩都把围巾拉高,不怎么说话,唯恐冷风刮伤喉咙,连买菜的时候都是默契十足,一个买、一个提东西。

赵秀云今天买得不多,主要是因为大过年的一定要吃新鲜这件事,不然前两天买的菜还有着呢,根本不用早起这么折腾。

如果说媳妇刚来随军时,方海对她时不时跑出来的习俗还有些不习惯,现在已经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毕竟十年过下来,每天都好像是前一年的重复,只是他们都还没过腻而已。

他们出门早,回得更早。

赵秀云先是把刚买回来的大骨炖上,预备晚上烫火锅吃,再把刚买的虾洗干净,虾头炸出油来,加水煮汤,再放一把面条和虾,卧上两颗鸡蛋,就是一顿早饭。

大早上的就吃这么丰盛,也就是媳妇在才有这待遇。

方海半碗汤下肚,很是感慨道:“人,还是要结婚才行啊。”

对他来说,结婚才有家,才有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又有为他牵肠挂肚的人。

赵秀云见识过太多婚姻的不幸,哪怕是她自己,刚结婚的时候也不觉得是好事,更像是人到某个年纪就要做的事,别说是前些年,哪怕是今天,一个女人二十来岁不结婚,好像就会是什么洪水猛兽。

也是随军后才品出这段婚姻的好处。

她一时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想想竟然头回没组织好语言。

方海倒是发现她有话要说,搁下碗等着听。

赵秀云本来都打算不说,觉得这也算是“骑虎难下”,略一犹豫说:“万一孩子以后不想结婚呢?“

她现在是发现,看着长大的几个孩子,不管年纪到没到的,好像对结婚这件事没什么概念,就说她大外甥王成高,过今天就是二十八的人了,还是一点要成家的意思都没有。

方海还以为她要说什么,轻笑一声说:“我其实一直是个俗人,想生儿子,想在乡下盖大房子,觉得女人应该多照顾家庭,男人只管挣钱就行。”

他现在做的所有一切,只是因为对媳妇的爱意和对女儿们的疼爱,远超于他对世界的看法,所以可以为此扭转,并不是他原来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哪怕他再怎么样觉得人是要结婚的要成家的,他的孩子,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

赵秀云一下子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忽然几分艳羡说::”你是个好爸爸。“

孩子很幸运,当然,她也很幸运。

方海倒觉得不是这样,说:“我是不错,不过你更好。”

夫妻俩就在厨房里头边吃边互相吹捧,过会赵秀云自己憋不住,笑出来说:“咱俩这是干嘛呢?”

方海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做的是该做的事情,索性举起一只虾说:“碰一下,祝我们新年做更好的父母。”

不知道的以为是二锅头呢,赵秀云很是配合,但是把虾给他说:“你剥壳。”

她现在也被惯坏,懒得沾手。

方海很是任劳任怨,毕竟才说完自己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可不得更努力一些吗?

第274章 幸好 第一更

虽然是在宾馆里过年, 赵秀云还是尽量想过得有声有色一些,还买了红纸让苗苗写对联, 贴在房间门上。

整条走廊,也只有这几间房是热热闹闹的,虽然没几个人,还是营造出一种过节的氛围来。

更难得的是有电视,楼上高级一些的房间有,前台想些反正没人住,同意让他们租用。

大房间里还有沙发, 正对着电视,晚上吃过饭几个人坐着看。

赵秀云给洗了水果, 放着零食、饮料,忽略背景,这个年其实过得也还不错。

禾儿就觉得挺有意思的, 说:“妈,咱们以后也可以去别的地方过年。”

别的地方是哪?

赵秀云倒是觉得过年都应该在家里,但是问道:“你想去哪?”

那可多着,禾儿觉得自己哪里都想去, 连西藏都说出来,不知道的以为在背中国地图,甚至左右看都是自家人,大着胆子说:“还想去国外。”

因为想去国外, 在外人听着来说是一种思想上的不进步, 但她就是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而不是书和电视。

以现在的形势来看,孩子还是挺有机会的,这一两年也有来中国旅游的外国人, 大家不出去一是签证难办,各种手续跑下来都够折腾的,二是穷,光是一张机票就没多少人折腾得起。

还有最重要的是,大家没有外国人那样大的胆子——人家一句中文都不会说,有时候向导也不请一个,就敢上街瞎转悠。

易地而处,换赵秀云是在外国,是绝对没有这样的勇气。

她说:“以后说不定有可能。”

禾儿就知道父母不会批评她,高兴起来说:“等我挣钱了,咱们就去。”

别看她年纪不大,规划倒挺多,赵秀云很是好笑道:“你大钱反正我是没见挣着,怎么花倒是都预备好了。”

前天从机场出来看到出租车,没舍得坐,就说等有钱了要买车。现在除开自行车,家里可还什么都买不起,话倒是很敢说,跟亲爹一样一样的。

禾儿自信十足说:“我肯定会挣到的。”

赵秀云倒不是怀疑孩子的本事,不过有件事,本来不该在今天问,想想还是说:“你们是不是都没打算分配工作?”

远的不提,小麦跟大米今年六月就要毕业,看那样子就知道肚里有主意。

禾儿供认不讳,说:“分配的工作工资不高啊,小麦说外企上他们学校招人,一个月都开三百。”

只是大家都想着分配的好,稳定,才很少人愿意去的,还有一个就是家里大人也都有忌讳,摘帽子到现在还不到十年,跟外国人这样缠来缠去,小心惹祸。

不过哪怕是三百,几个孩子也是都看不大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小走街串巷习惯,深知什么更挣钱,决心走一条更大胆的路子——开店、开公司。

孩子有主意是好事,主意太大,赵秀云不知道叫什么事,说:“我真是服了你们。”

她心里肯定是不认同的,古人说“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她私心里是希望孩子走一条更稳当的路。

可惜不能事事如她所愿。

赵秀云要不是还惦记着是要过年,就要叹气了,不过也没好到哪儿去,说:“你们啊你们。”

也就是他们这样做家长的,换别人能给孩子打一顿。

禾儿冲妈妈笑嘻嘻,抱着她手臂撒娇说:“我又不是闯祸。”

她从小到大已经过上相对富足的生活,然而对物质仍有许多憧憬,别的不说,挣工资了她还舍得买八十块一件的大衣吗?肯定不舍得。

赵秀云心想这跟闯祸也快差不多,不过没说什么,夫妻俩对视一眼摇摇头说:“还不如闯祸呢。”

起码他们有能力帮忙收拾,而不是一件远超他们预料的事情,不过说起来,其实孩子上大学的时候,做父母的就隐约有预感,不然今天也不会这么平静,只是头一回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而已。

禾儿就知道,她的父母是绝对不一样的,脑袋昂得高高的。

高明心中不是不艳羡的,对他来说,每次坐在这种场合都像是偷来的温馨,他不属于这个家,又厚颜无耻地窥探那些不是他的东西。

只是静静笑着看一切。

以为没他的事了?

赵秀云批评他说:“怎么听说你前几个月脚扭了?”

不是这会她还没想起来呢。

高明一下子愣住,看禾儿一眼,两个人都没想到瞒得好好的事,大人怎么会知道,脸上全是疑惑。

赵秀云没好气道:“我下午出门的时候,遇见你们张院长。”

禾儿怎么没听说过妈妈还认识张院长,她不记得家里有这桩关系啊?

小丫头脸上就四个字“怎么可能”。

赵秀云拧她的脸说:“是巧遇,你爸帮人家提东西。我一看,不就是你们张院长嘛,这才搭话。”

她不管看报纸、看电视,只要跟孩子学校相关的都是特别留意,还找过专业相关的书来看,张院长这样的名人肯定是都认得的。

禾儿了然点点头说:“张院长教我们两门课。”

话题一下子就给她岔开,也不知道打算拿这招糊弄谁。

赵秀云可没忘记自己是要兴师问罪的,道:“哪怕是受伤的时候不说,好了总该跟大人讲一下。“

高明手不安地放在裤腿上,有几分局促说:”没什么大事,休息一个礼拜就好了。“

是他自己说不用提的,怕惹大人心烦。

赵秀云不是说真的生气,只是无奈道:“伤筋动骨不是小事啊,以后都小心点。“

又说:“明天还是得去雍和宫走一趟,给你们求个平安。”

大年初一的雍和宫,禾儿想也知道有多少人,摇摇头说:“妈,咱们会被挤死的。”

高明倒是有别的主意,说:“附近就是广济寺,人应该会少一点。”

赵秀云几分好笑地看着他说:“你知道广济寺求什么吗?”

不是求平安吗?难怪上次只有她们俩去,还去得神神秘秘。

高明侧过头看坐在旁边的人。

禾儿目不斜视看电视,心里已经叫起来,耳根都开始发红。

又搞什么小动作呢,赵秀云觉得这俩孩子也是一天天的,小秘密不少,索性说:“广济寺求姻缘的。”

没开窍的孩子,哪里知道这这些。

高明一下子坐直,要不是人多都问出声。

禾儿明知道他在看自己,就是一副被小品吸引的样子,屁股越来越往妹妹的方向挪。

苗苗都快被姐姐挤到地板上,才出声说:“姐,我没有地方坐了。”

禾儿自己都没发现,赶快挪出地方来说:“你坐,你坐。”

赵秀云打量他们,没说话,又转过头看电视,等要十二点的时候才说:“下楼把鞭炮放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整座城市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赵秀云打发孩子下楼,夫妻两个站在窗边看,觉得该怪好看的,一簇簇在天上绽放。

方海搭她的肩说:“幸好你们来首都过年,不然我一个人看得多可怜。”

赵秀云想想他一个人站在窗前,都替他心酸,说:“是啊,幸好来了。”

第275章 看破 第二更

正月里头, 首都就热闹,大家都要出门逛庙会。

禾儿读书两年半, 也是头回在首都过年,打听好一箩筐的新鲜,要带着家里人逛。

张罗得头头是道,往哪儿走可以抄近道都清清楚楚。

赵秀云头回被女儿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第一千一万次感慨说:“是长大了。”

以前不管去哪,都是听大人指挥,她难得做一次甩手掌柜, 心里既有欣慰、还有几分失落。

方海倒是顾不上这些,只觉得人多的地方, 小偷小摸未免也太多,一天叫他撞见好几回,都没声张, 只悄悄地报公安——虽然他这回出差忙,但领导也讲人情,知道他家属来,总得给放几天假, 这才有这么点时间,他可不想做好人好事做出麻烦来。

不过这样一来,他就看得紧,倒比媳妇更快发现孩子之间的异常, 悄悄问她说:“禾儿跟高明是不是吵架了?”

赵秀云起先没觉得, 被他这么一说,观察一会道:“好像是。”

这事是太新鲜,禾儿和王月婷倒是吵架的,小姑娘爱拌嘴, 小一点的时候三天两头闹别扭,可跟高明,说实在的,也得吵得起来啊,禾儿一发脾气人家就哄着。

不过她觉得孩子的事都是他们自己处理,说不准过两天就好,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交情,一般她都是不管的。

不过禾儿自己是决定起码要有一个月不理高明,对上眼都快速别开,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不高兴。

高明看得真真的,其实心里也挺后悔,早知道她这么不愿意说,昨晚就不该非问她去广济寺做什么,现在好,大过年的,本来是该高高兴兴的时候。

但他不问,心里又总惦记着,就想知道她到底是求的什么姻缘,哪怕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挺不是滋味的。

打小一块长大,都没见她多看哪个男的一眼过,到底是单纯的少女情怀,还是心有所属?真是叫人一颗心吊着七上八下的。

他也不能光自己不舒服,连夜写信给好哥们大米寄过去,毕竟去的还有一个王月婷,心里已经想象得出一贯爱装稳重的人要如何跳脚,稍微平衡一些。

禾儿其实是觉得不好意思,她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再不开窍,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朦胧的想法,只是对她献殷勤的男生是前赴后继,每一个她好像都觉得差那么点意思,因此好朋友一建议去广济寺拜拜,说不准会有好的桃花运,她就欣然接受。

两个人出于某种原因,都默契地没邀约高明,算做女孩子之间的小秘密。

当然,也不是一定不能说的,可莫名的,禾儿就是不想告诉他,觉得有些难为情。

不仅如此,还要强烈表达自己的不满,要不是父母还在跟前,就该“哼哼唧唧”的了。

高明都不知道她这阵脾气要多久,有时候好得快,不到一个小时就笑嘻嘻,有时候好得慢,三两天看到你都不带笑的。

他在心里叹口气,觉得不能这样下去,趁着排队等吃午饭的功夫说:“你要是不想说,我以后就不问了。”

是人都有秘密,他现在也有,就是说出这话来自己都觉得酸得很,心想到底是哪路神仙有这样好的福分,反正他这辈子没走过运,应该是轮不到自己。

禾儿其实吃软不吃硬,心里也觉得昨晚脾气发得很没有道理,给台阶就下说:“就是去拜着玩。”

这话要是她昨天说,高明是信的,毕竟他自己都不知道广济寺是干嘛的。

但今天说,完全更像是糊弄人。

不过他不想吵架,只含糊应一声。

禾儿感觉得出他的心不在焉,不过也想把这件事揭过去,只在下午的时候刻意跟他多说话,颇有点哄他高兴的意思。

大人哪里知道孩子之间的弯弯绕绕那么多,赵秀云还跟方海说:“一看就是你姑娘心虚。”

不然尾巴翘得老高,谁都不带搭理的。

方海觉得也是,不过说:“她也就殷勤那么一会,等着吧,明天一准倒个个。”

谁叫打小都是高明哄她多些。

他说得也没错,禾儿第二天就恢复原样。

高明虽然也像往常一样跟在她后面走,赵秀云却敏锐看出他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到底是男孩子,赵秀云觉得自己也不好问,想想打发方海去问。

不过交代一千一百次要委婉,方海全部不记得,直接问说:“有心事?”

高明那点心事,跟谁说都没法跟方叔叔和赵阿姨说,眼神闪躲说:“ 没什么。”

没什么,不就是“我有什么你快点来问”的意思,方海还是再问道:“那你说说你的没什么。”

高明举目四望,好像也再没见过哪对夫妻像他们这么恩爱,想想还是小心翼翼地说:“我喜欢的女孩子,不喜欢我。”

哟呵,居然还有这种事。

方海一下子来劲,说:“你们班的女同学吗?你怎么知道不喜欢你,你问过?”

这会是只两个人落在后面,前头是母女三个手挽手,高明视线掠过,说:“我没问过。”

这就是青梅竹马最大的顾虑,怕到最后朋友都没得做。况且他以前觉得禾儿还是孩子气多些,心里并没有在惦记这些事,谁能想他看走眼,人家都求上姻缘了。

没问过就能知道,傻不傻。

方海虽然这个年纪的时候一心奔前程,好歹现在哄媳妇是好手,说:“我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女孩子的心思你根本看不懂,她们想什么能摆在面上跟你说吗?”

高明本来想反驳的,因为他从小到大猜禾儿都没猜错过,但想想这回的事,既不想给自己太多希望,又忍不住希冀,还是说:“可是她有心上人。”

这个倒是有点难办,方海追问道:“要是有对象的话就算,咱可不能干这事。”

这点高明还是可以笃定的,说:“还不是对象。”

他们好歹天天在一起,心里的想法摸不准,面上的事情总是看得到的,禾儿哪有时间处对象。

不是对象,那就人人有机会,自由恋爱嘛,男孩子脸皮厚些怕什么。

方海给他支招说:“约人家看看电影,逛逛公园,你们小年轻不都这样嘛,女孩子矜持,要是肯跟你一块出门玩你就还有机会。”

高明想,每回出门都是三个人,要不是这阵子王月婷回家过年,还真少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哪怕是在学校,也总是舍友之间结伴走的多。

不过一起出门在他这就不能算什么机会,本身就是日常在做的事情,觉得方叔叔好像也不大靠得住,还不如跟大米通信来得快。

方海不知道自己遭人嫌弃,话一串一串的,回过头还跟媳妇报告。

赵秀云倒是不意外高明会有心上人,毕竟是十八岁的少年人,但她心里模模糊糊有点念头,说:“他没跟你说是谁?”

方海当然没问,说:“那说出来多不好,万一没处上,对女孩子名声也不好。”

他也不是好奇这些的人。

赵秀云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说:“也不一定处不上。”

方海也盼着孩子一切顺利,说:“那倒是,希望他能,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赵秀云越想越要笑出声,点点头说:“嗯,是挺不容易的。”

她又不蠢,只要想想孩子好端端怎么别扭起来就知道,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自己生的自己知道,禾儿再怎么长大,妈妈猜她的心思都有个八分准,谁叫这姑娘打小不跟男孩子玩,亲近的小伙伴里就这俩,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但她冷眼旁观,只觉得两个年纪正好的孩子,这样居然还挺有意思,没打算帮他们捅破窗户纸。

反正有缘分总能走到一起的,没缘分,恐怕是一起长大的交情都毁了。

也只有方海,还好意思说高明不会哄小姑娘。

等将来人家哄到手,只怕更有他愁的。

简直是傻子,赵秀云都不想跟他说,正月初四过,就带着小女儿回家。

第276章 涨工资 第三更

赵秀云这趟去首都真是没少花钱, 来回机票七七八八加起来居然要小一千,算起来几乎是家里三个月收入。

她是花完才开始心疼, 决定接下来还是好好开源节流。

为此,她特别关心工资改革这件事。

举凡是跟钱有关的事,进度总是特别慢,尤其是这次不像从前有统一标准,由各单位自己定。

效益好,你就定高,效益差, 你就定低,要按原来, 其实单位和单位的差距不大,工资都那样,区别也就是福利。

像电视台之前给发的福利, 一个月也抵个十来块钱,换七十年代都够多养活一个孩子的了。

但搁八五年,一下子有点不够看。

毕竟现在一斤猪肉都涨到一块五,不收票了。

尤其是元旦颁发的《关于进一步活跃农村经济的十项政策》, 取消农产品统购统销,现在菜市场都不统一定价了。

啥都涨,工资更要涨。

不过肯定是在合理范围内涨的。

不像外头那些小道消息,有的还说水平要跟外企接轨。

赵秀云听了都笑, 说是各系统自己定, 其实也有个标准在,她觉得能翻一倍的可能性都不大。

只是夫妻俩都涨的话,一个月运气好能有个一百块钱,这样家里的经济立刻又宽裕起来。

她是盼着政策能早点出来, 结果工资改革委员会天天开会,啥玩意也没开出来,速度慢得不行。

到三月底才有第一版方案。

第一版,民怨沸腾。

赵秀云算了一下,按这个方案她最多每个月涨三十块钱,简直是欺人太甚。

投诉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领导不得不重新调整。

第二版也就是差强人意,不知道以为发给员工的钱从领导口袋掏出来呢,那么抠门。

广电局的效益一向好,这样算起来居然不如那些效益差的单位,说出去都没人信。

职工们纷纷抗议。

赵秀云都觉得跟闹着玩似的,冷眼等着第三版。

第三版方案还是挺快的,延续去年出台的奖金方案,基础工资涨得不多,全看个人能力,也算一定程度上实现按劳分配。

这一版的风评两面倒,毕竟各单位都不乏一些混吃等死的人,净等着吃大锅饭,指望像从前一样人人平等。

但这眼看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赵秀云为首的干实事派率先支持,这对他们来说肯定是利大于弊的。

由此,广电局折腾好几个月的工资改革总算定下来。

当然,这是他们这种挣钱单位才有的烦恼。

像方海他们单位不挣钱,多少都是领导一言堂,三月份就把方案定下来。

好在公安和教育两个系统是本次改革的重点,工资涨幅是最大的,尤其方海本身工资级别高。

改革之后,他的月薪由之前的两百加到三百,里面包括工龄、住房、子女等一切补贴。

他人不在沪市,工资都是赵秀云带着结婚证去领的,头个月发下来她别提多高兴,立刻带着苗苗去吃红房子。

苗苗现在仍然是家里花钱的大头,她现在每个月学画的学费就要五十块,更别提还要吃要喝。

她也有自己的心里负担,对父母涨工资的事恨不得飞起来。

赵秀云就是怕孩子老担心钱,所以家里的经济对她一向公开,等电视台的工资方案也确定后,找了天算给她听说:“现在你爸每个月三百块,我的基础工资是一百,但奖金肯定不会少,加上还有稿费,咱家每个月最少能挣六百。”

“你学画只占十分一,家里也没什么大头花钱的,就是吃饭买东西,最多也一百多,剩下的几乎都是攒下来的,爸妈有钱着呢,你好好学就行。”

苗苗虽然不当家,可知道柴米油盐,松快不少说:“赵老师说,我已经快能出师了。”

她跟着赵老师学习已经有三年多,天赋本来就不错,又几乎是风雨无阻,现在水平已经远超不少美院学生。

更难得的是灵气。

这种东西,赵秀云是看不太出来的,她觉得是自己太俗气,所以看不懂艺术。

但懂艺术的人都是夸得没话的,尤其是得知她不想上美院,想去学哲学,更觉得是糟蹋。

但苗苗是觉得,她的基础功只要练好,今后走什么样的路子只能靠自己摸索,毕竟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她是老师的学生,并不是想做第二个老师。

赵秀云尊重孩子的选择,说真的,她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全天下再没有这样好的妈,很是自吹自擂道:“爸爸妈妈好吗?”

苗苗和姐姐一样勇于表达,用力点头说:“嗯,非常好。”

她是发自肺腑这么觉得。

赵秀云喜悦由内而外,说:“等爸爸回来你也说给他听。”

苗苗现在有自己的日历,她一向是很讲究安排的孩子,不管干什么都先写一笔,对各项事情了如指掌,这会说:“还有二十一天就回来了。”

赵秀云都没她算得准,心里惊讶于半年居然过得这么快,说:“嗯,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接他。”

苗苗本来以为那天是星期三,自己去不了,闻言很是雀跃道:“我可以请假去吗?”

半天假,也耽误不了什么。

赵秀云觉得孩子会想去,方海也会高兴见到她们,应道:“当然可以。”

苗苗拍胸脯说:“我期末肯定能考年级前一百的。”

他们学校的前一百,要是保持到高三,上震旦肯定是妥妥的,她现在是画画学习两手抓。

赵秀云其实对她的要求不高,孩子实在太忙,她看着也心疼。

做家长的就是这么矛盾,孩子太刻苦,怕累着,不努力,自己生气。

苗苗倒是不太觉得辛苦,毕竟是她自己选的,只期待着接爸爸的日子,想想在日历上再画好大一个圈,生怕自己忘记。

赵秀云看了好笑说:“没瞎都不会看不见的。”

苗苗挺理直气壮的,说:“这是重视。”

赵秀云心里又记下来,想着等方海回来说给他听,也让他看看小棉袄有多贴心。

第277章 配得正好 第四更

小棉袄虽然贴心, “大棉袄”也不能落后,赵秀云这天请半天假, 鼓起勇气去了趟理发店。

这家店是新开的,据说手艺一流,理发师是从广州来的,掌握香江时尚,尤其会烫头发。

和国营的老店不一样,装修干净明亮,椅子是棕黄色皮质, 甚至奢侈地安装着能出温水的水头龙,看得出来, 收费就不便宜。

烫一次头要十五块钱。

赵秀云做小姑娘的时候是长直发,到现在三十来年,好像记忆里的自己都差不多。

她是有心想突破一下, 也有顾虑。

这回觉得小别胜新婚,也许可以给方海一点惊喜。

她为不给自己反悔的时间,说:“师傅,我想烫一个卷。”

师傅上下一打量, 说:“你这个脸,我给你烫个大卷。”

赵秀云摸摸自己的脸,其实也不知道哪种适合自己,决定听专业人士的, 说:“您看着弄吧。”

一烫, 就得坐五六个小时。

赵秀云坐得屁股疼,不时起来动动。

她选的这家店就在赵老师家的巷子口,苗苗上课之前来看过一眼,下课后来看, 很是惊讶道:“要这么久呀?”

赵秀云自己都没想到,说:“可不就是久,你再等一会啊。”

苗苗倒不会不耐烦,拿出单词本坐下来等。

店里还是有几个客人的,见状都夸说:“这孩子可真乖,在哪上学啊?”

苗苗一一回答。

赵秀云从镜子里看得到孩子,心里放心不少。

又等一会,头发才能拆。

烫过的长度陡然短一半,发尾垂在胸前还一弹一弹的,弯曲的弧度大,脸颊上正好散落着一点。

苗苗好奇凑过来打量,毫不吝啬说:“妈,超漂亮。”

要说她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但赵秀云多少有点不自在,只觉得镜子里的人怎么看都不像自己。

好像更,娇媚一点。

对两个孩子的妈来说,似乎是有点陌生的词。

赵秀云目不转睛看,扯起嘴角笑说:“是挺好看的。”

她付过钱,母女俩上赶上末班公交,下车后再走一段路,就可以到家。

家里就住她们两个,赵秀云平常挺警惕的,出门的时候总是在院子的门槛和门中间放一片纸,她开门的时候下意识低头看,什么东西也没飘出来,一下子拽住孩子,噌地往后退。

苗苗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摆出一个攻击的架势。

方海透过客厅的门缝看得清清楚楚的,心想失败的惊喜就是这样,叹口气说:“是我。”

一边说话一边拉开门。

院子里没有灯,只有一点月色,朦朦胧胧照在人身上。

方海眼睛亮,看得一清二楚,看得他有些发愣。

赵秀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做作地绕着头发不说话。

苗苗收回手,眼睛滴溜溜转,不知道要不要出声打破这一切。

一家三口俱是沉默,只有小黄觉得奇怪,“汪汪”两声。

赵秀云才算回过神来,说:“难怪狗不叫。”

小黄是上年纪,不过警惕心不减,平常有个风吹草动都能跳起来,更何况是叫贼钻进来,也只有家里人,才能叫它安安静静的。

方海好笑道:“叫了,还闻闻才认出我来。”

苗苗总算可以说话,兴奋道:“不是还有七天才回来吗?”

她数得可认真了,一点也没错才对。

方海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故意往后说的。”

想给媳妇孩子一个惊喜,却差点没被当贼捉起来。

赵秀云方才是真的吓好大一跳,这会都还觉得心砰砰地,有些嗔怪道:“闷不吭声,想吓死谁。”

方海还想说自己给她们母女吓得不轻,说:“我估摸着这个点你们该到家,就没去接谁,结果到门口挂着锁,要不是刚放东西要出去找,就听你们俩说话的声音,我人现在都到派出所了。”

赵秀云“咦”一声说:“那门怎么是从外面锁上的?”

方海尴尬地咳嗽一声说:“我翻进来的。”

他是才锁好门往外走两步就听见声,有点慌不择路,就翻进来了。

赵秀云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只道:“你今年四十一了啊。”

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小年轻吗?翻墙,亏他做得出来,要是哪个街坊邻居正好看见,能扯嗓子让人来把他按住,看他丢不丢人。

方海嘿嘿笑,说:“我买了烤鸭,要不要吃点?”

坐飞机买回来的就是好,油纸包着还有点热乎。

苗苗一口气吃掉一半,敏锐觉得自己坐在这儿好像也不太受欢迎,洗完澡赶快上楼。

赵秀云吃得慢条斯理,没办法忽略那束一直对着自己的目光,两颊飞红说:“不好看吗?”

方海都看看痴了,说:“像香江女明星。”

比电视上的也不差什么。

赵秀云不太自信问道:“真的吗?”

方海像个傻子一样点头说:“特别好看。”

好像不这样表达不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赵秀云其实也觉得挺好看的,就是有些不适应,而且这个长度太不乖巧,低头吃东西的时候总是掉到前头。

她两只手油汪汪的,说:“你帮我绑一下头发呗。”

方海怕把她的新发型弄坏,只用皮筋松松垮垮绕两圈说:“就这样吧。”

只要不掉就行,赵秀云边吃边跟他说话,几乎是每天都写信,面对面仍然有许多细节可以补充。

一直到她吃完,方海才说:“给你买了样东西。”

赵秀云很是期待说:“是什么?”

“上楼看吧。”

弄得神神秘秘,赵秀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买东西的水平,心底还是有些许保留,拆包装的时候都犹犹豫豫。

方海忍不住催促说:“你拆快点。”

他都迫不及待想看媳妇穿上了。

赵秀云这回是真低估方海了,她拿来一抖,是件海棠花纹的旗袍,清雅的粉白色,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她一穿觉得大小还挺合适,问道:“比划着禾儿做的?”

两个人身量差不多,只是禾儿比妈妈高一些。

方海真觉得世上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嗯”一身,眼睛一点也移不开,赞道:“跟你的新发型真配。”

他这份礼物实在是妙,比想象的效果更好。

赵秀云还有点不满意,说:“应该吃宵夜之前叫我穿的,肚子都鼓起来了。”

方海伸出手去揽他,觉得这肚子要是鼓,那全天下就再没瘦子,心疼地说:“又瘦了。”

就这些年,媳妇的体重真是让他操碎心。

赵秀云才觉得他瘦了,下巴越发尖起来,问道:“出差回来给放假吗?”

那肯定是有的,单位也不能把人当驴使。

方海闻着熟悉的香味,说:“有几天。”

说着话,赵秀云觉得他的手越发不安分,无奈道:“我还没洗澡。”

方海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看旗袍了,说:“那你去洗吧。”

赵秀云拧他一下没说话,没好气地去洗漱。

就这么一会,方海都得跟小尾巴似的跟着,一步不落。

赵秀云听脚步声跟二重唱一样,她停,他也停,只觉得一颗心被填得满满,眼角眉梢都是笑。

心里希望下次别再有这么长的分离。

第278章 俗气 第一更

方海出长差回来, 家里陡然松快不少。

之前母女俩为能早点回家,苗苗原本九点多学完画画, 都提到八点半,这个点的话街上还是挺热闹的。

现在爸爸又能天天去接她,苗苗的课又能推晚,整个人别提多快乐。

走路的时候都一跳一跳的。

方海现在是先去接媳妇,两个人溜达到赵老师那儿,再把孩子也接回家。

两个人路上说会话。

天气渐渐热,五月的雨一阵一阵的。

赵秀云有时候听见下雨声都觉得烦, 要风扇对着吹,又得开着炉子烘干, 衣服才不会发霉,走在路上也容易脚滑。

她今天还穿着双小皮鞋,只觉得加点力气这鞋都能做轮滑鞋用了, 小心翼翼拽着男人手臂走。

下雨天的,共撑一把伞,亲密一点也是正常。

方海另一只手护在她身后,生怕人摔了, 有些无奈道:“怎么偏偏今天穿这双鞋?”

赵秀云还生气呢,说:“有检查呗,说两点来,场面弄得不知道多大, 人家转悠一圈就走。”

早知道她就不折腾, 随便应付过去就行。

要是这种事,也没办法,方海转而说:“下次在办公室放双好走路的鞋,有事的话可以换下来。”

赵秀云“嗯”一声应下来, 不过说:“希望没有下次。”

她对工作是偶有抱怨的,只觉得里头条条框框的东西太多,大家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拿来走流程,简直是浪费生命。

诚然,各单位都有这么些事情在,总是避免不了的,尤其是越大的地方越是这样,像国二棉厂有几万职工,据说报销流程就得走一个礼拜。

但她现在是越发不能忍受,只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方海最知道她的想法,不过说:“要是现在想出来也行。”

反正家里现在一份工资也够养活四口人的了,媳妇想做的事就让她去做。

赵秀云不乐意,说:“还是再交点朋友吧,我以后可要局里同僚帮不少忙。”

而且她想做的事还是个念头而已,具体的还没出来,毕竟总不能创一个电视台,以后各项事务肯定是和这边合作的,打好关系准没错。

方海觉得自己反正是不能及得上她有打算,能给的帮助也只有支持,说:“嗯,你说了算。”

夫妻俩说着话到赵家,往常都是苗苗自己到点在屋檐下等,今天赵千有话和学生家长说,看到人招呼他们进屋坐。

赵秀云客气坐下来问:“赵老师,苗苗没闯祸吧?”

当然,她也不觉得孩子是会做这样事情的人,只是家长对着老师有请,都有这么一问。

赵千摆摆手说:“我倒盼着她会。”

交到他手上的时候才十岁,从来就不怎么会活泼,他对这个学生尽心尽力,有一种长辈的关怀,也操心说:“太安静也不好。”

赵秀云这些年都释然了,已经接受苗苗就是这样的性格,不像小时候千方百计想让她动起来,更何况大姑娘,本来就是会文静些,她只笑笑说:“天性如此,大概改不了。”

赵千说起来其实是羡慕的,想起自家孙子,盼着这个天性给他倒是好得很,不过几句闲话转到正题上说:“暑假我在杭州有个画展,到时候带苗苗去,各地的朋友们也都会来,是个交流的好机会,她也有两幅,能叫大家评点一下。”

他可是名副其实的国画大师,且不说他的朋友们都得是什么级别,就提他老人家的画展,苗苗也有幸能出两幅画,就够她在业内跨一大步的。

家里花这么多钱,孩子有天分,说没指望她在画画上出头是不可能的,赵秀云心下感激,说:“那可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这种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

赵千倒是开玩笑说:“没白收你们这几千块学费吧?”

就这四年学费,都够在沪市买栋楼了。

可这样的大师,外面多少人想上他的课,要不是苗苗有天赋,只怕捧着十倍的钱都不肯教。

不舍得的人,当然会觉得是吃亏,但赵秀云夫妇对孩子,从来就没有舍不得三个字,掏得心疼也甘之如饴。

她笑着说:“要不是我们出不起,赵老师的课是千金都值得。”

这话说得,听得人舒服。

赵千就喜欢这家子人不怕俗气,他卖画向来明码标价,看不上他的人以此为攻击点,觉得艺术无价。

真是荒唐,世上样样就是有价的,艺术家不用吃喝拉撒是怎么着?凭什么就得穷困潦倒,住破房子吃糠咽菜。

呸,那是挣不着钱才这样。

他赵千就要做富贵人,谁也管不着,因此觉得晚年收的这个小弟子是格外合心意。

苗苗看样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大小姐,实则一脑门柴米油盐,心里老是计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靠画画挣钱,她是喜欢这件事不假,可盼着有回报也不过分吧?

她知道能参加画展,觉得对自己也是一种巨大的肯定,毕竟老师在画画上也是诸多挑剔,但同时也很期待,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一个人买下自己的画。

回家路上她跟父母讲自己的心里话,一派坦然样。

赵秀云也觉得很奇怪,按说不缺吃喝长大的孩子心里应该没计算,但家里这两个,真是满脑子生计,不知道以为谁苛待过她们,真是想不通为什么。

赵秀云觉得兴许是遗传父母,毕竟他们夫妻操心得多的也就这些,不过绝不会愿意把压力转给孩子,只道:“你才十四,纵观历史,有几个人就能出名?”

死后出名的倒是比比皆是,不过这种不吉利的念头,她想想都要“呸呸”两声。

苗苗觉得这话也挺有道理的,毕竟年轻也是她的资本之一,只是人总会有幻想,觉得自己就该“一炮而红”,小丫头难得有些不自信说:“兴许别人也不喜欢。”

她学画以来,溢美之词不知道有多少,没飘得不知道东南西北都是因为定力好,这会又害怕大家说的都不是实话。

赵老师的场合,赵老师亲自带在身边的小徒弟,谁看了都只有夸的份。

不过赵秀云没跟孩子说这些,怕她以为自己就是不够好,只是沾光而已,说:“不够好的话赵老师也不会放你出去丢人。”

说是点评,多半也有炫耀的意思,人到这个年纪,自身已经立于高峰,只看后继有没有人。他赵千子孙虽然都不会画,但有徒弟也是顶好的,可不得拉出来让大家看看。

别的不说,赵秀云猜这些是准准的,苗苗也没有姐姐那样精于世故,挺好糊弄的,听妈妈这样说,那点忧愁又抛之脑后,说:“确实,老师也说我画得可好了。”

她也有骄傲的资本。

论自信,姐妹俩真是一脉相承,这昂着脑袋甩辫子的样子更是,赵秀云看了可爱,只觉得这两个孩子相似之处还挺多的,越大还越像。

她当然不会打击女儿,一个劲夸着,方海静静听,时不时附和两句,一家三口慢慢回到家。

第279章 影响 第二更

一九八五年, 五月二十三日,首都发出《关于禁止领导干部的子女、配偶经商的决定》, 指出凡县、团级以上领导干部的的子女、配偶,一律不准经商。

消息一出,举报成风。

自知青大规模回城至今六七年,第一批吃螃蟹的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关系,不然以当时的风气,谁敢冒这样的危险。

赵秀云里里外外打听,觉得政策好像又收紧不少, 很是为孩子担忧——总觉得是他们拖累子女。

禾儿收到父母的信以后倒没什么大反应,只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毕竟凡是规定,多多少少都有空子钻,她又不是那些利用父母职权倒买倒卖, 侵吞国有资产的人,自然是什么都不害怕的。

孩子胸有成足,赵秀云夫妇是全然放心不下,静观事态发展, 觉得还是有一些比较疏漏的地方,《决定》一来是针对机关干部家庭,二来是经济部门工作的家庭,三是各大型国有厂干部家庭, 对方海这样的公安学校副校长的, 监督力度没有那样大,毕竟他平常是教书育人为主。

而赵秀云的级别又还不到,对孩子的影响不是很大,就是今后需要避嫌, 理论上两者之间最好不要有什么业务交叉,不过她自觉在电视台也待不了多久,大不了到时候辞职不干。

当然,这条新规定对她也是有影响的,方海觉得真是一个人,打乱全家规划,有时候自己都叹气,一下子对自己的工作产生新的想法。

赵秀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安慰他说:“又不是你的错,这种事没办法的。”

谁也预料不到会这样。

方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道:“再看看吧。”

反正禾儿也要明年才毕业。

不过禾儿的事可以不急,小麦大米姐弟却到毕业回沪市的时候。

他们俩买下的是方家泰康里的旧房子,之前一直在出租,赵秀云帮他们收回来之后,找人又重新打扫过,把家具什么的都添置好,到日子去车站接人。

小麦虽然写信来说“不用接”,但料想赵阿姨也是一定会来接的,出站的时候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说:“我们没多少东西,自己回去也可以的。”

说是没多少,大米连打招呼的手都没有,毕竟在广州上四年学,行李肯定不能少。

方海帮他拿一半,说:“累不累?”

大米手都快断了,有些东西他都觉得没必要带回来,可以买新的,但不敢反抗他姐的权威,自己哼哧哼哧已经快死了,但还是很坚强地说:“不累。”

男子汉大丈夫嘛,要说累方海也要批评他,这点活算什么呢。

他提一口气,手上用力说:“你这里面装了什么?”

大米哪里知道,下巴抬向他姐说:“都是些没必要带回来的东西。”

声音压得低,小麦也听见了,骂他说:“我看你现在阔得很,能用的东西干嘛不带。”

她是挣了点钱,不过打小的习惯就是抠门,现在都是两套衣服换着穿,多余的钱全部攒下来。

这样其实也不行,赵秀云有心说她几句,不过这儿也不是讲话的好地方,只说:“先回去吧。”

他们今天来接人,方海是借到车的,只要自己出油费就行。

他把所有七的八的放在皮卡车后座,被堆得满满,说:“能把这些都带回来,你们也是了不起。”

反正大米觉得了不起的只有自己,甩甩手说:“我姐都舍不得扔。”

又很是羡慕看着这辆车说:“我们什么时候也能买一辆。”

理想还挺大,自行车都还没有呢。

方海现在就想买摩托,心里指望着退休能骑上。

小麦是该抠门的时候抠,听见这话说:“等生意做大一点,总是要买的。”

说到做生意,赵秀云问道:“你们想好了吗?”

信里说什么都不方便,她没细问,孩子也没细说,只是知道他们拒绝毕业后分配的工作的时候叹口气。

小麦倒是安排得挺好的,毕竟她从小到大都有主意,这会说:“我们打算租个铺面,先卖化妆品。”

现在化妆的人倒是挺少的,不过赵秀云觉得女人的钱最好挣,这会说:“还有什么?”

那可多着,小麦有路子,什么洗发水、沐浴露、香水等等都能搞到,这些是沪市卖得比较少的。

她如数家珍,又说:“我还给您带了一套,可以试试看好不好用,回头帮我们宣传一下。”

赵秀云知道这种东西都贵得很,说:“多少钱?该多少就多少啊。”

小麦反正有办法塞出去,只笑笑不说话。

赵秀云把他们送到家,说:“这就是入伙了啊,还有买鞭炮,放一下。”

到底是新家入住,孩子未必讲究这种仪式,但这种好意头总是要的。

赵秀云给准备妥当,小麦他们是直接拎包入住,心里感激长辈的照顾。

说什么,也要把一整套的东西给赵阿姨。

赵秀云就听着玻璃瓶子叮当响,生怕推来推去给摔了,小麦好像也看出她的顾忌,松手说:“您拿好,不然要掉了。”

倒霉孩子,估摸着得好几百的东西,说松手她真松手。

赵秀云一口气都提起来,没好气道:“我看你现在才是阔得很。”

小麦偶尔也有自己少女的部分,说:“谁叫您不收的。”

赵秀云是拿这几个孩子没办法,看着一地鞭炮屑说:“三天不能扫啊,晚上也不许关灯,知道吗?”

小麦算是知道,禾儿为什么说赵阿姨是高学历的迷信人士,笑笑应下来说:“好,那您明天带苗苗家里吃饭啊。”

搬进来总得请顿饭才行。

这个赵秀云倒是不客气应下来,夫妻俩提着东西走。

车上,她打开一样一样看,叹口气说:“这些少说也得两三百。”

都是香江进口货,别看是小小一瓶香水,就得买十几块钱。

赵秀云按一下,闻不太出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很淡,问道:“好闻吗?”

方海专心开着车,鼻子动动说:“你本来就很香,不用喷这个。”

谁问他这话啊,赵秀云翻个白眼,只觉得这张嘴可能是上哪进修过,越来越会哄人。

第280章 小心思 第三更

小麦姐弟俩的乔迁宴办得比较简单, 没请多少人,只有钱花和赵秀云两家人, 拢共也就一个圆桌。

赵秀云私底下问过说:“你没跟你父母提过今天搬家吗?”

小麦倒是挺实在的,说:“提过,他们不想进城。”

少种一天地,都怕苗子歪。

再不愿意进城,孩子的好日子,也该来一趟。

赵秀云都想不通怎么有这样做父母的,又觉得这对姐弟俩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心里叹口气,没说什么。

钱花倒是挺有话要说, 跟赵秀云咬耳朵说:“小麦没对象吧?”

“没有啊,不过孩子自己也不急。”

现在的女孩子,不像原来了, 十七八就着急忙慌的,大学毕业的漂亮姑娘,到二十三四都正好,小麦今年二十二, 要是有心的话,倒是差不多的年纪。

赵秀云是没法替她做主,只说:“你要介绍?”

钱花今年快五十,眼看是半退休的, 工作上清闲, 不像年轻时候忙得什么都顾不上,倒有大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小的那个在读大学不用说,王武正谈着恋爱, 唯独老大王文,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都快把弟弟耽误住——一般人家,都讲究个先后顺序,哪怕是双胞胎,也是哥哥先结婚更好一些。

她这阵子就盯着老大瞧,说道:“小麦就比月婷大哥小一岁吧。”

赵秀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实在是小麦老跟更小的几个孩子凑一起,不由自主让人把她的实际年龄看得更小一点,这会一算,“哟”一声说:“还真是。”

以前她可从来没想过这个。

钱花心里其实惦记过这件事,只是以前觉得小麦兴许大学毕业留在广州,就一直没提过,现在看人家回沪市,可不得抓紧打听,这么好的姑娘,错过可就没有了。

再一个,也是她的私心,觉得这样姑嫂关系指定没问题,就这么一个宝贝姑娘,也希望孩子将来嫁人后回娘家便利,不用看人眼色。

论关系,钱花自觉没有赵秀云跟小麦亲近,就想着还是让她帮忙问问,自古相看总得有个媒人才行啊。

赵秀云看着王文长大,王家这对双胞胎,真是哪个都好,反正问一问又不要钱,万一孩子有想法呢。

她抱着这个心思,倒把小麦吓得不轻。

小麦今年二十二,已经是大姑娘,虽然没有意中人,开窍是已经开窍,对弟弟那点心事摸得一清二楚的,心想万一他跟月婷将来能成,那这家子关系得多乱,赶紧摆摆手说:“太奇怪了,我一直把王文当哥哥看。”

虽然就差一岁,但她也是跟几个好朋友一起论的,想起来要变对象,自己都觉得哪哪不对劲。

赵秀云真觉得王文条件挺好的,不过凡事勉强不来,她也只是有些可惜道:“那好吧,或者你有没有什么要好的同学能介绍,你钱阿姨老着急了?”

小麦还没做过媒人,沉吟片刻说:“还真有,是我一位学姐,在工商局上班,正打算过几天请她吃饭呢。”

赵秀云来了兴趣,赶紧把钱花叫过来听。

钱花虽然更看好小麦,也知道孩子的事是不能勉强的,听完觉得人也不错,说:“行,那就请你做一回媒人,帮我问问,回头阿姨给你买猪蹄吃。”

小麦倒不是图这个,只觉得要是有缘的话自己也算做一桩好事,心里决定把这件事好好办,但先张罗着说:“先吃饭吧。”

今天这顿饭是大米做的,一张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钱花一向觉得自家儿子已经很能干,也忍不住赞道:“以后谁嫁给大米都是有福气的。”

大米心中一喜,不好表现得太殷勤,只说:“我姐也挺累的,家里能做的事情我都做。”

小麦是有心为弟弟创造机会,跟着夸说:“家里家外,我连拖地买菜都不用干,全是他一手包。”

倒没人看出姐弟俩的小心思,大人们顺着这个话题谈起来,方海难得大中午和月婷爸爸喝酒,老战友话倒不少。

喝得也不少。

吃过饭,苗苗去找王雪玩,赵秀云本来要去电视台,觉得方海走路的脚步有些不对劲,说:“自己回家能行吗?”

方海本来要说“能行”,想想改口说:“你下午忙吗?”

赵秀云好笑道:“要是忙呢?”

“那我可以坚强地走回去。”

“要是不忙呢?”

“有点虚弱,需要媳妇扶一下。”

就凭这几句话,再来两斤二锅头他都不会醉。

赵秀云都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才好,说:“那你坚强一点吧,有点忙。”

方海心里失望,黯淡“哦”一声,肩膀都耷拉下来,说:“好的。”

语气不甚欢快。

赵秀云越发好笑,说:“你要是不累,就跟我去电视台吧。”

区区几杯酒,方海抖擞起来说:“一点不累。”

不过说是到电视台,那儿到底是工作场合,方海没上去,只在附近逛逛,等着媳妇忙完。

赵秀云今天是来为暑假节目做最后确定,她一到,各部门的人陆陆续续都进会议室,一开就是三个小时,坐得她屁股都疼起来,才拍板决定说:“就这么定了,今晚新闻的最后把节目表放出来就行。”

暑假的市场是学生,从小学生到大学生都包括,所以这次暑假沪市台要播放的有电视剧、动画片和儿童节目等,从早到晚,务必保证所有人都有得看,毕竟收视和广告收益息息相关,挣不挣钱又关乎奖金。

自从开始发大笔奖金,职工的工作积极性一下子提起来,尤其是怎么分配大程度上是赵秀云说的算。

她是实干派,只看成果,想升官发财的人自然知道往哪个方向努力,都不用她鼓劲打气,整个工作氛围都不一样。

属下干得多,领导就干得少,赵秀云慢慢放权,空闲时间一下子多起来,起码不用加班加点。

她没有什么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全看忙不忙,今儿是散会之后急着走。

方海摸不准她要多久,逛两圈就回来看一眼,这一趟正好赶上,招呼她说:“忙完啦?“

赵秀云看他额角有一层薄汗,说:“热怎么不进去等。”

里面就是广播大楼,他这张脸又不是什么生人,别回头传出赵副台公私不分的名声来,影响可不好。

夫妻俩都是爱惜羽毛的人,方海摇摇头说:“没事,我就是瞎走走。”

走来走去,酒意都散得差不多,就是身上还有点味道。

赵秀云忍不住皱鼻子说:“臭的。”

方海自己闻着不觉得,不过说:“那回去洗一下。”

两个人并肩往家走,到家门口有些惊讶道:“苗苗还没回来吗?”

放暑假,孩子都是早上去学画,下午出门玩,晚上在家做作业,一般这个点也该回了。

赵秀云颇有些不安,打开门说:“你洗个澡去找找吧。”

方海点头要应,不过洗到一半,就听到隔音不好的木门外有孩子说话的声音,把手脚放慢。

苗苗正在跟妈妈说着自己晚回来的事,很是好奇道:“服装厂以前不是很有钱吗?怎么发不出工资到工人要拦路的地步。“

她平常不大关心这些事,要不是耽误交通,整条街被堵得水泄不通,她估计得明天才听说。

赵秀云是隐隐约约有听说这件事,解释道:“南方的服装便宜,国营厂不肯引进新的生产线,产出跟不上、成本降不下来,自然受到的冲击大。”

说白了,是领导的思想没跟上时代变化,没走对好路子,还以为跟以前一样,厂里做点破布都好卖。别说什么广州福建,附近的温州等地,小服装厂办得都轰轰烈烈,人家完全走在时代前沿,今儿流行什么,明天就做什么。

哪像国营厂,要生产什么,报告都得打半个月,吃那啥都赶不上热乎的。

苗苗了然点点头,不过母女俩只当这是闲话,说几句就准备开饭,完全没预料到这件事之后跟他们家还有莫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