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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暑假开始 第三更

王文哥俩赶着七月一号去报道上班, 六月的最后几天,公社小学放暑假, 就要带几个孩子去海边玩。

平心而论,满家属院都找不到双胞胎这样靠谱的哥哥了,论照顾孩子,甚至在方海之上。

方海对此很有异议,觉得自己再怎么样也比俩十七岁的孩子强,不满地嘟嘟囔囔。

要在外面住一夜,赵秀云盯着孩子给自己收拾东西, 说:“人家俩孩子,可是把王月婷带大的。”

孩子妈妈钱花但凡有几天放假, 那是满家属院宣传。当然,不宣传大家也都知道,长着一双眼睛可以看呢。

方海觉得他吃亏就吃亏在这, 说:“我要是打小在孩子身边,带得比他们好。”

还挺敢说,赵秀云直愣愣看他,看得他讪讪改口道:“兴许吧。”

禾儿满脸雀跃往自己的小书包里放东西, 无视父母的对话,带了三套衣服、毛巾、肥皂、牙膏牙刷。

三套衣服。

赵秀云叹气说:“就只能在浅的地方踩水,绝对不许游泳。”

崇安岛每年夏天去的人都挺多的,有一片地方适合孩子玩。

禾儿刚被打过, 很老实地点点头, 还拿出干活用的小铲子和大扫除的小水桶说:“我们要抓螃蟹,不玩水。”

方海有点忧心忡忡,说:“真放心让她去啊。”

赵秀云是不太放心的,说真的, 孩子初中还没开学,她就已经愁上了,毕竟长这么大没几天离过她。

苗苗是不开心,挂着嘴说:“我也要去。”

她才那么点大,赵秀云哪里可能把她交到别人手上,好言安慰说:“福子姐姐要搬回家了,你们再一起玩几天好吗?”

禾儿则是承诺,会给妹妹带小鱼和螃蟹回来。一家人可在小丫头哄,才把她哄顺。

对方海来说,最难的不是这个,而是孩子妈妈。

赵秀云这一晚就没睡好,老觉得燥得很,时不时要叹口气。

方海无奈道:“禾儿之前也带着妹妹自己待在家那么久,没事的。”

抛开孩子有时候心野这件事,禾儿也是满大院数一数二的懂事人。

赵秀云呼吸放轻说:“你也说是在家。”

在她的概念里,家是安全的地方,孩子能出什么问题,外头就不一样了,事情多得很。

方海倒是觉得都差不多,举例给她听说:“我三姑婆有个孙子,三四岁也是在家玩,跑到猪圈里,被猪压死了。”

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火上浇油。

赵秀云气得拧他,他反而笑说:“不高兴冲我来就对了。”

叫人不好意思再用力。

方海握住媳妇的手说:“没事的。”

父母的担忧,孩子并不知道,禾儿第二天兴冲冲出门。

从家属院到崇安岛要倒四趟车,王文向来稳重,上车前还问说:“禾儿有没有什么不能吃的?”

已经很给人添麻烦,禾儿那点娇气只在家里,赵秀云说:“没事,只要看着不让下水就行。”

这点哪怕不说,王文也知道。

送孩子上车,车开走,赵秀云莫名叹口气,看蹲在边上的小的,说:“是不是不高兴了?”

苗苗重重点头,她也想去抓小螃蟹。

赵秀云本来想抱着她哄几句,往回走两步说:“自己走吧,妈妈牵。”

六岁的孩子,越发沉。

苗苗也不喜欢走路,反而伸手要爸爸抱。

方海还赶着去上班,好声好气哄几句就走。

留下母女俩,赵秀云说:“给你一颗糖好不好?”

也行吧。

苗苗摊开自己白白嫩嫩的掌心,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孩子哟。

赵秀云顺顺她的头发,说:“要回家找福子姐姐玩,还是去找若云玩?”

“若云。”

求老太正带着孩子在楼下,问:“福子怎么没下来?”

赵秀云急着去上班,说:“老爷子纸盒接太多,赶着在回家前糊完。”

她说完也顾不上别的,小跑回办公室。

现在妇联办公室只有三个人,李玉升主任后一直想再招一个,但她的资历不像之前的张主任,可以想选谁就选谁,最近正在为公开考试的事情苦恼。

这会也在为难,问:“我这只考语文和算账就行吧?”

赵秀云没办过这种,觉得都差不多,说:“应该可以。”

陈蓉蓉不知道走什么神,半响才说:“可以吧。”

有点古怪,另两个对视一眼。

赵秀云先问说:“蓉蓉,你今天不舒服?”

陈蓉蓉揉着脑袋说:“没有,是老张她奶奶去世了。”

半夜三更的电话,她就没再睡,一直陪男人坐着。

李玉说:“那你要请假吗?”

奔丧是大事,无论如何也得批。

假肯定是要请的,不过陈蓉蓉无奈道:“到湖南老家来回也要五六天,老张哪有假。”

不是她们请不请假,是男人有没有假。

也是这个道理。

赵秀云只能说:“那你好好安慰他,节哀啊。”

陈蓉蓉感叹道:“老家我从来没去过,老张还说坚强现在大了,过年我们全家回去一趟看看长辈。”

这话说了也才一两个月,老人家就没了。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常,赵秀云又安慰几句,才投入到工作里。

过两天就是七一活动,每年这个时候家属院都要庆祝,还放露天电影。

过了七一就是八一,每年数这几个月活动最多。

忙的时候,赵秀云已经忘记孩子不在家,等回家才想起来。

有人回来,求老太放下纸盒说:“我也该回去做饭了。”

她不是总来,来了也只是和李老爷子闲聊,说白了,这个年纪再去谈感情多少古怪,只是有过共同回忆的人,放眼望去就这两个,难免相谈甚欢。

赵秀云自然要留说:“就在家里吃吧,我顺手做了。”

哪有在人家家里吃饭的道理,求老太告辞,过没多久苗苗自己从楼下回家。

大热天的,孩子脸蛋红扑扑,给妈妈看自己捡到的小石头。

“是星星。”

还别说,长得有棱有角,挺像星星的。

赵秀云给她洗手擦脸,打发她到客厅玩,自己做饭。其实也就是下锅炒一下,福子已经蒸上饭,菜洗得干干净净。

懂事的孩子叫人心疼。

赵秀云吃饭的时候说:“福子下午也出去玩吧,纸盒回头让你方叔叔帮忙弄。”

李老爷子也说:“做不完就算了,可以拿去退。”

他养这个孩子并不图什么,不过是可怜而已。

福子到底是孩子,抿着嘴说:“好。”

小孩是不怕热的,吃过饭,苗苗又要出门玩,太阳那样晒,她往地上一蹲,揣个小水杯。

家属院里其实有过风言风语,说“方家老二看上去怎么不太正常的样子”,等孩子上小学回回考一百才烟消云散。

就是赵秀云,一直到苗苗两岁前也有担心过,你跟她说话她听得懂,但很少回答,抬眼皮子都是懒洋洋的,文静得不像孩子。

也不爱跑,最爱做的事是蹲下来静静看。

不拘什么都行,连片叶子都能看很久,乍一看是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隔着办公室的窗,孩子的动静一清二楚。

苗苗蹲久了忽然站起来,没站稳摔个屁股蹲。她自己拍拍,走向妈妈说:“有点饿了。”

赵秀云捏捏她的下巴说:“怎么最近这么容易饿。”

饭没少吃,一步也不动,下巴上全是肉,快成小胖妞啦。

苗苗也不知道,拍拍肚子说:“饿啦。”

能吃是福吧。

赵秀云说:“洗手去,妈妈给你饼干吃。”

两块饼干,一大口水。

等太阳不那么大,若云和福子也下楼玩,三个凑在一起跳皮筋,苗苗兢兢业业站着撑,减少活动量。

赵秀云看了就叹气,说:“她怎么就不爱动呢?”

陈蓉蓉也觉得奇怪,说:“怎么两个孩子差这么多。”

完全不一样。

赵秀云只想就知道,禾儿现在一定是玩疯了。

她猜得没错。

沙滩上的太阳更大,几个孩子什么也不怕,追着跑来跑去,站在水过小腿肚的地方泼水玩。

禾儿抓到了一只螃蟹,语气夸张说:“我说到了大螃蟹!”

其实还没有小孩巴掌大,高明干巴巴地夸道:“好大一只。”

王月婷羡慕得很,她的小桶还是空荡荡的。

禾儿这是第一只,得意得不行,看架势以为是世界第一,胸脯拍得响当当说:“我今天能抓到一大桶。”

桶着实是一大桶,都是些塞牙缝都嫌小的,禾儿只能遗憾地把它们都放回去,只带了两只回家,一只给福子,一只给妹妹。

这种小螃蟹,根本养不了多久,福子要从家属院搬走的那天想带走,就发现已经死了。

孩子很是可惜捧着小碗,小小一点大,背影让人看出离愁别绪来。

赵秀云摸摸她的脑袋说:“没事,以后放假了,随时可以回来住。”

福子眼睛有点红红的,说:“可以吗?”

她在家属院可以说度过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虽然她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也很是舍不得离开。

这有什么不可以,赵秀云蹲下来说:“当然了,永远可以。”

第142章 闲暇 第一更

福子家在医院后巷, 是个大杂院,巷子被杂物和加盖堵得水泄不通, 车开不进去,方海只能停在大马路边说:“我背老爷子进去吧。”

李老爷子最近见好,摆摆手说:“就这几步,我自己走吧。”

医生也叫他没事走走,有利于恢复。

赵秀云微微点头,说:“行,方海, 把这个搬下来。”

别看爷孙俩到家属院的时候没多少行李,回来可就不一样。

赵秀云这大半年给添了两季的衣服鞋袜, 福子的书本学习用品,还有些米面粮油的生活用品她都给准备得好好的。

反正有车有劳力,不用白不用。

方海不许媳妇干活, 自己哼哧哼哧来回跑。

赵秀云打开空置许久的房间,福子没多久前才自己回来收拾过,只有淡淡的灰尘味。

她把爷孙俩赶到院子里晒太阳,自己打水到处收拾。

好好的人, 这么久不见影,现在回来阵仗还挺大,这一片住的人多,有意无意都来打听。

福子从小在这里长大, 街坊邻居她都熟, 这个阿姨,那个叔叔,人家问话她总不好意思不答,紧张地捏着衣角, 生怕说错一句话给赵阿姨添麻烦。

殊不知更惹得人家看她的新衣服,这一身棉布下来,得多少钱啊。

李老爷子见得多,答得滴水不漏。

“一个亲戚家。”

“可怜我们老的老、小的小。”

“我也不太知道。”

……

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赵秀云桌子椅子都擦一遍,直起腰叹口气,这地方着实小,两张床中间拉帘子就用去大半,还零零落落摆着不少杂物,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

唯一的窗户边是厨房,也不知道在这还要住多久,赵秀云问:“老爷子,厨房给你搭在外面吧?”

有现成的家伙,凑合弄一个也行。

李老爷子沉默会,说:“原来有厨房,几家共用的。”

他的腿受伤,什么魑魅魍魉都跑出来,福子一个小女孩,哪里招架得住,索性搬到房间里。

赵秀云愣一会,想想说:“在哪间?”

共用的厨房就在院角的小屋里,每家可以摆一个蜂窝炉,一个柜子,原来属于福子家的地方已经被占用。

她大可以强行把地方挪出来,等留下祖孙两个又能有什么好。

赵秀云心中有数,拍拍灰说:“我出去一趟。”

她这一趟去没多久,带回来街道办事处副主任,还是通过陈蓉蓉认识的。

副主任也颇有眼色,说:“你的长辈,就是我的长辈,老爷子以后有什么事,就到街道找我。”

寒暄过几句人走,方海正好扛着最后一袋东西过来,说:“提手断了。”

里头不知道装的什么,他连下手抓的地方都没有。

赵秀云让他先放地方,说:“把炉子先挪到厨房去。”

又提高音量说:“车上没东西了吧?”

“没了。”

“车停在那边可以的吧?”

“可以。”

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配合。

现在能开到车的都不是普通人,后勤也不是谁去借都能借的。

赵秀云这一前一后做完,才叫方海挪厨房,她倒要看看,谁还敢觉得老的老、小的小好欺负。

杂院里的人,多半没工作,靠做街道的散活过日子,都在家,能看热闹的人也多。

平日里顶多有个小吵嘴看,今天是新鲜,穷老头有门富贵亲,那可不跟戏文里说的一样吗,不一会儿就跟阵风似的传出去。

到吃午饭的点,赵秀云也不藏着掖着,上国营饭店打的菜,肉味飘香,吃得人满嘴油。

先敬罗衫后敬人,老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回大洋房,还得在这住多久,总要让他住得舒心些。

哪怕是要走的时候,赵秀云都大声嚷嚷着说:“别送了,别送了,下礼拜我再来看您。”

方海有点看懂了,又有点没看懂,穿过一条极窄的巷子时说:“这儿跟那边差得可真多。”

平安里路宽,两边还栽着梧桐树,差得能少吗。

夫妻俩现在见天琢磨着小洋房,有些东西,是越想越喜欢,可惜钱不凑手。

赵秀云也是被念叨的,有些后悔说:“早知道不买电视了。”

当时要是把票也卖了,现在家里就有四千块,那明年就能买上,哪像现在抓心挠肝的。

方海现在每天要看一会电视才睡,每天新闻之后就是电影,他尤其喜欢,孩子们都赶不上这劲。

他说:“没事,也就多等一年。”

日子过得快得很。

夫妻俩也是很少不带孩子出门,方海又有些心猿意马,说:“咱俩上外滩走走吧。”

赵秀云心中一动,说:“行啊。”

沪市百年风情,尽在外滩,夏天四五点的风带着热气,吹得人黏腻,太阳斜斜打下来,影子被拉长。

赵秀云把被吹乱的头发绑得更紧一些,夫妻俩隔着半个人走。

一个肩高,一个肩低。

难得的闲暇,方海只觉得耳边清静不少,说:“孩子不在真安静。”

这要是带孩子,媳妇的嗓子就没停下来过,一会说这个,一会说那个。

不骂孩子的时候,她也是顶书卷气的一个人,哪怕说家长里短也是慢条斯理的。

赵秀云昵他一眼说:“不是你的宝贝姑娘吗?”

方海突然笑得不怀好意说:“不是。”

嘴巴无声动动吐出三个字。

【你才是。】

赵秀云分辨好一会才知道是什么,耳朵根子烧得通红,骂他道:“没个正经。”

方海耸耸肩,心想妙手偶得之,我今天这一下真是神来之笔,表现良好啊。

他眼睛望着江面,太阳下闪烁光芒,来往于各处的渔船、货船发出汽笛声,留下余韵。

赵秀云也没什么话要说,四处张望。

这种不带孩子出门玩的时刻,对她来说更是罕见,有一种悠闲的惬意。

她动动手脚,原地蹦哒两下,觉得精神状态良好。

这种时候,就流露出禾儿像妈妈的地方来。

方海有时候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媳妇也生活在和女儿一样的环境里,是不是能和孩子一样有个幸福童年。

他说:“吃糖葫芦吗?”

赵秀云平常不太爱吃,今天点点头说:“行啊。”

一串六个,她才咬两个,就撇撇嘴说:“好甜啊。”

甜才是好东西,方海接过来拿手上,过会又问:“吃葱油饼吗?”

一路吃过去,肚子圆滚滚,赵秀云差点都忘了自己还有孩子,要回家的时候买了肉,说:“一准在家等急了。”

禾儿今天不急,她这个暑假没有作业,妈妈给了她初中的课本看。

她坐在桌子上看,时不时要催妹妹做作业快一点。

到吃午饭的点,她从抽屉里拿出粮票和钱,带着妹妹去食堂吃饭。

一个荤,两个素,再加米饭,要两毛五。

禾儿大口大口地吃,看妹妹细嚼慢咽的样子说:“你真的好慢啊。”

苗苗咬着肉,摇着头,两颊的肉动起来。

这让禾儿不禁思索,妹妹原来有这么多肉吗?

难怪妈妈说她胖了,这可不行。

禾儿是个很有威严的姐姐,说一不二,当即拍板说:“下午不要做作业了,我们来训练吧。”

就带一个“兵”不够,她勉强再组织起白若云和高明,要不是王月婷跟着哥哥进城去了,她就能有四个兵。

高明无奈觉得这也是过家家的一种,他往那一站,旁边两个就是小萝卜头,眼角余光老是看他的动作,生怕自己做错。

踏步、踢步、起立、蹲下。

苗苗没一会就想跟姐姐撒娇,被无情拒绝。

禾儿说:“慈不掌兵,现在我是你们的教官,部队里没有姐妹。”

话说得真是太像模像样,路过的谁听到不赞一句。

苗苗只好苦着脸接着练,没一会若云奶奶接她走,就只剩两个人。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小丫头往地上一坐,索性耍赖。

姐妹俩都有个共同点,在外人面前那叫一个乖巧,从不闹脾气,对着自己人就不一样。

禾儿习以为常,兜里掏出一块糖说:“练完了,这个就给你。”

看在糖的份上,苗苗站起来拍拍屁股,说:“还有多久才练完?”

一会又一会的,怎么有这么长的一会。

禾儿也没有手表,哄着妹妹说:“等爸爸妈妈回来,让他们看看你今天的表现有多好。”

苗苗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咬咬牙说:“好吧。”

就是说话的时候肩膀都耷拉下去。

赵秀云到家楼下的时候,觉得小女儿的魂都去了一半,把她抱起来说:“哟,今天有汗臭味。”

不爱动,也不爱流汗,永远一股小奶味。

苗苗听不得“臭”字,赶紧嗅嗅,说:“香的!”

禾儿多怕她看到爸爸妈妈又要撒娇哭,赶紧说:“是妈妈不会闻,可香了。”

又给妈妈使眼色。

小动作还挺多,赵秀云掏手帕给他们擦汗,高明很快跑回家,只剩下一家四口。

禾儿鼻子灵,问:“妈妈,你买什么好吃的了?有葱油饼吗?有小馄饨……”

一连好几样,都是下午吃过的,赵秀云不好意思地摸着肚子说:“下次再带你们去吃,今天买了肉。”

肉也是很好的,苗苗一下午累得不行,眼睛都亮起来说:“妈妈,要回家吃饭。”

看上去都没什么力气,方海本来赞同小女儿没事多练练,又忍不住心疼抱着她走。

四十斤,沉甸甸的。

禾儿偷偷跟妈妈说:“慈父多败女。”

赵秀云好笑捏她的脸说:“爸爸帮你打掩护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嘴甜得天花乱坠。

禾儿嘿嘿笑,就是不承认。

才没有给她打掩护,她又没闯祸。

第143章 报纸 第二更

一整个七月, 赵秀云的日子都过得很提心吊胆,任谁年年暑假都有事, 也不会比她好到哪里去。

头年是陈蓉蓉生孩子,第二年是孩子出水痘,第三年是方海受伤住院,满打满算第四个暑假,赵秀云觉得该到自己了。

为此她疑神疑鬼,下楼梯都盯着看。

方海只觉得她有时候讲科学,有时候又迷信得很, 说:“都是自己吓自己。”

本来就多思多愁,还整日里爱瞎想。

赵秀云也想安慰自己, 但想想还是说:“今年怎么没安排你出任务?”

其实那回受伤,还是有影响的,方海只觉得身体大不如前, 三十三的人,好劳力是好劳力,但在重要任务上不受重用是正常。

只是怕媳妇担心没有说,只说:“看安排吧, 今年风调雨顺事情少。”

他的工作,赵秀云其实也模模糊糊的,虽然半信半疑,心里也觉得今年好, 说:“是不一样, 今年发下来的文件都是自查自省。”

家属院本来就不大搞外面那套,否则求老太这样的出身就大有问题。其他单位不一样,简直是一团乱,今天主任下台, 明天书记被告,什么事都有。

方海其实不大知道这些,他没什么敏锐度,做任务是一流,其他的委实不行。

人家逐字逐句看报纸,能看出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报纸翻得哗哗响,只有一句话。

【哦,又开会了啊。】

各家几乎都订报纸,家里订得尤其多。

赵秀云不怎么买书的,她差点在这上头吃过亏,索性多定报纸,能发出来的东西总不会有问题。

看完也不拿去糊墙,万一上头有什么要紧话,你涂字改字,有心人眼里总是把柄,这种事一直没少过。

孩子每天也是要看的,苗苗多多少少认识几个字,大早上把整张报纸摊开,半趴在桌上,小手一个一个指过去,念道:“8月4日,科学、教育、工作、会在首都、”

就这一句话,叫她念得零零落落。

禾儿无奈摇摇头说:“跟我念,8月4日,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在首都召开,邓……”

赵秀云端着早饭出来,喊道:“收起来收起来,吃饭了。”

禾儿把报纸折起来,看手说:“又黑了。”

刚印好送过来的,油墨未干。

孩子去洗手,方海从房间出来,说:“奇了怪了,怎么找不到我的钢笔。”

那可是他的宝贝,全国性大表彰拿到的奖励,还上过报纸头条。

方海也是装文化人,想起来就天天别胸口,忘了就一阵子想不起来,反正就在家里,也不会丢。

英雄牌,本来就贵,更何况还有大意义,赵秀云说:“我前两天还有看到,就在抽屉里啊。”

方海找一早上,床底都蹲下去翻,双手一摊说:“没有啊。”

怎么可能,一准又是马虎。

赵秀云说:“我要是找到你给我等着。”

回回都这样,她早饭也不吃,翻柜子开抽屉,动静大得很,禾儿凑着脑袋问:“妈妈你找什么?”

赵秀云趴着看床底,头也不回说:“你看见爸爸钢笔没有?”

禾儿自信满满说:“没有,我自己有钢笔。”

本来买回来都没怎么用过,不过上初中就能写钢笔字,她最近正在苦练。

赵秀云料也是,自己站起来嘀嘀咕咕说:“怎么会没有呢。”

方海正等着她找到,自己挨顿说,看她也找不到,松口气说:“也不着急,回来再找吧。”

赵秀云还较上劲,心想好端端一支笔怎么忽然不见了,不情不愿坐下来琢磨着。

苗苗慢悠悠喝着牛奶,听妈妈念叨“钢笔”,说:“我知道在哪。”

嗯?她怎么知道。

说真的,赵秀云疑心大的会去翻,也没疑心过小的,说:“在哪里啊?”

苗苗哒哒回她们房间拿出来。

赵秀云不免奇怪说:“你拿爸爸钢笔做什么?”

铅笔都还拿不大稳的孩子。

“姐姐在写。”

姐姐在写,她也想写,妈妈的钢笔都带去上班,那就只有爸爸的了。

赵秀云掐指算,禾儿有钢笔的时候是七岁,所以她一直惦记着明年给小的买一支。

但其实几岁买又有什么要紧的,孩子又不知道。

她那种愧疚感又上来,说:“等进城了,让爸爸也给你买一支。”

禾儿的也是爸爸给买的。

苗苗很高兴,说:“要跟姐姐一样。”

方海都忘记这事,说:“行,过两天看看有没有假。”

他最近不忙,应该挺好调的。

赵秀云心里又盘算起来,说:“八一发的福利票还没用完。”

今年发的票比往年多,她省着用还不少。

一家人说着话,赵秀云随手翻报纸,看着看着入了神。

方海喊她她都没听见,凑过去看说:“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看着就是开会。

赵秀云合上说:“好像是说高考的事。”

高考?都多少年没人提了。

方海仔细看完,觉得也没从里面看到这两个字,不禁发问说:“你从哪看出来的?”

真是白瞎一双亮眼睛。

赵秀云不想理会,说:“这种新闻,怎么会说得明明白白的。”

都是需要揣摩的,有时候也不大准。

她把这件事放心里,没说什么吃早饭。

方海知道她一直很在意没能上高中这件事,有一种莫名的执着,当然,她这样厉害的人,当年要是好好念,十有八九也是大学生。

人生际遇不好说的。

他没把话说出来,心里觉得哪怕是高考,也是跟学生有关,自己家这两个也才小学初中,没甚在意,多说也只是让她多遗憾。

赵秀云也没想出什么来,吃过饭照常去上班。

每天的新闻那么多,日子也就那么过。

谁想这次的座谈会从4号开到8号,每天都有相关的报道,赵秀云每天关注着,不由自主升起一丝期待。

不过开完也没什么下文,说到底没有准确的说法,她暂且撂下不提,只是决定进城得多买点学习资料。

方海看在眼里,直觉得有什么大变化即将发生。

第144章 撒泼 第三更

既然答应给孩子买钢笔, 那就得赶早,夫妻俩一起调休, 几天后进城一趟。

新华书店历来热闹,旁边有个柜台专门卖纸笔的,苗苗本来想买跟姐姐一样的钢笔,但到地方一看,居然还有大红色,简直是喜出望外,说:“妈妈, 我要红色的。”

深红色,看着适合年纪大的人, 而且笔身也比较宽,有一种厚重感,她这么大点小人儿要用怪怪的。

赵秀云问:“你确定要这个?”

苗苗小肉手伸出来, 说:“要这个。”

这个就这个吧,方海从兜里数出媳妇早上给他的钱,心想这怎么能叫他买的,但还是跟孩子说:“爸爸给姐姐买, 现在也给你买。”

苗苗不大在意这个,爱不释手拿着新钢笔,当然,最多也就新鲜两天。

禾儿则是捧着小人书不放手, 只要带字的, 赵秀云大半都归在学习里,买得多,更何况孩子爸爸也爱看,他就不耐烦看字多的东西。

父女三个凑在一块看, 大有看完才要走的意思。

赵秀云嘱咐一句,想找出几本教辅书来。

她手上有两套高中课本,一套是在老家时候买的,不开玩笑,是她的嫁妆。

一套是来沪市之后买的,两套是不同出版社。

高中停过一阵子,七二年才恢复招生,市里只有三四所高中在上课,能上的孩子成绩都要好才行,但也就那么几个,配套的资料更少。

赵秀云已经搜集得差不多,翻箱倒柜从旧书堆里翻出几本几何、代数的学习材料。

以前她也没少翻过,还是头回见这几本,拍拍上头的灰拿去付钱。

售货员算盘一打,说:“哟,早上刚拿出来的,你就翻出来啦。”

都是早几年忌讳的东西,一直压在仓库最下面,经理这几天才叫他们整理出来卖的。

赵秀云附和道:“那我运气好。”

给她自己买了书,又给孩子买,方海抱着一摞书,觉得自己的文化水平都有所提升,问:“接下来去哪?”

“去看看福子吧。”

李老爷子腿脚渐好,已经能在院子里走几步,他已经到原单位把补发工资领回来。

十三年,一共六千四百多。

有了这笔钱,两个人过日子不成问题,他也算松口气。

大人不紧巴,孩子自然松口气,福子看着比在家属院的气色好。

赵秀云拉着她上下看,说:“长高了一点。”

其实才两个礼拜没来。

福子在自己家,端茶倒水也积极。

赵秀云问过老爷子那条腿,又问:“房子的事还没个说法吗?”

李老爷子也叹气,说:“哪有什么说法,二十来户人,谁都不愿意搬。”

他还去看过,他原来住的那间房,现在都不成样啦。

自然,街道也有街道的难处,但也不是这样办事的吧。

赵秀云想,要是自家的房子一直叫人住着,她也会夜不能寐,更何况是那么好的房子,里头原来还有什么浴缸、抽水马桶。

这种事,如果不现在办,只怕再拖两年,更难扯皮。

这种时候,只比谁更泼了。

赵秀云要卷袖子,才发现自己穿的是短袖,她把头发扎高说:“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天就去要。”

还别说,颇有几分气势。

方海知道这种事最难办,说:“怎么要?”

赵秀云自然有自己的办法,嘱咐孩子乖乖玩,中午自己找饭吃,又让方海搀好老爷子,拿上手续,说:“你等着,自古会闹的孩子有糖吃。”

出门前求老太还让她代为探望,哪怕看着这些重重叠叠的交情,也该帮这个忙。

不然指望老爷子这把骨头,只怕更有得等,他一辈子吃过许多苦,不该这个年纪还为这些事蹉磨。

李老爷子自己去过两次,他是旧时风骨,祖上阔过,哪怕落魄也不愿意太狼狈。

但赵秀云,说真的,她是乡下出身,打小没什么素质,是读书使她约束自己,骂街那套熟得很,不过是不想用。

有的时候,该用还是要用。

赵秀云到平安里的街道办事处,还是被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反正没人给个准话。

她今天是打定主意拿出狠心来,一口气冲到二楼主任办公室。

迅雷不及掩耳,方海都差点没跟上,赶紧搀着老爷子追。

才上楼梯,就听到自己媳妇说:“反正不给我解决,我就天天来这等。”

这里是什么地方,男同志要来拉她,她就大喊“耍流氓”,女同志来,她就挺肚子说“我怀孕了,有个三长两短谁负责”,愣是把一大帮子逼得不进不退的。

赵秀云以一当百,人家讲理,她更有理,人家威胁,她更横,这一套不好看,可是管用啊。

所有单位都是这样,不然当初家属院分房的时候怎么有人来闹上吊,要不是叫她拿捏住,现在住三间房的还不知道是谁。

夫妻十一年,方海都是头回见她这样,简直大开眼界。

连老爷子也觉得她是斯文人,有些目瞪口呆。

赵秀云还在那放话说:“军区盖的章你们都不认,明天我就上市政府问问去,看这事究竟谁给我们解决!”

材料还是李师长帮忙递上去的,他也算证明人,给开了请街道协助的单子。

不过这不是前几年军管一切的时候,不同系统说话也不是那么好使。

主任说软话道:“不是我们不给你腾,是人家住户不愿意。”

赵秀云反正咬死了,说:“今天不给个准话,我是绝对不走。”

街道的人没法强行驱逐,知道叫派出所来人也没用,方海工作证一掏,谁也奈何不了。

叫他们答应,又没法轻易答应,实在是有难处啊。

现在来要房子的人已经有好几个,这个先例一开,他们上哪弄百来套房安置住户,市区住房本来就紧张。

赵秀云微微一笑说:“要让他们住着也不是不行,这房租总得我们收着吧。”

公家的房子,都是要交房租的,不过就几块钱,像他们现在住的三间房,每个月从方海工资划走四块六。

洋楼主楼副楼加起来那么大,每个月少说三十块吧。

这也是赵秀云的备选方案,总不能什么好处都没有吧。

赵秀云心里打算盘,说:“这房子白住那么多年,什么家具我们也都不计较,但是房租总得算一点吧。”

这怎么算?较真得大几千块钱,主任也是破罐子破摔说:“我的命你拿走吧。”

还来这套,赵秀云双手叉腰说:“行啊,明天我就告去,看谁收。”

她今天就是泼妇一个,谁拦着都不好使。

从白天争到天黑,中间方海还跑去看一趟孩子们吃饭了没,毕竟他委实派不上用场。

赵秀云说得口干舌燥,只从街道拿到八百块钱,每个月来领房租的凭证,和房子会两年内慢慢腾退的承诺,毕竟那么多人,一下子也没地方安置。

她本来还想争下去,李老爷子过意不去,说:“你们已经帮大忙了。”

能有这个结果已经是出乎意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好。

连方海都觉得已经是很好,说:“你可真了不起。”

只有赵秀云一脸意犹未尽,她也是好久没来这出,只觉得没发挥完,真是满世界谁是敌手啊。

从街道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只有几盏昏暗的小灯。

回去的路上会路过李公馆,老爷子感叹道:“我爹娘,我大哥,全都是在这房子里没的。”

里面既有他三十来年的记忆,也有李家上下的血。

赵秀云吃一惊,心想难怪老爷子不太想再住进去的样子,搁谁谁也不愿意。

她说:“您手里头也方便,不如买一间小一点的,两个人住着也方便。”

其实老洋房那么大一套,人进去都空落落的,也不适合两个人住,但现在的也不适合再住,福子毕竟是大姑娘,还跟爷爷挤一间屋不合适。

李老爷子本来想留着点钱,也好把福子养大,现在每个月有笔租金,哪怕买两间房也还宽裕不少,走过巷道的时候说:“你们不是想买房,我这还有四千,你们借去用吧。”

别说四千,四分钱赵秀云都没跟人借过,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不用,哪能拿您的钱。”

借也不行啊,这得是多大的人情。

老爷子斩钉截铁道:“不要,以后咱们就别来往了。”

这钱还有强借的,赵秀云一推再推,谁料进院门,老爷子动真格说:“以后别来了。”

嗯?

赵秀云真没见过这种的,无奈道:“您不怕我们借了不还啊?”

“那就当我瞎了眼。”

老爷子又感叹道:“我年轻的时候仗义疏财,落魄也没见谁帮过。”

赵秀云不知如何是好,说:“我们商量一下吧,毕竟是这么大笔钱。”

方海从后头拽媳妇的衣角,神色全是不赞同。

夫妻俩的小动作没瞒过老爷子的眼,他掷地有声道:“反正下回不是来拿钱的话,以后就别来了。”

赵秀云无可奈何道:“这又不是急事,商量,我们得再商量。”

总之一个字,拖字诀。

老爷子拐杖敲得响响的,说:“快点儿啊,不来我就给你们送过去。”

看这样子,是说得出做得到。

第145章 强借 第四更

这一趟进城, 可以说收获颇丰。

夫妻俩收获了老爷子最大程度的信任,方海收获了从没见过的媳妇的“英姿”, 回家路上还啧啧称奇。

赵秀云自己都赧然,怪不好意思的,觉得和以往的形象大相径庭,不像读书人的样。

她有时候挺端着的,有些小清高。

但这世上大部分时候,始终是讲道理的人吃亏。

比如这次,她叹气说:“我也想斯斯文文去说, 有谁理?”

又不是没试过,人家压根不理。

当然, 豁得出去的也就那几个,否则世界早乱套。

方海觉得挺好的,他说:“人善被人欺。”

部队就是谁拳头大听谁的, 他有时候想起来自己不在媳妇孩子身边的日子,都很怕他们吃过什么大苦。

现在看来,除了婆家娘家,估摸也没人叫她吃过大亏。

也是, 越亲近的人,越叫人受伤,才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反而掏心掏肺。

睡前, 方海问:“老爷子那边怎么办?”

赵秀云有点犹豫, 在她的认知里,借钱是件大事,尤其是这么大一笔钱。

毕竟有多少钱,办多少事, 她一向是这么过日子的。

但现在不一样,她说:“今天办事处的人说,有一户也是退回来的房子,房主想卖,两层楼,带个院子,面积小一点,六千肯卖。”

方海仔细回想,觉得自己没听到这段,但也没追问,只是说:“那借吗?”

说实话,有整栋房的人家少,愿意拿出来卖的更少,能合适的更更少,现在正好是方方面面都合适,倒有些机不可失的意思。

平心而论,他也是不愿意借钱的,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还是这么大一笔。

夫妻俩对视一眼苦笑,赵秀云想想还是说:“我不敢借。”

他们也算是殷实人家,四千块还要还三四年,大多数人,恐怕一二十年都未必攒得下。这样一笔数目,从老人家手里拿出来,哪怕他们再相信自己的人品,恐怕也不太妥。

方海也是犹豫,说:“再拖一拖吧。”

兴许老爷子是今天急着想还人情,过几天冷静下来就好。

可惜,夫妻俩想得好好的,李老爷子沉不住气,没过几天,就打电话到家属院催。

也不算催,直接给拍板了,让他们赶快去拿钱。

说真的,人这辈子要是能借到这么多钱,也算没白活,赵秀云感激在心,踌躇不定。

在这空当,求老太找上门来。

老爷子搬走之后,求老太病了才好,这会还没怎么恢复。

赵秀云开门看是她,赶快请她坐,又说:“您怎么来了,有事让若云叫一声我就去。”

老太太先是看一眼方海,他最近也懂得看眼色,关掉电视,带着几个孩子下楼玩。

赵秀云给她倒上水问:“您身体好点了吗?”

老毛病,能有什么好,求老太摆摆手说:“他搬走之前,问我想不想走。”

赵秀云第一反应是还挺好,自打李东平再婚生了孩子,老太太就一直心事重重,是旧友重逢,才又好起来。

人到这个年纪,能说得上话的人没几个,求老太有心想找人参谋参谋,说:“不怕你笑话,我是没钱啊。我这样的出身,当年是主动散尽家财才保下来,这些年也一直谨小慎微,全靠女婿养活。你说我要是离了家,他的钱我还能拿到吗?”

她这把老骨头,吃糠咽菜都行,孩子怎么办?

“就凭他欠若云舅舅一条命,也是他该的。”

提起早去的儿子,求老太已经没多少悲痛,死人的事她已经顾不上了,只能惦记活人。

这会说:“现在是每个月给我三十块钱,我就想请妇联帮我做个见证,让他立字据,说这钱肯定一直给到孩子二十岁。”

这时候单位对职工的约束力都很大,尤其是李东平这样正当年纪还想往上升的,赵秀云琢磨着也不是不行,说:“我跟李玉提一提。”

又问:“那您是想搬?”

同住一个屋檐下,看了也膈应,求老太从前是无处可去,她一个老太太带着孙女能去哪?

眼下是有路可退,说:“我还攒了点钱,买一间房不成问题,也算有个照应。”

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没缘分共同走一遭,到老也算续上,到底年纪大,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赵秀云觉得挺好,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她后来越想越觉得当时开解老太太做错了,便宜李东平,早知道有今天,当时更不应该,后悔得不行。

求老太知道她有个结在,反而说:“跟你没关系,早晚的事。”

她弱他强,为孩子着想,能再犟多久,不过是满大院劝的人那么多,她独独捡赵秀云的梯子下。

况且再见李道,知道他这些年的遭遇,求老太也知道自己是得女婿庇护,还拖累得他一直没能升职,想想反而畅快,说:“权当我们扯平了。”

扯不平,也得平,她想到有个人等她四十年,已经不想再去计较这些,接下来能活几年算几年,且好好活着。

赵秀云感慨得很,就听她话音一转说:“你们也别不好意思借他钱,他那个人,手上有缝,存不住的。”

要有恐怕也是以前的缝,现在是缝得紧紧的。

不过说客都上门,赵秀云看出老爷子非要借这笔钱的意志坚定,盘旋好几天的念头终于说出口,道:“我们去看看房吧,如果合适就买,没有就算了。”

又说:“一分不差算利息,我们写欠条,按月还。”

就这,她都觉得是大人情,现在哪怕出门借十块钱都不容易。

不花钱的力气和感情,在她这反而都是小事,没办法相提并论的。

算是各退一步,求老太得到满意的答案就走。

她刚走,方海就一个人上来,听完后沉默片刻,说:“将来咱们给老爷子养老送终吧。”

别的不说,他现在要是想跟家里要四百块钱,肯定都难于登天。

这样算起来,赵秀云勉强又心安理得一点,说:“就该这么办。”

第146章 帮忙 第一更

自打赵秀云从报道里看出“高考”这两个字, 每天早上盯报纸越发紧,有时候看着看着喃喃自语说:“在开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

也不知道会上说些什么, 只有寥寥几个字带过。

哪怕是方海,也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夜里推心置腹地说:“如果能考,你就去考。”

他也不是随便乱说的,只是觉得有机会的话,她又有能力,为什么不去?

赵秀云有些犹豫, 说:“那工作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他们还想着有空去看看上次说的那栋房,万一真借老爷子的钱, 少一份工资还得多花销,禾儿去上初中,苗苗方海一个人肯定是带不转的, 他还偶尔得出任务,有家有室的人,总得想得多。

她摆摆手说:“也不一定能考,我都多少年没上过学, 招生也是招孩子。”

有点不太爱细想的意思,说到底都是猜测,想得太多,到时候失望只会越大。

万事都有解决办法, 方海心里过一圈, 说:“反正能考你就去考,别的不用管。”

这个家还没有哪件事他是说得这么大包大揽的,赵秀云笑笑之余又慰藉,只说:“咱们还是先找个时间去看房吧。”

看得中, 就借钱,看不中就算,省得老爷子天天追着催,没见过这么上赶着做债主的。

赵秀云说起来还有几分无奈道:“求老太没说错他,就这架势,年轻的时候手缝一定特别漏。”

这手里有点钱,立马放不住,得亏他们不是什么坏人,但凡有点坏心思,他都得吃个大亏。

说到求老太,方海问:“她什么时候搬?”丽嘉

本来求老太是要求每个月三十块钱生活费的,李东平自己说:“我现在两个孩子,以后也只两个孩子,咱们家永远是五个人,不管我挣多少钱,就按五份分。”

他现在是17级,每个月工资一百,一人份就是二十块钱,两份四十,而且这样立字据,还保证以后他涨工资,和老太太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之后的事。

传出去,满大院的人只有夸他重情义的份。

赵秀云对此嗤之以鼻,说:“要不是后头媳妇生的儿子,你看他说得出这话嘛。”

但到底是件好事,她嘲讽在心里。

这会只说:“过两天,快开学了,若云的学校也得安排。”

方海心想那正好,说:“我请个假,老爷子也是那天搬,咱们帮忙收拾了,再去看看房子。”

两个人是要住一起,正好事情都赶一块,省得折腾。

他今年是一点都不忙,暑假到这个点,还没见过出任务。赵秀云掐指一算,从没见过他连着四五个月不出门,有些不安问:“你有事别瞒我,不然我自己爱瞎想。”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

方海无奈道:“没有,我这不级别够了,都是后方指挥。”

身体原因他是绝口不提,生怕又拉着他去体检,反正不严重,只是不适合出任务而已。

他们工作的事,赵秀云也闹不太清楚,没有一句能问的,只能强调说:“不许骗我。”

哪里能哦,方海说:“我这点事,在你跟前一清二楚的。”

帮着姑娘撒谎,那是一次也没藏过去,禾儿现在嫌弃他得很。

谅他也不敢,赵秀云心满意足,说:“那睡吧。”

这句话方海爱听,巴巴又凑上来说:“睡吧睡吧。”

这人,赵秀云现在都懒得说他,第二天起床踹一脚就完。

方海有时候没醒过神来,能猛地给她扑倒,今天都蹦起来了,才反应过来,讪讪收回手说:“起了啊。”

虽然嘴上说“还不一定的事呢”,但未雨绸缪,赵秀云已经开始在学习。

对她来说这并不是一件难事,打禾儿要上初中,她为辅导功课,已经把初高中的书全看过一遍,抽出时间给孩子讲。

说真的,方海也得承认,家里两个或许有那么几分聪明劲,但没这个妈,只怕全是耽误。

媳妇每天一睁眼,就坐下来把书摊开,有时候口中念念有词,有时候写写算算。

方海自己去厨房蒸蛋、蒸馒头,再去院门口拿牛奶。

家里每天早饭都差不多,孩子只要是爱吃的东西,天天吃都不腻,大人更是没什么好挑的,他们都不知道什么叫挑食。

禾儿起床看到妈妈在读书,把妹妹也拽起来,方海拿完牛奶进屋,看母女三个都在学习,自愧不如地想,这个家也该有个后勤,他绝对不是不爱学习啊。

安慰完自己,他一头钻进厨房,把早饭都出锅,喊道:“收一收,吃饭了啊。”

禾儿爱作怪,吐吐舌头说:“爸爸现在越来越像妈妈。”

这句话以前都是妈妈在喊,连语气都差不多。

赵秀云这阵子忙,很多事都是男人代劳,心下也觉得,但还是弹弹女儿的小脑袋没说话,把书收起来,催着孩子去洗漱。

一家人吃过饭,上班的上班去,待家里的待家里,禾儿这个暑假没作业,但每天早上有妈妈布置的功课,还得盯着妹妹,下午才能出门玩。

赵秀云到办公室,李玉就说:“新人我已经定下来了,1号楼的吴思思,就数她考得最好。”

刚来随军两个月的高中生,才毕业没多久,能不好嘛。妇联招人的事已经折腾许久,李玉就是怕自己做事不周全,谁也不想得罪,这才拖到今天。

赵秀云对人没什么印象,只是说:“行啊,有个人也松快些,正好蓉蓉能放假。”

陈蓉蓉的婆家奶奶去世,老人家虽然入土,也得找个时间回去一趟,可惜妇联最近有点转不开。

她才来上班,一听也说好,道:“那我带她半个月,再请假吧。”

不然她家老张又要忙开,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去。

就这么定下来吴思思,她才报道没几天,就赶上星期天。

方海请了假,从后勤借车,一是帮求老太搬家,二是帮李老爷子。

李东平本来也想去,到底没去,他知道丈母娘对他不耐烦,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想要个李家的孩子没有错,并没有待薄她们祖孙的地方,送人上车的时候还跟方海嘀咕。

方海听过就算,没敢跟媳妇说,怕把她气坏。

车缓慢开出去,白若云望着家属院的门说:“奶奶,我们以后不住这吗?”

孩子出生长大就在这里,自然地会不舍,哪怕大人也是。

求老太有些怅然道:“不住这,以后咱们跟福子姐姐住。”

白若云有点纠结,虽然她也喜欢福子,但苗苗才是她从小最好的朋友,问:“赵阿姨,你们可以也跟福子住吗?”

赵秀云坐在副驾驶,失笑道:“那恐怕不行。”

小孩子的话有时候是天真到叫人怜爱,赵秀云给白若云这孩子以最大的耐心,仅次于高明,毕竟别人好歹还有一个可靠的长辈,高明……

呵,不提也罢。

她想到这还生气,说:“陈芳还到处说‘就那小子,考上十三中一准是作弊,他哪有这能耐’。”

什么作弊,还不是自己生的高亮要留级,长了张嘴到处出气。

高明成绩就是不稳定,快考试那阵赵秀云比孩子们都急,王月婷吊尾巴的分数,都生生被哥哥们和赵阿姨逼上十三中。

为此她妈妈钱花出车从新疆回来,专门带了十来斤上好的羊毛线来送,价值不菲,俩妇女推得差点没打起来。

高天还算明白人,他当然盼着儿子有出息,对他全是好处,连夜买了罐头、点心送过来。

要不是看在粮食的份上,赵秀云吃一口都嫌生气。

要说满大院,求老太看陈芳最不惯,还跟她打过,这会也说:“她那张嘴,早晚有报应。”

反正有些不好听的话,不想当着孩子面说。

方海静静开车,过会才接话道:“这路修好,是快不少。”

提起这个,赵秀云又起劲了,说:“那当然,咱们妇女工程队忙一年多,这就是成果!”

当初营地还不肯把这个任务交给妇女们,觉得时间紧任务重,是赵秀云几次去争取,现在不仅提前完成,还质量有保证,狠狠又出一次风头。

车上兴高采烈说着话,到地方才停下。

李老爷子在这一片住几十年,地方熟得很,自己找了套带院子的小平房,一共四间房,院子里还有个加盖的小棚子。

房间的面积都不大,一间只有七八个平方,不过老房子高,家家都搭阁楼,算起来大得很,也不便宜,院子算老爷子的,贵一些,要一千八,两间屋的话要一千四。

求老太那份,李东平额外又掏一些,他在钱上没亏待过,只是情上为人不齿。

偏偏世人看钱,觉得这样已经是顶好。

房子已经是打扫过的,家具什么都置办好,就是要把东西都搬进来。

好在这处房子车能开到门口,省不少力气。

方海作为最大的劳力,忙得灰头土脸,赵秀云帮着买东西,什么米面粮油,连蜂窝煤都帮忙垒好。

夫妻俩忙个不停,午饭也是匆匆吃几口,下午随意拍拍身上的灰,才出门去看房。

第147章 看牙记 第二更

要看的房子是空房, 因为原来住的就两户人,街道已经帮原房主腾出来。

卖房的是个小脚老太太, 跟着一大家子人,有儿有女,看样子个个有得分,好像拿准他们一定会买似的,嘀嘀咕咕商量来商量去。

泰康里23号,石头门框,厚木门扇, 进门处有天井,楼梯的木质把手保留原样, 墙壁簌簌掉灰,亭子间还有不少杂物,之前居住的人家把格局改成上下两户人居住, 过道里有被油烟熏过的痕迹。

楼上楼下面积都不大,也就七十平,院子里还有间加盖,外墙是灰色砖, 二楼有个铁栏杆围着的小阳台。

小脚老太太倚着,把子女抛在后头,她看的方向有大片的梧桐叶,栽于她出生那年, 如今亭亭如盖。

就是这副样子, 打动赵秀云。

她仔细看过,房子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反正他们买下来也不住,要租出去, 只是等老来再说。

产权也没问题,房契地契都在老太太手里,到房管局登记过户就行。

但自古不讲价的不是买卖,她说得口干舌燥,最终以五千九成交。

也是笔大钱啊,就是欠款四千元整。毕竟家里统共存两千多,也得留几百块应应急。

赵秀云心疼得很,几乎含泪把钱掏出去,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这样花大钱的机会。

这件事,办得比想象的快。

赵秀云自己握着那张薄薄的转让证明都觉得不可思议,家里头买什么大件都没顺过,回回是说要买,拖来拖去小半年,不是这样,就是这样。

这回这笔钱比从前的任何一笔都多,反而更快,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一种没落地的不安。

方海也是。

家属院的房子又不写他们俩的名字,虽然也叫家,但现在才有一种真真正正有一个家的感觉。

就是要背一笔巨债,夫妻俩压力都觉得很大。

李老爷子自己不在乎,还要给开酒庆祝。

赵秀云惦记孩子,没敢多留,匆匆回家。

禾儿已经带着妹妹去食堂吃过,正在楼下玩,苗苗跳格子都不情不愿,姐姐叫一声,跳一下。

看到爸爸猛地张开手,被姐姐瞪一眼又收回去,可怜巴巴的样子。

禾儿简直是恨铁不成钢,说:“方青苗,你六岁了啊!”

还天天要人抱,像什么样子啊。

抱不抱的是无所谓,但方海还是希望孩子多动动,把她举高玩两下,就说:“行了,自己走吧。”

禾儿牵妈妈的手走,叽里呱啦说话。

“晚上只有猪蹄,苗苗啃掉了一颗牙,但是没关系,已经不流血了……”

大的说着话,赵秀云扒拉小的嘴看,确实有个牙掉了,但不是之前她一直以为会先掉的那一个。

她试着去晃晃,苗苗皱着脸喊疼。

疼是肯定疼的,赵秀云不为所动,说:“等下给你切个苹果,你多咬咬就掉了。”

这孩子怕疼,牙晃她就不用,碰一下就嚷嚷。

苗苗惦记吃苹果,应是应,吃的时候只把另半边嘴塞得满满的,反正坚决不用那颗牙。

这样哪年哪月才能掉哦。

赵秀云一狠心,说:“妈妈给你拔掉吧。”

老法子,用线拽掉。

一听就很疼,苗苗赶紧躲到房间里,从门缝里探头说:“我不要!”

怎么说怎么哄,都是抿着嘴不说话,很有顽强抵抗的精神。

赵秀云无可奈何道:“行,那你就疼着吧。”

她这话没应在孩子身上,反而应在方海身上。

要说他也是个硬汉,平日里流血流汗不流泪,这回也是牙疼了三天才吭声说:“怪哉,怎么疼这些天都不好。”

往常也就是疼一阵。

这种事也能忍,赵秀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拽着他去看医生。

医生一看,说:“哟,蛀牙不少啊。”

方海捂着嘴嘀嘀咕咕说:“不应该啊,我以前一颗蛀牙都没有。”

多以前呢,也就是媳妇随军前的事。

赵秀云一阵尴尬,她看孩子紧,对孩子爸爸无所谓,又觉得他训练辛苦,每天都给在口袋里放吃的,不是饼干就是点心。

加上大人刷牙自觉,怎么会蛀牙成这样?

百思不得其解啊。

反正牙坏了就得补,方海一世英名,铮铮铁骨,毁于一旦。

疼得龇牙咧嘴,拽媳妇的手不放。

赵秀云都疑心他是装的。

方海补完之后又是活蹦乱跳,说:“我都疼成这样了,你怎么能这么想。”

还挺委屈。

赵秀云觉得他对着自己对着外头完全是两个人,敷衍地哄说:“没事没事,补完就好。”

这句话全是骗人的,第二天方海的零嘴直接砍半,苗苗有时候从爸爸口袋里摸几口吃的,今天一摸,觉得空荡荡,有些不敢置信,分了一块自己的小饼干出来给他放进去。

孝女啊这是。

方海大为感动,咬着饼干都觉得是姑娘的血和泪。

赵秀云只在午饭给他多下一把米,说:“也别整天吃那些,多吃点饭。”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嘴巴馋,多半是小时候没得吃,一有得吃根本刹不住车,比孩子还要命。

家里不是养不起,但身体总是最重要的。

关键是银汞补牙,总有那么些问题,不看得紧能行吗?还以为自己是孩子啊。

不过赵秀云最近也没空管他,正忙着给禾儿准备开学用的东西。

孩子要住宿,什么东西都得买,原来她都是和妹妹共用,没多少单独的,不然铺盖一卷就能走,现在是什么都得买新的。

禾儿没有住宿过,也没有离开家那么久过,想到以后一个月只放一次假,很是不安。

雏鸟离家,有眷恋,也有畅想。

赵秀云还得好好安慰她,只说一有时间就去看她,又给她买不少好东西。

新鞋、新衣服、新被子,反正什么都是新的,从头到脚。

禾儿是个爱美的孩子,尤其是今年,只觉得样样都好,豪情万丈说:“我到初中,还会是第一名的。”

赵秀云当然盼着孩子成绩好,但还是说:“别骄傲,城里可不是公社。”

山外有山,别栽跟头就不错了。

禾儿不以为意,仍然对自己充满信心,又有些紧张地期待开学。

第148章 离巢 第三更

十三中位于市中心, 建于世纪初,学校一水的小红楼, 教室条件不错,窗明几净。

宿舍楼就很一般了,铁架子的上下床,一间住十六个人,看得出是硬塞的,窗户都快被挡干净。

只有一盏昏暗的灯,是整个宿舍唯一的光。

住哪间都是分配好的, 每张床前面还贴着姓名条,禾儿住下铺, 赵秀云帮孩子擦床板、铺好竹席。

边上有个家长问:“你们这是几岁啊就上初中了?”

禾儿在同龄里也就显高一点,和差上两三岁的人比没优势,一般人家都是十二三的孩子才来上初中。

赵秀云一直以来担心的也是这点, 她原来觉得孩子早读书挺好的,老家又有公社中学,哪里知道沪市这边都是送到市里面,叫什么整合资源。

大孩子和小孩子根本凑不到一块, 她是愁得很。

赵秀云如实说,人家就嘱咐孩子说:“平常多照顾点妹妹知道吗?”

禾儿机灵的大眼睛转来转去,说:“谢谢阿姨,不过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人家又要说:“看看妹妹多懂事, 你再看看你。”

禾儿在外面从来都是最好的孩子, 笑得叫人喜欢,她把自己的花被子铺开,别提多高兴,对她来说, 一切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穷家富路,赵秀云给孩子带的东西齐,小柜子都快放不下。

整间宿舍乱哄哄,她还有几句话要嘱咐,拉着孩子到没人的地方,说:“想吃什么就吃,不该花的钱别乱花,钱得都放好,有什么事给家属院打电话,别跟同学吵架,知不知道?”

初生牛犊不怕虎,禾儿虽然有几分茫然,还是应得认真。

赵秀云又说:“奶粉你每天泡一杯,要喝热水别贪凉,衣服洗完澡顺手洗了……”

总之话一箩筐,车轱辘来车轱辘去,方海听了都会背,说:“是不是该吃午饭了?”

学校有食堂,带饭的孩子可以拿来热,没带饭的可以打菜。

二两米饭五分钱,素菜五分,荤菜一毛,一顿饭就是两毛钱。

十三中为了方便学生回家,每个月月末放四天假,也就是说一个月上课二十六七天,要按这个伙食标准吃,一个月就得吃十几块钱。

基本是没人这么干的。

赵秀云打量一圈,打饭拌自家带的酱菜的人多,免费汤泡饭的人也多,只点一个素菜的孩子是最多。

禾儿闻见味道,馋得摸肚子,说:“妈妈,要去吃饭了吗?”

赵秀云说:“找找你高叔叔在哪。”

今天是跟后勤借车送孩子上学,临出门的时候高天不知道发哪门子病,说要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慈父。

送高明去宿舍,不知道送到哪里去,还以为会在食堂,也没有,真是叫人烦。

方海眼睛好,盯半响才说:“在那呢。”

高家父子已经在吃饭,面对面坐着无话可说。高明见着赵阿姨一家才眼睛亮,筷子无意识地在菜里戳来戳去。

人家都吃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赵秀云一家四口出校门,直奔国营饭店。

学校食堂到底伙食不好,肉也是隔天供应,孩子还在长身体,可不能少吃。

她点四个肉,恨不得把禾儿撑晕过去,孩子摸肚子,说:“妈妈,一口也吃不下了。”

方海把盘底扫光,说:“在学校要是吃不饱,你就到外面吃。”

家里养得起,不差这偶尔一顿。

禾儿还没在外面花过钱,对她来说下馆子不是件孩子自己能做的事,听过也就忘。

赵秀云对孩子没有别的要求,就是吃得饱成绩好,反复强调,下午又在窗外站着,看老师给学生排座位。

初一一共五个班,禾儿在二班,高明在一班,王月婷在五班。

赵秀云看完分班表已经觉得不好,本来还指望几个孩子能有个照应,现在全没了,一颗慈母心揉成团。

高天抽完一包烟,过来催促道:“孩子都挺好的,我们也该回去了。”

早知道要花一整天,他就不来了。

赵秀云脚都挪不开,眼见家长都走光,就剩自己几个,不得不叹口气说:“行,回去吧。”

妈妈一走,禾儿的肩膀就垮下来,小眼睛红红的,别提多可怜。

整个班数她年纪最小,家长刚刚还特意拜托过,班主任不免多照顾她几句。

“有事你就到办公室找老师,知道吗?”

在禾儿面前,老师一向很有权威。

她点点头没说话,放学以后还是下意识去找熟悉的人。

王月婷说没两句,就急着回家,她哥进门要是看不到人,一准要骂。

高明拿着饭盒说:“我们去吃饭吧。”

禾儿觉得要做一个坚强的孩子,想想说:“好,吃饭吧。”

别看家里平常日子过得阔,孩子也很会精打细算。一荤一素一个人吃太多,两个人的话点一荤两素正正好,还分好你付一顿,我付一顿。

高明吃着饭,跟好朋友分享说:“我爸给了我十五块。”

他爸给钱还是大方的,只要敢去要,都会给,尤其对他能上十三中这件事敞开荷包。

禾儿先是偷偷摸摸看旁边,才说:“妈妈给我二十,爸爸给我十块。”

她都分开藏得好好的。

两个人交流着班级情况,最后都很可惜说:“为什么我们三个不在一个班级?”

禾儿更遗憾,说:“你怎么不住隔壁宿舍呢?”

甚至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分别在学校的两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建。

小孩子哪里知道其中的苦心,都是些情窦初开的年纪,要是不多加防范,只怕会出大事。

他们这边说话,赵秀云在回家的车上却是沉默,还有点生气。

要不是高天一直催,她还会带孩子们去吃过晚饭,看过澡堂才回,现在这个点,她心里不上不下的,琢磨着他们不知道吃上饭没有,有没有打到热水,和宿舍的同学相处得怎么样,越想越愁得很。

方海也沉默,本来应该安慰的,但是有外人在,一些贴心话不好说出口。

苗苗就更发脾气了,小姑娘从小跟着姐姐,已经意识到什么,抱着双臂不说话,表达自己的愤怒和抗拒。

至于嘛这一家子。

副驾驶的高天点支烟,被方海喝住,心想等我到团长,看我给不给你脸。

他讪讪收起来,说:“孩子嘛,大了总要出去的。”

一天没带过孩子的人,哪里知道心疼,赵秀云都不想理他,随便“嗯”一声。

高天这个人,是有点看不起女人的,就是怕赵秀云的枕头风,态度上还算行,说:“我看你们平常是太娇惯孩子了,这才怕她过不惯。像高明,我从来就不担心。”

不是他说,一个女孩子,吃好喝好穿好,将来还不是便宜别人家,还放话说不生儿子,简直是有病,别是生不出来,看上他儿子做上门女婿才好。

老高家的爷们,可不兴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赵秀云反正心情不好,笑一声说:“那是,你要管孩子,能让他五岁上灶台,胸口烫个大疤吗?”

什么都丢给女人,亲爹都这样,后妈作践孩子有什么不正常的。

高天也不心虚,说:“男孩子,有点疤怎么了。我平常在外面忙,顾不上也是正常的。”

只比方海小两岁,还是个营长,赵秀云尊重子弟兵,可没法尊重他,说:“嗯,高营长当然忙。”

有些话,男人对男人才好说,方海接过话头道:“我比你忙,也没顾不上。你现在就忙不开,以后升职怎么办?”

他说这话,是因为高天想调到他手下做副团很久了,可惜能力不够,一直没争取上。

要说高天不把赵秀云放眼里,对着方海没办法,只能说:“哪里哪里,顾得上的顾得上。”

赵秀云只觉得出一口恶气,心情仍然不大佳,摸摸孩子的头说:“要不要睡一会?”

苗苗头用力甩一下,掷地有声说:“要姐姐!”

可怜哦,赵秀云只得哄她说:“过几天姐姐就回来了。”

她现在可是能数到一千的孩子,哪里能被糊弄过去,说:“要二十六天!”

她都听见妈妈跟姐姐说话了!

现在是媳妇离不开大姑娘,小女儿离不开姐姐,方海到家左右哄,自己也觉得家里安静许多。

夜里更是疲惫,因为苗苗不敢自己睡。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赵秀云拿上自己的枕头,挪到女儿房间去,一连睡半个月,苦得方海想以头撞墙。

但是没办法,苗苗本来就胆子不大,他只能咬牙忍下来。

就是总趁着孩子在书房做作业的时候动手动脚。

赵秀云看着电视,拍开他的手说:“又闹什么,孩子还在呢。”

方海火旺得都能烧柴了,压低声音说:“苗苗啥时候能自己睡?”

赵秀云觉得没那么快,幸灾乐祸道:“恐怕要禾儿放假。”

一个月一次假,一次放四天。

方海想都不敢想,苦着脸说:“祖宗,再忍下去你男人该出毛病了。”

赵秀云也没办法,想想说:“晚上你等等吧,孩子睡着我再过去。”

方海就等这句话,姑娘一做完作业就催着她洗澡睡觉。

苗苗觉得爸爸有点奇怪,眼睛滴溜溜转看着他不说话。

就这眼神,看得人都心虚,方海不自在的咳嗽一声,说:“很晚了。”

客厅没有挂钟,苗苗也不知道该是几点,老老实实跟妈妈去洗澡,洗完钻进自己的被子里。

赵秀云盯着她睡,轻手轻脚下床,才进房间差点被吓一跳,骂道:“轻点,弄醒了你给我等着。”

别的不说,要是叫孩子看到这种事,今天把他头剁下来当球踢。

方海是大火烹油,怎么烧都不尽兴,磨得人没脾气,赵秀云手脚都懒得动,完事还得回隔壁房,否则孩子早上起来看不到妈妈还要闹。

漫漫长夜,方海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颗心泡在黄连里,对着天花板叹气,前所未有的想念大女儿。

放假吧,禾儿快点放假吧。

与此同时,刚经历住宿生涯第一场纷争的禾儿也是这么想的。

第149章 矛盾多多 第四更

禾儿今年十岁, 一向觉得自己很讨人喜欢,不过仅限于同龄的孩子及以下。

虽然大孩子不爱跟小孩子玩是惯例, 但她从没这么格格不入过。尤其大家还把她当孩子,一个放学还要问大家要不要跳皮筋的“小孩子”。

跳皮筋有什么不对?

禾儿很不高兴,但王月婷一放学就要回家,只剩她和高明两个人也没法跳,只能委委屈屈地憋着。

她忽然不喜欢十三中,早知道还不如去小麦他们在念的七中,好歹有个伴。

不能跳皮筋也就算, 大家都把她当做需要照顾的小孩子。

即使禾儿觉得自己从没让谁特殊照顾过,她每天早上听到敲铃声就起, 去水池洗漱,然后带着饭盒去食堂和高明一起吃饭。

两个人吃饭划得来。

像早饭,吃杂粮糊糊噎嗓子, 白面糊糊饿得快,小孩子无师自通,各买一份,把两样拌一起, 又好吃又顶饱。

得是好朋友才行,不然较真起来,容易觉得吃亏。

没人让他们省着花钱,但孩子“初出茅庐”, 有钱也舍不得花, 不知道怎么花,由此发明出一套属于自己的方法。

也是以前太习惯,禾儿下课都要翻山越岭跑到三楼去找王月婷玩,也从来没人告诉过她, 集体生活需要靠同进同出来培养感情。

所以她也就没发现,十六个小姑娘里头,矛盾挺多的。

2号床喜欢打着手电筒学习,5号床朋友多爱来串门,7号床爱蹭人东西,8号床谁也不理,11号床看不起乡下人,12号床的东西总是乱放……

总之没有完美的人,才没多久,小摩擦不断。

年纪正处于大人和小孩之间的女孩子们,用自己的方式较量着。

禾儿看不明白,比如今天。

她睡前拆了一包饼干,秉持着舍友间的友好,问大家要不要吃。

11号床撇撇嘴摇头,7号床吃得开心,她们俩有小矛盾,主要是7号蹭了11号的洗发膏好几次。

11号借题发挥说:“你有吃的还是自己留着吧,当心那些不要脸的人。”

禾儿听着不对,用妈妈教的方法,微微笑一下,缩回自己的床位上吃饼干喝牛奶,她这阵子也饿得快,早上四节课,下午三节课,住宿生还有两节晚自习,上得人头昏脑胀,只想吃东西。

她还带了小人书,吃一块饼干,翻一页,内心一阵畅快。要是在家,坐在床上吃东西,已经被妈妈收拾了。

不过宿舍就这条件,桌椅板凳连放的地方都没有,写作业都只能趴在桌上。

她看得入迷,没有发现11号和7号已经因为“不要脸”这句吵起来。

等声音大得不能忽视,她才茫然抬起头。

5号床爱看热闹,撺掇着说:“可都是因为你才吵起来的啊。”

禾儿谨记妈妈的话,初来乍到要与人为善,虽然觉得莫名其妙,还是说:“跟我没关系。”

她年纪小,大家虽然觉得玩不到一块,平常对她还是照顾的。

1号床年纪最大,看不下去说:“跟青禾有什么关系,你别瞎说。”

这两个人其实也有矛盾,1号喜静,本来宿舍人就多,5号还天天有朋友来,已经小小吵过两次。

5号不甘示弱说:“吃了人家两块点心,就这么积极啊。”

禾儿反倒被扔在一边,她们俩又顺着吵起来。

结果就是一个宿舍,劝架的、吵架的、高高挂起的,全被宿管阿姨罚拖地。

禾儿真的觉得莫名其妙,她念小学,几乎就没挨罚过,向来是老师的宠儿,一向要强的孩子仿佛受天大的委屈,手背拭泪,分外想家。

但她来学校之前跟妈妈说得信誓旦旦,只能第二天跟好朋友们抱怨。

王月婷听了大为同情,说:“要不你住到我们家吧?”

这样还可以像以前一样一起上下学。

禾儿知道这么做是不合适的,摇摇头说:“没事,我可以克服的。”

克服困难,才是好同志。

她话说得大,放假一见到妈妈,眼睛都红了。

赵秀云怕孩子第一次搭车不会,特意起大早来接,夫妻俩带着小女儿往校门口一站,即将入秋的风有几分喧嚣。

禾儿起得也早,准确来说,大家起得都早,天不亮不知道谁先开头,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静静坐在各自的床上等。

都是第一次离家,谁能不想?

宿舍楼的门一开,她就往外跑。高明老早打着哈欠等开门,两个人几乎同时到校门口。

赵秀云本来是想抽空来看一趟孩子的,可惜陈蓉蓉请假,妇联的人手又不够起来,她一直没时间。

只是接过几次电话,是她规定隔三天要报一次平安。但打电话贵,打到总机还要再接来接去,讲没几句就要好几毛,每次说得都不多。

赵秀云心里记挂着,扯扯两个孩子脸上的肉,说:“瘦了。”

禾儿觉得自己吃得可好了,兴冲冲说着自己的省钱方法,边说话还边揉妹妹的圆脸蛋。

方海听了怪心疼的,说:“家里有钱,你们想吃什么吃什么。”

白面糊糊五分钱,天天吃也才一块多,家里哪里就差这么点。

赵秀云向来要求孩子们要吃饱,也说:“以后还是都吃白面的,细粮好。”

禾儿却不同意,说:“我这个月才花十块钱,比妈妈算的还少三块,这样一年下来就有三十几了。”

三十几虽然不多,但可以还给八叔公,毕竟积少成多嘛。

只是她的少着实少,赵秀云听完觉得孩子有这个心是好的,但没有必要,家里确实不缺这点。

要是需要孩子省吃俭用才能还上钱,她当时绝不会愿意买房。

夫妻俩好说歹说,禾儿才打消念头,但她从攒钱里得到快乐,说:“那我可以把三块钱存起来吗?”

她已经存了不少钱,都是只进不出。

赵秀云对孩子向来大方,说:“可以啊。”

又强调说:“只要不是饿肚子省下来的,都可以存。”

这把禾儿高兴坏了,说秃噜嘴道:“那我有一百块了。”

她对自己的存款金额向来保密,说完赶紧后悔地捂嘴,试图转移话题说:“妈妈,我宿舍的人都好奇怪啊。”

赵秀云这会对孩子全是慈爱,配合装作被“转移”成功,牵禾儿的手要去吃早饭,边走边听,听完说:“这没什么,你听妈妈跟你说啊。”

妈妈的话向来是最有用的,禾儿竖起耳朵不肯放过,恨不得拿小本子记下来,一直到早餐摊才恍然大悟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150章 交朋友 第一更

早餐摊在国营饭店开了个朝外的小窗口, 马路边摆上几张桌椅待客。

禾儿嚷嚷着要吃葱油饼,苗苗想喝多加糖的甜豆浆, 人人都点好自己想要的,这才落座。

赵秀云继续刚刚的话题,说:“她们的矛盾跟你没关系,只要吵起来你就躲开,人家劝你也跟着劝,被罚就被罚,如果你没被罚, 大家会排挤你。”

她小的时候,在大队其实有一段被排挤的日子。只要她从学习和带弟弟中抽出点时间出去玩, 小伙伴们都会说:“读书人来了啊。”

读书人,来了啊。

她曾一度是很受欢迎的孩子,也一度不受欢迎, 这事是她后来花很多时间才琢磨出来的,觉得多半还是因为特殊。

即使在今天,大队里也没有多少人在念书,更何况是女孩子。

大家对这件事有一种“我才不喜欢念书”的强装和“学习有什么用”的诋毁, 企图用这些来掩盖自己没办法上学这件事。

但赵秀云可以上,所以她被排挤在群体之外。

有时候不一定是你做了什么事情,是你拥有的东西本身就让人羡慕到嫉妒,更因为大家在过早的时候看到两条路, 知道彼此会走向两个地方。

禾儿其实也不大在意, 她逐渐意识到妹妹的想法是对的,只跟想一起玩的人一起玩就行,现在觉得妈妈刚刚说的那些话也是对的,只是想到这里还有点担心, 问:“若云不在,你都跟谁玩啊?”

苗苗仰着头跟姐姐说话道:“我自己玩。”

她自己可以玩的可多了,捡树叶、捡石头,每天揣个兜下楼,看到什么捡什么,上楼之前再倒掉,不然带回家妈妈要骂的。

禾儿简直大惊失色,她不能想象什么叫自己玩,只觉得妹妹好可怜。

但她在妹妹身上屡屡犯经验主义错误,想想也知道妈妈不会让她那么可怜,那就应该是不可怜的才对。

她索性跟妹妹叽叽喳喳。

赵秀云留神听着,问高明说:“习不习惯?”

高明有点野草那个劲,而且不用回家听他后妈的阴阳怪气,觉得住在宿舍比在家更好,说:“挺好的。”

一般孩子放假都会想家,但他不想,还透露着也不是很想回去的意思。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种面子情,一种自己还把家放在心上的表现,是高天能给儿子钱的基础。

高明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都不用人家说什么,自己先说:“我应该回家的。”

是应该,不是想要。

赵秀云有些无奈,细细问他老师怎么样?能不能跟得上?吃饭……

事无巨细。

像禾儿你都不用问,刚刚路上竹筒倒豆子说得一干二净。

高明答得都挺好,只有一件事没好意思提。

他们宿舍的人都挺好的,还是一个班的同学,就是爱说些奇怪的话。

每次他去找禾儿,大家都会说:“哟哟哟,又去找小媳妇了啊。”

不管他纠正几次,还是爱这么开玩笑。

他私心觉得这话是不能当着赵阿姨的面说的,没想到禾儿咬着油饼全给说出来。

“哪里好了,他们还总开你玩笑。”

开玩笑有时候也是欺负,赵秀云严肃起来,问:“说什么了?”

禾儿其实知道“小媳妇”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耸耸肩照实说。

赵秀云有些一言难尽,问:“你们天天一块玩?”

禾儿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在家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啊,还遗憾地说:“月婷现在上下学都跟邻居一起走。”

她们都没办法一起跳皮筋了。

赵秀云终于知道宿舍的人为什么不爱跟她玩了,试想想看,大家住一间屋,你除了睡觉前这点时间都在跟别人玩,要怎么亲近起来,枉费她刚刚还说那么多,又分析这个,又分析那个的,原来根源在这。

她无可奈何道:“你要是想跟舍友做朋友,就得跟她们一起去吃饭,一起去上课。”

一起去上课还好说,一起吃饭禾儿觉得自己做不到,说:“高明不能和那么多女孩子一起吃饭。”

敢情她还想着带高明。

说实在的,十岁这个年纪,早一点的姑娘已经有朦胧的意识,但自家这个怎么看怎么还是小姑娘,到现在都还惦记着跳皮筋的事,真是叫人没法说。

高明自己说:“我可以跟舍友吃。”

他想,如果禾儿很想跟舍友做朋友的话也可以,因为王月婷现在也有别的,有一点点点,好的朋友。

这个一点点点,是禾儿说的。

禾儿很爱做姐姐,大有一种高明离了她会被狼吃掉的感觉,两件事情摆在天平两侧,真是想都不要想。

她说:“那不行,他们会欺负你。”

方海看过高明打架,那真是拳拳到肉,觉得能欺负他不是件容易事,但听话音觉得女儿的初中生活也不顺,有个熟悉的朋友挺好,没说什么。

赵秀云眼睛转一下,只说:“你们自己看着办。”

她提供解决的方法,想怎么做都要看孩子自己。

禾儿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和高明一起,起码他们俩再找两把凳子支着,还能一起跳皮筋,高明不会笑话他,换别人就不一样。

她就不明白,她都问过了,明明大家读五年级的时候还跳得很高兴,怎么过一个暑假,就把它说成小孩子才在玩的游戏。

高明也没有意见。

赵秀云听孩子说来说去都是跳皮筋的事,深觉得无话可说,夫妻俩对视一眼,说:“快点吃吧,吃完去一趟李爷爷和求奶奶家。”

两个老人家带两个孩子,每回进城赵秀云都要去看看,还记牢巷口的电话,隔四五天都要打一个,接线员都认识她了。

去那边意味着可以找若云玩,苗苗吃饭都快上好几分,完全忘记自己今天是请假,本来要上课的。

等到了一看,人都蔫下来。

平房的院子和之前比起来大变样,不像别人家拳头大的地方都要种菜,而是种着花,石头铺出来小路,看上去有几分韵味。

换早几年,大家也都是不大种花的。

两个孩子都去上学,只剩李老爷子和求老太在,一个在看书,一个在吹口琴。

他们当年有缘分的话,也许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赵秀云有时候感慨造化弄人,进门就忙活开来,帮着把能干的都干了,又说:“眨眼要入秋,枕头被套我都洗了,到时候直接换上就行。”

哪里是她洗,是方海任劳任怨。

就这么几个人住,老爷子弄了条狗,苗苗就蹲在小狗面前一动不动看。

禾儿把刚刚叽叽喳喳过的话跟八叔公再说一遍,高明想想去帮方叔叔倒水,他也是男人嘛,男人就要干活。

赵秀云和求老太在厨房打扫。

求老太说:“有年纪了,到底不一样。”

高处她都擦不到,也不敢爬,生怕摔个好歹。

赵秀云利索地上上下下,说:“您都留着,我来弄就行。”

又问道:“老爷子的腿好些没?”

“好多了,就是还不能多走,医生也只叫他一天走一会。”

……

两个人说着家常话,原本幽静的小院子里里外外都是都是说话声。

等中午白若云和福子放学,更是吵闹。

一顿午饭吃得都没消停,方海回家路上还老觉得耳朵边有声音。

也就是孩子头回放假才去接,以后都要他们自己搭车回来。

赵秀云有些不放心,一路上不许孩子说笑,只让他们盯着路看。

这种时候,禾儿都是不好惹妈妈的,是下车后才说:“我都记得的!”

她对自己搭车这件事有几分跃跃欲试,到家的时候有一种头回住进来的感觉,高兴得上蹿下跳。

没多会,就被妈妈打发去做作业。

赵秀云翻她的课本,看她平时的作业,勉强说:“还行,上课要好好听,作业要好好做,知道吗?”

“知道啦!回学校以后还有考试,等成绩出来,我肯定是第一名。”

十三中每次放假之后都有考试,就是为了让学生们都在家好好复习。

赵秀云也没说什么,其实有点盼着她栽跟头自顾自进厨房准备做晚饭。

方海哼着曲择菜,肉眼可见的兴奋。

赵秀云看他一眼才说:“你姑娘回来,你就高兴成这样啊?”

方海当然高兴,他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压着声音说:“晚上早点让孩子睡啊。”

赵秀云有话都说不出来,踩他一下,舀米下锅。

方海才不管,眼睛盯着太阳落山,月亮升上来,早早打发孩子去睡觉。

今天都起得很早,禾儿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打着哈欠带妹妹回房间。

迫不及待的样子,赵秀云只觉得好笑,躺回熟悉的位置,挪动一下身体说:“怎么觉得在这和在隔壁不一样?”

方海把人揽在怀里,手已经不安分,自信满满地说:“没有我,当然不一样。”

就知道给自己脸上贴金,赵秀云浅浅笑一下,很快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她迷迷糊糊想,苗苗还是要早点自己睡,不然方海憋着力气,一个月折腾这么几天,她可受不住。

第151章 花开两朵 第二更

四天假过得快, 禾儿很快背着作业和好吃好喝的回学校。

这是她和高明头回自己搭车,打孩子上车, 赵秀云就盯着手表看,一边看一边心里算。

一个小时的时间刚到,她就忍不住开始焦灼。搭车没个准,快的话一个小时,慢的话一个半。

门卫室离办公室几步路,她都坐不住,索性守在门卫室, 等着孩子的电话来。

门卫刘叔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小,说:“没事的, 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扛、枪了。”

他可不是吹牛,当年鬼子打到老家, 他九岁就上战场啦。

赵秀云这个年纪还自己翻过两座山走了一天一夜,只是落到孩子身上什么都不放心,苦笑道:“我就一颗心砰砰跳。”

巴巴手里养大的,哪里能放得下。

说着话, 孩子的电话就来,禾儿小嘴巴巴巴,跟妈妈说自己是如何英勇,还给老奶奶让座。

赵秀云再多不安也烟消云散, 笑着说:“好, 那你在学校乖乖的,知道吗?”

到底电话贵,讲不了几句,禾儿挂上之后还有点意犹未尽, 跟校门口的门卫说再见,双手都是东西也不嫌累,再次重复道:“你看你看,刚刚没有我你是不是就走错了?要拐右边的。”

高明知道她爱听什么,说:“嗯,你好厉害。”

语气之间全是真心,发自肺腑。

到女生宿舍楼下,高明把她的东西给她,才提着自己那份走。

禾儿哼哧哼哧上二楼,不是她体力不好,实在是东西太多,走两步就得停下来歇歇手。

等挪到宿舍,就费不少功夫,里头没人。

她把吃的喝的全塞进柜子里,衣服放在床头的皮箱子里,床并不大,但她也不大,放着还算绰绰有余。

两样都加锁,因为宿舍门是不上锁的,不然要一人配一把钥匙,而且每层楼都有舍管阿姨,一向也很少听说有贼。

等都收拾好,她才拿着钱和粮票下楼。

每个月的这一天是不上晚自习的,学生都不会来得太早,他们来的时间又不刚好,食堂几乎没什么可以点的菜。

由奢入俭难,禾儿摸着肚子感慨道:“早知道中午应该多喝一碗汤的。”

那可是香喷喷的鸡肉汤。

高家的伙食一般,但高明现在有钱,他爸回家后先是问禾儿每个月花多少钱,咬着牙给他的标准提到二十块,好像在跟谁较劲。

也就是说,他现在口袋里正揣着两张大团结。

钱壮人胆,他回家也没吃到什么好的,跃跃欲试说:“要不我们出去吃吧?”

下馆子!

这事家里虽然常有,但对禾儿来说还是只属于大人能做主的事情,这会左右看看,豪气冲天,觉得我就是大人了还有谁,爽快地说:“走走走,我们吃好吃的去。”

校门口就有一家国营饭店,装修上大同小异。

服务员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小孩,直接问:“吃什么?”

禾儿谨慎地看挂在墙上的木牌子,两个人窸窸窣窣嘀咕一会,才问说:“阿姨,一两饺子有几个啊?”

“四个,你这么大吃十个差不多。”

四六二十四,禾儿觉得自己的饭量应该更大一些,问过高明后说:“我们要三两纯肉的,三两虾仁的。”

半大不小,还专挑贵的点啊,不过店开在校门口,服务员知道有的人家的孩子就是舍得,一般这种人她也都不爱得罪,态度还行说:“三两粮票,八毛四。”

粮票都是按用多少面粉收的。

这样一顿饭,就比吃食堂贵很多。

禾儿心里又算起来,她好像天生有妈妈的精干,耳濡目染会当家,只是饺子太香,她咬咬牙说:“我们以后每个礼拜都来吃一次。”

家里伙食好,天天吃食堂她真是受不了。

高明话都说囫囵,一口气吃掉十个才停筷子,烫得不行点点头同意。

按照公平原则,他吃一半就不动筷子。

禾儿满打满算吃十一个,说:“还有一个,你吃。”

要是别人,高明会觉得不好意思,但是对着禾儿不会,吃下去后摸着肚子,感觉也就八分饱。

但他没说,只说:“吃完了,回去吧。”

慢慢走回去,到岔路口才各拐一边,学校里的灯都不亮,禾儿走着走着忽然回头,有些不高兴地说:“为什么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那么远。”

也就她一个人的嘀嘀咕咕,没人听见。

她这回到宿舍的时候热闹,几乎都来齐了。

禾儿挨个打招呼,然后装作在看书,实则支着耳朵听动静。

大家也不是天天吵嘴,大部分时间还是挺好的。有时候就是小小争两句,也不一定闹起来。

她正等着说妈妈教的话,等得抓心挠肝,恨不得拱火把大家拱起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直到好几天后才有机会。

放假回来要考试,一共五门课,语文、数学、政治、物理、化学,老师安排得紧,一天就考完,两天出成绩。

每门都是满分一百,禾儿的成绩是年级二十一,一班二班是好班,她连班级前十都没能挤进去,更别提第一名,整个人很是沮丧。

王月婷门门功课七十分,年级排名吊车尾,放学都没敢回家,和好朋友们诉苦说:“我不想和哥哥们住了。”

她本来特别高兴,现在只剩害怕,琢磨着回去肯定又是一顿打,哭丧着脸。

高明觉得自己还行,两百来号人里能排到前五十,保持下去就能上高中,高中毕业就能分配工作。

他只忙着左右安慰,才说没几句,王月婷下定决心说:“我要回去受死了。”

她撒开蹄子跑,禾儿肩膀更耷拉,想想说:“我要给妈妈打电话。”

也是巧,赵秀云刚要下班,走出没几步,刘叔就把她喊住。

不到打电话的时间来电话,真是叫人吓一跳。

赵秀云一颗心高高挂起,听清是什么事后才落下说:“考得不错了,能上十三中的本来都是成绩很好的孩子。没事的,我们以后还会进步。”

她不是盲目要求孩子成绩好,实在是公社小学无敌手,但放到市里真的不够看。

禾儿其实有点怕妈妈骂,松口气之余说:“我下次会考好的。”

“好,吃饭了没有?”

“还没吃。”

“那赶快去吃,再晚食堂没饭了。”

挂电话,禾儿的心情明显好不少,脚步都跳起来,说:“食堂肯定没饭了,我们出去吃吧。”

下馆子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禾儿吃得肚子圆溜溜,什么烦恼也没有,又变回原来的样子说:“下一次,我要考进年级前十,你,要进班级前十。”

高明觉得挺有难度的,没敢打破她的信心,说:“我尽力吧。”

两人吃过饭各回宿舍,今天的热门话题当然是成绩。

2号床头悬梁、锥刺股,开学第一天就打着手电筒学习,在本次考试中取得了年级第五的好成绩,但她本人不觉得,已经哭了半个小时。

整个宿舍的,人人的成绩都比这差,本来大家的心情都不好,现在更不好,5号床首先沉不住气,说:“能不能别哭,烦都烦死了。”

2号也不是好惹的,反击说:“你天天带那么多人回宿舍,我说过你吗!”

“谁天天了!”

“就是你,就是你!”

哦,又吵起来了。

禾儿平静地坐在床沿,她翻看自己的考卷,把老师讲过的思路再顺一遍,忽然觉得没必要像妈妈说的各个击破。

她有好朋友,她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纠缠于这些没意思。

她的人生,在这一天奠定基调。

而另一边,她的妹妹方青苗小朋友,也在面临着最大挑战。

又是一天睡觉前,方海车轱辘话说尽,还是没从孩子嘴里听到“可以自己睡”几个字,急得只能叹气。

赵秀云跟他的目的不一样,但是想法一样,孩子已经六岁,是时候更勇敢一点。

她更讲究策略,问:“你觉得怎么样才可以自己睡呢?”

苗苗觉得怎么样都不可以,但她看出爸爸妈妈的意志坚定,只能说:“那要海陆空陪我一下。”

不然她怕有鬼来抓她。

平常就嫌弃人家是条黑狗,要用的时候又不含糊。可惜海陆空也不是随便能借的,方海也是一狠心,托人带回来一只小狗崽,在女儿床边垒了一个窝。

苗苗期盼很久的愿望终于实现,小手一挥放妈妈走。

赵秀云觉得养什么都要费功夫,这主意馊得很,她还爱干净,只怕天天要跟在后面收拾。

方海这回做得挺周全的,说:“小黄妈妈就是军犬,军犬处的老张说回头帮我练练,保证没问题。”

带回来的明明是黑狗,苗苗也是非要叫它“小黄”,谁劝都不好使。

赵秀云还有话要说,方海已经憋不住,可怜得很,说:“也别管狗了,管管你男人我吧。”

可惜他夜里的畅快日子还没能过上几天,很快就有新的事发生。

一九七七年十月十二日,全国各地的电视、报纸、广播都在报道同一件事,恢复高考。

第152章 预考(大修) 第三更

坦白说, 恢复高考这件事,赵秀云一点也不意外, 但她没想过考试时间有这么着急,居然就定在今年。

按她本来的想法,应该是明年考,今年多攒一点钱,工作、复习都可以兼顾,现在一下子觉得有点进退两难。

方海听到这个消息反而觉得尘埃落定,当晚夫妻俩关在房间开会。

赵秀云又喜又忧, 喜的是馅饼一下砸中她,哪怕不是应届生也可以报名, 她还复习一段时间了;忧的是竞争一定很大,就剩这么点时间不知道够不够复习,还有考上以后怎么办, 一家人分居两地,苗苗跟她走还是跟爸爸?欠老爷子的钱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她说的全是最现实的问题,边说边叹气。

方海头回见她这么无措,语气里几分怅然, 说:“要不我转业吧。”

换份轻松点的工作,她好好上学,他可以多照顾家里,对他这个级别, 工资肯定是不会降的, 只是转到地方职务上肯定会吃亏。

赵秀云想也不想拒绝说:“不行。”

差一点就是名正言顺的副师,那么多年的努力,因为这样要付诸流水吗?再说了,以后工作顺利还好说, 不顺利算谁的。

赵秀云强调道:“想也不要想。”

方海其实从去年受伤后就想过这件事,还去打听过,说:“我问过了,我这个级别转业,还有一笔转业费,给安排工作,工资肯定没现在高,也还不错。我还有些各地的战友,都能帮上忙,总之你到哪里上学,我就想办法调到哪。这样你也能专心上学,孩子我来照顾。”

还打听过,赵秀云有些肃然问:“什么意思,是你本来就想转?”

如果是本来就想转,又是另一回事。

方海叹口气说:“去年算是你们随军后最凶险的一次吧,你吓得够呛,孩子也吓坏了,当时我就想,算了吧。”

本人就睡眠浅的人,为他闹得更睡不好,孩子也有点风声鹤唳,一看到勤务员就吓一跳,这阵子才缓过来。

赵秀云那段时间是累得慌,但正因为累得慌,才说:“咱们一家苦都吃了,这个位置还拿不到,不是亏死了吗。”

方海没想过这个,讪讪挠头道:“也是。”

赵秀云不放心,又问:“你是不想干了吗?”

不想干能干这么多年吗?

方海自己也觉得可惜,不过“转业”是他能提出的最好办法,这会说:“我是不想咱们一家再分居两地。”

赵秀云想想说:“我尽量上沪市的学校,苗苗跟我走,这样禾儿也能走读,你放假了进城来看我们,我放假带孩子去看你。”

这不还是分居两地?

方海想想自己唾手可得的副师,还是有些犹豫,他已经犹豫了好一阵,一是他前途很好,留下来大有可为,二是入伍十几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地方能不能工作。

他还要说什么,赵秀云已经斩钉截铁说:“如果我要高考你就要转业,我绝对不同意。”

不然她考上都能被气死。

方海没办法,说:“你先好好考吧,考完我们再说。”

赵秀云瞪他一眼说:“没什么好说的,敢提我就敢离婚。”

这得还没提呢,就气成这样,方海赶快说:“行,绝对不提。”

不过这些都是考上才要想的事,赵秀云又有些不安说:“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方海挺乐观的,说:“你都考不上,还有谁能?”

赵秀云对自己也有一定程度的信心,起码她手上复习材料齐全,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过学习,但大话说出口,做不到岂不是丢人。

她悄悄说:“我也觉得我能,你不要跟别人说啊。”

方海只觉得她可爱,说:“你先好好准备吧,其他的不用管。”

他这话也不是说着玩的,打这天起,赵秀云就没怎么干过活。

她算是豁出命读书,每天四点就起床,吃过方海做的早饭,再去上班。中午带着苗苗吃食堂,晚上还是方海做饭,然后挑灯夜战到十二点。

忙里偷闲,她给老家的妹夫陈知青和外甥成天寄去一份复习材料,觉得他们会用得上。

之后也没管回复,一心学习。

这场中断十一年的考试,报名人数之众,家属院都已经乱成一锅粥,抢材料的、找老师的,供销社的练习簿都卖脱销,大家上班的时候心照不宣地抓紧时间复习。

就这样一个月,高考资格试在公社大礼堂开考,报名的人太多,得先筛选,合格的人才能拿到准考证。

赵秀云神经绷得太久,这一天反倒睡到大天亮。

方海蹑手蹑脚起床,做好早饭才去叫她。

他这一阵子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哪里没照顾好,考试前出什么意外。

赵秀云有时候挺迷信的,一早起来就说:“今天感觉不错。”

她放松,方海也松口气,说:“好像要出太阳了。”

一连好几天都是阴天,风又大,烦人得很。

天气好,人的心情也好,赵秀云没敢喝牛奶,干啃馒头,说:“我自己骑自行车去就行,不用你送。”

那哪行啊,现在她就是这个家的皇太后,“小方子”着急伺候着,说:“没事,苗苗自己跟小黄待着也行。”

自打有狗,孩子什么都不怕,看到老鼠都敢“汪汪”两声。

赵秀云犟不过他,下楼的时候心情甚好地跳两节楼梯,把方海吓得不轻,说:“当心摔倒。”

他几时是这么碎碎叨叨的人了?

赵秀云好笑道:“我要是连这个都考不过,书就白读了。”

资格考只考语文和数学,平均分三十就能拿到准考证,要是这点成绩都考不出来,她早八百年就回家种地。

方海心想也是,但还是紧张。

他把媳妇送进考场,又站在外面等,像他这样的人不少,有女人牵孩子等爸爸的、有男人抽着烟等媳妇的、有老太太等儿子的,三三俩俩聚一块,也说说家里人的复习情况。

原来这种事,方还是能躲多远算多远,他不善交际啊。

今天是一反常态,支着耳边听,边听边琢磨,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真话,咋像都复习得不大好的样子。

他最近没少出门打听,这次考试三十周岁以下都可以参加,不论是否具备高中毕业证书。

对很多人来说,读书已经是很遥远的事,再加上种种原因,家里能翻出本教材都不容易,新华书店天天大排长龙,来家里借书去抄的人络绎不绝。

说真的,不是要复习,方海都不知道家里有那么多学习资料,他是带字的东西看不得,从来没去翻过床底下那俩大箱子。

由此可见,他媳妇对上大学这件事的渴望。

哪怕是天塌了,方海觉得自己都得补上让她去上。

不过天肯定是不会塌的,但赵秀云的心有点塌。

她这阵子除了读书什么都顾不上,等考卷发下来彻底愣住,她觉得这题目不算难。她生怕是自己没读懂题,犯大意失荆州得错,悄摸摸打量着,怎么周边的人都在抓耳挠腮。

是题目很难吗?

她抓着笔都有些犹豫,出考场的时候还在嘀嘀咕咕。

方海掐着时间去公社饭店买饭,回来正好赶上她出考场,一看脸色这样,心里咯噔,怎么回事,没考好吗?不能够啊。

赵秀云都没顾上跟他说话,侧耳倾听。

出考场的人都在对答案,五花八门的都有,家属院也有人来考试,问她怎么答的,她一五一十都说,也问问别人怎么答的。

研究好一会,她才确定,这题目对她是不难,对大部分人来说还是挺难的。

埋头做题,心里没底。

赵秀云向来不敢自视甚高,只怕摔个大马趴,这会彻底放松下来,觉得无论如何自己也会有书读,脸上绽放笑容。

她笑,方海心里松口气,说:“回家吧,苗苗估计等得要害怕了。”

其实苗苗现在可勇敢了,小黄虽然还是只八个月大的小狗崽,可不愧祖先之威名,对着谁都龇牙咧嘴地叫唤,殊不知那么点大个头,看了让人觉得可爱。

赵秀云复习的时候有事没事就把它抱过来摸一把,心情都放松不少。

夫妻俩到家的时候,苗苗正在楼下遛狗。

她现在胆子大不少,是人仗狗势,看到爸爸妈妈矜持地走过来叫人。

赵秀云最近也没怎么有空管孩子,摸一把她的头发说:“你爸给你扎的这是什么?”

方海第一眼也看到女儿松松垮垮的头发,连忙说:“不是我绑的。”

他今天早上也是心神不定,顾得上叫孩子吃完饭就不错了,哪里还管得了别的。

苗苗骄傲昂着头说:“是我自己绑的。”

她这一动,头发彻底倒塌,散在肩膀上,像个疯姑娘。

赵秀云帮她重新弄好,说:“走吧,上楼吃饭。”

苗苗不大懂大人的忌讳,方海一句没敢问考得怎么样,孩子是毫不在意,问:“妈妈考完试了吗?”

这几天她想跟妈妈说话,爸爸都说妈妈要复习,小丫头都有点不高兴了。

赵秀云已经转过弯来,说:“考完第一场了。”

有一就有二,苗苗还是小脸苦巴巴,懂事地说:“那妈妈考完试再带我玩吧。”

听上去可怜得不行,赵秀云弯下腰说:“嗯,等考完妈妈天天带你玩。”

方海故意说:“爸爸带你玩你不也挺高兴的吗。”

昨天是谁说“最喜欢爸爸”的?

苗苗觉得有点尴尬,小爪子挠挠后脑勺不说话。

可爱坏了,方海扯她的小脸蛋说:“回家吃饭吧。”

轻轻地,也不疼,苗苗露出牙齿笑,觉得这就是我们还很好的意思。

赵秀云看了也笑,这些日子的烦闷一扫而空,不管会考得怎么样,考上以后会怎么样,一家人都好好的就行。

第153章 大喘气(大修) 第一更

预考之后的没几天, 就可以领准考证,赵秀云的成绩不错, 两科都在九十五分以上。

她一大早出门要去公社领证盖章,顺带拐到照相馆拿照片,本来她是想用旧的,但仔细瞅着觉得不大像,怕到时候有什么问题,临时拍新的,又怕新的万一拿不到, 把旧的也带出门。

人有时候照镜子不觉得,赵秀云上回拍证件照可有六七年, 这会两张放一块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变化。

尤其是这一阵子读书狠,好像又瘦了。

方海也是, 他忙里忙外,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瓣用,看上去都有些憔悴。

等考完试都得好好补补,赵秀云心里想着菜单, 排着队往前挪。

通过预考的人还挺多的,报纸上说全国报名的人数有五百多万,她那颗因为预考简单而松懈的心,再次绷起来。

这次考试是各省市自主命题, 考试时间不一, 沪市的定在十二月十一日和十二日,赵秀云报的是文科,考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和地理的合卷,总共四百分。

她本来想报理科, 但考虑到自己的弱项在理化,最近每天都抱着材料背来背去,连排队也在脑子里想着。

想得太入神,以至于陈蓉蓉喊她好几句都没听见。

陈蓉蓉也是来拿准考证的,说:“你怎么没叫我一起啊。”

赵秀云有些尴尬地说:“我给忘了。”

她最近是有失水准,有时候拿着筷子都忘记自己要夹什么。

陈蓉蓉不是责怪的意思,说:“还是早考完早好。”

她最近也是什么都顾不上,连宝贝儿子坚强都丢给孩子爸爸。

想到孩子,她好笑说:“怎么听说你们家老方也被师长骂了。”

什么时候的事,赵秀云都没听说,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陈蓉蓉说:“男人,都不知道在想什么。老张说我考去哪,他就调去哪。跟李师长提了一嘴,师长骂‘我看你跟方海都有病,先把你们俩调到精神医院去看看才对’。”

她说起来还觉得可乐呢。

不是说好不提这件事的吗?

赵秀云一股火蹿上来,但不想让人家看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你们老张也想调?”

“可不是,还说为我和孩子,我们母子可没这个福气享。”

时候到,自己想退都行,偏偏是为这个,叫人怎么甘心。

同事两个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想法,把话题转到考试上。

陈蓉蓉说:“你复习得怎么样?”

赵秀云自己觉得还行,但不想说大话,说:“拿不大准。”

也不知道别人复习得怎么样,她常跟孩子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到自己身上也是一样。

“也别太担心,我听说很多人连一本复习材料都没有。”

没有材料,怎么复习?

陈蓉蓉都上赵秀云那借不少书,可以说她一己之力,帮助了家属院所有的考生,任谁都觉得,她考不上真的没天理。

其实赵秀云对考试挺有信心的,说:“我不是担心,就是有点……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憋着口气想考到最好,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毕竟大家好像都觉得他会考好,可这种私心又没法说,有些尴尬。

到底都忙着回家复习,大家只匆匆说两句,拿到准考证就走。

赵秀云反正是心气不顺,晚上方海一回家就感受到了,他把饭菜放桌上,挪进屋小心翼翼问:“准考证没领到吗?”

赵秀云做题到一半,不耐烦搁下笔说:“你跟李师长说什么了?”

方海一时没想起来,摸不着头脑说:“说什么了?”

还负隅顽抗是吧。

赵秀云冷笑提醒他说:“转业。”

方海一拍大腿说:“我没提。是那天开完会,师长问我你是不是要高考,我说是,他说家属都不容易,要多支持,我说我可支持了,我都差点转业来支持。”

就这一句,捅马蜂窝了,劈头盖脸骂他半小时不带重复的。

说得还挺委屈,赵秀云气得又骂他说:“你活该!”

她现在是发什么脾气,方海都只有认的份,围着道歉。

赵秀云打定主意要让他吃苦,不管他说什么话都不应,苗苗看出爸爸妈妈的古怪,吃晚饭的时候批评说:“妈妈,爸爸在跟你说话,要有礼貌。”

赵秀云对着孩子从来慈爱,再坏的心情都会忍下来,说:“是你爸爸犯错了,我在罚他呢。”

罚得这么光明正大,方海能说什么,只能讪讪应。

苗苗恍然大悟点点头,决定还是不管大人的事情,偷偷把饭给小黄吃。

赵秀云都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

孩子几次说想养狗,她都没应,是养了才知道,苗苗有这么喜欢,上学也带着狗。

自打白若云去城里,她就没什么特别要好的同学,每天上下学都是跟在家属院的人屁股后面走,逮着谁算谁。

有狗以后,她谁也不跟,每天就牵着它出门,上课的时候,小黄就自己在操场玩。

这条军犬之后灵性得很,叫一声就回,别看个头还不大,已经知道什么叫护主。

这么好的狗,赵秀云对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知道孩子偷偷抱着它上床睡觉也当不知道。

苗苗还以为自己瞒得挺好,殊不知大人眼里,哪有秘密,只是没有戳破而已。

一家三口吃着饭,比往日安静许多。苗苗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孩子,往常都是夫妻俩说。

方海几次搭话没人理,看眼色地沉默不言。

赵秀云就是生气,这也得亏是李师长一向看重他,换个领导来估计都觉得不好,这人到底有没有脑子。

其实方海也就是在李师长面前才这样,他又不是真的傻,可惜他怎么说,都没人理。

赵秀云忙着复习,只差不眠不休。

禾儿十一月的月假回来,被妈妈的劲头吓一跳,想着回学校又要考试,也在家用功读书。

苗苗偷偷跟姐姐嘀咕说:“爸爸妈妈在吵架。”

这点不用说,禾儿也看出来了,但她不想打扰妈妈考试的心情,把这件事压心底说:“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她比妹妹更懂一些,知道父母吵架是正常的,很快就会和好,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顶多几天就会好。

也是她现在每个月就放这几天假,不然一准看得出不对劲,这并不是很快能和好的样子。

不过她也没有时间看,就回学校上课了。

赵秀云最近也顾不上孩子,只是送她去搭车的时候说:“冷的话多穿点衣服,也别偷懒不打热水……”

既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高明听。

两个人都应好,一齐上车。

高明坐上车觉得有点奇怪,说:“赵阿姨怎么都不看方叔叔?”

禾儿无奈地摊手说:“吵架了呗。”

高明以为只有他爸和他后妈那样的才会吵架,毕竟家属院都知道方叔叔是“妻管严”,有些震惊道:“居然还会吵架吗?”

禾儿觉得他大惊小怪,说:“是人就会吵架,我们上礼拜不也吵架了。”

那也能叫吵架,是她自己发完脾气,自己来和好的,前前后后都不到十分钟,高明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

但他也只是心里嘀咕,嘴上说:“你说得很有道理。”

另一边,方海在孩子们上车后又试图搭腔。

这回赵秀云总算肯理他,说:“知道错在哪吗?”

方海这些天净琢磨,他真没觉得这能算多大事,毕竟他也没真的提,但独守空房使人迸发智慧。

他犹犹豫豫地说:“我不该自作主张?”

赵秀云看他一眼,说:“回家说。”

今天不是周末,苗苗上学去,只有夫妻俩在家。

方海拘谨地把手放在大腿上,等着“上课”。

赵秀云无奈道:“如果我说为了让你好好工作,放弃高考你会怎么想?”

那当然不行,方海脑袋腾地抬起来,说:“绝对不行。”

他说完自己也愣住,嗫嗫说:“我知道了。”

将心比心,媳妇也绝对不会愿意他为了让她好好上大学而放弃工作。

方海其实已经放弃这个想法,还是试图为自己证明说:“我那天是话赶话,没有要提的意思。”

也得亏是没有,否则赵秀云就不会放过他,哪怕是现在都说:“那就别让我再听见那两个字。”

一听她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方海赶紧应,他这一关算是过去了,过几天又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李师长约莫觉得手底下爱将脑子都有病,怕他们一时想不开真要转业,正好有位置,把方海和张盛志都提上来。

对张盛志来说真是意外之喜,他本身还差一点,毕竟立大功也要看机会,回家居然脑子一抽,说:“看,上回我没白跟师长提吧。”

这下陈蓉蓉也觉得他该去找医生看看,第二天上班跟赵秀云骂。

赵秀云听完说:“你们老张找个时间跟方海结拜吧。”

就这种蠢话,她还以为只有自家的说。

陈蓉蓉笑得快断气,说:“天呐,这都什么活宝。”

赵秀云也乐,又无奈说:“摊上了,没办法。”

眼看还得摊一辈子,愁哦。

第154章 小黄 第二更

学习的气氛, 一到十二月更加紧张。

赵秀云每天恨不得三点起,有时候觉得闭眼没多久就要睁眼。

方海和她差不多时间起, 打哈欠说:“今天是不是更冷?”

他胳膊伸出窗外,很快收回来。

赵秀云也打哈欠,说:“好像差不多。”

她边说边摇头,振作精神,把书摊开,开始背诵。

方海依样画葫芦,把昨天的《军报》拿出来, 人真是不比较不知道,人家张盛志就是高中生, 什么讲话、精神,全都知道,到他这, 简直是睁眼瞎。

谁叫他平常看报纸就是囫囵吞枣,读个标题就算,觉得人家概括得挺好的,也不关心这些, 没什么敏锐度。

现在是不行了,硬着头皮嚼,媳妇还给他布置任务,每天得写一篇读后感。

读不就读了, 还要什么后感。

但是学习这种事情, 有时候看环境,苗苗每天起床都抱着自己的课本,往妈妈旁边一坐,方海自惭形秽, 不得不努力起来。

不过他的学习现在是次要的,只要孩子一起床,他就得去做早饭,然后催着吃。

这个家庭的角色好像调换过,方海越来越自如,觉得男人主内也好得很。

吃过饭,赵秀云帮孩子检查过书包,才说:“苗苗,你今天是不是要去捡树枝?”

冬天学校烧炉子,一年级的孩子每个礼拜得交两斤小树枝,苗苗到这一天就会拖着自己的小箩筐出门,老师会组织学生们去捡。

她“啊”一声,说:“要去。”

赵秀云把小箩筐给她,说:“捡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被扎到。”

没挑破说她装得太假,这孩子不喜欢一切不在教室的活动,十有八九是想糊弄过去。

不像姐姐,一听说不上课兴奋得不得了。

一般一家人都一块出门,赵秀云先拐进办公室,方海和姑娘出家属院的门,走几步后,女儿牵着狗去学校。

苗苗这些天可威风,小孩对小猫小狗都很关注,平常嫌她不爱动的同学都凑上来。

当然,不是别人不爱带她玩,是她自己不爱找别人玩,一个也不理。

小黄随主人,对谁都骄傲得很。

越是这样,小孩子越爱围着它。

上课的时候老师不许小黄进教室,它就在操场跑来跑去。下课的时候,听见铃声就会跑到教室门口。

苗苗其实有点小脾气,不爱别人碰她的东西,有一阵特别不喜欢高明,就是觉得他抢了姐姐,是后来觉得也是很好的哥哥才接受。

但别人可不行,她一下课就看到大家都想摸她的小狗,急得不行。

可她又不是泼辣的脾气,只能挥舞着手脚把人都赶跑,喊道:“不要摸!”

不过双拳难敌四手,她也有看不住的时候,只能心疼地摸摸小黄的背说:“你是好狗狗,不咬人的。”

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过,绝对不能让小黄咬人。

小黄脾气好,有时候也忍不住,“汪汪”叫起来。

别的孩子要是害怕,就缩着手不敢动。

苗苗大为满意,偷偷给它一块饼干,只是回家的时候愤愤不平说:“他们欺负小黄。”

小孩子,总有那么几个人嫌狗厌的。

赵秀云也没办法,说:“要不你下课也让小黄跑着玩吧。”

小狗跑得快,孩子追不上的。

苗苗是下课也想摸,问:“妈妈不能打他们吗?”

以前姐姐在的时候,只要挥着拳头,大家都会害怕。

赵秀云有些为难道:“妈妈是大人,恐怕没办法。”

苗苗只能失望地说:“好吧。”

小孩子的脑袋里有自己的生存智慧,她很快发现姐姐虽然不在,但学校里有领头的人物啊。

还不是别人,正是家属院十兄弟之三的周杨,陈树林、陈森林兄弟的亲表弟。

苗苗认得周杨,鼓起勇气去找他。

她虽然不像姐姐那样精通人情世故,但基本的还是知道的,去了就说:“你能帮我保护小黄吗?我可以给你饼干吃。”

饼干在孩子世界里仍然是稀罕东西,不过周杨已经十一岁,有点不屑,而且他们和禾儿他们打过架,彼此一直不合,因此说:“我不要。”

苗苗被拒绝,嘴巴动动,觉得要是姐姐在的话一定可以,小肩膀耷拉下来。

她遗传妈妈的美貌,赵秀云觉得这孩子其实长得更像她大姐赵秀丽,总之一看就让人想捏捏脸。

两个人要是都再大一点,周杨也不会这么铁石心肠,但他现在也只是个小屁孩,还有点幸灾乐祸说:“姐姐不在,没办法了吧。”

他们家就不一样了,等他毕业,还有很多人,家训就是兄弟姐妹要团结,从来不一对一打架。

苗苗最伤心的就是这个,这会被说中,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周杨其实有两个堂妹,不过家里的女孩子都跟男孩子似的,打架起来不输谁,这种委委屈屈的哭法他从没见过,生怕哪个老师路过以为他欺负小朋友,赶紧撒腿就跑。

苗苗哭一阵也觉得没意思,她是有人哄才娇气的孩子,倔强地用袖子擦掉,牵着小狗回家,走着走着还摔一跤。

周杨偷偷跑回来看她哭完了没,自己嘎嘎乐,回家吃饭的时候还说。

他们家人多,吃饭都得分两桌,大人一桌小孩子一桌,他说话声音大,还手舞足蹈,满屋子的人都听见。

他妈陈兰兰虽然是小学毕业,最近也在努力学习,希望考上个什么都行,没少找赵秀云借书。

她拧着眉说:“人家就是叫你帮个忙,你帮不就行了。”

她自己没生姑娘,对苗苗还是挺喜欢的,谁叫这孩子长得好,还一脸乖巧。

父母说的话,小孩子只有照做的份。

周杨第二天不情不愿地帮苗苗赶跑围着小黄的孩子。

苗苗喜出望外,想从口袋里掏出饼干来,结果穿的衣服太多,又戴着手套,一不小心把饼干捏碎了。

油纸一开,风一吹,碎碎到处跑。

小胖墩子,周杨可有可无舔舔嘴唇想,怎么她上育红班,弟弟周松也上育红班。人家上二年级了,周松还在育红班。

难怪他妈总说老周家除了他舅妈,都是些蠢蛋。

周杨上小学的弟弟妹妹有六个,一块饼干够干嘛?他可不是吃独食的人,索性摆摆手说:“以后谁欺负你,你就去叫我。”

苗苗一下子觉得他是个好人,上下学就牵着狗跟在他们一大帮子人后面。

周杨也不大在意,他只是听妈妈的话管一下,又不是自家的人,怎么能老管着。

赵秀云忙着复习,有些忽略孩子,没发现她忽然都掐着某个点出门上学、放学回来。

方海却没有,他很快注意到一向懒洋洋的女儿,吃早饭都快起来,好像不快点赶不上什么似的。

他也没跟媳妇说,挑一天跟在孩子后面,越看越觉得可怜。周杨他们走前面,苗苗一个人牵着狗走后面,哪个做父母的受得了。

孩子有点独他们知道,也试着努力过,都没有用。

方海说心碎都不觉得夸张,想想过去牵着孩子走。

苗苗被吓一跳,眼睛一下子睁圆,看清是谁才恢复如常。

方海问:“怎么不跟大家一起走啊?”

苗苗还是老一套,说:“要自己走。”

自己走的话,谁也不会嫌她走得慢。

这学期开学的时候,方海还送过孩子几天,让她自己走以后又偷偷跟过几天,才放下心,再加上家里很快养了小黄,更没什么让人担心的了。

这会他说:“那爸爸送你吧。”

他很快问出孩子为什么跟在周杨他们后面,得知是怕有人欺负小黄,有些无奈。

就像媳妇说的,他们是大人,不可能像孩子姐姐一样,捏着拳头就冲上去,而除此之外,也没有能镇住孩子们的好办法。

他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转头托陈大光让孩子多照顾一下。

陈大光在大家庭里说了算,孩子们没有不怕爸爸/舅舅/姑父的,周杨对他妈的话本来是敷衍了事,现在是不敢,只能走路的时候多等等。

可家里又不止他一个,渐渐弟弟妹妹们就不愿意等他,留他一个人带小孩。

周杨的脾气本来就急,被迫每天慢悠悠地走,看向苗苗的眼神很是不善,又不敢欺负她,生怕自己被舅舅吊起来打。

苗苗虽然觉得他有时候怪怪的,但愿意保护小黄的就是好人,很讲规矩每天定时上缴一块饼干。

周杨气弟弟妹妹没义气,接过来就自己吃。

还别说,天天都是不一样的饼干,比他家的东西不知道好出多少。

到底吃人嘴短,他觉得苗苗比她姐姐可好不少,他还被禾儿扯掉过一茬头发,半推半就收下这个小弟。

他在学校就是老大,说的话谁都得听,小黄得以清净,每天下课露出肚皮来让小主人摸。

苗苗有时候也是大方孩子,问:“你要摸吗?”

周杨其实很眼馋,“哼”一下才勉勉强强说:“那我就摸一下吧。”

孩子的一切,赵秀云都一无所知,她在紧张的气氛里迎来高考,两个月的准备即将有下文,她反而放松下来,毕竟明天就考试,现在着急也没用了。

第155章 高考 第三更

十二月十一日, 天气不错。

赵秀云早起还靠着窗看太阳升起,她是越临近考试越不紧张, 因为心中有底,今天难得一觉睡到天亮。

方海已经习惯她每天早起就翻书,还有些不适应,把早饭弄好才说:“吃吧,快出发了。”

家属院要去考试的人有三十几个,后勤派了一辆车接送,考场统一在在市郊一所中学, 为保险起见,九点考试, 七点就要出发。

赵秀云没敢喝水,干巴巴吃馒头,嚼得细碎咽下去才说:“我一个人去就行。”

车上又没有家属的位置, 还得自己骑自行车过去,搞得兴师动众的,她有不是小孩子。

方海却是下定决心,说:“叫我上班我也坐不住, 正好禾儿也放假,能带着妹妹。我还是陪着点,万一你有什么事。”

全市所有学校都被用作考场,禾儿本月的假期提前, 前天就回家了。

姐姐带妹妹, 赵秀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还是说:“冷得要死,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附近她知道,连个躲风的地方都没有, 这种天气一站一早上,够人受的。

平常就数她最爱居安思危心事多,这要换孩子去考,前两天就得老想着准考证会不会丢,到自己反而叫别人不要担心,怎么可能。

临门一脚,这两个月家里都吊着一口气,方海大大咧咧的性子都谨慎起来。

没办法,今年考不上,明年媳妇就三十周岁了,按照今年的报名资格来看,这是唯一一次机会。没有什么重来不重来,“仅有一次”四个字都够人小心翼翼的了。

方海现在是情愿婆妈一点,也不肯大意,说:“帽子、外套、围巾我都戴上,总之你好好考试就行。”

赵秀云也是没办法,进屋把禾儿摇醒,交代几句才出门。

后勤派的是辆小客车,门窗一关风吹不到,日晒不着。

方海骑自行车跟在后面,想张嘴跟旁边的张盛志说句话,吃了一大口土,“呸呸呸”半天。

赵秀云从窗里看不见他,跟陈蓉蓉小声说话。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会还抱着书的人不在少数,都敏感得很,你动一下,人家就“啧”一声,好像有多打扰。

也得亏是家属院里的熟人,要换外头那个脾气不好的,指定打起来了。

就这情况,赵秀云讲两句就不讲,半靠着窗想眯一会。

她这阵子睡得少,但有事情撑着,精神状态饱满,这样颠簸着也算是休息一会,到考场的时候还伸懒腰。

开车的快,骑车慢,都开始查准考证,方海两个才风尘仆仆到。

赵秀云给男人拍拍灰,说:“我进去了啊。”

她走得一步三回头,好像什么生离死别。

方海朝她笑笑没说话。

这样笑一笑,也是勇气。

说实在的,赵秀云有时候很矛盾,她一方面觉得自己肯定能考上,一方面又很担心自己运气不好,连考试到一半楼塌了的噩梦都做过。

这次对她来说是唯一的机会,是十来年最大的愿望,怎么谨慎都不过分,她连考卷分下来都检查三遍才肯落笔。

早上考数学,八道题总分一百,两道附加题三十分,不作为总成绩,仅供录取时参考。

题量少,每一题的分值都很大,要是算错一个最少就是扣十分。

赵秀云算着觉得还行,不是很难,但越是这种时候,她越要仔细检查,就差把试卷盯出洞来,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恨不得现场改卷出成绩。

下午考政治的时候更小心,这次考试虽然在政审上放宽,但这始终是红线,赵秀云答得慎之又慎,每个字都要反复揣摩再落笔,觉得就数这科最累人。

第二天早上的语文也不遑多让,因为满分一百分的卷子,作文就占九十分。作文题目二选一,一道题保守,一道题开放。

赵秀云选的前者,像这类型的题目,她考前试着写过好几篇,这会在心里筛选出最合适的,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写,生怕哪里写错要涂改,得不到卷面分。

最简单的应该是最后一科历史地理合卷,没有主观题,完全按照死记硬背的写就行,答的时候就能知道自己考多少分,赵秀云下笔如有神,每写一个字都很自信。对于自己的记忆力,她从不怀疑。

考完是彻底放松,准确来说,全家都松口气,方海两天都在考场外等,什么意外也没发生,简直想去烧香拜佛。

赵秀云觉得自己已经尽人事,剩下的只能听天命。她到家就开冰箱做饭,实在是这段日子吃够食堂和方海的手艺。

说真的,方海的厨艺练来练去也没进步,苗苗吃爸爸做的饭脸就苦巴巴,本来吃饭慢腾腾的孩子,这天都快把碗咬下去。

什么意思啊这是。

方海今天是盯着媳妇做的饭,觉得油盐酱醋他也没少放哪一样,怎么味道就差那么多。

他嚼吧嚼吧说:“奇了怪了,我也是这么做的啊。”

从头到尾的顺序一样不差,你拿个表来掐,时间都差不多。

赵秀云觉得他一定是哪一步做错,说:“没事,以后都我做饭。”

还是她做,伙食才有保障,瞧把孩子吃的,脸都瘦一圈。

考都考完了,方海有些话终于能说,掩不住的失落说:“也不知道你会上哪个学校。”

赵秀云说:“反正是估分填志愿,我肯定全报沪市的学校。”

出成绩的时间不一定,有的说下个礼拜,有的说下个月。

等待的时间最难熬,这场仓促之间的考试井井有条也混乱,比如考试成绩不公布,而是只发初选通知书,凭通知书填志愿,分数只能自己估。

满分四百,赵秀云估计自己每科能考个八十五差不多。

毕竟阅卷这种事很难说,尤其是作文、主观题都要看老师的。

她也不敢报太大希望,生怕志愿填不好,只能到处打听人家考得怎么样。

有的说简单得很,随随便便九十分,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难,毕竟中断学业太久,复习材料凑不齐,能通过预考的人都很了不起了。

赵秀云一时拿不准,收到初选通知书后思考再三,还是填了沪市几所有名的学校,专业选的文学,属于大科类,她对拿笔杆子挺感兴趣的。

反正大学生管分配,不管什么专业都不怕。

填完志愿,还要去体检,这一前一后就到一九七八年的一月,只等发录取通知书。

每年的一月份,赵秀云别的事情不管,一心一意筹备过年。

到她手的节日福利票如流水,又如流水一样花出去。

过日子的妇女最有感触,街上有什么新动向看得人一清二楚。

去年还偷偷摸摸卖东西的社员们,今年已经光明正大起来,民兵连的人经过也视而不见,好像原来就该这么坦荡荡。

不管卖的人,自然更不会管买的人。

赵秀云这些年头回见不是公家的人摆着猪肉卖,左右看都有些不敢相信,实在是四大物资管得紧,棉花、油料、粮食、猪肉,哪样自己拿出来卖,都够劳改的。

这天是真变了啊,不买白不买。

她一口气买三斤,生怕过今天没明天,拿回家先切下一块准备包饺子,剩下的丢进冷冻库里。

案板剁得咚咚响,整栋楼都能听见。

邻居家张姐从走廊过,停下来说话,问:“小赵,你真不去妇联上班了啊?”

赵秀云都没法说,自己是不能去,不是不想去。

能拿到初选通知书的人是肯定有书念,只是有好有坏而已,既然要去上学,妇联的工作肯定没法干,一个萝卜一个坑,她已经和新人交接完,当然就不去了。

按道理,她本来是可以再上一个月的,多少是三十几块工资。

可惜妇联原本四个人,三个都有书念,只有李玉超过一岁,没能报上名,她的心情不甚好,大家也就一致决定不在人家跟前多晃悠。

这些事,赵秀云也不想多提,毕竟要是差得多也就罢,偏偏就一岁,李玉还是高中毕业,想起来都呕血。

她只能笑笑说:“正好也休息一下,太累了。”

可不是累,张姐在菜站上班,原来满家属院数她起得最早,从恢复高考以来,变隔壁起得最早,天天灯都大亮。

她说:“也是,小方也累,我看他更老相了。”

方海那是风吹日晒熬的,赵秀云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还挺有韵味,没说出来,两个人顺着瞎聊天。

聊着聊着奔上来一位嫂子,说:“小赵快去看看,你姑娘跟人打起来了。”

嗯?禾儿不是还没放假吗,跟人打架怎么都传到家属院了。

赵秀云拧着眉正想问是不是看错,人家已经一个劲地催说:“快点快点,你说你怎么让苗苗跟周杨他们一块玩。”

就那几个,家属院一霸。

赵秀云吓一大跳,还以为自己是听错,急急往外跑,果然到家属院外的小林子一看,那个咬着人家手不放的,不是她的小闺女方青苗是谁?

怪哉,天要下红雨了?

赵秀云还抽空看一眼天,才过去把人拉开。

第156章 支棱小苗 第一更

说实在的, 赵秀云自觉全世界没有人比她更懂孩子,苗苗压根不会打架, 禾儿惹事也从不带妹妹,以至于小的六岁,还是乖乖巧巧一个。

今天是破天荒,做妈的一颗心都是偏的,问:“怎么了苗苗?”

苗苗这会头发也乱,眼角还划一道,扑腾着手脚, 打得有点兴奋了,被妈妈揪住, 连脖子都缩回来,心想一准要挨骂了。

她是有问有答,想想说:“他们打小黄。”

今天要上课, 她放学后还是牵着小黄跟在周杨他们后面。

也不是所有孩子都怕周杨的,学校有另一伙旗鼓相当的势力,都是公社职工院子弟,两拨人吵架打架是正常的, 还有些势不两立,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打什么时候起,反正见面都是吐口水。

人家也是最近看周杨团伙里有个“新成员”,看着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还带条小狗, 不挑这个软柿子挑哪个。

周杨最近都等着苗苗走,立刻约了一场架,地方就在小林子。

他家最不缺的就是人,个顶个能打。

那边也不缺, 眼看要一触即发,苗苗左右看看,打算自己拐进家属院,走两步,被周杨拽住了,一脸责问道:“你去哪?”

苗苗是习惯,姐姐但凡打架,一定打发她回家,在她的小脑袋里没有自己也要打这件事,有些茫然地眨巴眼。

周杨以为她要临阵逃脱,强制说:“不能走,你也必须参加。”

是他的小弟,那就得一块,不然他家可从不收外人,是个家族团伙。

他说:“因为欺负小黄才打起来的,你不管吗?你只有把他们打服气,下次他们才不敢……”

苗苗被这些话说服,知道要是姐姐在的话,是不会有人来打小黄的,她慢腾腾卷袖子,缓慢又沉重的点点头。

周杨回头看自己两个气势十足的堂妹,再看看她,传授道:“反正你就扯头发,能动嘴别动手,知道吗?”

苗苗心疼自己剩下那些没掉的牙,想想还是扯头发吧。可惜她对阵的是个寸头孩子,头发怎么抓都抓不住,只能“咬定青山不放松”。

赵秀云听完始末,冲着一圈孩子喊道:“狗可是我花钱买回来的,要是受伤了,我就上你们家要钱去。”

公社哪有人买狗的,野狗遍地跑,人家似信非信,到底有大人在,一窝蜂跑了。

只要没打到伤筋动骨,刮刮蹭蹭家长都不会管。赵秀云看着孩子白白嫩嫩的小脸叹气,轻轻摸一下伤口说:“还学会打架了?”

苗苗倒实诚,说:“不会打。”

就数她打得最没有章法,小狗乱咬人都比这强,周杨琢磨着要给她加点训练,瞅一眼赵阿姨,带着弟弟妹妹们撤。

带赵秀云来的那位大嫂还在说:“要死了,你怎么能让苗苗跟他家的孩子一块玩,看看野的,都学会打架了,还得了。”

满家属院谁不知道,方家这个二姑娘最文静,那是搁她面前打起来的大热闹,她都不一定爱看。

赵秀云其实觉得还好,她心里一直盼着孩子能野一些,但知道人家是好意,说:“小孩子打架嘛,正常的。麻烦嫂子来给我说一声了,我先带孩子回家啊。”

“没事没事,快回吧,看看给这脸划的。”

估摸着是指甲印,好险没划在眼睛上,这种伤禾儿身上没三次也有五次,压根不会留疤,过一阵就好。

只要不留疤,赵秀云就无所谓。

她轻轻把那点血压干,也没给上药,怕揉进眼睛里,吹一吹再看孩子手掌心。

估计是跌了一跤,掌心又是沙,又是土,都蹭破皮了。

这清理可有得疼。

苗苗头回打架,心中不安,往常姐姐都会被批评的,小丫头看着妈妈脸色,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样子。

可怜哦,这要是大的,赵秀云一准没好气说声活该。

对着小的,她只问:“疼不疼啊?”

那当然是疼的,苗苗得了信号,开始放声大哭,嚎得方圆两里地都能听见。

周杨本来是来打听消息的,因为大家都知道,赵阿姨惯孩子厉害,管孩子也厉害,他都不用趴在门上听都听得到,心想肯定是被打惨了。

客厅的窗帘没拉着,正对着走廊,所以他是做贼一样猫在窗下。

方海下班回来,到楼梯口听见声大步跨阶梯,拐个弯就看到他在家门口鬼鬼祟祟的,喊一声:“你蹲这儿干嘛?”

别是来欺负他姑娘的啊。

周杨见着大人就跑,尤其是这位铁面方叔叔,还是他家里男性长辈们的顶头上司。

跟阵风似的,方海也不好伸手逮他,进自家门就问说:“怎么回事?”

孩子的伤一眼就能看到,给他心疼坏了,第一反应是说:“周杨打的?”

不然怎么在自家门口。

赵秀云忙着孩子,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有些疑惑道:“不是啊,你怎么觉得是他。”

反正现在考完了,方海一五一十说出来。

赵秀云有些不悦,说:“怎么早不跟我说。”

方海当时是怕她分心,觉得自己也处理得挺好的,就没说,现在看来不是妙棋,问:“那谁打的?”

说这个,赵秀云可来劲,连自己抬头看天那下都活灵活现。

说真的,孩子能打架她还有点兴奋,往常就盼着她能野一些。

但小的在姐姐和父母的羽翼下长大,禾儿尤其把妹妹保护得好,苗苗长这么大,压根没有自己解决什么的概念,甚至都不用寻求帮助,大家都帮她搞定。

这件事,也是赵秀云才发现没多久,但她忙着高考,着实顾不上,只能先压在心底,现在倒不像方海一听孩子都学会打架了就急得不行,还说:“小孩子嘛,正常的。”

又知道周杨刚刚悄摸摸来看过,说:“等着吧,晚上陈兰兰一准带孩子来。”

陈兰兰凭着借赵秀云的复习材料,拿到初选通知书,据她自己说成绩估计不会太好,所以填的是附近几座城市的大专。

反正她家里肯定有人帮忙带孩子,是拧成绳过日子。

赵秀云料的不错,才吃过晚饭,陈兰兰就带着孩子来了,一进门就说:“这臭小子,还敢带着妹妹打架,还不快跟阿姨道歉。”

说实在的,这哪有什么好道歉的,赵秀云赶快说:“没事没事,我还得谢谢周杨照顾妹妹呢。”

她要想真诚的话,那是一套一套的,周杨听着觉得自己晚上能逃过一顿打,对赵阿姨的感激之情绵绵不绝。

做哥哥太惨啦,他们家是谁领头谁挨打,今年一整年只打他一个,等他也去上初中,就轮到他堂弟周柏。

可惜他还没参悟什么叫大人的表里不一,陈兰兰嘴上说:“这孩子,皮是皮一点,对小朋友还是照顾的。”

回家照旧把孩子收拾一顿,一点也没客气。

周杨倒也没因为这个生苗苗的气,只是第二天揉着屁股,恨铁不成钢说:“你那能叫打架吗?会不会打架啊你。”

苗苗实诚摇摇头说:“不会。”

方青禾的妹妹不会打架,那可能吗?

周杨想起被揪下来那簇头发还疼呢,更何况他知道赵阿姨会打,方叔叔也会打。

一家四个,哦,算上狗,狗都比她能行。

周杨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团伙里有这么个软脚虾怎么行,上下打量她说:“你咋这么多肉?”

平心而论,苗苗才不是胖小孩,但确实养得比别人家的实在,她看看自己肉乎乎的小手说:“是福气。”

谁家养出胖娃娃,就是福气,连赵秀云都这么觉得,是自家过上好日子的象征啊。

但在孩子的世界里,胖意味着行动笨拙,那还怎么打架,周杨“啧”一声说:“那不行,你必须跑快起来。”

他昨天可都看到了,人家爪子都撩到她跟前了,她才慢悠悠往后退,不挠她挠谁啊。

“跑”和“快”,在苗苗的世界里都是不存在的。

她跟着家里谁跑步都好,只要跑一会,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连高明都得败下阵来,舍不得啊。

可周杨是真正的“冷血无情”,也不管现在是什么天气,每天上学就拽着跑,非要她快起来。

赵秀云对这件事是默许,甚至赞成的,因为她自己也觉得孩子隐隐有要从福相胖起来的迹象,谁让姐姐不在家,连偶尔带着她疯的人都没有了。

苗苗大部分时间还是听话的,像她去军训,怕挨教官骂,老实到能做班长的地步。

周杨叫她跑,她虽然不情愿,但也还勉勉强强,谁让人家捏着小黄,说她不跑以后就不帮忙了。

苗苗没办法啊,有时候她少看一眼,就老有人追着小黄跑,追着跑也就算,还有拿石头扔的,反正不管是谁,周杨说不听的,一律撸袖子上,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粗鲁,还顺便给她上实战课。

为了小黄,苗苗觉得自己也算忍辱负重,只能握着拳头好好学习,心想等我自己能打架,我就能自己保护它。

反正一个打,一个学,看上去还挺和谐。

落在别人眼里就不是,禾儿才放寒假回家,出来找妹妹就看到这一幕,急急冲上去把她拉到身后,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苗苗实在道:“学打架。”

别看周杨整日惦记自己的头发,禾儿也想得起来他在自己脖子上划过一爪子,当即说:“不许跟他玩。”

苗苗有点愣神,想想还是说:“妈妈说‘可以’。”

还会催着她出来找周杨玩。

那怎么可能呢?

妈妈还让妹妹学打架,禾儿不信,但还是说:“那我们再去问问吧,也许现在不可以了。”

周杨大获全胜过来,听见话有点不高兴,冲苗苗比鬼脸说:“姐姐的跟屁虫。”

苗苗觉得自己本来就是,没有反对。

禾儿却是不允许别人欺负妹妹的,马上撸袖子说:“你干嘛,想打架吗!”

周杨说:“我才不打女人。”

那是群架的时候没办法,打急眼谁顾得上,心想有姐姐就忘记叫他帮忙的事了,等寒假过去,看谁帮她,他哼一声,哼着歌走了。

禾儿新学一个词,叫吊儿郎当,她上初中后是稳重一点,但再稳重也是十岁,还是跟妹妹强调说:“别跟他玩,他们会欺负你。”

哥哥姐姐有过节的话,弟弟妹妹们也都会同仇敌忾,路上看见都要“哼”一声。

禾儿生怕周杨他们趁着自己不在欺负妹妹,想想说:“不过也没事,下学期你就不在家属院了。”

不管妈妈被哪个学校录取,都是要带妹妹走的。

第157章 离开 第二更

对赵秀云来说, 这个年恐怕是她过的最难熬的一个,尤其是陆陆续续有人收到录取通知书。

这回的录取有点奇怪, 考多少分不公布,有的人志愿填得形同虚设,各校招生办有很大的权利,觉得哪些专业缺人,发来的通知书就写哪个。

还有根本没填过的学校发来通知书,一切都以组织统一协调为准。

赵秀云都愁死了,心想万一是个不喜欢的专业, 那她还能熬完,要是不幸被录取到沪市以外的地方, 才叫麻烦,接下来四年才更要熬。

但现在难熬的是眼前,赵秀云填的几所学校好像在比谁出消息最晚, 连山东寄出来的通知书都到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一直到正月初六,赵秀云才收到震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专业是新闻, 虽然和她本来填的有点出入,也算没偏离太多。

她的成绩是家属院最好的,78年的高考已经开始报名,来请教、沾喜气的人络绎不绝。

赵秀云忙得晕头转向, 还要准备搬家的事, 其实她之前已经把买下来的小洋房重新收拾过,想着哪怕自己住不上,也好往外租。

搬家前两天,她才腾出时间收拾东西, 每往背包里放一样,方海就叹口气。

他现在算是定点上班,每个月哪怕调休,也只有四天假。他们这种情况还不能申请探亲假,以后一年也只有寒暑假才能在一起。

赵秀云也有点舍不得,不过还是说:“等我毕业看看分配到哪再说吧。”

读书只是一小段分离,以后的人生还长得很,方海的工作也还得筹划。

方海知道这个道理,说:“也有好处,禾儿以后就可以走读,苗苗可以跟若云一起上下学,照顾老爷子他们也方便。”

算起来,大家都有好处,只有他没有,越发可怜的样子。

赵秀云自己带孩子那么多年,但随军快四年,多个人真的不一样,尤其是方海还能干,不知道省多少功夫,她有些感慨说:“日子很快的。”

一天一天流走,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才来三年多,有时候觉得居然已经三年多。

方海已经开始觉得度日如年,还有点醋溜溜地说:“我听人家说,大学生都白净得很。”

白面书生,总是英俊的,戏文里都这么唱,谁高中谁就抛妻弃子。他原来觉得自己不大差,可是媳妇现在是大学生了。

大学生啊,毕业就是五六十块工资,大好前程,这些日子他听着恭喜,还觉得有点慌张。

其实这话说得委实没道理,工人、农民、知青都可以报名,说实话,就没有纯粹的知识分子,白天轧钢晚上背书的才是大多数,白净根本不可能。

哪怕有,也就那几个。

赵秀云说:“没事,我喜欢黑的。”

黑的啊,方海想起来,考试的时候好像长得黑的更多一些,说:“就不能说只喜欢我啊。”

赵秀云能说这话就不大容易了,到底觉得他也可怜,她最知道他有多想一家团聚,最后还是说:“嗯,只喜欢你。”

方海一颗心填得满满,说:“我争取调到市里去。”

这可不是件容易事,他这个年纪,以后也没多少风里来雨里去的立功机会,只能靠熬。

赵秀云说:“嗯,记得每天一篇读后感。”

方海哑火了,他就不知道,到底谁一天能写四百个字出来,四百!

他真是每天掐着数,磕磕巴巴地写,现在勉强能语句通顺,但白话太多,不像书面语,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也是现在训练任务不重,方海虽然觉得难,还是说:“行,反正晚上没事做,我就死磕。”

一个人,晚上还能干啥,学习呗。

赵秀云拿枕头的手放下,说:“这个要不要就给你?”

孩子刚跟妈妈分床睡也是,手里一定得攥着点什么有熟悉味道的东西。

方海鼻子动动,问:“明明咱俩用的一个洗头膏,怎么觉得味道不一样。”

赵秀云自己觉得没什么差,说:“你的错觉吧。”

她把其他东西捆好放地下,又去翻床底。

本来寒暑假还要回家属院,不用带这么多东西的,谁叫这阵子穷,眼看还少一分工资,能带走的东西,赵秀云都想带走,不然重新添置都得好几百。

家一下子空大半,方海决定以后都吃食堂,连碗带锅赵秀云都要带走。

她仔细看来看去,觉得没什么遗漏。

孩子在楼下玩一圈回来,觉得家里空落落的,苗苗哒哒拿来自己的布老虎说:“妈妈,这个要带走。”

还要在家待两天呢,孩子没它睡不着,赵秀云给她按回去,说:“不着急。”

禾儿也有不少东西要带走,从床底拉出自己的宝贝皮箱。

里头有什么,赵秀云都不大清楚,好奇问:“放的什么?”

禾儿眼睛滴溜溜转,说:“是秘密。”

大姑娘了,还秘密,人家不是说十五六岁才会心思多吗,她这才十一吧。

赵秀云也就不问,说:“行,那你自己记得提。”

自己的秘密自己拿。

箱子其实挺轻的,禾儿晃两下,里头还有细响,又仔仔细细放回床底。

方海看她们母女收拾东西的样子,就有点不得劲。

但不管愿意不愿意,都是要搬走的。

搬家那天,赵秀云险些没起来,气得踹旁边的人一脚。

方海自知理亏,一早上忙来忙去,谁都不用搭把手,他自己把行李都搬到车上去,跟后勤借的小卡车,有个后斗,东西装得满满的。

这么大动静,左邻右舍都来送,赵秀云一一道别,虽然不是再不回来,到底见面的机会少,要说的话一茬又一茬。

苗苗乖乖巧巧牵着小黄,她没什么要道别的人,只是对上周杨的眼睛,笑眯眯摆摆手说:“再见。”

小胖墩,过个年变得更胖,眼睛都快看不见了还笑。笑笑笑,哼,进城她也是读小学,又不能跟在姐姐后面,也不怕还有人欺负小黄。

周杨装作没看见,一溜烟跑了。

第158章 新家 第三更

泰康里23号, 新家所在。

方海把车开到门口,一样一样往下搬。

赵秀云先是上楼看, 二楼从楼梯口被分成三间房,每间都不大,之前也不知道怎么住的,每面墙不是掉灰就是黑漆漆,她重新请人粉刷过,损坏的门窗也都加固。

尤其是阳台的栏杆,让人钉得死死的, 纹丝不动。

手里头没钱,也就凑合着拾掇一下, 能住就行。

小黄尤其喜欢爬楼梯,一进屋就蹿上蹿下,这要平时也没关系, 方海今天正是要用楼梯的时候,把它赶到院子里,提气往楼上搬。

能拆下来的家具都被拆下来,运上去以后再重新装。拆不下来的赵秀云就在前面托一把, 夫妻俩一块往上扛。老房子的楼梯窄,还有些不那么好过去的大件,挪了百八十遍才给弄上楼。

赵秀云忙到一半喊:“禾儿,小挎包里有钱和票, 你去巷子口买饭, 啥都行。”

那儿有家国营饭店,进来的时候都看见了。

禾儿现在对下馆子这件事熟能生巧,领着妹妹和狗就出门。

苗苗紧牵着狗绳不放,她在新环境里会拘谨和害怕, 抿着嘴不说话,看上去更像是冷静的面无表情。

禾儿熟知妹妹的性格,说:“你认认路,以后从这里出去,就是新学校了。”

认路苗苗还是擅长的,看着看着说:“若云家从那里。”

她也就走过一次,但是还记得。

禾儿欣慰地说:“对,就是从那里。”

她自己也是小孩,却老把妹妹当小小孩,有时候特别怕她磕着碰着,有一万个不放心。

苗苗也最依赖姐姐,说:“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上学。”

禾儿还以为她说得是自己,正想说十三中在另一个方向,反应过来说:“可以,你可以去她家找她。”

苗苗心满意足,说:“若云还没有看过小黄。”

虽然若云家的是黄色的小狗,但是叫旺财。

禾儿想得更多,问:“小黄是公的还是母的?”

苗苗哪里知道这个,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禾儿试图蹲下来看狗屁股,但她也不懂,没看出什么来,说:“回去问妈妈吧,如果是一公一母,可以和旺财生小狗。”

就是不知道黄狗和黑狗生出来的小狗什么颜色,灰狗吗?

苗苗有点烦恼说:“养不了那么多小狗。”

如果每只小狗都要吃饭,妈妈会不高兴的。

禾儿想想也是,她只是单纯觉得大狗生小狗,这会又说:“那就不生吧。”

姐妹俩说着话,溜溜哒哒到巷子口的小饭馆,正好是饭点,人多,都是街坊邻居,看生面孔忍不住多打量。

苗苗攥着绳给自己打气,不害怕的,不害怕的。

禾儿不动声色把妹妹藏在身后,笑得活泼,说:“阿姨,要小炒肉、红烧肉、烧茄子和炸鱼片,再要六两饭。”

点的还都是大菜,服务员给她写单子说:“这儿交钱,窗口拿。”

交过钱,禾儿到后面把铝饭盒递过去说:“阿姨,我们带回家吃。”

世人对孩子都客气,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孩子,有个客人丢块骨头,示意小黄吃。

小黄要是人的话,恐怕会说:“我可是军犬之后,不乱吃东西的。”

可它不是,因此骄傲地抬着头,看也不看。

哟,还是条好狗,客人来了兴趣说:“妮儿,你这狗家养的啊?”

不是家养的,能是谁养的?

苗苗属于心里头想的多,嘴上吝啬得很,说:“嗯。”

就一个字,禾儿帮妹妹把话补齐,炫耀说:“是我妹妹自己养的。”

照顾狗比照顾自己都认真,有点当姐姐的样子了,妈妈说她现在也是大孩子了,有些事要一起做。

禾儿从饭店出来,分出一个饭盒说:“你提这个。”

苗苗老老实实提着,才到家,禾儿就大声说:“妈妈,妹妹也提饭盒了。”

赵秀云夫妻俩瘫坐在楼梯拐角,一个五斗柜,挪来挪去都过不去,叫人又累又气,哪有什么力气应。

她恹恹说:“好,那你摆饭,我们就下来。”

摆饭也得有桌子啊。

禾儿试图把八仙桌拽进客厅,没能成,索性在木箱子上铺报纸,喊道:“爸爸妈妈吃饭了!”

就她的嗓门,赵秀云捶捶腿站起来,也不嫌弃没桌子,随便拉个东西垫在屁股下,说:“凑合吃吧。”

伙食肯定是不凑合的。

赵秀云还有心情点评说:“鱼炸过头了。”

方海吃什么都差不多,一早上就数他最卖力气,狼吞虎咽,被噎住直咳嗽。

赵秀云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一口能喝的,说:“你吃慢点。”

方海捶胸口说:“很慢了。”

他的慢也还是快,吃过就接着干活。

赵秀云打发孩子拖一楼的地,夫妻俩又围着五斗柜转悠,好容易才给抬上楼,在新刷的墙上留下一道口子。

这才刚住进来,她有些不悦地下楼。

老式的木质楼梯是黑色,只有一扇小窗,没有开灯,赵秀云没留神狗正趴着,快踩上去,苗苗看到叫起来说:“小黄!”

小黄猛地蹿出去,赵秀云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了,被带这一下,没站稳,直接摔了一跤。

两个孩子都叫起来,还在挪东西的方海从二楼探头看,赶快下楼扶。

要是平常,赵秀云就说没大碍,现在是怕自己逞强耽误开学,试图动动说:“脚好像有点疼。”

治外伤,方海还是有一套,左捏右捏说:“骨头没事,坐一会看看有没有肿。”

肿的话多半是扭伤,就得去医院。

还有那么多活没干,赵秀云叹口气,她是讲究征兆的人,现在觉得搬进来才这么一会,怎么就不太好。

苗苗觉得自己做错事,两只手不安地拧着。

看把孩子吓的,她也不是故意。

赵秀云摸摸她的脑袋说:“没事,和姐姐上楼收东西吧。”

禾儿再三问过,大跨步走,又说妹妹道:“你要跟小黄说,不能趴在楼梯上,它长得太黑了。”

黑得都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苗苗看向小黄,它就“汪汪”两声,这要怎么跟它说?

她索性坐在地板上,说:“小黄,楼梯不行,打。”

说“打”的时候还拍一下,她看人家都是这么教小孩子的。

小黄也是条小狗,应该差不多。

禾儿有时候就是给妹妹派点活计糊弄一下,方便自己干活,听见声从房间探头,觉得一人一狗好像真能交流,也没管。

她把衣服从包里拿出来,一件一件放在柜子里,床铺好,放上枕头和被子。

方海关心完媳妇上楼看,忍不住夸说:“哟,禾儿可真厉害。”

禾儿双手叉腰说:“那当然。”

她本来就是很能干的人。

方海伸出手把被子抚平没接话。

禾儿却觉得有千言万语,说:“睡醒也会变皱的。”

所以没必要拉那么平。

方海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是习惯了,说:“要是在部队,你这就是不合格。”

禾儿无所谓道:“我又不去部队。”

她军训的时候虽然表现很好,但对她的天生活泼是种折磨,短期可以,长期绝对不行。

方海故意说:“那妈妈送你去呢?”

“才不会!”

禾儿现在又不是好骗的小孩子,利利索索把被子叠出四个勉强的直角来,得意地说:“去我也不怕。”

就这被子叠的,方海都没眼看,敷衍地夸几句。

赵秀云是个闲不住的,内心不安,又怕今天收拾不完,时不时就要问说:“弄得怎么样了?”

楼板还挺厚,楼上哐啷响,根本听不见。苗苗找到了自己可以干的活,楼上楼下跑。

下来问:“爸爸说书放哪里?”

上去说:“妈妈说床要靠墙放。”

她本来就不大爱动,上下几回开始喘,禾儿捏妹妹的小脸,很是语重心长说:“感觉又胖了。”

不管谁说,苗苗都觉得自己是福气,还给姐姐看手上的肉窝窝。

禾儿捏着她的小爪子,说:“你这样不行。”

苗苗隐约察觉到什么,说:“不要跑步!”

禾儿才不管她的意见,直接说:“要跑的。”

晴天霹雳,苗苗吃晚饭的时候都提不起劲。

赵秀云的脚缓过劲来已经没什么,有点无奈道:“没放假的时候,你不还跟周杨天天跑吗?”

苗苗有些不高兴,说:“他叫我跑的!”

不跑他就不管小黄了。

禾儿本来想帮妹妹说话,现在一听觉得岂有此理,周杨叫她跑她就跑,直接拍板说:“跑,必须跑。”

苗苗在姐姐跟前蔫了吧唧的,不敢说话,咬着勺子委屈得很。

这才对嘛,禾儿给一个甜枣说:“你好好跑,明天带你去捡石头。”

苗苗捡这些还能提起兴趣,五根手指都快团在一起,比划着说:“要五块。”

意思是说要捡到五块她想要的才行。

有时候运气不好,一整天都没有一块,禾儿觉得自己牺牲也很多,咬咬牙应道:“可以。”

只要大的在,苗苗的事情根本轮不到赵秀云管,她有时候就是愧疚这个,说:“你带妹妹去,妈妈给你五毛钱。”

这样才能算皆大欢喜。

第159章 榆木疙瘩 第二天,苗苗起得特别早,本……

第二天, 苗苗起得特别早,本来到这种天气她有点爱赖床, 今天是兴致勃勃。

禾儿打哈欠被妹妹拽起来,说:“先跑步,跑完才能去。”

苗苗是不大情愿,但也没办法,垫了两块点心,出门遛狗。

在家属院的时候她都放开绳子让小黄自己跑,想回家了叫一声它就回来, 这一片可不行,说不准会让人逮去吃。

有些野狗, 你今天看到,过几天也许就看不到,就跟流浪的三毛一样。

苗苗生怕小黄跑不见, 拽得紧紧的。

小黄生性活泼,它的主人应该是禾儿才对,能跑到一起。

苗苗就不行,简直是被狗遛, 气都快喘不上来,红润的小脸颊一动一动。

也就绕巷子一圈,禾儿有时候也惯着妹妹,看她上气不接下气, 摇摇头说:“今天就到这, 回去吧。”

苗苗在家里人面前其实是很娇气的孩子,这点姐俩都一样,外头人看着都是再好不过,只有自家人知道是什么样子。

她一听这话就要撒娇, 说:“姐姐牵小黄。”

小黄哒哒向前跑,两条腿甩出小马蹄子的劲来,禾儿一边跟,一边回头看妹妹,生怕她跟丢,进家门的时候没仔细看,差点叫门槛绊倒。

新家的厨房对着院子,院门虚掩着,赵秀云眼见条狗撞进来,就知道是孩子回来,说:“洗洗手,吃饭吧。”

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都是从家属院搬来的,不用买新的。

赵秀云眼下是真没什么钱,毕竟光拾掇房子,还买了几样旧家具,就得五六百,她琢磨着有没有能赚点钱的路子,寻思要不要把停很久的投稿捡起来。

她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天天念报纸,觉得自己也能行,投十次能中七次,靠这个攒下不少钱,是后来开始闹停课才不写的,虽然是笔名,她也是生怕落下什么把柄。

现在高考都恢复了,应该不要紧。

赵秀云心里筹划开来,把饭盛出锅,说:“方海,吃完再弄。”

方海打算在院子里做个狗窝,之前的住户杂七杂八全是加盖。

赵秀云觉得家里住得下,还是想把院子收拾得干净些,只留下自行车棚和放蜂窝煤的屋子,把其余的都拆掉,空出挺大一片地方来,打算种菜。

方海看还有不少木头、石头,就想着给小黄垒个窝,朝着院门,白天晚上还能看一看,不然就媳妇孩子住着,他也不放心。

这会说:“就差一点,吃完不是还要去接方芳吗?”

说起来方芳是真的厉害,赵秀云当时把复习材料寄回去,是希望妹夫陈知青这个高中毕业生能有机会上大学,谁料不止他,人家连媳妇都辅导上大专,夫妻双双要到沪市读书。

为这事,方海很是自责,早知道妹妹有这个本事,当年就该供她读书,不是供方川。

当然,这本来也不能算方海的错,赵秀云安慰过他几次,是后来说:“现在多帮忙也行,两个人都要读书,还有孩子要养活,你做舅舅的多出点力是应该的。“

为这句话,方海平常有些马虎的人,把妹妹要到沪市的日子记在心里,天天算着。

赵秀云说:“中午才到,有的是时间,快点来吃。”

这种天气,稀饭风一吹就凉,还想让人骂是怎么着。

方海把锤子放下,手随意洗过,过来端起碗就吃。

都说到方芳了,赵秀云不免说:“陈知青本来就是沪市人到老家插队,以前也就算,这回他回来,总得去一趟亲家家里,别让人家觉得方芳乡下来的,娘家没人。”

别的不说,有个副师长做哥哥,做儿媳妇的腰杆自然能挺直。

方海最近没少听说哪个知青考上就要闹离婚,不悦地说:“他陈辉明最好别给我耍滑头。”

当年结婚的时候一穷二白,婚后也没为家里做多大贡献,现在要是想学陈世美,方海头一个能弄死他。

赵秀云倒觉得陈知青不是那样的人,说:“别的不说,他能教方芳读书,我就觉得不大赖。”

当然,也是方芳肯学,哪怕是大专,今年的竞争也很大,五百多万人里,只录取二十七万,一个没上过一天学的乡下姑娘,着实不容易。

她说到这里揶揄道:“人家一天八九个工分,生孩子、带孩子,养猪喂鸡全不耽误,还能考上大专,再看看你。”

方海自惭形秽,说:“我一定会更努力的。”

赵秀云也不是逼他,只是方海想调市区的话,对文化水平的要求也会比较高,毕竟一家人分居两地只是暂时,又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是没人比方海更想快点团聚,已经决定等媳妇孩子安顿好,他就去上营地的夜校,之前一直犹豫,是因为去的都是些小年轻,别说是他这个级别,到副团大家都不好意思去。

但上夜校,只要通过考试,就能拿结业证书,薄薄一张纸,也是学历证明,在升迁上很有帮助。

些许脸面算什么,方海已经决定不要了。

赵秀云对他的决心也很是赞赏,允诺不少甜头,这会是逮着机会就给他一点动力。

做哥哥的,被比下去总是有那么些不好意思,不过方海也很为妹妹骄傲,说:“老方家不都是些榆木疙瘩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把孩子算进去,毕竟人家是都随妈,没随到他。

禾儿却听懂了,说:“爸爸才是疙瘩,我可是第七名。”

虽然年前她为自己没能考年级第一很不高兴,但说起来还是很厉害的,毕竟十三中已经是全市最好的中学,这个成绩将来上个大学板上钉钉。

要说恢复高考,赵秀云不仅高兴自己的人生,也为孩子高兴,毕竟大学生毕业就领22级工资,每个月五十二。她没别的愿望,就希望孩子能靠吃饱喝饱。

这会说:“是,禾儿很厉害,苗苗也厉害。”

这个家人人都厉害,方海觉得没有自己说话的份。

一句夸又不值钱,赵秀云要是愿意哄他,还不是手到擒来,趁孩子不在说:“你最厉害。”

也别管是夸什么,你就听听,咱这个是“最”。

方海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虚伪地说:“客气了,客气了。”

给他点颜色他还得寸进尺,赵秀云白一眼,催他说:“快点,再不出门要来不及了。”

方海加快速度,敲敲打打,把狗窝搭好后说:“我换个衣服就出门。”

他现在是有长进,知道妹妹是亲的,妹夫可不是,稍微有失礼的地方都不行。

穿的还是新衣服,对着镜子照半天,结婚的时候估计都没这么仔细,也不知道又发的什么癫,赵秀云有时候都不想去猜,只一个劲地催,两个人这才出门去。

第160章 火车站 第一更

沪市火车站一天到晚人流如织, 尤其是还没出正月的时候,探亲的、访友的。

方芳生在乡下, 长在乡下,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还只有那么两次,这会牵着儿子陈惟的手死不放,孩子不比妈妈好到哪里去,简直是扒拉着腿带着走,被爸爸抱着的女儿陈悦也差不多。

唯一能算镇定自若的是陈辉明。

八年, 他都没有想到自己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时候回到故土, 只觉得一切陌生又熟悉,感慨居多,说:“回来了啊。”

方芳没有那么多想法, 只眼睛一个劲地找说:“四嫂说来接,你看到没有?”

陈辉明也在找自家人,转来转去说:“再往外头走一走吧,外面人少一点。”

这一路上, 凡事都是听他的,方芳小心翼翼跟着走,老远就看到自己要找的人,说:“四哥四嫂在那。”

陈辉明一愣, 说:“怎么跟我爸妈凑一块了。”

也是赶巧, 赵秀云在出站口念念叨叨说:“方芳出来了没,你看仔细一点啊,我看不大清。”

她的视力比不上方海那双亮招子。

又去找车站的人打听回来说:“从罗平来的车到了,已经进站, 下车的人有点多,再等等吧。”

这不两样都对得上,边上一位老太太问说:“你们认识陈辉明吗?”

哪有不认识的,赵秀云脑子一下就转过来,说:“亲家阿姨吧?”

“是我是我,你们也来接啊。”

这要是在乡下,算得上是亲戚,不过陈辉明下乡以后就没回过家,连结婚都是书信一封当通知,据说当年家里人差点没气死。连方芳都没有见过公婆,来沪市以后赵秀云更不会想过要去拜访,毕竟中间的纽扣不在,也就没必要走这门亲戚,这会两家人是第一次见,还算客气。

当然是要客气的,陈家并不富裕,约莫也没什么路子,在乡下结婚的知青多是这一种,其他人入伍、进厂、工农兵大学早就走光了。

虽然说大家都不爱娶乡下姑娘,这很正常,可方芳也是要读大专的人,一毕业就是24级工资,每个月四十五块工资,比多少工人都高,娘家还有个哥哥做“大官”在本地,这就很不差了。

结婚这种事,本来看的就是个门当户对,陈家要是敢拿城里人的架子,赵秀云就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架子,做娘家人也要讲究分寸的,软弱,人家连你家姑娘都会欺负,强硬,给小两口添堵嘛这不是。

双方堪称相谈甚欢,赵秀云要是想跟谁说话,那是没有方海插得上嘴的地方,陈辉明还没来得及介绍,已经都通姓名,说上祖宗三代了,省他不少事。

他离家的时候,父母刚过五十,现在是年近六旬,看着苍老不少。

戴爱红和陈国栋拉儿子看来看去,又试着去抱抱孙子孙女,小孩子怕生,躲到爸爸妈妈后面,方芳也怕生,尴尬笑笑没说话,做儿媳妇的,第一次见面,没人顾得上她。

不过自家人有自家人管,赵秀云看小姑子,问:“路上好不好?累不累?吃过饭没有?”

也是幸好有熟人,方芳松一口气说:“挺好的,听你的找的罗平车站的小李,人家一听说是你叫来的,就给开的卧铺票。就是过大山的时候停过一阵,我还以为会明天到。火车上有卖饭,吃过了。”

各絮交情,一阵风吹过,赵秀云才说:”老站着也不是事,先回吧。“

方芳压着声音说:“我先回婆家,明天上四嫂家坐。”

她结婚也没见过婆家人,既然来了就该住婆家,只是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男人只说家里不宽敞,住两个孩子肯定行,等他们开学就住宿舍,毕业再自己带孩子,这也是最好的安排了。

赵秀云只觉得不大乐观,说:“先送你们去吧。”

方海昨天从后勤借的车还没开回去,寻思妹妹妹夫一家也是风尘仆仆,行李应该挺多,现在觉得有点难办,这人可有点多啊,塞不下。

也是幸好是辆小卡车,有后斗,赵秀云说:“叔、婶,你们带孩子坐车里,我们仨后头坐坐就行。”

挺好的主意,又要推来推去,方海回回见都嫌烦,那不最后还要这么定,干啥还得来这套,这会也是。

赵秀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悄悄掐一下,别让人觉得是对亲家有什么不满意才好。

后斗上风大,方海把自己的围巾又给媳妇绕一圈,赵秀云倒觉得还好,总算有机会问:“家里怎么样?”

方芳说:“挺好的,房子我打扫干净都给锁起来了。本来咱妈想让老六送我们来,顺带给我们看一下孩子。”

这话当然是说得好听,其实是想让方川赖在沪市,姑嫂两个对视一眼,彼此明白就行。

赵秀云又说:“孩子估计要办暂住证,要是办不下来快点跟我说,我给你们弄,知道吗?”

城里人吃供应,户口管得严,这也得亏是孩子,否则赵秀云都不敢夸口,不过今年也好些,去年回城复习的知青们,没考上的多半也没走,街道的人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陈辉明愁的也是这个,他请人打听过,才知道他们夫妻的户口都可以凭录取通知书迁到沪市,孩子却不行,内心很是感激,说:“谢谢四嫂了。也是多亏你的书,我们才有机会考上。”

他说这话是客气了,多半对方芳的帮助更大。

赵秀云心里有数,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方家就这么一个姑娘,他四哥宝贝得很。”

不是宝贝姑娘,陈辉明结婚后只怕去住茅草屋,哪有五间簇新的房子住,连彩礼都没能掏出来,说他是“上门女婿”,着实不冤枉。

他原来在岳家人面前很是低一截,最近有些扬眉吐气,但也得看对着谁,这会说:“也是我们家的宝。”

夫妻感情好不好,还是看得出来的,倒是方芳掐了丈夫一下,像是责怪他乱说话。

赵秀云也松口气,觉得自己是被方海这两天念叨什么“陈世美“弄魔怔了,转头问起他们高考的事。

说起这个,方芳可有话说:“咱们那儿消息来得晚,我才慌没两天,嫂子的书就到了。我还寻思辉明这回一准能考上,他却叫我一起考。我还想着我哪行啊,就识那么几个字,他说能行的,其实也是我耽误他复习,不然他还能考得再好些……“

夫妻俩一块报名,没少人说方芳是发疯,一天学都没上过的姑娘,想吃城里饭想疯了。

方芳是个倔强姑娘,就像当年非要嫁知青一样,索性请假不去上工,不到过年的点鸡鸭鹅猪卖个干净,连孩子都顾不上管,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勉勉强强拿到沪市一所大专的通知书。

大队就两个考上大学的,就是他们夫妻,只差敲锣打鼓,方芳原来在家也不怎么受重视,心里淡淡,只对着四嫂说:“我们这些年也算攒了一笔,听说大学不要学费,还给发钱,能把这两年撑过去就行。”

透个底,别让人家觉得他们是专门来打秋风的亲戚。

赵秀云估摸着她手里也有点小钱,日子过得抠,又能干,不过还是说:“城里花销大,有什么只管来找我。”

别的不说,两个孩子没户口就得吃议价粮,够吃多久的。

陈辉明也知道这个道理,说:“我们会尽量找找有没有挣钱的法子。”

借钱是下下策,他们已经靠岳家不少。

赵秀云这阵子也不富裕,心想人家应该还能撑一阵,索性说:“行。”

说着说着,就到地方,陈家在的巷子车开不进去,只能下来走路。

方海甩上车门,要帮忙搬东西的时候悄悄摸一下媳妇的掌心,觉得是热的才问:“我们回去吗?”

他本来还以为妹妹住自家,昨天把床都铺好了。

赵秀云微微摇头,都到这了,怎么也得坐坐。

戴爱红当然要留客,请进屋里坐,又说:“在家里吃午饭吧。”

赵秀云是怕孩子来车里坐不下,才没带她们,这会说:“不用不用,家里还有俩孩子。”

又是一个推一个留,方海心想要是事事这么搞,进度得多慢啊,已经猜到结尾。

果然,才坐一会,赵秀云就告辞,夫妻俩走出没几步,她就说:“方芳他们想把孩子留家里住,恐怕不方便。”

方海回忆一下,说:“我看戴阿姨挺高兴的啊。”

高兴当然高兴,也得看现实。赵秀云没见着人,但凭着打听到的仔细数一下,说:“他们家住十七个人你知道吗?”

螺狮壳里造道场,方海早知道沪市住房困难,也是吓一跳,说:“这么多啊。”

他看着也一楼就二三十平大,哪怕加上自己搭的阁楼,这么多人站进来,只怕挪的地方都没有,别看两个孩子不占什么,以己度人,只怕一大家子有人有话说。

方芳也是这么想的,她在乡下见过破房子,但着实没见过这么小的房子住这么多人,怪道男人一直说家里地方窄,这哪里是窄而已,她忍不住说:“要不让孩子到四嫂家住吧?”

陈辉明不是为了那点自尊,而是说:“不行,我们肯定是要住宿的,奶奶带孙还有道理,舅妈带算什么。再说,四嫂也要上大学,哪有时间。以后要找人帮忙的事还很多,要是件件找,再大的亲戚也会变薄。”

方芳一向听丈夫的,毕竟他说的有道理、方法对,想想也是,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