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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一直到快十二点, 齐阳明和郭永年才到宿舍。

本该是睡觉的时间点,剩下四个人点着灯一边打扑克一边等。

许淑宁等得心神不宁,只做个观棋不语的真君子, 绕着圈把所有人手里的牌都看完,啧啧摇头。

也不知道是替谁摇的, 齐晴雨问道:“这把我怎么样?”

老天爷对她偏爱, 给的都是好牌, 可惜她拿上手上乱下一通,全无章法, 已经连着输好几把。

因此许淑宁实诚道:“你还是好好琢磨怎么下吧。”

行, 那就琢磨。

齐晴雨摸着下巴一脸的高深莫测, 都没发现自己拿牌的手越来越低。

梁孟津别过头不想看,陈传文伸长脖子瞅。

这种明晃晃的作弊行为, 齐晴雨把牌倒扣在桌上说:“你这人什么烂德行。”

这么明目张胆的,怎么不干脆叫她把牌摊开。

陈传文狡辩:“是你自己没拿好。”

眼看又要吵, 梁孟津拿起搪瓷杯喝口水,下意识往门口看。

天气冷, 房间的门关着, 外面的声音被隔绝, 只有呼啸的风格外疯狂。

但许淑宁就趴在门上听, 有点风吹草动就哗啦拉开门:“回来了。”

一个箭步,梁孟津蹿在前头去开院门。

手电筒的光正照着他的眼睛, 齐阳明连忙把手往下移:“怎么都还没睡。”

哪能睡得着,落后一步的齐晴雨道:“哥, 你脸怎么回事?”

夜里走山路, 摔一跤算什么大事。

齐阳明挥挥手:“蹭破点皮,不打紧。”

就是天塌下来, 他估计还要逞能。

男人都这样,齐晴雨觉得自己很懂,翻个白眼说:“永年你有没有事?”

郭永年犹豫片刻道:“被羊蹄子踹了。”

那可大可小,还有被牛顶一下就瘫痪的。

齐晴雨凑到他边上说:“踹哪了?”

说着话恨不得上手扒拉看看,郭永年就宛如块木雕站着。

前后的穿堂风吹着,也不怕得了病。

许淑宁才把面条下锅,从厨房探出头:“非得站那儿讲是吗?”

当然不是,一行人转移战地进房间。

屋里暖和,齐阳明先给自己倒口水这才道:“齐晴雨,你一个姑娘家的,别老动手动脚。”

齐晴雨冲哥哥扮鬼脸,饶有兴致地蹲在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羊面前说:“它怎么奄奄一息的?”

一路上不知道多活泼,把三个人折腾得够呛。

齐阳明:“离远点,当心待会咬你。”

羊还咬人?齐晴雨没见过,小心翼翼往后退,谨慎地伸出一根手指戳戳。

跟孩子似的,搓着手进来的许淑宁:“自己锅里盛,太烫了。”

又道:“还有多的,都吃点。”

陈传文第一个响应,仿佛今天辛辛苦苦去牵羊的人是他。

齐晴雨一边骂他一边跟上,两个人为谁先出去挤着门吵起来。

许淑宁按着他俩的脑袋:“都让开,我先。”

挡着门了都。

天大地大她最大,没人跟她争,很快大家坐下来一块吃宵夜。

郭永年实在是饿急了,吃一口才想起来要吹,五官都皱在一起。

烫得他狠狠地捶桌子,再跺一下脚。

梁孟津抄起手边的书扇扇:“慢点慢点。”

就这四个字说的,真是有点像许淑宁的腔调。

齐晴雨挥着手送去微弱的风边说:“真奇怪,怎么听着这话音有点像。”

她语气揶揄,这眼神也是直冲冲地奔过来。

许淑宁咬一口青菜:“吃你的,看我做什么。”

齐晴雨眉开眼笑,嘴里啧啧啧的,恨不得起哄来一句“在一起在一起”。

她看着还挺美的,陈传文语调高起来:“奇怪,你这手不酸吗?”

齐晴雨还在给郭永年扇风,理直气壮道:“给你的话就酸死了。”

大家相互帮助,团结友爱能有什么错?

倒叫陈传文没法反驳,摩拳擦掌:“明儿一早就宰羊是吧?”

许淑宁点点头,又想起来:“阳明,你们有给赖旺家送到门口吗?”

哪怕是个壮小伙子,到底是跟知青们一块出门的,不怕万一就怕一万的,人家还是家里的独苗。

这事早上她就叮嘱过,齐阳明:“有,还让他明天一定来喝羊肉汤。不过我猜他不会来。”

口粮在乡下是大事,家家户户都没有留在别人家吃饭的习惯。

许淑宁也知道,交代着:“那你负责把人拽来。”

又看手表:“睡了,明天还有得忙。”

其实现在的时间也算得上是明天,已经过十二点,人人都是一沾枕头就睡。

许淑宁也不例外,只是她心里挂着事,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烧水。

她才进厨房把火生起来,郭永年也跟着醒来,半眯着眼说:“你再睡会,我来。”

困得都不成样子,还在这儿瞎忙活。

许淑宁推他一下:“你才是应该歇一会。”

这前一天翻山越岭的,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熬。

郭永年确实有点累,不过都起床了,打个哈欠:“真的没事。”

是没什么说服力才对,许淑宁无奈摇摇头:“你这人,太过勤快有时候也不好知道吗?”

郭永年是实在,又不是傻子,洗把脸说:“在宿舍我乐意。”

人人都照顾他,说白了付出是相对的,他一开始是性格使然,现在是日久见人心。

许淑宁只当他在夸自己,泡了杯牛奶:“那把这个喝了。”

这年头,糖份和油水都是好东西。

郭永年捧着碗咦一声:“奶粉是孟津的吧?”

知青们虽然相处好,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灶,平常分得都很清楚。

因此他这话,其实也带着一点调侃。

许淑宁难得瞪他:“少跟陈传文学。”

话音刚落,陈传文和梁孟津一块出房间,前者听到自己的名字说:“我真是一会不在,就得说我坏话是吧?”

许淑宁摇摇头:“你在我也说。”

难道她还会害怕吗?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陈传文捂着胸口:“孟津,你不管管吗?”

梁孟津装作没听到,蹲在屋檐下洗漱,背影写着“与我无关”四个字。

将来十有八九是个妻管严,陈传文蹲他边上说:“没义气。”

梁孟津吐一口水:“只有她管我的份。”

他倒是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陈传文撺掇着:“咱爷们,得当家。”

还没成一家呢,梁孟津往哪里当去,再说了,他向来是老师听话的人,拧着毛巾说:“等她打你的时候,我拉偏架会轻一点。”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陈传文瞠目结舌:“我要跟你割袍断义。”

梁孟津拍拍他的肩:“为了我好,相信你可以牺牲的。”

他满脸写着开玩笑三个字,再想想刚下乡那阵子,他是多么老实的好青年。

陈传文自己尴尬道:“看来真是不能跟我学。”

亏他还知道,男生中起得最晚的齐阳明路过说:“毕竟近墨者黑。”

又在女生房外喊:“晴雨,别睡了!”

齐晴雨从睡梦中惊醒,应一声:“知道啦!”

语气里还有一点被吵到的愤怒,开门的动静都很大。

齐阳明并不在乎,洗漱后说:“我去请三叔来。”

羊和鸡鸭不一样,不是手里有刀就能宰的,得是老道的屠夫才行。

本大队的赖三叔就是一位,早几天就商量好由他动手。

只是现在人还没来,总得有个人去请才行,人家可是快六十,辈分也大,于情于理都该再客气些。

这事交给他最好,许淑宁拍拍手安排起来:“晴雨,你把房间里的凳子全拿出来。传文,你把定了肉的几家再叫一遍。孟津,再多劈点柴。永年,水缸空了。”

要不说这宿舍得有个当家的人,一切都有条不紊起来。

许淑宁把过年用的糖果瓜子摆出来,在空碗里各放上一点茶叶。

因为今天算知青们主事,待会来看热闹的人肯定多,按本地的规矩得稍微招待,跟娶媳妇嫁女儿的排场肯定不一样。

她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模仿着别人家,只怕不周到落人口实。

没办法,他们是外来的,能打好关系的时候千万不能放松。

只是规矩好学人难认,许淑宁压根不知道谁是谁,又把陈传文推出来接待,自己躲进厨房。

人在里面,外头的喧嚣仿佛就无关。

陈传文跟客人聊天是一把好手,齐阳明打着算盘把该收的钱算清楚,梁孟津一丝不苟地看着称,郭永年就负责给赖三叔打下手。

四个人忙得不亦乐乎,齐晴雨就站一边嗑瓜子看热闹。

她表情跟过年了差不多,实际上气氛也有点像。

毕竟每逢吃肉的日子,谁不是喜气洋洋的。

第62章

吃完大家心心念念的羊肉锅子, 实际上也要除夕日。

七三年的二月二日,许淑宁是被鞭炮声吵醒的。

她还以为自己睡过头,立刻坐起身子找手表, 迷迷糊糊摸到手,打着灯一看才发现是四点。

别是这表坏了, 许淑宁晃两下觉得不能够, 往后一趟又睡过去。

可她这人睡眠浅, 再闭眼心里就挂着事,隔三差五就得看看时间。

毕竟这一天是除夕, 做饭是大事。

她想想也就不赖床, 索性爬起来掀开被子换衣服。

平常这点动静齐晴雨是听不见的, 不过她昨晚被哥哥叮嘱过,睡得也不沉, 马上睁开眼:“几点了?”

明明就两个人,许淑宁还是压低声音:“还很早, 你接着睡。”

她的关怀是一回事,齐晴雨也不能不要脸, 她觉得自己本质上跟陈传文还有很大不同, 立刻坐起身:“我不困, 我很精神。”

说完打个哈欠, 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但许淑宁也没接着劝,毕竟今天的事情真的很多。

她换好衣服往外走, 瞥见隔壁房间的灯也亮着,敲两下:“你们也这么早?”

郭永年刚把所有人叫起来, 应道:“忙嘛。”

也是, 大家都挺自觉的,要不说红山大队的知青们都相处得好, 许淑宁:“行,那就都动起来!”

整个宿舍立刻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这词确实也是真实情况,郭永年要逮只鸡,反而被鸡啄来啄去,双手叉腰在院子里叹气。

大好的日子,叹什么叹。

齐晴雨撸起袖子:“这有什么难,看我的。”

就她这小胳膊小腿的,郭永年道:“你还是把衣服放下来,当心受伤。”

齐晴雨想想也是,只是这样一来气势上好像就弱下来。

她只能更高声说:“你且观战,我来。”

豪气万丈的样子,看着就要扑上去,郭永年无奈叮嘱:“小点声。”

齐晴雨浑身是胆,往前一冲还喊口号,明显是没把别人的话放心上。

郭永年只得转变方法:“你往我这边赶,我来抓。”

一时之间,院子里更加吵闹。

许淑宁正在厨房忙活,举着锅盖出来说:“你们怎么不干脆把房子拆了?”

郭永年讪讪笑,手一伸捏着目标鸡的翅膀:“马上就好。”

话和动作是同步,齐晴雨奇怪说:“你刚刚可不是这样。”

郭永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想跟她讲两句话,尴尬道:“运气好,运气。“

是吗?不过在除夕日也算是个好兆头。

齐晴雨:“还要鸭子。”

今天这顿饭将会非常丰盛,知青宿舍有的东西都要翻出来。

许淑宁一锅接一锅地烧水,四处指挥,手上这把刀把鸡鸭鱼全收拾了。

梁孟津看她身上还沾着一片鱼鳞,伸手拿掉说:“累不累?”

这点事算什么,许淑宁在家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说:“这要是在家,做的更多。”

老许家是女人干活,每年除夕四代同堂几十号人齐聚一堂,光吃饭都要好几桌,从锅碗瓢盆到桌椅板凳,哪样不要洗洗刷刷。

梁孟津家亲戚少,没办法想到那种情况,问:“要做什么?”

许淑宁掰开揉碎讲,讲到一半梁孟津忍不住说:“你们就几个人,哪里忙得完。”

确实忙不完,许淑宁耸耸肩:“已经习惯了。”

从小到大是这样,要不然她的现在的手脚怎么会这么利落。

习惯未必是对的,梁孟津敏锐察觉出关键:“其实男人也应该帮忙。”

话是这么说没错,许淑宁没意识到自己嘴角的弧度带着嘲讽,说:“男人?怎么可能。”

梁孟津觉得有被影射的嫌疑,左右看:“宿舍男人这么多,都在干。”

连向来懒散的陈传文都不例外。

确实是很有力的说明,许淑宁:“还真是。”

她接过几封朋友寄来的信,像她这个年纪,大家都在不同的地方插队,言语之中都抱怨相处得不算和谐。

人多的时候总有矛盾,像他们一开始也经过磨合。

大家磕磕绊绊到今天,才变成一个整体。

许淑宁感慨道:“这可是咱们在大队过的第一个年,感觉时间挺快的。”

说实在,她都有点想不起来刚到时候的样子。

梁孟津也这么觉得,两个人絮絮叨叨在灶前说着话,彼此之间的气氛太美好,别人都不好意思打扰。

齐阳明进来过一次,静悄悄地拿个碗又出去,蹲在屋檐下掰花生仁,顺便看门。

陈传文想去厨房看看,接收到他的眼神也蹲下来说:“什么意思?”

齐阳明一挑眉:“你啥什么这么没眼色?”

也不看看里面是谁。

陈传文恍然点点头,肩膀撞他一下说:“现在剩咱俩是孤家寡人。”

齐阳明看得出来的郭永年的心思,却从来没有点破过,这会说:“大过年的,别让我打你。”

说白了妹妹是女孩子,他可以任由事态的发展,却不能做实这件事。

陈传文是个人精,在嘴边比一下:“我会安静。”

又转移话题:“对了,你昨晚说梦话了。”

梦中的事情,齐阳明睡醒就忘得七七八八,好奇道:“说了什么?”

陈传文只听见他在大喊大叫,具体内容也不清楚,调侃说:“像是个女孩子的名。”

拉倒吧,整天乱讲。

齐阳明才不信,说:“行,将来我讨不到媳妇来找你。”

陈传文自己还没着落,余光看见郭永年跟齐晴雨聊天的模样,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老郭这样耿直的性子,居然先有女孩子对他倾心。

不过他看得出来,郭永年没觉得,自以为怀揣着小秘密,一颗心砰砰跳跟心上人讲话。

齐晴雨不知道他的紧张,自顾自指挥着:“不对不对,你再往左边一点。”

两个人正在贴窗花,郭永年踩着凳子,动一下回头看:“这样行吗?”

好像还是不够居中,齐晴雨摸着下巴:“再右一点。”

这样左左右右地来回调整,得亏是郭永年脾气好。

齐阳明都看不出下去,说:“差不多得了齐小猫。”

齐小猫是哪位?陈传文可听得真真的,立刻说:“小名吗?”

齐阳明自知失言,抿着嘴不讲话。

倒是齐晴雨道:“不行吗阿狗?”

谁是阿狗,陈传文反唇相讥,两个人真是好端端的除夕也不消停,一直到吃午饭才休战。

许淑宁在厨房忙活一早上,坐在餐桌前松口气,手一拍说:“对了,还有酒。”

大中午的就喝酒,听着有点刺激。

陈传文摩拳擦掌说:“我在家可是号称千杯不醉。”

又吹牛,齐晴雨撇撇嘴:“瞎说吧你就。”

酒要粮食酿,这年头填饱肚子都不够用,还能有多少酒,更何况他才多大年纪。

陈传文自然知道是一戳就破的谎言,但还是大言不惭:“来比比看。”

齐晴雨是个激不得的,马上要答应。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懂谨言慎行四个字,齐阳明捂住她的嘴:“吃你的饭。”

这句话是开饭的号角,许淑宁第一个动筷子。

大家说说笑笑,吃完又接着准备晚饭。

仔细想来,这一天好像光做饭,吃吃喝喝好几顿,直到晚上九点。

收音机里唱着歌,陈传文张罗着打牌,可惜无人答应。

齐晴雨喝了两杯开始发酒疯,在房间里转圈圈,还得拽着人一起。

她左手郭永年,右手齐阳明,三个人看上去已经是头昏眼花。

许淑宁其实也有点晕,坐在角落里发呆。

她一张脸红通通,眼睛也雾蒙蒙。

梁孟津伸出手在她面前挥挥:“要不你早点睡?”

许淑宁并不困,捏着他的手说:“不要动。”

梁孟津的心头微颤了,连呼吸声都放轻说:“好,我不动。”

许淑宁觉得他很乖,伸出手在他头上摸摸:“这样就对了。”

感觉像是她养了小狗,梁孟津蹲在她跟前,心想好像也不赖。

第63章

十二点的烟花爆竹响, 新的一年正式来临。

时间就如同被扫干净的碎屑,眨眼不见踪影,很快到了一九七五年。

三月的风宛如一把刀, 撞得知青宿舍的院门七荤八素的。

许淑宁忙着纳鞋底,收针之后才抽出空去关。

门才合上, 陈传文就啪啪敲着说:“谁家在啊?”

得亏是还没进屋, 许淑宁重新打开:“怎么不再用力点, 最好全砸了。”

火气这么冲,也不知道是谁惹她生气, 陈传文缩着脖子, 又马上昂首挺胸:“有个好消息, 听吗?”

就是不听,他肯定也憋不住。

许淑宁一言难尽道:“我有选择吗?”

还真没有, 陈传文摊开手说:“改政策了,今年能养三头猪, 掏钱吧。”

本来这钱谁垫付一下也可以,偏偏他们四个今天都身无分文, 只得派他回来拿。

几个男生一起出门买猪苗, 许淑宁本来还想问他猪在哪, 这会了然点点头:“行, 我去拿。”

宿舍现在是她当家,柴米油盐都负责, 大家秋收分粮分钱后交二十块到账上统一分配。

陈传文就在院子里等着,一边说:“饲料粮也每只多给两分地, 而且买猪苗的钱还可以跟信用社贷款。”

贷款?那就是借钱的意思, 许淑宁:“利息多少?”

陈传文大事小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的,说:“不用利息, 明年卖猪还就行。”

听上去还挺划算的,但也有风险,毕竟猪会中途死掉,往年又不是没有这种情况,说不好血本无归。

许淑宁把钱给他:“队员们估计不感兴趣。”

陈传文瞅着也是,接过钱点点头往外走,顺便把门带上。

他沿着大路拐小路,奔着跑着来到隔壁西山大队。

西山的集体经济就是个养猪场,一进去臭气熏天不可闻。

陈传文屏住呼吸,把钱直接塞到挑猪的郭永年的手上就躲出去。

外头的人比里面更多,梁孟津和齐阳明就夹在其中,两个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看到舍友来齐齐停下。

陈传文左右搭着他们的肩:“说我坏话吗?”

他的坏话哪里需要躲着讲,齐阳明双手抱臂:“也可以当面。”

怎么这兄妹俩最近的论调越来越像,陈传文给他一肘子,又扭过头:“对了,淑宁今天看着心情不是很好。”

岂止是不好,梁孟津尴尬笑笑:“冲我呢。”

看不出来他还敢惹人,陈传文抱拳道:“真是艺高人胆大。”

梁孟津这回真的没做错什么,无奈叹口气:“反正这回没那么好办。”

不好办,陈传文更要打听:“讲来我听听。”

这中间还涉及别的女孩子,梁孟津哪里能讲,抿着嘴摇摇头。

说不得的话,陈传文也就不再追问,眼尖看到郭永年挥着手,说:“老郭叫人了。”

大家背着筐走过去,把买下的三只小猪放好。

齐阳明弯着腰研究:“看着还怪精神的。”

郭永年可是精挑细选,拍着胸脯说:“今年肯定能喂到一百三十斤。”

他本来就有好体格,下乡后更是锻炼出来,在队里是出了名的好劳力。

这年头家家都穷,找对象主要看会不会干活,像他这样二十岁的大小伙子,正是能挣工分的时候,因此正月那会就有人明里暗里来打听他。

当时是问到许淑宁面前,她当即就给推掉,毕竟有些事是知青们心照不宣的。

就像她和梁孟津。

只是现在想起这个人,许淑宁就得哼两声。

她恨恨地扎着鞋底,心想还得再摆两天脸色。

反正表情特别明显,几个知青们都不敢惹,只有齐晴雨受嘱托过来打听:“怎么回事?”

中间还有另一个人,许淑宁不好意思提,只含糊说:“就是吵架了。”

齐晴雨锲而不舍道:“那我可以给你们参谋参谋。”

好像她对感情那点事特别清楚似的。

许淑宁:“有个女孩子说喜欢梁孟津。”

当着刚讲完,梁孟津又跟她老老实实交代,再三保证自己马上拒绝了。

居然有这种事,齐晴雨也不细问是谁,只摸着下巴:“他是挺讨人喜欢的。”

虽然大人们更欣赏郭永年这样硬梆梆的好身材,但不可否认梁孟津的温文尔雅更好看。

他风吹日晒不减书生气,穿白衬衫卷袖子露出一截胳膊,看着一点不柔弱。

加上这三年他大包小包收到家里的东西,可是名副其实的香饽饽,有小姑娘为之心动,一点不叫人意外。

许淑宁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难免有几分闹别扭。

她想着就不高兴,一颗心堵得慌。

这种心情,齐晴雨可以理解,转而说:“但他只喜欢你。”

许淑宁把玩着衣角道:“反正气不顺。”

齐晴雨跟她同仇敌忾,小声说:“要不咱俩把他套麻袋?”

梁孟津现在可不是刚下乡时候的手无缚鸡之力。

他个子蹿到一米八,每天能挣八个工分,挑担子走三里地不用停。

就两个女生,以男女之间的体型差异。

许淑宁摇摇头:“有点难。”

怎么她看着还有些意动,齐晴雨虽然没什么心眼,但还是敏锐察觉异样,问道:“不对,肯定不止这件事。”

够机灵的,许淑宁抿抿嘴:“他可能要回去。”

两个人蹲在一起读家书,她无意间瞥到的。

对知青们来说,能回家是天大的好事。

但对有情人而言,恐怕是个挑战。

齐晴雨不由得叹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两个女生关系好,睡前偶尔聊天,那些情窦初开的烦恼无一不诉说。

因此她知道舍友一直在担心,这才没有松口处对象的事。

明眼人都知道,梁家颇有关系,想办法让儿子回家是早晚的事情。

等两个人天各一方,再坚定的感情又能撑多久,许淑宁不希望自己最后难堪收场。

她脸上流露出几分难过:“是啊,总算来了。”

那把刀终于落下,砍在身上果然很疼。

齐晴雨算是知道她最近为什么这么不开心,说:“我虽然帮不了你,但有时候说出来,大家聊聊会好一点。”

确实舒服很多,许淑宁甩甩手笑:“谢谢你啊晴雨。”

只是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凝固。

梁孟津坚定地跨过厨房的门槛,不等使个眼色,齐晴雨就已经自觉地出去。

狭小的空间里就剩两个人,许淑宁拿起刀切菜。

梁孟津仿佛在案板上的是自己,还是大胆地往前挪一步:“淑宁。”

理智一点想,他有什么错呢。

许淑宁闷闷地应一声,还是说:“饿了?”

梁孟津还以为她不会理,因为预料之外的回应而愣神,心想早知道就不跟她说有人喜欢自己的事情。

这大家都歌颂诚实是美好品德,怎么他做得到反而没落下好处。

他沉默,许淑宁也不讲话,只是热锅下油,把菜倒进去翻炒着。

这样也不是个事,梁孟津只能赌咒:“对天发誓,我跟那个女生真的没讲过两次话。我怎么想的你不知道吗?”

许淑宁当然知道,可真心易变。

她咬咬嘴唇:“怎么,不许我闹闹吗?”

当然可以,梁孟津心想要是有别人喜欢她的话自己也能醋死,只是可怜巴巴伸出手拽一下她的衣角:“那别太久,我心里慌。”

许淑宁不知怎么要落泪,勉强别过头笑笑:“那得看你表现。”

要哄嘛,梁孟津相当的积极响应,堪称是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要陈传文说,有点狗腿子。

他啧啧道:“你到底是怎么开罪她了?”

梁孟津也不能跟他说,毕竟以他掌握的情报,肯定马上能猜出来是哪个女生。

这世上哪有秘密,不是他信不过,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他只能说:“我不能讲。”

得,陈传文再抓心挠肝也得憋着,谁叫大家是好哥们。

他摇头晃脑地背着筐出门去割猪草,动作十分之熟练。

没办法,宿舍现在三头猪,一天吃得比一天多,大家的活计自然也更多。

只是他挥着镰刀,忽然想起来刚下乡那阵子,不由得感叹:“没想到我现在也成了壮劳力。”

人都是锻炼出来的,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改变很多。

不过他的好奇心仍旧不变,晚上偷偷跟齐阳明讨论是怎么回事。

齐阳明哪里知道这些情情爱爱的,他双手一摊:“别问我,我不晓得。”

后面半句用的是方言,发音还怪标准的。

陈传文推他一下:“我的主要目的是调和矛盾,调和你懂吧?”

这句倒是真的,齐阳明心想这次确实挺严重的,抬眼看他:“你别瞎搞,有时间不如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整个宿舍就他俩是光棍,自己的事情还没弄明白呢。

陈传文才不操心自己的个人问题,摆摆手:“等我安排。”

具体的他也没想好,高深莫测的样子先摆出来。

得,就凭他,不把事情搞砸就不错了。

齐阳明不抱希望摇摇头,心里另有别的想法。

第64章

几个男知青里, 心中最有数的就是齐阳明。

整个宿舍他年纪最大,又是做惯哥哥的人,行事向来很周全。

因此他上了心, 不像陈传文一样横冲直撞去问,只是逮着个私下的空闲, 漫不经心跟妹妹搭话:“你这几天怎么回事, 整天瞪着孟津。”

有吗?齐晴雨自觉要跟舍友同仇敌忾, 已经把梁孟津当成即将要远走高飞的负心人。

她是个简单的小姑娘,摸摸自己的脸说:“有这么明显吗?”

有些话, 总要诈一诈才能出来。

齐阳明不赞同道:“人家就是闹闹别扭, 你看你跟着瞎掺和, 这不火上浇油嘛。”

才不是小别扭,齐晴雨觉得跟哥哥没法解释, 哼一声:“你根本不知道。”

齐阳明确实不知情,否则怎么会来旁敲侧击地问。

他只看得出这次是吵得厉害, 心想万一能做个和事佬,因此嘴角挂上个嘲讽的笑:“那你就知道了?”

齐晴雨是个激不得的, 昂首挺胸:“当然了, 就是因为梁孟津要回……”

话到一半, 她刹住车, 没好气地瞪着哥哥:“你诓我!”

看来这成年了还真长出点心眼来,十八岁就是没有从前好骗, 可惜为时已晚。

齐阳明摸摸妹妹的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哦。”

气得齐晴雨追着哥哥打,大喊着帮手:“郭永年, 逮住他!”

郭永年的手比脑子快, 也是个实诚人,先扯着舍友才看来看去。

就这么瞬间的功夫, 齐晴雨已经赶上来对着哥哥拳打脚踢,一张脸气鼓鼓。

她这两年没怎么长个,性别上的发育倒是一茬一茬,连胸口都跟着起伏不定。

郭永年最近老是不好意思盯着她看,视线朝着上方,象征性地拦两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齐晴雨在他背上也敲一下:“哼,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辫子一甩走人来。

不是,郭永年觉得怪冤枉的,只能归咎在舍友身上,松开手:“咱俩扯平。”

往哪里扯,齐阳明搭着他的肩到角落:“来,我问你件事。”

郭永年不明所以,心想怎么还神神秘秘的,等着他开口。

其实齐阳明有几句话一直憋在心里很久了,反复措词好几遍,这会流利道:“晴雨也是大姑娘了,十八。搁以前是可以嫁人的年纪,我呢,也挑明白问问,你是个什么章程?”

老齐家没甚么过硬的关系,眼看兄妹俩要在大队扎根,他总得先问清楚,跟父母也能有个交代。

郭永年亲缘寡淡,这些年全靠自己,他知道这个问法已经很婉转,说:“我攒了两百块钱,大事还办不了,但我会接着努力的。”

全靠一个工分七毛钱存下来的,顶多够把婚礼办下来,那总还得有个片瓦遮身吧。

还是那句话,大家都穷,找个能干的男人总是饿不死。

齐阳明知道自家也就那样,能给妹妹凑个八十块嫁妆都很不错,拍拍他的肩:“反正你把这事放心头就行,晴雨也还是个孩子。”

刚刚是大姑娘,现在就还是个孩子。

郭永年知道是体贴,嘴唇动动想说两句感激的话,愣是没憋出来。

他的心眼是实的,对妹妹更是掏心窝子,就凭大家这三年的相处,齐阳明当然愿意让他做妹夫。

反正长兄如父,他说的话也算数。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是齐晴雨愿意。

没看刚刚还骂人,这说上话又笑眯眯的。

有情人啊,总是一点小事牵动心绪。

齐阳明啧啧摇头,又去调解另一对。

梁孟津刚扒完蒜在洗手,看到他说:“你中午去哪了,怎么没看到人。”

中午?齐阳明预备好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先说:“从赖老四家过,跟他讲了几句话。”

又道:“我这正经话要跟你讲,别岔开。”

正经话,梁孟津甩甩手,顺便在裤腿上擦擦,好奇道:“怎么了?”

他这番动作行云流水,哪有刚下乡时候的讲究样。

可见人过日子还是方便为主,齐阳明心中发笑,嘴上说:“你要回去了?”

回去?上哪儿去?梁孟津没能第一时间听明白,愣两秒摇摇头:“没有的事。”

父母是提过,可他没答应,一来是他弟也快到能去部队的年纪,按规矩每家只能留一个,何必叫人抓到把柄,二来他在这儿还有许多事,哪怕要回也不是现在。

齐阳明猜也是,毕竟瞒着不像是他的性格,直白道:“可淑宁这么觉得。”

难怪,梁孟津就觉得她的表现不像是只为一件事,只是猜测醋性大些,现在想想恍然道:“我说呢。”

说话就说话,拍什么拍,齐阳明摸着肩道:“你大爷的恩将仇报是吧!”

真是没白种田这几年,力气还挺大的。

梁孟津尴尬收回手:“谢啦哥。”

他既然知道问题出在哪,就得赶紧去解释。

光看背影,还以为他有尾巴在摇呢。

真是一颗心贴上去的啊,齐阳明啧啧摇头:“问世间情为何物。”

哟,搁这儿吟诗作对呢。

陈传文看看天:“眼看开春,你这是打算嚯嚯哪家姑娘去了?”

齐阳明压根没这个想法,把这话还给他:“我看是你思春。”

两个人跟小鸡仔似的互啄,谁看得出他们俩是知青里最年长的。

都二十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许淑宁嫌弃地别过眼,都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个人。

梁孟津知道以她那颗弱小的心脏,出不出声提醒都得被吓一跳,正琢磨着怎么办,她已经回过头。

果不其然,许淑宁小声地叫:“我天。”

一脸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

她就是这样,路边蹿出只夜猫都跳脚,整个宿舍都知道不能从她背后拍,赶上心情不好的时候能被问候祖宗。

还有两次,陈传文险些没被捶死。

梁孟津可没他那样的冒险精神,立刻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许淑宁自然知道,长舒口气:“没事没事。”

更像是自我安慰。

多好,她一点都不生气,对自己多么宽容。

梁孟津很容易满足,扯扯她的衣角:“但我有事跟你说。”

表情非常严肃,看着不像是什么好话。

许淑宁本来就悲观,她生来的多思多愁,比如谁按约定好的时间晚十分钟没到宿舍,就觉得肯定出了意外,站在门边仿佛孟姜女,操碎老妈子一颗心。

现在有个前言,她自然觉得梁孟津是要讲回家的事情,嘴角却勉强向上扬。

其实看着就是不高兴。

不过梁孟津既然知道原因,就有把握能哄,清清嗓子说:“我没有要回家。”

出乎预料的直接,开门见山得像是他会讲的话,许淑宁下意识道:“还是回去吧。”

多好的机会,要是为了她,将来也许是个祸端。

梁孟津却以为是气话,往前跨一步:“我不回。”

他凑得太近,许淑宁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可惜背对着的只有墙,索性垂着头不吭声作为躲避。

梁孟津能看到她的发顶,伸出手碰一下:“走,去外面讲。”

怎么还动手动脚的,许淑宁到底还是跟着他走,两个人找了个避风口。

左右都是柴垛,高高的把人围在中间,倒是个绝佳的约会地方。

梁孟津想起来队里男人嘴里的那些荤话,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全冒出来。

他已经十八岁,跟几年前自然有很大的不同,脱去稚气之后多了三分气概,表情里有一种成熟的坚毅。

乍一看,他好像真的成为一直想变成的那种顶天立地的人。

只是单纯的心性没变,梁孟津:“宁宁,我真的哪里都不去。”

宁宁又是个什么叫法,许淑宁的耳朵通红,抬头看他:“其实能回去挺好的。”

将心比心,知青们多数都是愿意回家的。

梁孟津自然知道好处在哪,不过他这人家庭条件好,从来不缺乏能吃苦的决心,还有一些书读得多的清高,也觉得就这么走的话好像一无所成地离去。

况且他牵挂太多,半蹲下来平视她:“没有你的话不叫好。”

许淑宁鼻头发酸,眼泪汪汪:“可是……”

语气里全是委屈。

哪有什么可是,梁孟津摸摸她的头:“我就是愿意留下来。”

做选择的是他,情出何处都没关系,将来落于何处也心甘情愿。

大概是因为正对着,许淑宁只看到他的眼里全是自己。

她嘴上说着没关系,其实心里一千八百个不愿意,明明大家都有默契,凭什么就丢下她一个人。

其实世上几个人没私心呢,她伸出手捂着他的眼睛,只怕被灼伤。

梁孟津起初只看得到指缝里的那点光,渐渐地变成她的肌肤,然后被撞了一下。

他那颗转不灵光的脑瓜子后知后觉想,原来小姑娘的嘴唇是软的。

许淑宁却连这么一点感受都没有,恍惚得像被妖魔鬼怪附体,反应过来就跑。

好像被轻薄的人是她,梁孟津只想笑。

他拍拍双颊喃喃道:“我怎么会舍得走。”

古人说得确实没错,问世间情为何物嘛。

第65章

不过情情爱爱的事情, 成熟的大人都会觉得是次要。

梁孟津不想回家的信一寄回去,父母就相对着唉声叹气,到底知道自己生养的是个倔种, 没敢强扭这个瓜。

不扭,总不能看孩子一直在山里头这么耽误着。

梁母:“上次他说的那事, 不然给办办?”

梁父皱着眉:“阳光大道不走, 他怎么非得较这个劲, 也不知道像谁。”

能像谁,梁母没好气:“还不是你呗。”

夫妻俩互相推卸几句, 到底拿儿子没办法, 各自想办法给红山大队办小学。

这事梁孟津想做很久了, 他跟公社县里都申请过,可惜没能批准。

他隔三差五的见缝插针打报告, 连大队长都劝过好几次省点力气,他愣是没放弃。

当然, 有时候光坚持没啥用。

梁孟津自己都快撑不下去,反而收到了批复文件。

四月的早晨, 红山大队照例下着大雨。

不用上工的日子, 知青们窝在宿舍各自打发时间。

梁孟津正跟徐淑宁挨着肩在厨房烤火烤地瓜, 听到大队长有找站起来:“那我去了。”

这雨密不透风的, 得是多要紧的事情。

许淑宁想想说:“我跟你去。”

两个人挨浇,多划不来。

梁孟津:“不用, 这天糟着呢。”

就是天气不好,许淑宁才想跟他一块去。

她自顾自穿好雨衣:“出发。”

梁孟津没辙, 只能把她的斗笠系紧说:“当心点。”

许淑宁才不会拿自己开玩笑, 心想也就是折腾些,催促说:“快点, 大队长等着呢。”

反而走到前面去了。

她这性子,有时候真是风风火火的。

梁孟津抓紧跟上,一边琢磨着到底是什么事。

许淑宁其实也在想,一不留神就脚底滑。

眼疾手快,梁孟津拽住她。

许淑宁说不清故意的还是怎么着,直接扑他怀里了,险些两个人一块滚地上。

这样换个时候换个地方,梁孟津也挺愿意,可别看现在大雨磅礴的,外头的眼线绝对少不了。

传出去对女孩子肯定没好处,哪怕他们是结了婚的夫妻都不行。

世道如此,梁孟津拉她一把:“没事吧?”

许淑宁摇个头水花四溅的,自己莫名笑起来:“没事。”

还挺高兴的。

她笑,梁孟津也开心。

两个人傻乐着到公社,大队长正在抽旱烟。

这一整间屋里烟熏火燎的,梁孟津自己进去,心想得亏心上人没进来。

他打招呼:“大队长,您找我有事?”

赖大方把一张纸递给他:“大队办小学的事情批下来了。”

上头盖着公社的章,梁孟津反复看都不敢相信,说:“队长,这是真的吗?”

赖大方自己都不相信,砸摸着旱烟:“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梁孟津的心凉半茬:“这不会是假的吧。”

他扭过头看,门外支着耳朵听的许淑宁目光中的欣喜也熄灭一半。

谁至于拿这是诓他啊,赖大方把纸拍桌上:“反正你梁校长新官上任了。”

名头挺大,其实就是光杆司令一个,连经费都没多少。

梁孟津头疼得很:“真申请下来也难办。”

能有就不错了,好歹是对大队有好处的事情,赖大方:“反正西二头那三间屋归你了。”

还真是大方一回,比当初给知青们的房子可好不少。

梁孟津:“谢谢大队长。”

到这会,他其实还有点恍惚,捏着薄薄一张纸晃神。

许淑宁伸出手挥挥:“这是高兴疯了?”

确实有点疯,雨怎么砸都无法浇灭心头的火,梁孟津回过神:“咱们去西二头看看好吗?”

许淑宁当然觉得好,两个人一起去看新鲜出炉的学校。

拢共三间屋,屋顶和门窗都有问题好许淑宁是当惯家的,心里过一遍就知道:“就这五百块钱经费,恐怕得油尽灯枯。”

一分钱估计都剩不下,按他的性子还得倒贴。

说真的,钱的事梁孟津确实不愁,毕竟穷有穷的花法。

他只是看着这雨,心想总得停了才好动工,再加上前前后后的时间,估计就夏收。

谁有空来上什么学,但好赖牌子能挂上,附近几个大队的孩子有学上。

以前的话,大家都得从半山腰的家走到山脚的小学,天不亮就要出发,来来回回十里地,遇上刮风下雨压根去不了。

当然,天气晴好也上不了几年学,顶多能识百来个字就回家挣工分,毕竟一整天耗在一件事上,对于乡间实在浪费。

可现在时间成本全省下来,做父母的自然会比较愿意。

梁孟津心想回头一宣传,生源肯定不少。

这有了学生,再自带桌椅板凳,课就能上起来。

大队小学,条件确实没法比,几个年级也得错开上课,毕竟老师就这么一个。

没错,新鲜出炉的梁校长是什么课都教,什么事都得管。

他越想越一脑门汗,激动的心情略微平息:“千头万绪啊。”

许淑宁觉得他能干,目光里全是信赖:“咱们能捋清的。”

也是,梁孟津到底研究这事好几年,其实已经有一揽子计划,只是事到临头总觉得哪里都不完善。

还有件事,他小声说:“以后我也是领工资的人了。”

每个月有十三块钱和三十斤粮,农忙的时候还可以挣工分,论起来跟厂里的职工们可没法比,在大队已经是顶好的工作。

许淑宁替他高兴,双手用力地拍着。

同样是一个人的阵仗,她跟陈传文可没法比。

两个人才进知青宿舍的院门,陈传文就带头鼓掌:“来,让我们热烈欢迎梁校长!”

还怪隆重的,梁孟津颇有领导样的伸手压压:“同志们,让我先说两句。”

哟,挺有派头的,陈传文吹个流氓哨,恨不得把屋顶也掀翻了。

梁孟津都配合不下去,无奈道:“这才几分钟,你的耳朵是长在大队部了吗?”

小地方哪有什么秘密,陈传文理所当然道:“整个大队估计都知道了。”

就这雨的阵势,到底怎么长的顺风耳。

许淑宁啧啧称奇:“我今天都没看几个人在外面走动。”

只要愿意,肯定有办法传的。

陈传文:“你不懂,这叫渠道。”

许淑宁的确不懂,目光在几只鸡窝那边打转:“孟津,你出只鸡,咱们晚上做点好吃的。”

一只哪里够,梁孟津倒不全然为自己的前途高兴。

晚饭的时候他两杯酒下肚,忽然拍桌子:“以后能上学的孩子肯定更多。”

他就是觉得读书好,哪怕在露天的环境里也坚持给队里的孩子们上了三年课。

说真的,这校长他是当之无愧。

齐阳明举起杯子:“来,再干一杯。”

农家自制的米酒,度数高得很,大家都喝得面红耳赤的。

许淑宁有自知之明,只抿抿杯口,等回过神来看着一屋子的醉鬼:“睡觉,这两字还听得懂吗?”

趴着的,闭眼的,歪在地上的都有,看上去不像是有人听懂了的样子。

连梁孟津也是,他勉强掀开一点眼皮笑笑:“宁宁。”

到底是撒娇呢,还是撒娇呢。

许淑宁小声哄他:“有什么明天说,先睡觉好不好?”

睡觉?梁孟津是规规矩矩的人,撑着桌子站起来:“好,我睡觉,我睡觉。”

路都走不成直线了,许淑宁只好搀着他。

梁孟津还有点意识,没有整个人往她身上靠,要不就两个人的体格差异,他哪里是扶得动的。

当然,这样的靠近已经算是很亲密,剩下几个男生就没那么好动手。

许淑宁毫不犹豫,踹一脚地上的陈传文:“热闹看完了吗?”

陈传文还想装,又被踹一脚才假模假样睁开眼:“怎么了?”

打量谁不知道他装醉,许淑宁捏着拳头:“信不信连这个也招呼你。”

行行行,真是够火眼金睛的。

陈传文撑着椅子站起来:“不过我还真有点晕。”

那也不耽误他把另外两个男生拽床上,许淑宁只需要把齐晴雨安顿好。

她心细,还给掖好被角。

另一边的齐阳明和郭永年就没这么幸运,第二天起来开始打喷嚏。

此起彼伏的,没完没了。

陈传文往后退一步:“这会传染吧。”

真是患难见真情,郭永年和齐阳明一左一右架住他:“刚刚不会,现在肯定会。”

干脆把知青宿舍改名叫卫生所好了,许淑宁没好气:“一人一碗姜汤,还不好我就给你们上药。”

赤脚大夫的药能不喝最好不喝,大家捏着鼻子猛灌,一整个宿舍都快被生姜腌出味来了,总算抑制住疾病的扩散。

第66章

没灾没病的, 兴建学校就成了刻不容缓的事情。

梁孟津心中虽然有宏伟蓝图,可惜经费着实不足,只能先把门窗搭起来, 一边在十里八乡做宣传。

说真的,有意愿来上课的人比他想象的多, 虽然都是只是口头的承诺, 他心里的满足感还是油然而生, 好像自己已经教出百八十个高材生来。

总之整个人精神面貌不可同日而语,许淑宁都觉得他抖擞得有点吓人, 这天忍不住:“孟津, 我感觉你都快燃烧了。”

一根蜡烛也有到尽头的时候, 别先把自己烧干净。

梁孟津一双眼亮晶晶:“我真的浑身用不完的劲。“

不知疲惫的样子,倒像是刚下乡的时候。

许淑宁伸手理理他的领子:“那也得把自己收拾好。”

平常整个宿舍就他最讲究穿, 轻易不肯在外人面前显得狼狈,这两天看着倒显得有些凌乱。

梁孟津不好意思笑笑:“一时着急没顾上。”

岂止是这些小事, 饭也不肯好好吃。

许淑宁:“晚上给你蒸蛋,回来记得吃。”

梁孟津这几天都早出晚归的, 点点头:“不用等我, 你先睡。”

许淑宁应得挺好, 夜里仍旧瞪着一双眼, 总有些牵挂。

梁孟津自然知道她的脾气,披星戴月回到宿舍, 还是在女生房间的窗棂上有节奏地敲两下。

这就是平安的意思,没几秒许淑宁就打开一点门缝, 露出半张脸:“吃完快点睡。”

表情明摆着是说完这几个字才安心。

梁孟津把她的一缕碎发拨开, 温柔道:“好,晚安。”

月色沉沉, 倒是个暧昧丛生的耗时间。

许淑宁有些羞怯地锁好门,钻回被窝里感受着心跳,一边留神齐晴雨的动静。

这位舍友历来睡眠好,天塌下来都是最后一个醒的,常常起得也比较晚,反正这三年来大家已经习惯。

连齐阳明都不像一开始天天拍窗户叫人,听见上工的锣声自顾自出门去。

他一动,陈传文就跟上。

两个人现在还真是哥俩好的架势,到哪儿都凑一堆。

倒是郭永年留下来等,慢条斯理地编草席。

这两年集体副业兴旺许多,队里能做的手工活不少,仔细算起来比在田间耕耘划得来。

不过收成是乡间的大事,大队长对于哪些人接活有明确规定,也就是最能干的劳力们,才有这个机会。

郭永年的体力在知青们之中向来拔得头筹,连学这些农家手艺也很快。

不多时,一张席子就编得漂漂亮亮的。

齐晴雨也吃完饭洗完碗,甩着水:“走吧。”

说话间要去揽舍友的胳膊。

梁孟津一早忙学校的事情去,许淑宁就落了单,她也愿意做这一男一女的挡箭牌,毕竟大队的开明和封建并存。

她把针线活放下来:“是该快点,不然大队长要骂人了。”

一阵雨过去,队里的各项农活全堆上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插秧。

一年这两季水稻可是命根子,谁耽误可没有一点好果子吃。

齐晴雨想想也是,反而跑前头:“快快快。”

好像赖床的那个人不是她。

许淑宁无可奈何摇摇头,倒是没有迎头赶上的意思,慢腾腾地走着。

她到田边跟记分员打个招呼,踩着雨鞋弯腰干活。

速度跟队里能干的妇女们比起来还是差一截,不过跟刚来那会简直是云泥之别。

像今天点灯熬油地干活,她也能挣十个工分。

不过那都是拿时间熬出来的,只看田埂两边燃烧着的火把就知道。

已经是月上柳梢头的点,风吹得人身上三分凉意。

许淑宁打个喷嚏,忽然觉得边上多出一道影子。

不用看人,她都知道是谁,问道:“晚上吃饭了吗?”

梁孟津卷起袖子:“吃了,你歇会,我来弄。”

他现在是即将成立的大队小学的老师,按理不属于劳力的范畴,就算不来也行。

但忙时连三岁小孩都要搭把手的道理人人知道,许淑宁只是抹把汗:“都说天气又要不好,抓紧把这一茬种了再说。”

她一个人的力量虽然渺小,却不好在此刻脱集体后腿。

农民们靠天吃饭,最怕的就是刮风下雨。

梁孟津眉头微蹙:“怎么又要不好。”

这一年的天气从元旦后就显示出古怪的端倪,先是年前里难得下起能积到人大腿的雪,正月里又连着好几场冰雹。

要不是现在不兴什么封建迷信,老人们早就张罗着祭祀求佛了。

当然,就是到现在那些流言蜚语都没消停,好像到处是不祥之兆,谁家的母鸡多下两个蛋都是妖异之事。

许淑宁就搞不懂到底妖异在哪,心想要是在知青宿舍的话她一定跟高兴,能把这个不详供起来。

由此可见,她那鸽子蛋大的胆子,在鸡蛋面前不值一提,居然连邪魔外道的主意都打起来。

不知情的以为知青们的日子有多苦,其实过得比队里多数人家好许多。

毕竟都是年轻人,头一年适应不了,第二年第三年也就如鱼得水,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可比老老少少一窝人宽裕得多。

反正一个月里头,总得闻见那么两次荤腥味,人人能吃个九分饱。

那油味一跑,左邻右舍都能闻见,因此这在整个大队也不是秘密。

现在谁不结婚不图有口饭吃,队里人盯着知青们研究半天,倒是看出一点内部消化的迹象来。

有些事,虽然大家都尽量低调,可仍旧瞒不过多数人的眼睛。

因此算得上是有铁饭碗的梁孟津和最能干的郭永年没人惦记,一向懒散不着调的陈传文且被放在后面,倒是齐阳明的终生大事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大概都知道是宿舍里谁当家做主,许淑宁去趟自留地的功夫都能碰见好几个人打听。

她心想自己又不是齐阳明的真妈,难道真的能点这个头吗?全部都敷衍过去,但背地里还是问一句当事人的意见。

齐阳明比妹妹的想法多,摇摇头:“再耗一耗,万一能回去。”

他年轻力壮,不急于一时。

许淑宁就知道肯定是这样,私底下又跟齐晴雨讲:”你觉得你哥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

两个女生凑一块,就爱讨论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

齐晴雨抿着嘴讲不出个好歹来,挠挠脸:“其实我以前以为他喜欢你?”

许淑宁险些被她的天马行空吓死,拍着胸口:“怎么可能。”

齐晴雨不就是瞅着宿舍就两个女生瞎想的,这会说:“你没猜过我跟陈传文吗?”

还真猜过,谁叫他们天天斗嘴。

大家有时候说打是亲骂是爱的,哪里知道他们之间还真是一点暧昧都没有,说出去也没人信。’

许淑宁理直气壮:“你不知道男生会扯喜欢姑娘的辫子吗?”

那才不叫喜欢,齐晴雨嗤之以鼻:“捉弄才不算,喜欢应该是对她好才对。”

她说的有道理,只是很多人不明白。

许淑宁揶揄道:“就像永年那样?”

好似她没有可以说道的地方一样,齐晴雨还击:“怎么不说你们家孟津?”

什么你们我们的,许淑宁瞪她一眼:“休战还是继续?”

大家亲如姐妹,还是快快和好如初。

齐晴雨挽着她的手,听到鞭炮声松开手回头看。

不年不节的,只怕是哪家生了个大胖小子。

许淑宁看着方向道:“三婶家抱孙子了。”

建国多少年,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再响亮,也架不住重男轻女。

齐晴雨想起三婶家一摊子事情叹口气:“总算让他们如意。”

谁说不是,许淑宁翻半个白眼:“我去送个礼。”

家家户户都给产妇拿上两个鸡蛋,关系再亲近一点的自然有厚礼。

不过知青们跟三婶家没甚么往来,因此她只是象征性走一遭,回来后面色不虞。

这是受气去了,陈传文:“怎么了?”

许淑宁:“我看她家几个孙女可怜。”

瘦得跟柴火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怯生生的人看一眼都缩起来。

陈传文更知道整个大队的风吹草动,也是叹息:“投到这一家的肚子里,也是造孽。”

谁说不是,许淑宁却爱莫能助,她只是偶尔在路上撞见,就把兜里的吃的全掏出来给,看着几个小女生狼吞虎咽吃下去。

有时候想想自己的无能和善心,她就像是矛盾的两边,被拉扯得更要裂开,只能用理智告诉自己真的顾不上。

她又没那个能力救人出苦海,只能让心更硬一点。

但她的心,远不及三婶的硬,没多久队里就出了件大事。

第67章

梁孟津这人心肠软, 对队里的孩子们都有一种博爱。

他也受娃娃们的欢迎,常常人没走近就听到大呼小叫他的名字。

一群小萝卜头上蹿下跳的,看上去有几分可爱。

梁孟津下意识摸摸口袋, 发现一颗糖的存货都没有,只能过去说:“玩什么呢?”

现在的孩子王已经不是西瓜皮, 他退出历史舞台, 开始自给自足挣工分。

能出门玩的, 只有些七八岁的小朋友,其中一个大声说:“在捉小兵!”

就是跑来跑去追逐打闹的游戏, 这么大的人身上总是用不完的力气。

梁孟津:“那都慢点跑, 小心摔倒。”

玩这种游戏, 哪里有慢点的道理,大家恨不得脚上装着轮子。

扬起来的灰扑人一脸, 梁孟津咳嗽两声往宿舍接着走。

他今天刚去学校看过,里外已经收拾得差不多, 只等晾干能用。

既然如此,眼下就暂时没什么能做的事情, 梁孟津就想着先回去做午饭。

他才把火升上, 许淑宁就回来了。

她负责厨房, 每天都比大家早点下工, 因此看到炊烟袅袅就知道是谁,进来一看果然如此, 问:“忙完了?”

梁孟津回头看她,因为她站在光里, 一瞬间有些恍惚:“你今天真好看。”

牛头不对马嘴, 许淑宁轻轻瞪他:“油嘴滑舌。”

平常看着正儿八经的,现在倒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跑。

梁孟津也长着一张君子的脸, 讲什么都有说服力。

他道:“是真的好看。”

表情真挚诚恳,许淑宁只觉得甜滋滋的。

她舀一瓢水洗洗手,坐在灶膛前:“昨天不好看吗?”

梁孟津一时语塞,想解释又没个章程,脸也不知道是憋红还是烧红的。

许淑宁没忍住,戳他一下:“傻子。”

梁孟津听出来了,这是撒娇。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下个月就可以上课了。”

宿舍向来人来人往,队里也没有可以约会的地方。

许淑宁任由他的越界,假装不知情:“那要开始报名了吗?”

梁孟津点点头:“我明天再去各个大队通知一下时间。”

他就一个人,什么事都得自己来。

许淑宁都觉得他比上工累,往灶膛里丢一个地瓜:“就是六月开学,感觉怪怪的。”

搁城里都是放暑假的时候了。

但在大队很合适,因为六月里不是农忙,能一直上课到七月下旬割早稻。

梁孟津:“没办法,收成最要紧。”

许淑宁想想也是,说:“能上几天算几天。”

又有些担心:“不过你一个人,忙得来吗?”

忙不过来也没办法,各个大队小学都是这么个状况。

梁孟津:“跟以前差不多。”

还真是,他原来也是夹缝里抽时间,能集齐几个孩子孩子算几个。

反正都是努力,许淑宁往好处说:“还有工资拿。”

提起工资,梁孟津尴尬道:“好几个人跟我打听能拿多少。”

队员们世居于此,除了土里刨食没别的营生,对于能挣钱的工作都好奇。

虽然大家都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许淑宁还是说:“瞒不住的。”

梁孟津也没想过瞒,只是看着她说:“等发工资,给你买块布。”

他倒不是觉得布划算,而是知道她更喜欢。

许淑宁爱做针线活,点点头:“两块,给你也做件新衣服。”

两个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听到脚步声很有默契地松开手。

其实没有任何动作,大家也知道气氛暧昧,平常尽量不会打扰。

总之回来就在院子里转,不喊开饭绝对不进厨房,就是爱调侃几句。

尤其是陈传文不饶人,嘴里啧啧啧的。

真是饭堵不住他的嘴,齐晴雨正准备骂两句,听到外头的动静别过头。

吵吵嚷嚷的,像是出什么事,郭永年一放筷子:“我出去看看。”

他还有句话,陈传文早就没影。

两个人的脚步都很快,齐晴雨只来得及喊:“小心点。”

好奇是人的天性,其余知青们也纷纷张望,只听到外面更加喧哗,没能分辨出个究竟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许淑宁咬着筷子:“好像有哭声。”

仔细听起来,好像是有。

梁孟津有点坐不住,想想说:“我去看看。”

他刚要出去,郭永年就回来,表情有些古怪:“小孩打架。”

小孩?梁孟津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场,一晃神就不见了。

听上去虽然不像大事,但许淑宁觉得有点奇怪,问:“永年,你是不是没说完?”

还是她敏锐,郭永年尴尬道:“是崔婶家的小儿子被广天叔的儿子打了。”

啊,这中间就涉及一桩桃色纠纷了。

许淑宁也不太爱提,只叹口气:“孩子可怜。”

可不是,郭永年跟着说:“最倒霉的就是一花。”

男孩子打架,怎么还有小姑娘的事情。

许淑宁:“她被误伤了?”

郭永年点点头:“三婶正掰扯医药费呢。”

孩子头上全是血,看样子伤得不轻。

许淑宁心想以三婶的脾气,估计想从两家咬一块肉下来,但这两家也都不是善茬,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善了。

她猜得不错,很快陈传文就回来汇报:“三婶要五块钱,谁也没答应。”

五块?这能买多少东西,许淑宁:“伤得很重吗?”

倒是不重,陈传文讽刺道:“讹钱呗。”

三婶这人平常就没皮没脸的。

又说:“就让一花一脑门血站着,人才刚被大队长和孟津带去包扎。”

难怪梁孟津还没回来。

许淑宁知道去处也就放心,吃完饭揣上俩红枣出门了。

卫生所有一股药和消毒水的味道,一花就愣愣坐在床沿,头上缠着圈纱布。

小姑娘怪可怜的,明明十一岁,看着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大。

许淑宁半蹲下来柔声道:“看姐姐给你带什么了。”

她摊开手掌心,是两个圆滚滚的红枣。

一花没吃过,本地也不产。

她拘谨地摇摇头:“谢谢姐姐,我不饿。”

许淑宁递到她嘴边说:“尝一尝,可甜了。”

一花下意识地张嘴咬,两颊变得鼓鼓的。

她实在太瘦,好像连皮肤也快撑裂开。

许淑宁看着都不忍心,跟梁孟津咬耳朵说:“严重吗?”

梁孟津:“不用缝针,几天就好。”

主要是被吓着了,毕竟本来就是很内向的孩子,路上都捡着墙根走。

许淑宁心想脑袋的事情可不容小觑,说:“还是多观察一下。”

她爱往坏处想,总觉得小心无大事,才要叮嘱两句,屋外跑来好几个女娃娃。

大人没来,倒跑来好几个孩子。

许淑宁招招手:“二花带妹妹们来了?”

二花也是个怯懦性子,腼腆地抿着嘴笑。

这一家七朵金花,几乎都是这个脾气。

许淑宁不以为意,摸摸她的脑袋:“真乖。”

二花有点不好意思,只顾着看姐姐,语气都快哭出来:“姐,你疼不疼?”

一花缓缓摇头,不小心扯了伤口,勉强笑笑:“我不疼。”

更招人心疼了,许淑宁摸口袋,愣是啥也没有,给梁孟津使眼色。

他要是带着吃的,早就拿出来,想想说:“我回去吃饭。”

顺便带点饼干过来分。

许淑宁才想起来他午饭没吃完:“嗯,我在这儿看着就行。”

有她在,梁孟津就放心。

倒是一花说:“我们得回家了。”

再不回去,就要挨骂。

梁孟津劝不住,知道拦着对她们没好处,只能嘱咐:“记得别碰水,知道吗?”

一花乖巧点头,领着妹妹们朝家里走,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奶奶的骂声。

声如洪钟道:“就赔一块钱,那还看个屁病!”

其实一块钱也够了,大队卫生所很便宜,一花刚刚看了,只记八毛钱的帐。

但她知道自己是连八分钱都不能花的,一颗心已经提前跳得快迸出来。

果不其然,一顿好打好骂。

但卫生所的钱不能欠,骂骂咧咧也得去还。

三婶憋着火,路过知青宿舍的时候对着门吐了下口水。

偏巧陈传文打开门,立刻质问:“你什么意思?”

三婶双手叉腰:“谁叫姓梁的多管闲事。”

还不是他带去上药的,不然家里弄点草木灰就好,一分钱都不用花。

要换别的男知青也就罢,陈传文可不是好惹的,一撸袖子:“你再给我讲一遍!”

三婶五十几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吓唬谁呢你!”

陈传文还真没法打她,一时气短,许淑宁从他后面钻出来:“就吓唬你,怎么着!”

敢讲梁孟津的坏话,那就是在她头上拔毛,谁都别想有个好。

一对二,三婶觉得自己不占便宜,只能回家。

她到家气不顺,把几个孙女全骂一遍,连知青们也不放过。

一花默默听着,没忍住反驳:“梁老师是好人。”

队里没有孩子不喜欢他。

这可触了逆鳞,三婶戳着她的脑门:“你吃谁家的饭,给我滚,滚出去!”

一花像个小皮球被推着,无措地站在家门口。

哪怕这样,三婶也不肯放过,索性把她拽到知青宿舍门口指桑骂槐:“你以为你是城里人,金贵得很啊现在……”

分明就是拿孩子发泄,齐晴雨忍不住拉开门:“你找茬是吧?”

三婶理直气壮:“我打孙女,关你什么事。”

好好的孩子,都快被打傻了。

齐晴雨气得不行:“等你老了,儿孙也这么打你。”

一老一少就这么扭打起来,知青们占着地利拉偏架,过会才被邻居们彻底分开。

反正看上去都乱糟糟的,许淑宁用手顺着头发:“有病就去治,上我们这儿发什么疯。”

三婶瞪着他们不说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还是扭过头冲孙女骂:“不是好东西,白眼狼,养你不如养条狗,别回家了!”

一花眼泪蓄在眼眶里,不敢掉下来,可惜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毫不同情,还真把孩子就丢这儿了。

第68章

三婶可以丢下孩子不管, 知青们却不行。

许淑宁气愤之余,还是把一花带进宿舍,给她煮了一碗鸡蛋汤。

天可怜见, 一花从小到大都没吃鸡蛋,连碗都没敢碰, 两只手捏成团:“我, 我不饿。”

她本来就看上去营养不良的样子, 现在更是失血过多,一张小脸蜡白。

谁看谁不忍心, 齐晴雨也小声哄着说:“在姐姐这儿不用怕, 大胆吃。”

一花抿着嘴眼眶通红, 勺子递到嘴边才敢咬。

她生性懦弱,可还知道好歹两个字怎么写, 喝完汤说:“我,我会还的。”

小丫头眼神倔强, 有志气也是件好事,许淑宁摸摸她的脸:“行, 那等你长大再说。”

一花向来把自己当大人看。

别看她生得瘦弱, 劳动的时候一点不含糊, 在家又是勤劳惯了, 心想钱暂时没有,忙里忙外要给大家搭把手。

知青宿舍里谁干什么活都安排得一清二楚的, 哪里需要她这个小伤号。

许淑宁把她按在椅子上,打开收音机:“今天是你休息的日子。”

休息, 从有记忆开始, 这两个字和一花无缘,以至于她十分的不安, 茫然地眨眨眼:“我,我不会休息。”

这有什么不会的,陈传文煞有其事:“来,让哥哥教你。”

论怎么忙里偷闲,他还真的就最有经验。

齐晴雨头一回不骂他偷懒还有理,把他扔一边的扫帚捡起来接着干。

大小姐居然替自己做事情,真该看看太阳从哪边升起来。

陈传文表情夸张,但也知道她的目的,颇有些手舞足蹈地哄起眼前的小孩子。

他很会讲故事,一花没忍住笑,下一秒捂着脑袋倒吸口气。

可以说是好心办坏事,陈传文自知理亏,塞给她一颗糖:“吃吧,我不吵你。”

怎么会是吵呢,一花捏着糖想起来妹妹们,小声说:“得回家了。”

陈传文觉得她回去估计还得挨顿骂,完全不利于伤口愈合,赶紧说:“在我们这儿多玩会呗。”

就是就是,齐晴雨跟着附和:“姐姐教你翻花绳。”

齐阳明疑心这是妹妹自己想玩的,不过也说:“还是你想看故事书?”

一花只认识几个字,摇摇头:“我看不懂。”

这有什么关系,齐晴雨跑回房间里拿出一套连环画来:“这个没有字。”

到底还是个孩子,意志没有那么坚定,糖衣炮弹这么多,一花有些招架不住,翻开书看。

她看得入迷,两只眼睛都不眨,只是姿势有点像缩着。

梁孟津忙完回来,就看到她这个样子,拍拍身上的灰打听说:“怎么回事?”

他倒不是不欢迎,只是好奇一花怎么会在宿舍。

许淑宁怕勾起孩子的伤心事,小声解释后说:“我们一致决定,想让她在咱们这儿住两天,你觉得呢?”

省得回去又挨打挨骂,回头再受一次伤。

梁孟津自然会答应,就是有点愤愤不平:“三婶也太不像话。”

是过分,可说到底奶奶管教孙女,别人也没有插手的理由。

有时候哪怕出人命,都可以归为家事。

许淑宁确实心疼一花,叹口气:“也没办法。”

但凡有,梁孟津也不会坐视不管。

他烦恼地摆弄着头发,把自己的饼干盒拿出来,一打开就能闻到淡淡的奶香味。

一花鼻子动动,口水也跟着快流下来。

但她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赶紧低着头假装没看到。

一脸的和自我作斗争,许淑宁自然地拿起一块咬一口,又给她一块:“没事,大家都能吃。”

几个人营造出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氛围,再次攻克一花。

她小口地咬着饼干,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觉。

人如果见识过天堂,就会觉得地狱实在难以忍受。

一花忽然对人生有些不满,却又不知道从何反抗。

在知青宿舍住了两天,她还是得回家去。

许淑宁特意请了大队长压阵,因此三婶也没发什么脾气。

大概省下来的粮食让她满意,只是伸手在孙女胳膊上拧一下。

一花连疼都没喊一声,还冲着许淑宁笑笑。

真是叫人憋着火,可是能怎么办呢。

许淑宁最多瞪一眼,总不好把老太太打一顿。

师出无名,大队到底是姓赖的一亩三分地,真有点什么事人家肯定团结一心。

知青们不过是浅层地打入团体,一旦发生矛盾肯定被划到外来人的圈子里。

许淑宁心里有数,只得回宿舍。

一看就生气了,陈传文追着鸡说:“偏不让我去,我肯定把老太婆气死。”

许淑宁是觉得男生跟女性吵架,怎么着名声都难听,虽然他本人不在意,但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

因此她摇摇头:“你还是省点力气,不要逗鸡玩了!”

越到后面声调越高,陈传文不疾不徐道:“老郭让我逮的。”

杀鸡?不年不节的,还是郭永年开的口。

怪稀奇的,许淑宁:“他人呢?”

陈传文忙着追鸡,哪里顾得上,反倒有个别的问题:“最近不下蛋的是哪只来着?”

他觉得都长得差不多,这么跑来跑去的更是分不清。

许淑宁看来看去,手一指:“那个那个。”

陈传文跟着她的手指跑,没一会准确地掐住鸡翅膀举高:“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讲得好像大家是什么绿林好汉,许淑宁:“现在炖半夜十二点吃吗?”

也不动动脑子。

陈传文听见鸡就兴奋,半点没考虑这么多。

他把鸡爪捆住,另一头系在树上,满意地拍拍手:“那就留到明天。”

许淑宁嗯一声,这才说:“孟津回来过吗?”

就知道关心心上人,陈传文随便找块椅子坐下来:“你有没有一点战友情?”

又不知道要瞎扯什么,许淑宁冷笑两声,进房间把蜡烛点起来。

屋里一盏明亮的光,她蹲下来从柜子下面抽出本书,到院子里借着月光看。

这一阵子她很好学,陈传文凑过来道:“你们这是想双双进步?”

许淑宁不否认自己愿意跟梁孟津制造更多的共同话题,说:“怎么,嫉妒了?”

陈传文觉得一个人挺好的,自由自在。

他啧啧两声:“都一个样,老郭最近也在学翻花绳。”

翻什么?许淑宁想不出来人高马大的郭永年捏着细细的绳子变花样的样子,失笑道:“晴雨就是一阵子新鲜。”

都十八的人了,没有以前爱玩这些,顶多是无聊闲着没事做打发时间。

这个大家都知道,架不住郭永年自己愿意。

他一片丹心,约会的时候还显摆。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约会,就是到河里逮小鱼,边上还有个齐阳明帮妹妹扯幌子。

也只有他一心一意踩在水里,无视岸边的动静。

齐晴雨的声音也低得他听不见,耍赖和撒娇兼有之:“退回去退回去,你换个翻法。”

她都走进死局了,那可不行。

郭永年没办法还原,反倒把绳子搞得跟乱麻差不多。

他一边解,一边哄:“快好了快好了,不着急啊。”

齐晴雨有什么好生气的,拨弄着水:“我是脾气很坏的人吗?”

当然不是,郭永年知道她是对自己,那个词怎么讲来着,叫恃宠而骄。

他愿意惯着,说:“不是,是我太笨。”

说自己不好也不行,齐晴雨捶他一下:“给我收回这句话。”

好像是什么严重的事情,郭永年自己无所谓,但还是听她的。

又聪明地转移话题:“明天你就有鸡腿吃。”

鸡腿?又不到过节的时候。

齐晴雨满头问号:“为什么?”

郭永年知道不能给她惊喜,因为有事情她不是第一个知道的话准骂人。

他道:“上回抢险的奖金发下来了。”

说的是去年山体滑坡的时候,齐晴雨现在想起来还害怕,说:“别再有二回了。”

郭永年也盼着风调雨顺:“一人两块,我想着请大家吃只鸡。”

应该的,大家平常对他都很照顾。

齐晴雨舔舔嘴唇,已经能闻见鸡汤的味道了。

第69章

知青们现在的境况比刚下乡的时候好很多, 不过对大家而言吃肉仍旧奢侈,因此齐聚一堂的时候自然言笑晏晏。

许淑宁轻轻地吹着汤:“对了永年,是不是还要修水库?”

干嘛问老郭, 陈传文积极应答:“对对对,在咱们大队和红星大队中间, 过两天工程师就来, 勘探不需要太多人, 就几十个劳力,每天给记十五分, 还管一顿饭。”

等会, 跟他没关系的事情, 怎么又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郭永年没啥好补充的,只有点头的份。

许淑宁也是服了, 好笑道:“好像你要去似的。”

只看工分多少就知道,这活能把一般人累塌。

陈传文就是八抬大轿来请都不愿意去, 再说了,他道:“也轮不到我。”

那肯定的, 连齐阳明都没入选。

不过他本人不在意, 只是说:“那一片全是石头, 要挖也不容易。”

郭永年也知道, 但这条件确实很好,比他土里刨食能多攒不少钱。

他没别的, 就是能吃苦,猛喝两口汤:“没事, 我力气大。”

力气大震得虎口更疼了。

齐晴雨有些心疼, 顾不得大庭广众就使眼色。

郭永年接收到信号,月上柳梢头在院子里晒衣服。

已经是大家都在睡觉的时间, 反而给他们留出讲话的地方来。

齐晴雨怕女儿家的小心思被听见,压低声音:“你真的要去啊?”

其实大队长也是来通知,并没有征询的意思,因此也不存在任何的可选择性。

更何况郭永年很愿意,他趁着四下无人,满足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伸出手碰碰心上人的头发:“还管顿饭呢,听说有肉。”

有肉?齐晴雨没能想透待遇和付出这件事是相通的,反而说:“那挺好的。”

起码宿舍没有。

郭永年是个很吃苦耐劳的人,自己并不觉得去修水库能有多累。

能有人关心,他就愿意,抬头看一眼月色说:“很晚了,睡吧。”

早起还要上工,齐晴雨也没什么暧昧的小心思,揉着眼睛进房间。

听到她落锁的声音,郭永年才放心回屋。

男生们睡大通铺,他的左手边正是齐阳明。

虽然大家心照不宣,可做哥哥的总是多一分警惕。

齐阳明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身边多个人才沉沉闭上眼过去。

很快就变成轻微的鼾声,一点不会打扰人的清梦。

倒是许淑宁被齐晴雨的动静吵醒。

她假装不知道,翻个身接着睡,第二天照常起床干活。

养猪、喂鸡喂鸭、挑水、做饭……

知青们各司其职,天不亮整个宿舍就叮当响。

左邻右舍也都是差不多的动静,太阳还没升起来就得去上工,只有梁孟津例外。

他最后一个出的门,右拐来到刚修好的学校。

门口挂着个红山大队小学的木牌子,院子里的土重新压平过,三间土坯房大小差不多,从左到右依次是教室、办公室和厨房。

说真的,山脚下有几个大队的人家房子都盖得比这好。

但梁孟津还是很知足的。

他把刚打好的书桌摆整齐,黑板再擦一遍,摊开新的本子,静待新生报名。

越是夏天,越凉快的时间就更多用来上工,因此到日头高升,才有第一个学生来。

是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带着两个小的弟弟妹妹,四个人拍成一列。

大的像放牧人一样,手里只差个鞭子,就是站在门口有些游移不定。

还是梁孟津先招呼:“来报名吗?”

他用的是方言,虽然学的还不十分流利,发音倒有七分像,毕竟没入学的小朋友压根不懂普通话,他要是不会的话只怕一节课都上不了。

男孩胆子其实也挺大的,只是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他拽着妹妹说:“来报名。”

梁孟津:“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剩子。”

“大名呢?”

“只有这一个名字。”

“那你姓什么?”

……

一问一答,梁孟津把学生信息都填完才说:“学费一块五,带了吗?”

剩子机警地左右看,从小妹妹的鞋底倒出来三毛钱,又从弟弟的口袋里掏出两毛钱,最后再从自己的衣领里扒拉出余下的一块钱。

大概不放心,他掰着手指头想数到五,数到后面自己有点乱,茫然抬头问:“对吗?”

梁孟津光顾着看他狡兔三窟,愣了一下颇有耐心:“来,跟我数一遍。”

反正还没人来,他就教得慢,教完后还给颗糖。

搞得剩子觉得学校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临别前依依不舍:“只能五天来一次吗?”

真可惜,他还想天天来。

现在小学是五年制,梁孟津思来想去,都觉得一人之力难以同时搞定,因此他想的是每个年级来上一天课。

这样一来,他的精力可以保障,住得远的学生们也不用每天往返,浪费路上的时间。

好些个大队小学,其实都是这么搞的,倒不算他独创。

当然,他自己是不太满意的,但眼下没有更好的方法,因此说:“暂时是这样。”

小朋友都爱追问,剩子也不例外:“暂时是多久?”

梁孟津不想骗孩子,颇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

居然还有大人不知道的事情,剩子瞪圆了眼睛,想想还是回家去先跟他妈交代一声。

像他这样一个人来的是少数,乡下虽然放养孩子,但对钱很在乎,压根不会让小娃娃自己揣着学费出门。

可跟大人交流,也并非是件轻松的事情。

好比眼前这位,居然企图用送三个孩子上学来讲价。

这从没听说学费还有讲价的,梁孟津算是头一遭见识。

他只能车轱辘话继续:“这个钱不是给我的,是用来学校的维持……”

就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好维护的。

家长也有自己的生存逻辑,勉勉强强说:“那就三个五块,不能再多了。”

梁孟津沉默两秒:“三个的学费是四块五。”

不分年级,一视同仁。

哦哦哦,家长改口:“那就四块。”

能省一毛算一毛。

梁孟津真是费尽口舌才如数收到钱,心想也不知道是太阳晒还是怎么着,都有点头昏脑涨起来。

恰在此时,许淑宁送来一碗绿豆汤。

她其实站在旁边看好一会,等没人赶紧过来:“快喝掉。”

梁孟津连问都没问就端起碗,喝一半才记得问:“热不热?你在里面躲躲。”

许淑宁就是来看一眼,只说:“晚点给你送饭,先走啦。”

她也很忙,一屋子事情等着呢。

梁孟津:“我自己回去吃。”

报名的日子,他哪里有空,只怕都凉成黄花菜了也没人来。

许淑宁不容分说:“等着。”

她的话就是圣旨,梁孟津只有应是的份,冲着她的背影喊:“有十七个人了!”

附近几个大队的适龄儿童挺多的,可惜不是家家户户都愿意送孩子来。

毕竟学费纸笔还有耽误的功夫都是钱,因此许淑宁觉得人数还不少,起码比预计的多。

她替梁孟津高兴,扭过头笑得灿烂。

只是那几秒钟,梁孟津心花怒放,哪里还记得什么太阳的。

不过许淑宁惦记着,来送午饭的时候给他戴上帽子等遮□□。

梁孟津已经把位置移到墙根的阴影处,挥着蒲扇:“刚刚又有人来,不然我就自己回去了。”

队员们才不会怕热,这个时间是最不用干活的时候,能腾出手来。

许淑宁佯怒:“叫你等你不听话?”

她板着脸,梁孟津只有认错的份,心头却甜滋滋。

没办法,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第70章

不过世上多数事情, 是很难让所有人都高兴的。

梁孟津沉浸在招生顺利的喜悦当中,完全不知有人对此不乐意,那就是队员赖建国。

在知青们来之前, 赖建国算是本队文化水平最高的人。

他上过初中,有几年扫盲班办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一直有任职。

那也算是半个铁饭碗, 他捧得老高兴, 自觉得要是办学校, 怎么着都不能越过他去。

更何况梁孟津是外来人,凭啥在老赖家的地盘上吆三喝五的。

那怎么能行, 赖建国怎么想就怎么说, 这会正在大队部振振有词:“三哥, 他一个毛头小子能办成什么。再说了,有这种好事, 是不是该自家人?”

大队长赖大方抽口烟:“你别找我,我做不了主。”

县里点的头, 发到公社的文件直接任命的梁孟津,他区区一个小干部, 哪有随便换的权利。

大队是他的一亩三分地没错, 可也得分是什么情况。

况且人家梁知青确实合适, 这几年也是他一直努力申请, 扪心自问,赖大方不好意思给人家抢过来, 怕遭雷劈。

赖建国却不心虚,依旧攀关系:“这有甚么, 写他的名字, 我上课我领工资不就行。”

他快五十的人,土里刨食的力气已经没剩多少, 只能抓住眼前的机会不放手。

这种心情赖大方可以理解,但提出这个做法仍旧略显匪夷所思。

他道:“你做梦吧,人家凭啥同意?”

赖建国理所当然:“还不是三哥你一句话的事。”

想得挺美,赖大方算是看出来,他就是在发癫,也不想想怎么可能。

简直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好好种地。

思及此,赖大方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滚滚滚,给老子上工去。”

他发脾气,赖建国就不敢惹,搓搓手欲言又止,心想还得从另一头使劲。

因此中午,知青宿舍就来了客人。

正值盛夏,家家户户敞开门户通风。

赖建国连门都不用敲,大大方方走进院子里:“梁知青,梁知青在吗?”

梁孟津正在吃饭,碗一放边走边应:“在呢。”

还在心里琢磨着是谁,怎么听不出来声音,等看到人更是惊讶,毕竟大家从无交情。

倒是赖建国自然熟:“吃饭呢?”

梁孟津便客套答:“对,叔您吃了没有?”

赖建国哪里顾得上,背着手:“我就是来跟你讲两句话。”

两句话?梁孟津越发狐疑起来,悄悄回过头看。

许淑宁冲他笑一下,表情其实也有点茫然。

看来她也不知道,梁孟津只能自己问:“什么事啊?要不先屋里坐。”

里面人那么多,赖建国还真不好意思张嘴。

他匆匆道:“不用不用,一句话的事情。”

那他倒是说啊,铺垫得人心里没底。

梁孟津是个斯文人,又给递台阶:“那您说。”

赖建国这才道:“你看,你没来的时候,队里的扫盲教育工作都是我在做,我是做熟了的。”

梁孟津自以为明白,说:“确实没那么多学生,现在只需要一个老师。以后,以后要是学生多,肯定找您帮忙。”

他讲完觉得挺滴水不漏的,心想自己现在真是成熟不少,颇有些得意。

可惜赖建国完全不满意。

他索性直截了当:“你看,你年纪也不大,很多事做得肯定不周到,不如学校的事情我来管。”

梁孟津是善良,又不是傻。

他明天就要开始上课,现在有人跑出来说要管,跟现摘桃子有什么两样。

再说了,赖建国的水平也不足以做老师。

当然,这句梁孟津不会说出来,他只是委婉道:“我自己都准备好了,没问题的。”

就是想霸着不放手呗,赖建国改苦肉计:“我也是厚着脸皮来的,你看看我这个腿,再看我这个手,哪哪都有伤。我现在上年纪,这个心跳得也快……”

他这么一通话说下来,好像明天要驾鹤西归。

梁孟津从上到下都看不过来了,有点晕头转向:“那您这个身体不宜操劳,得好好休息。”

赖建国被噎住,瞪着他:“你非得跟我抢就对了?”

怎么变成抢了,梁孟津实话实说:“我才是校长。”

压根没有别人的事情。

赖建国哪路都不通,自然懒得花时间继续跟他讲话,连背影都带着气走了。

到底聊的是什么,许淑宁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见状很是好奇。

也不止她,大家都差不多。

陈传文更是激动,看到人马上问:“孟津,他找你干嘛?”

梁孟津一五一十讲完,整间屋子的人齐刷刷翻个白眼。

连郭永年也不例外。

他就是再淳朴,都不至于傻到分辨不出真正的意思。

更何况旁人都有点心窍。

像齐阳明想得多,眉头微蹙:“你要当心他给你使绊子。”

许淑宁向来只猜最坏的结果,点头附和:“也许他给你套麻袋。”

赖建国也是个读书人,长得并不如何高大健壮,身量还矮梁孟津一个头。

说真的,梁孟津觉得他没办法把自己套进去,也不担心这个,反而有点想笑:“他怎么打我?”

这可说不准,人家家里那么多人。

谁打架还搞一对一,许淑宁:“他有四个儿子呢。”

她这么一说,梁孟津忽然觉得很有可能,挠挠脸:“我会小心的。”

光小心怎么行,郭永年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会帮你打回来。”

那前提得是挨揍才行,梁孟津仿佛自己已经遍体鳞伤。

他迟疑道:“还是都不要的好。”

能平平安安肯定是最好的,不过这个场面不在许淑宁的想像中。

她语重心长:“你千万别落单,别走小巷子。”

梁孟津知道她会担心,在桌子底下握着她的手:“没事的。”

又道:“还有大队长呢。”

这倒是,其它地方知青和队员们吵架的事情时有发生,但在红山大队的矛盾并不多,全赖干部镇得住。

许淑宁放下心来,但还是观察好几天。

梁孟津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她报平安:“今天也胳膊腿齐全。”

不是,哪有人这么讲话的,许淑宁捶他:“你盼着不齐吗?”

看样子敢点头,她好像真能把人的腿脚打折。

梁孟津讨饶:“不敢,不敢。”

什么时候学的这样子,许淑宁:“给我站直了。”

两个人在一起,那么正儿八经的做什么。

梁孟津腰微弯,下巴靠在她肩上。

呼吸都缠过来了,许淑宁手拂过他的唇:“少耍流氓。”

梁孟津更觉得是她在调戏自己,低声道:“宁宁。”

叫得人连耳根都是红的,许淑宁抿着嘴不好意思笑,额角撞他一下:“我有名有姓。”

梁孟津:“那是别人叫的。”

他理所当然有特殊。

什么你我他的,许淑宁那种不愿意承认的心思又上来,小女儿家娇娇说:“大家都一样。”

没有关系,梁孟津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在我这儿你不一样。”

坦诚得叫人更加无所适从,许淑宁:“你说得这么好听,我成什么人了?”

梁孟津的嘴更甜了:“我知道你的心就好。”

太体贴了,许淑宁伸手握住他的小拇指不说话。

真可惜,明明有五根手指,怎么不全握住。

梁孟津反客为主,两个人在厨房你侬我侬的。

这饭到底啥时候能吃,陈传文忍不住打断:“锅要糊了!”

梁孟津只想把他糊在锅底,两个人在院子里扭打着。

许淑宁视而不见,揭开锅盖往里头放盐再搅和几下才喊:“开饭了!”

热气蒸腾,又是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