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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大姑娘 第一更

为着接待的事情, 赵秀云都没怎么好好准备过年,在她这里, 这可是顶重要的一件事。

现在是歇下来一口气都不带喘,就发动全家一块干活。

第一天就是大扫除。

趁着天气不错,方海把家里所有被子、被单全拆下来洗洗晒晒,赵秀云撸袖子,打发孩子一个擦楼梯,一个擦柜子,自己上上下下爬高爬低。

擦着窗户没两下, 禾儿就嚷嚷道:“妈,妈!”

叫叫叫, 一天天是要叫几次。

赵秀云纹丝不动,一张嘴感觉有灰钻进来,无奈道:“干嘛呀!”

“妈!你过来一下!”

赵秀云叹口气, 往楼上走,没甚好气说:“忙着呢,咋了?”

禾儿有些扭捏,说:“我流血啦……”

越往后声音越低。

赵秀云都差点没清楚, 问:“什么?”

说完自己反应过来,拉着她的手看说:“碰哪了?”

禾儿手缩回来说:“不是手。”

她眼睛还用力地眨几下,好像有什么暗语。

赵秀云摸不着头脑,心想忙着呢你还跟我猜哑谜, 说:“那是哪里?”

禾儿往常觉得自己和妈妈挺有默契的, 怎么今天这么说不通,急得跺脚说:“妈!”

叫叫叫,赵秀云刚想说她,愣一下说:“来了?”

“来了。”

这就是大姑娘了啊, 打孩子一节一节拔高,赵秀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好久就跟她说过来月事的事,怕她吓到。

现在看来,孩子是没吓到,当妈的给吓得不轻,说:“弄裤子上没有?”

“一点点。”

“换去吧,会不会用?”

“会!”

禾儿一溜烟跑开,苗苗显然一个字也没听懂,左右看看,又趴回楼梯上一级一级擦。

赵秀云只是有些感慨,回房间拿出一盒新的月事带,等禾儿回来给她说:“之前都跟你说过,不用再说了吧?”

前后也就那么一会,禾儿好像有大姑娘的羞涩,说:“不用不用。”

赵秀云现在都不能看到孩子的头顶,最多是平视,看过去只觉得感慨万千,问:“疼不疼?”

禾儿摸摸肚子,觉得没什么感觉,摇摇头,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那坐着吧,今天不让你干活了。”

女孩子到这个时候,总是娇贵一点。

禾儿自己觉得没什么,说:“一点也不耽误事。”

头前都是这样的,不耽误,可是越往后糟蹋,身体就越差,赵秀云就怕孩子哪里没养好,大姑娘每个月这几天总是最难熬的,说:“我警告你啊,你现在是年轻,不当回事,老来要吃苦头的。”

对才要十三岁的人来说,老来有点太远,不过妈妈的话对她总是有威慑力的,嘴巴动动没说什么。

赵秀云这才下楼,到厨房泡上一把红枣,才接着干活

方海看她们母女楼上嘀嘀咕咕半天,以为什么事,问道:“怎么了?”

跟不跟他说呢?

赵秀云压着声音讲。

方海听完,有一种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最后只道:“快到能嫁人的年纪了。”

再也不是会赖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孩子。

这种事,做爹的也不好管,又说:“那你多注意她一点啊。”

赵秀云“嗯”一声,说:“今天不让她沾水,你帮她把柜子擦了。”

方海回过头看那堆被子,说:“咱们明年有钱,买台洗衣机吧。”

等今年就能把钱还上,家里也有添大件。

赵秀云想想也是辛苦他,说:“买,再给你换辆自行车。”

方海的自行车当时就是买的旧货,加上孩子学骑车用的都是这辆,撞好几次,早就叮铃咣啷响。

学校门岗都戏称,方副校长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他早就想换,不过凑合着也能骑,又不想花大件钱,这会听完难得没说不用。

不然回回说给他买点什么东西,他一准是说不用的。

赵秀云看出他有多不耐烦那辆自行车,想想说:“过两个月看看吧,刚把今年的一千还给老爷子。”

又要过年,实在不凑手。

方海也不急,说:“行,到时候再说。”

禾儿在房间里坐一会,觉得还是有话想跟妈妈说,忍不住下楼来,又疑心父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支着耳朵听。

没听出什么来,咳嗽一声说:“妈妈,我有话跟你说。”

赵秀云还以为她是什么长大成人的迷惘,不得不丢下手里的活过去,问道:“怎么了?”

禾儿有件事一直萦绕在心头,说:“我今天是不是不能练功?”

别看她有时候挺忙的,练功从来也不耽误,有时候夜里还在院子里扎马步,别提多自觉了,老想着做女侠,仗剑走天涯。

金庸的魅力就有这么大吗?

怎么不见孩子为她写的《决战峨眉》如痴如狂。

赵秀云摇摇头说:“不行,少动啊这两天。”

还两天?

禾儿一下子觉得月事是最烦的事情,心想每个月都要来,她岂不是每个月都有好几天不能动,那怎么能行。

她脸垮下来,闷闷“哦”一声不说话。

就这样看,哪里像个大姑娘。

夫妻俩对视一眼,各自忙开。

别看家里不大,一年到头边边角角也全是灰。

苗苗钻来钻去,看姐姐坐在沙发上,问:“姐姐怎么不干活?”

不是不平,就是单纯觉得奇怪。

禾儿头一次和妹妹有秘密,只说:“肚子疼。”

苗苗也不追问,得到答案之后就接着做自己该做的,一天下来浑身是灰。

赵秀云带着她去澡堂,浑身搓干净,小孩子又说:“姐姐怎么不洗澡。””姐姐肚子疼,不洗。“

肚子疼原来也不能洗澡的吗?

苗苗头一次知道这件事,了然点点头。

赵秀云今天的感叹特别看,像是喃喃自语道:“什么时候你能和姐姐一样大?”

苗苗很认真地说:“不会一样大的,她一直都比我大四岁。”

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赵秀云也没再纠正,“嗯“一声带着孩子回家。

另一边,禾儿吃下一大碗红枣,自己在家逗狗玩,乍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家里其他人回来了,没什么警惕心说:“来啦来啦。”

门一拉开,她“嘭”一声又甩上,自己也愣住,快速再打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吓到。”

高明对着她从来没脾气,说:“没事。”

这个开场白显然有些奇怪,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

禾儿今天一整天本来都有些奇怪,咬着嘴唇看,哦,他是长高好多,好像比自己高了。

高明提东西的两只手有些发酸,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睛都不敢眨。

隔着门对峙好一会,小黄的背都慢慢要弓起来,变成一个攻击的姿势。

家里人正好回来,赵秀云有些惊喜说:“高明,你怎么来了?自己来的吗?怎么没说一声啊?站这儿做什么?”

问题一个接一个,禾儿回过神来,拿出待客的态度来,赶快让出路说哦:“快请进。”

果然是久不见会生疏,都用上请了,以前可不会这样。高明无端觉得失望,还是先应道:”是我堂叔的儿子要在沪市结婚,我跟他们一起来的。“

赵秀云现在都顾不上别人,只看孩子说:“长高不少,在青岛好吗?冷不冷?吃过饭没有?饿不饿啊?”

每回来信,其实说的都是这些,到底没看过不一样。

几个人边说边往屋里走,禾儿跟在后面有些酸溜溜说:“我才是亲生的。”

赵秀云无奈道:“你天天在家,我有什么好问的?”

高明给禾儿一个安抚性的笑容,不知道她为什么又不高兴别过脸,心里带着一种包容想,还是这个脾气啊。

赵秀云也只拉着孩子说几句,问清楚情况,知道他晚上住招待所,到底怕带他来的大人放心不下,催着方海赶紧送他回去,反正这一下要待半个多月,日子还长着呢,什么时候不能说话。

前前后后加起来,好像在赶什么场,禾儿觉得自己都没能跟好朋友说上几句话,睡前扁着嘴想,反正她现在有一个全天下最大的秘密,也没法告诉他。

大家就这么扯平吧。

第202章 又一年 第二更

高明的到来, 给几个孩子都注入活力,禾儿天天在外面疯, 不到天黑不着家。

这样一看,赵秀云有时候都觉得她不是大姑娘,到底年纪小,上高中也还是这个样。

不过她没空管,自顾自准备过年。

虽然还是没有相关的政策出来,但大街小巷的小摊小贩越来越多,连纠察的人都选择在大过年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马路上剩下的全是些小偷小摸,想浑水摸鱼。

连苗苗都被偷了五块钱, 她本来是下课后顺路要去新华书店买东西的,站在柜台前口袋一摸,空的, 只能委委屈屈再回家拿钱。

丢了钱,再没有人比赵秀云更心疼,可她也不好谴责孩子太多,只能说:“你以后钱得藏好, 不许就这么放口袋,知道吗?“

她是这么叮嘱,心想孩子应该再小心些,谁承想大年初一一家三口上街, 苗苗旁若无人脱鞋子, 从里头掏出油纸包着的钱,数出要花的部分,又跟人家店老板说:“我包了两层,一点也不脏的。”

别说是两层, 就是没包,谁会跟钱过不去啊。

更何况是这么点大的孩子,只叫人忍俊不禁。

赵秀云出门的时候都没瞅见,愣是没能说出话来。连方海都被女儿这神来一笔震惊,心想要是遇上个抢劫犯,那这一弯腰的功夫不是一锅端。

这孩子是一天天地在想什么啊。

苗苗不觉得自己做多让人震惊的事,一脸严肃把找回来的钱又用油纸包好,要再放回脚底。

赵秀云赶快说:“你不膈脚吗?”

哪怕是薄薄几张钱,多少也是会不舒服。

苗苗脚动动,说:“这双鞋比较大,不会的。”

看样子她还不是随便这么弄的,是精心想过。

钱藏脚底这事,赵秀云不是没干过,但凡坐长途车的人,恐怕都干过。

但她想想还是有些奇怪,说:“你放兜里就行,回头给你都装上拉链。”

苗苗对自己充满不信任,说:“还是会丢。”

她没法一直捂着口袋走路,而且还常常太专注自己的事情,不像姐姐,有人靠近,立刻跳出八步远,说不定还能反手给人一下。

赵秀云无奈,正要再劝,另一边传来喧嚣声。

她下意识把孩子往怀里带,目光变得警惕起来。

方海从那些模糊的声音里辨认出几句,说:“好像是小偷。”

苗苗立刻变得义愤填膺起来,心想,偷,都偷,这些人真的太过分了!

眼睛死死盯着那边看。

大过年的,碰见贼也怪触霉头的,方海本来想过去看看,不过看公安的人已经都跑过去,也就没跟上,估摸着也就是个小贼。

人多,总是好下手。

他回身叮嘱道:“都小心点啊。”

苗苗看看自己的鞋还在,一颗心松下来,说:“妈妈,我们快走吧。”

吃饱喝足,就得去拜年。

禾儿几个一大早就出门,叫都叫不住,反正一年才这么一回,赵秀云也没拦,只带着小的,去李老爷子家拜年。

都没什么亲戚,知道他们一准来,在家等着。

苗苗才进门就跟白若云、福子玩一块,只剩大人说话。

赵秀云说着说着,说起女儿刚刚的事情来。

求老太一拍大腿说:“老人小孩都偷啊,我那天也丢了二十。”

可把她心疼坏了。

这得是多缺德啊,专拣这些人下手,估摸是看穿得不错,五毛八毛不嫌少。

方海有自己的渠道,说:“市委也很头疼,已经在想办法了。”

治安就是高压线,现在流动人口多、返乡知青多、闲散人员多,都成心腹大患了,不整治是不行。

赵秀云也跟着叹气说:“以前是真的夜不闭户,现在禾儿八点不回来我都害怕。”

大人说着话,巷子里头又吵吵嚷嚷起来。

赵秀云忍不住探头出去看,大过年的,居然是两家人在打架。

她收回目光问求老太说:“好像是隔壁家的?”

求老太在这住也有几年,老头老太太没事干,就整日巷子口说闲话,这会对答如流道:“就是他们。”

“吵什么呢?”

“房子的事呗,前两天街道来通知,这儿好像要修大马路。“

修马路,就得搬迁,现在几乎都是一户一二十个人,可不有得吵。

赵秀云了然,又问道:“那你们也得搬?”

“是啊,不过没那么快,我还想着到时候再说。”

反正肯定要安置他们的,这些年沪市这修一下,那修一下,大家都已经习惯。

都知道这一片都是老平房,早晚该拆。

赵秀云把这事记下,心想人家不好意思麻烦,她得主动隔三差五问。

又说些别的事,坐一下午才回家。

到家,苗苗出门去找王雪玩,赵秀云想着去几位老教授家坐坐,方海要去给领导拜年,兵分两路走。

禾儿中途回过一趟家,看到的是锁起来的门,一摸口袋,没带钥匙,又走了。

他们这几天没干别的,就是瞎转悠,想着高明好久没回上海,有一种“忆往昔”的感觉。

高明也跟他们说青岛的事,青岛的海,引得大家无限遐想。

小麦第一个说:“等我们高考完,要是还有钱的话就去青岛玩。”

上大学就不用再自己挣钱了,学校都会发,那他们可以奢侈一次。

禾儿只恨自己年纪不够,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要是跟你们出门的话,妈妈会愿意的。”

毕竟小麦现在已经是十八岁的人了,明年就十九,算大孩子。

连王月婷也嚷嚷着说:“我也能去,我妈可以找人带我们坐火车!”

出门最危险的其实就是坐火车,到地方都没什么好怕的。

几个人自顾自把事定下来,高明也有些兴奋,说:“我知道好几个好玩的地方,到时候带你们去。”

叽叽喳喳,好像现在就能去的样子。

禾儿甚至下决心,绝对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闯祸,她最近可老实了,要是可以的话,妹妹也能去。

可惜她老实是老实,没几天,苗苗就闯祸了,还把全家吓得不轻。

第203章 见义勇为 第三更

正月初七是个大晴天, 高明登车返青岛,几个孩子虽然商量得好好, 可也知道凡事有意外。

从火车站回家的路上,禾儿问妈妈说:“明年小麦高考完,我可以跟她和大米去青岛吗玩吗?”

她这个时机选得很好,一是刚送完高明,连赵秀云都有些许分开的失落,二是小麦也在,说“不”好像还有不信任的意思。

赵秀云沉吟片刻, 最终只能说:“看你表现。”

禾儿也知道自己是要不闯祸才能去,去年没能去成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失约, 连连保证说:“绝对很乖。”

哪次不是说得斩钉截铁,赵秀云不甚在意耸耸肩,又说:“你们要回家还是出门?”

小麦姐弟现在寒暑假都租住在城里, 学校不让住,还跟以前一样跟老家的王成高寄沪市的新鲜东西过去,不过只有他们几个人的小打小闹,能挣出学费和生活费来就行。

他们这几天顾着玩, 其实好多事情都没做,说一声一溜烟跑了。

赵秀云只牵着小的回家,到巷子口说:“你到王雪家玩,妈妈出门一趟行吗?”

苗苗现在九岁, 一年大一年, 巷子里又都是老头老太太闲磕牙,没什么让人不放心的。

她点点头撒开妈妈的手往前走,从家门口过的时候,掏钥匙开门, 把小黄接出来,又锁上。

小黄一天到晚总要在外头跑几趟,毕竟它是条活泼狗,又正当壮年,反正街坊邻居都认识,不会出什么问题。

它常常是跑几趟,小主人面前溜一圈。

苗苗跟王雪在拐角的地方丢沙包,两个人的性格都比较静,连争执都很文雅。

王梅趁着过年没人管,天天出摊,尤其是下午到晚上的时间人最多,夫妻俩都是这个点出门,跨过家门槛的时候说:“小雪,我们出门了啊。”

王雪大剌剌摆摆手,显见得是习惯了,等姐姐姐夫走远,跟好朋友说:“我妈跟我姐昨晚吵架了。”

小孩子彼此是没有什么秘密的,更不讲究家丑不外扬。

王雪很为这件事发愁,说:“我妈想让我姐去厂里上班,她不肯,说摆摊挣的钱更多。”

现在做个体,没什么人看得起,摆小摊更是被市容管理部归为草木和垃圾一类,属于清理范围,简直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动不动就被追着跑。

大人当然更希望孩子稳定。

哪怕是苗苗,有时候觉得妈妈和其他大人不一样,有时候又是一样的,说:“我妈也不太让我姐去。”

这是两个孩子共同的烦心事,平日里有事没事为姐姐们长吁短叹,比天塌下来还愁的样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说几句,王雪摸肚子说:“有点饿,我们去买东西吃吧。”

别说正好是大过年,就是平常,两个孩子手里总有几毛钱,都爱吃些小零食,一拍即合。

苗苗扯嗓子喊:“小黄,小黄!”

边走边喊,不一会儿小狗就跑回来,跟着小主人走。

沿着巷子走,就是大马路,拐过去是外滩。

别看现在天气冷,大冬天里的风呼呼吹,但下午有太阳,还是人流如织。

卖东西的人更多,苗苗鼻子动动,都闻见烤红薯的味道,说:”我要吃红薯,你呢?“

王雪左右看,说:“我买个炸糕吧。“

一人买一样,再蹲在马路边分着吃,还掰一小块分给小黄。

得是悄悄的,因为狗吃人东西,路上谁看到都要指指点点,尤其是吃过苦的老人家,都要说是“造孽”。

她们俩怕风大,特意蹲在柱子后面,马路上大家行色匆匆,也没注意到两孩子一狗在这。

哪怕注意,有人的也不在乎。

苗苗嘴巴动着,眼睛四处转,忽然“咦”一声说:“有小偷。”

王雪胆子也不大,头发都快竖起来,有些紧张说:“哪里,哪里,在哪里?”

声音悄悄地,跟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苗苗示意她看过去,自己呼吸也放缓,说:“那里。”

不远处,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大小伙,手从前头老太太的口袋里伸出来,小钱包放进自己兜里,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两个孩子都吓得不轻,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四处找戴红袖章的人。

这些人本来每天都在街上巡视,现在却都不知所踪,苗苗有些着急,她话音刚落就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小黄急忙忙跟上。

王雪没办法,只能跟着跑。

她们跑得比人家慢悠悠地走快,很快追到跟前,可追到跟前能怎么样?扯着嗓子喊吗?

苗苗觉得自己也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是正义感和丢过五块钱的愤怒,让她一下子冲上头。

风一吹,让她脑袋冷静下来。

她鬼点子没那么多,也是灵光一闪,蹲下来说:“小黄,拦住他。”

这一招其实不算太聪明,要是把人咬坏可怎么办,但是有效啊。

小黄是军犬之后,长得高大威猛,一口好牙,汪汪叫两声,可把人给吓坏了。

人群一下子以小狗、小孩和小偷为圆心,苗苗愣愣站边上,乍一看像是小孩被吓坏,其实她心里一直琢磨着怎么办,不由得有些懊恼和沮丧。

王雪刚从人群里钻出来,喊道:“小黄,小黄。”

狗不听她的啊,又不是人人都能指挥得动的,看在大家眼里就是俩孩子是一家,狗是家里养的,大的叫不动,小的被吓坏。

小偷扯着嗓子,手舞足蹈想把狗甩开都没能成。

苗苗眼见这么大动静,终于把公安的人引过来,心里松口气,才喊道:“小黄,回来!”

立竿见影,小黄跳一下跑回主人身边。

刚刚说是条“疯狗”的人,现在又都说“是条好狗啊”。

苗苗是头一次做坏事,有些紧张抱着狗不说话。

公安的人问,她下意识撒谎道:“不知道呀,小黄突然跑出去的。”

她这双眼睛,一看就是好孩子,睫毛颤颤巍巍地,好像下一秒你再问,她就要哭。

就这么两个孩子,能问出什么啊。

小偷骂骂咧咧地,得亏他穿得厚,掀开裤腿一看,愣是没出血。

不过裤子破了,也得赔啊。

小偷倒是不依不饶,不过人家的诉求也很合理。

这种事一般都得找大人,公安正要去找,也是赶巧,郑大会这个刚升职的公安局局长,来看工作情况,他哪里是什么领导,哪里需要往哪搬,“哟”一声说:“小苗儿?”

苗苗赶紧跑过去,使着眼色喊道:“郑叔叔。“

郑大会哪里听得懂,不过听完始末已经狐疑,小黄可是他看了都馋的好狗,平时不让叫都不叫,会无缘无故咬人吗?

他出于工作本能,眉头皱起来,小偷一看他这样,就知道官不小,本来想自认倒霉。

不过这么多群众看着,郑大会可不会给公安局丢人,说:“五块钱,你把这裤子补补吧。”

这点洞,给个五块都算多的了。

苗苗一听就着急,猛拽郑叔叔的衣角,要跟他说悄悄话。

郑大会弯下腰一听,脸色如常道:“五块啊,权当孩子给你赔罪了。”

一场纷争就这么终结,苗苗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一看,刚刚的老奶奶也不见,心里格外懊恼,心想要是爸爸在,一准有办法。

小丫头那双眼睛真是会说话,郑大会看得真真的,捏一下她的脸说:“放心,给你办得妥妥的。”

这种人,当场揭发难保不会记仇,哪能把孩子给坑进去。

苗苗半信半疑,心想还是回去问问爸爸。

可惜,都不用她自己说。

郑大会把人送到门口,想给她家里大人告个状。

方海今天回来得早,看屋里坐着老战友,愣住说:“你怎么在这啊?”

弄得他还以为自己是进错门了。

苗苗在院子里和小狗玩,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事情,刚要开口,郑大会先把下午的事情说了。

可给方海吓得不轻,提溜孩子上下看说:“没事吧你?”

苗苗好端端的,还转一圈说:“没事啊。”

就这表情,不知道的以为她刚刚是去买大白菜了,这么点大,还学人见义勇为。

倒霉孩子,等着叫妈妈收拾吧。

方海好好把人送到巷子口,又要把五块钱给他。

郑大会摆摆手说:“老子的钱是好拿的?等着,回头我就给他逮回来。”

他是什么人,能眼睁睁让个小偷逃之夭夭,但这事决不能把孩子扯进去,万一遇上个报复心重的,可了不得。

方海也是这么想的,说:“行,有什么帮得上的随时叫我。”

都是老战友,说那么多客气话做什么。

等他走,方海的表情也拉下来。

苗苗从来没见过爸爸这么生气的样子,这才有些惴惴不安,心想,小黄是不该咬人的,爸爸妈妈强调过很多次。

可她也是情非得已啊。

小丫头眼睛眨呀眨,只叫做父母的心软成一片。

方海连大的都没打骂过,更何况是小的,这会组织一下语言,没能说出花来。

只叹口气说:“等妈妈回来收拾你吧。”

苗苗看一眼小黄,觉得也没办法,确实是自己让小狗咬的,等妈妈进门的时候脸都是恹恹的。

赵秀云还不知道发生什么,顺手摸她额头说:“怎么了?不舒服啊。”

苗苗自己承认说:“妈妈,小黄今天咬人了。”

合着她觉得今天做错的就是这个啊?

方海从楼上听见声,跨出楼梯就听见这一句,都被气笑了,说:“你自己把话跟妈妈说全。”

还有内情啊?

赵秀云洗耳恭听的样子,等孩子全说完,脸都白了,紧张看屋外,生怕那个小偷现在蹿出来。

不是她不鼓励孩子做好事,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啊,就这小胳膊小腿的,真是不够人一下的。

孩子说得也不算太全,方海又补充了自己和郑大会嘀咕的那几句。



有他扫尾,赵秀云才肯放心,二话不说四处看,取出好久没用的“家法”,一甩说:“方青苗,你给我过来。”

苗苗心里早有准备,可惜咬不咬人赵秀云才不在乎,就那种人,咬也是白咬。

她气的是孩子怎么就不懂什么叫自我保护,简直是把她这颗当妈的心放在油锅里煎。

她问道:“你多大,人家多大,要是打你你跑得过吗?”

苗苗看看自己的胳膊腿,说:“跑不过。”

她其实也很害怕,所以才没敢当场叫出来。

“跑不过,你还敢管这事?”

苗苗倒是一脸正经说:“可是老师说,要发挥雷锋精神。”

爸爸妈妈也总是说要见义勇为,乐于助人,姐姐说丐帮之人要行侠仗义。

小孩子的眼睛总是不掺假的,用最赤诚的心看这个世界。

赵秀云一下子有些哽住,做父母的不管有什么私心,总是想让孩子拥有最美好的品德。

扪心自问,如果是她看到也不会放着不管的,但孩子,她总希望她们能更明哲保身一点。

可是偏偏对着这双眼,她觉得没办法说出口,只道:“你这样太莽撞,很容易受伤的。”

苗苗赞同地点头道:“他好凶,还想打我。”

人家估摸着还觉得自己挺无辜,大马路上被狗咬,能有什么好脾气啊,要不是公安的人来得快,加上郑大会正好路过,不收拾她们是不可能的。

就这事,赵秀云有理有据打好几下,说:“下次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先找公安,知道吗?”

苗苗哭得老惨,应是应,泪珠滚滚下。

赵秀云看了都心疼,不过还是先出门,去一趟王雪家,把事情说清楚。

到底是苗苗先冲进去的,得让大人心里有个底。

陈翠心听完也吓一跳,说:“倒霉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

谁说不是啊,赵秀云有些歉然道:“还是我们苗苗带的。”

陈翠心赶快说:“话不能这么说,又不是去闯祸,也是一桩好人好事啊。”

事是好事,所以才没法骂太多。

赵秀云是有些自责,平常没能给苗苗灌输更多。

也是她觉得小的这点胆子,又不爱惹是生非,就没在这方面多下功夫,现在看来,人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跟陈翠心又聊几句,赵秀云才回家。

没进门就听到孩子哭,心想刚刚不是都快哭停了,现在又是在嚎什么。

她也没紧张,慢悠悠往家里走,才跨进门槛,就看到禾儿拿着棍子,指着妹妹骂道:“你有几个胆子啊你,平常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还别说,一言一行都跟妈妈有几分像,连棍子抽下来的时候都一样。

赵秀云也没拦,苗苗也没敢躲,只扯着嗓子哭,这恐怕是她第一回 被姐姐打,别提有多委屈,哭得那叫一个天崩地裂。

赵秀云有心叫她受教训,也不管,自顾自做晚饭。

方海忍不住想哄,被老大瞪一眼也不敢,索性躲进厨房。

外头禾儿还在骂,骂完眼见晚饭时分,妹妹还不肯停,说:”收声!“

气势足足的,苗苗抽抽噎噎停下来,鼻涕眼泪糊一脸。

怪叫人心疼的,禾儿大人一样叹口气说:“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要先找公安,不要自己冲上去,知道吗?”

不然打不过也跑不过,还只有这么小一点,把自己搭进去怎么办?

不过她话说得凶,说完还是拿纸巾给妹妹擦脸。

苗苗觉得这是姐姐已经原谅自己,重重点头,没能说出话来。

可终于是停下来,哭得方海脑瓜子嗡嗡响,赶快打圆场说:“吃饭吧。”

连同赵秀云也松口气,觉得还是老大教老二有一套,说:“吃吧吃吧。”

第204章 新念头 第一更

赵秀云有时候是盼着孩子长得慢一点, 希望她们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父母怀中,又盼着快一点, 能马上雏鹰起飞过自己的人生。

然而不管她怎么想的,日子都是有条不紊的流逝。

八零年的七月,沪市的天比往常热,市政在三川路上弄了一块地方,正式挂牌菜市场,还是和公社合作,只有社员们才可以在这摆摊, 仍旧属于半集体主义。

不过年初开始,郊区公社都开始分田到户, 土地由农民自由耕种、收成,大家种菜种粮的积极性一下子提高不少,连菜市场里头的东西都丰富起来。

赵秀云有时候舍近求远, 都要去菜市场买菜。

今天也是。

赶上暑假,夫妻俩的时间一下子多起来,一般都是一块去买菜,也没别的, 就是两个人出门有意思。

方海早早跨坐在自行车上在门口等,不时有邻居出门,跟他打招呼。

“哟,小两口又出门买菜啊?”

“是, 你也出门啊。”

……

说实话, 这个年纪,也称不上什么小两口,赵秀云匆匆下楼,只来得及笑笑, 把门从外面锁上就走。

本来她也不是特别放心从外面锁,不过禾儿有一次给妈妈表演了如何三步翻墙,只把她吓得不轻,到底还是为安全起见,从外面锁上。

看她好,方海就催着说:“快点,别又说买不到肉。”

菜市场才刚开始,卖家还好,很多人家卖肉都比较小心,量少,去晚了根本买不着。

赵秀云坐上自行车后座,说:“没事,最近哪里都好买肉。”

往常月初一挂哪天有肉的牌子,哪天肉站前面大排长龙,那是天不亮就得出门。

赵秀云掐指一算,都好久没有这种时候了,生活是越来越便利,也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方海也知道,还说:“只看夏收了,听说好几个地方都要大丰收。”

生产积极性高,可不就是大丰收了。

像老家大队,赵秀云还记得有个懒汉,这会说:“王老四你记得吧?咱大队按人四劳六分,他反正光吃人头粮,吃不饱、饿不死。”

这种干领人头粮的人,可以说是各大队领导最心烦的事,所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分的一向都是次粮,要么是湿稻谷,反正吃到嘴里的是少之又少,不过他不干活,就天天躺着,到现在估计都活得好好的,以后就不知道了。

方海模模糊糊有印象,又说:“可惜咱们没分上地。”

老家也分田到户了,但是那是按户口,他们一家现在都是城市户口,没有份的,要有的话也只是原来那块宅基地。

乡下出身,总是对土地有一种别样的感情。

赵秀云想起来也是可惜,说:“浦东那边,好像有不少地可以买。”

沪市人管浦东都叫穷乡僻壤了,哪个姑娘嫁到那儿都算下嫁,方海觉得这离得可不近,说:“回头打听一下吧,我还是觉得有地有房子踏实。”

其实现在的房子他也不是大喜欢,有点小,不像老家那地界,阔啊。

赵秀云也觉得窄,楼上说是三间房,其实面积都不大,他们夫妻住的这间还好些,孩子们住的就是放床、桌子、小柜子,就再也放不下什么了。

姑娘渐渐大,零零碎碎的东西多,家里的大部分行李都堆在楼梯间下面了。

这才住了几年,再住几年,只怕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本来嘛,方海单位是给分房的,一来他们自己有房,其实不大符合政策,没必要占这个便宜,二来都是筒子楼,分的房子条件都不大好,哪有现在独门独户的住起来舒畅。

不过很多人家不是这样想的,大家都是能住单位的,绝对住单位的,哪怕一家五六口人挤着住,也绝不搬到外头。

隔壁家就是,成天吵吵嚷嚷,三代人都住着,面积跟他们家差不多,赵秀云去看过一回,人家那搭的跟空中楼阁也差不多,一层木板隔出间房来,这不就住得下了。

她也起过心思,要不要在家里搭阁楼,但踩上去就知道,吱吱呀呀响啊,听起来就叫人害怕,毕竟家里有个活泼姑娘,别蹦两下地就塌了才好。

不过既然说起房子,赵秀云又得说:“记得过两天要去帮老爷子他们搬家啊。”

李老爷子他们现在住的地方要修大马路,居民整体搬迁,有单位的由单位重新安置,没单位的由市政统一安置,实在没办法,给房钱也行。

老爷子他们就属于最后一种,正好老洋房之前是租给市公安局做宿舍,现在租期快到,可以收拾出来住。

那么大的房子,收拾起来可不容易,主楼副楼加起来都不知道多少间房。

以后还只住四个人,想想都空荡荡的,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过那房子,住起来一准舒服,大呀。

赵秀云心下也是有几分艳羡的。

方海没错过她眼里那点,说:“等我们以后有钱了,也盖大房子。”

像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也可以拆掉重新盖,不过面积就这么大,也没什么好折腾的。

赵秀云好笑道:“我怎们觉得咱俩天天挂嘴边的就是‘等以后有钱’,现在大饼都不知道画多少了。”

方海掐着算,那可不是不少吗,只把自行车踩得更有劲,说:“咱们现在只能想买什么菜买什么了。”

菜市场的东西,还是都买得起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毕竟多少人家还是连最简单的吃饱喝足到有困难。

赵秀云有时候想想,觉得自己也是越来越不知足,以前就想着能吃大米饭,现在顿顿能吃上肉了,想得还越来越多,忍不住说:“咱们日子已经很好了,不想这些。”

反正慢慢都会有的。

方海想想也是,到菜市场的时候难得说:“买点排骨吧,今天想吃排骨了。“

他一向不挑吃不挑喝,会这么说多半是想起点什么。

赵秀云大方应,反正菜市场买不用票,价格也是统购统销部制定的,比肉站贵一点,又贵不太多。

从这后面,其实有很多可以分析的。

现在其实是可以做生意的,办得下来营业执照,不过雇员数量不能超过八个、面积也有具体规定,而且对办理条件之苛刻。

方圆几里地,赵秀云也只听说王梅办下来,不禁感叹道:“她可真有法子啊。”

她心里想的什么,方海又没能跟上,说:“谁啊?”

“王梅。”

说起王梅,那可真是个能人,只看家里几个孩子的打扮,就知道她赚了个盆满钵满,巷子里哪有什么秘密。

最近上她家走动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连方海都知道,说:“是挺厉害的,连大会都跟我打听过她。”

现在沪市做小生意的人里头,她算有一号的了。

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赵秀云隐隐也是担心的,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啊,两家这么好的交情,总盼着人家过得顺。

很快,她的担心就化为现实了。

第205章 打听 第二更

王梅今年开了个早餐店, 不再风里来雨里去,店面是自家的祖产, 老王家祖上是阔过的,刚从街道收回来,地方大得很,沿街两间门大开,甭管是馒头、包子,味道都是一绝,生意好得不行。

她是四处走关系, 办下来营业执照的,属于合法经营, 但是也有规定,雇工不能超过八个人。

对于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事,王梅一向遵守得挺好的, 但今天问题就出在这条上。

早餐店就早上那阵忙,陈翠心夫妇上班之前,都会到店里给女儿女婿打下手,自家人, 哪能算雇工啊,十里八乡问问去,都没有这个道理。

这种规定,执行起来都是张弛有度的。

王梅今天就是那个“张”, 执法队的人一来, 人头一数,搞资本家复辟的帽子一扣,当场就给店里上封条,王梅夫妇直接被带走。

按说不应该啊, 赵秀云听了都知道,一准是有人搞事。

陈翠心夫妇已经是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女儿女婿那些左右绕的关系他们都不知道,看来看去,只有方家的门路可以走,自觉是舔着脸上门求助,别提多不好意思,还有些怨怼道:“早叫她不要折腾,老老实实去上班,怎么就是不听呢?”

老王家早年为的什么倒霉,还不就为这个。

她现在就这两个姑娘,是再少一个,她都得去跳江。

赵秀云只能劝说:“别急,我外头打听打听。”

又给方海使眼色,但凡是这方面的事,他总有关系能问。

方海也不含糊,直接说:“我去一趟吧。”

街坊邻居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然满大街看看,多少人都抓不完。

有他这句话,陈翠心才算放下心,又连连道谢。

赵秀云一个劲安慰说:“多半就是罚款,关店一阵子,没什么大事的。”

也是有先例的,干个体的不容易,别说你没证,有证也是三天两头查。

要真是罚钱,陈翠心是不怕,可她真是就怕家里再遭前头的罪,想想说:“罚多少钱我们都认,只要孩子没事就行。”

赵秀云看她慌得都有些六神无主,心想到谁家都一样,支招说:“你也别急,要不先给工人结工资,回头怎么样再说,省得又是一个把柄。”

这时候是一定要把钱结完的,否则人家闹起来,又是事。

陈翠心都给急忘了,一拍大腿说:“对对对,我马上去。”

他们一走,赵秀云想想也锁上门出去,出门前给家里人留条子,压在桌上,大家都有钥匙,进门就能看到。

她也没去别的地方,先到王梅店门口溜达一圈,确实贴着条子,感觉路过的人都有点议论纷纷的意思。

当然,这时候谁做个体都是被指指点点的,好像挣的钱都是从谁口袋里抢回来的似的。

所以赵秀云才不想孩子们太张扬,一来确实有风险,二来不想他们受这个气。

也是说曹操、曹操到,禾儿正要回家,半道上看到妈妈打招呼说:“我今天买到一样新东西!”

市面上的新东西一天多似一天,赵秀云还是有几分好奇的,但王梅的事给她心里添上一层阴霾,想想说:“这几天别出门了。”

禾儿眼睛尖,一眼就看到王梅阿姨家的店被贴上封条,倒吸口气,捂住嘴说:“知道了。”

又有些着急忙慌说:“我去跟小麦讲一下,不然我们下午都说好了。”

赵秀云最操心的就是这几个孩子,说:“快去快去。”

虽然不知道是只针对王梅,还是三两个月一次的严查,到底小心谨慎不是错。

禾儿把手上东西给妈妈,一溜烟跑开。

她整天背身上的小书兜,这会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饮料。

赵秀云天天看报纸,当然知道是可口可乐,其实去年这款饮料就获准进入市场,由香江发货,不过数量很少,加上大家还是习惯喝北冰洋,说真的,也没见过谁在喝这个,百货大楼都不在卖,也不知道孩子从哪弄来的。

不过买东西这事真没法管,别说是她,现在谁不跟小摊小贩买东西,热情又周到,还给抹零,哪像原来去百货大楼,不像是花钱的,更像是欠钱不还的人。而且方便啊,出巷子口就能买,新鲜东西还多,好些都是商店里不卖的。

就这日子过下去,以后百货大楼售货员还能是“金算盘”吗?

赵秀云很持疑,毕竟现在谁家说一门售货员的亲,都得敲锣打鼓的张扬。

她在街面上转一圈,发现还有另外一家也在做早餐店的生意,应该是新开的,她惯常不走这个方向,哪怕是走也得去熟人店里买才行。

做生意,哪有挨得这么近开的?不是这个道理啊。

赵秀云上还在开的店里买馒头,就这么在街边吃起来,跟门口修鞋的大爷唠嗑说:“这店才开的吧,我以前咋没见过。”

大爷手上叮铃咣啷响,他整日里在这坐着,什么不知道,几句话下来,赵秀云心中有数。

现在想开店,谁都有门路,光靠胆子大可不行。

某领导家的小舅子,店开起来生意又不好,其实他这地方选得不错,装修也可以,东西味道还行,就是样样都比王梅家的次一等,又离得这么近,可不就挣不了什么大钱吗?

不过是不是这人,还有待商榷,赵秀云就是心里猜一猜,咬着馒头回家。

她进门看手表,时间也差不多,抓紧做午饭。

苗苗回来得最好,给妈妈看今天早上画的虾,说:“老师让我们多看虾。”

少年宫本来就不收学费,那点经费,平常给孩子们最多画点路边捡的叶子,不要钱的那种,不然就出去写生,哪还能折腾得起虾。

码头边什么没有,赵秀云给孩子应下来说:“明天给你买。”

苗苗就开开心心把自己的画铺在桌子上晾干,再把衣服换下来,自己到水龙头下,一边冲一边刷。

每天都是一身墨回来,放久更不好洗,孩子已经习惯了。

就在厨房的窗边下,赵秀云炒着菜探出头说:“用点力啊,刷干净。”

苗苗哼哧哼哧,最后还有一个小点,不过深色衣服看不太清,指出来给妈妈看,问:“这样可以吗?”

她暑假去学画画,赵秀云从来不舍得给穿好衣服,都是那么两身来回穿,脏也不怕,觉得不凑近不明显,说:“行啊,挂起来吧。”

这种天气,到晚上就能干。

禾儿进门正好帮妹妹把衣服撑上去,又钻进厨房说:“妈妈,八角口的人都跑光了。”

王梅干个体本来就是号人物,甭管是什么情况,大家赶紧低调起来是正经的。

赵秀云不意外,说:“那你们这几天就好好玩吧,我看你们暑假也没停几天。”

禾儿觉得这样出门跑也是在玩,反正肯定比妈妈之前叫他们去送牛奶什么的好得多,不过没敢说,倒是先应道:“我作业都做完了,每天也都有复习。”

说实在的,要不是为孩子成绩好,赵秀云也不想让她们折腾。

都羡慕她能把女儿养得上进又好学,可哪里是容易事,孩子也是要讲甜头的,不得有些事顺着她们来,她们自然也要闹给你看。

当妈是委实不容易啊。

赵秀云凭空叹气,和陈翠心对上眼,更觉得大不易。

她把厨房交给禾儿,让她做饭,把人请到客厅说:“老方还没回来,估计没这么快。”

陈翠心也知道,苦笑说:“我是放心不下,没别的意思。”

赵秀云哪有这个时候去挑理的,说:“等回来我让他直接去你们那。”

等陈翠心一走,一直支着耳朵的禾儿就问说:“是王梅阿姨的事吗?”

真是爱打听,哪哪都有她。

赵秀云本来要说她两句,眼见方海跨过门槛才作罢。

方海神色凝重,跟媳妇微微摇头,夫妻俩避开孩子,径自上楼。

禾儿没敢偷听,掐妹妹的小脸蛋说:“我们先吃饭吧。”

吃完饭,苗苗还得去少年宫上课呢。

第206章 等有钱了 第三更

方海可以说是尽心尽力, 四处找人一问,都只说这事不好办。

前头又不是没先例, 最多罚款就行,怎么到这就不好办了,没这个道理啊。

他现在又不是什么愣头青,里外再一打听,心中有数,回来说:“有人故意的。”

当然是有人故意的,不然人家吃饱撑的, 何必较这种真。

赵秀云有些了然道:“也是开早餐店的吧?”

嘿,神了。

方海可没少跑, 那头关系深,不是看面子人家还不给透露一点,惊讶道:“谁跟你说的?”

赵秀云心想, 世上的事情差不多都是这样的,王梅又不是后头没人撑着,一般人也动不了,连贴封条带扣押这么迅速, 一定是有备而来。

有什么大仇?想想不至于。

自古财帛才动人心啊,稍一琢磨,清清楚楚的。

赵秀云就是有些奇怪道:“一个早餐店,至于吗?”

这个方海也奇怪, 所以都打听清楚了, 说:“你知道她上个月挣多少钱吗?”

赵秀云倒没研究过这个,大着胆子说:“一千?”

一年下来可就是万元户,了不得啊。

也就他们这样挣工资的人这样谨慎,方海伸出两根手指头说:“这么多。”

光卖早点, 一个月就能挣两千?

别的不提,他们家一年能攒下一千块钱,就已经是市里顶了不起的人家,不说百分百,那真是百分九十的人都到不了这个数字。

赵秀云算是知道别人为什么眼红了,光靠挣工资,一个月三四十块钱,二十年也才这么多。

她听了都倒吸口气,说:“不过也是应该的,两点,你就能见到在揉面。”

卖早点的,赶的就是这个早字,这份苦不是人人都能吃的。

就是方海,觉得自己三十好几的人了,要是天天叫他这个点撑着,也不一定能行,忍不住感叹道:“确实,要我说,都是勤劳致富,使这种手段做什么。”

听说还是个男人,大丈夫得光明磊落的才行。

谁说不是啊,赵秀云眉头蹙起来,说:“王梅妈妈刚刚都来问,这话我怎么跟人家说啊。“

方海勉强说:“人家就是想让她在里头待一阵,店开不了。”

说句大话,要是罚款倒是最简单的事,这样一来倒不好办。

赵秀云只能去王家照实说,陈翠心撑着口气,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消息,虽然感激人家帮忙,也还是骂道:“不省心的死丫头,我说了吧,我早说了吧!”

放着正经的单位不去上班,偏偏现在要做这些,进过局子的女人,出来还能有什么好听话,得亏是女婿不讲究这个,再往前几十年,恐怕都得被赶回娘家。

陈翠心只觉得自己为这个女儿操碎心,外人面前还得强撑着。

赵秀云想想着实难办,咬牙说:“我们再尽量打听一下吧。”

要是肯叫方海花大力气找关系不是不行,可这又破了他前头的禁,只怕开这个口子,以后各色各样的人都找上门。

街坊邻居再好,也比不上自家人要紧。

赵秀云脑子转开,寻思有没有两全的办法。

她一时没有好思路,一连好几天都愁眉苦脸。

正赶上翟燕生孩子,她是大媒人,照理婆家要送大份的喜蛋过来,郑大会他妈亲自送过来的。

长辈上门,赵秀云赶快请人坐说:“怎么还让您亲自跑这趟。”

郑母新得的大孙女,高兴得不行,说:“嗐,我这闲着也是闲着。”

她把孙女炫耀一溜,才说:“哟,你家两个都不在啊?下回叫她们摸摸妹妹,我们也沾沾你家姑娘的好。”

那真是十里八乡,谁能生出这样两个孩子,祖坟都在冒青烟。

赵秀云谦虚笑笑说:“一人给沾一半吧,全沾我可不敢。”

“那是你要求高,我们能有一半我就偷笑了。”

郑母也是不急着回去照顾儿媳妇,人家娘家妈在呢,索性摆架势要唠嗑,聊着聊着就聊到工作上。

她是市妇联主任,已经是快退休的时候,不过总有许多放心不下,说:“重男轻女、封建传统,咱们妇联的工作,说实话一直很难展开。尤其是经费不足,我是想鼓励女孩子上学,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现在读书学费都不贵,沪市整体生活水平已经是全国前列,就这样,还是有许多女童,因为家庭等各方面原因,而上不了学。

赵秀云也在妇联工作过,当然知道其中有多少困难,跟着叹气说:“是难啊,以前还遇见过一户,男人打她,我们去劝,反而说我们多管闲事的。”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恐怕才是妇联工作的真实写照,只有鼓励广大妇女同胞站起来,学会自立自强,才是正经路子。

读书,就是很重要的一环。

很多人家没有这个意识,情愿女孩子小小年纪在家干活,也不愿意送去上学,如果说能有人资助的话,不占的便宜白不占,能一定程度上提升女童的受教育权。

经费不足,确实是大问题。

赵秀云灵光一现说:“其实资金筹措,也不一定要等拨款。”

除了拨款,那就是捐款,郑母不是没想过,不过各家都不富裕,也捐不出来多少,她叹口气说:“那个不容易了。”

对寻常百姓来说不容易,可是对王梅来说,却是个拿钱换名声,救自己的好机会,互利互惠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赵秀云把王梅的情况一说,郑母显然有些顾忌,她也是不太爱搞这些的人家,但要是能帮助更多人,也不是不能做。

她略微蹙眉说:“也要看她的意愿。”

这个再简单不过,赵秀云说:“我马上找人问,明天府上拜访,您看方便吗?”

两家这样的交情,郑母倒没说不同意,只说:“你先问吧,我再想想。”

说白了,也要看捐多少,值不值得。

没好处的事情谁做。

两个人默契撇开这件事不再提,郑母很快告辞。

赵秀云自己也没法去见王梅,还得找方海才行。

这件事倒不难办,打个招呼就行。

王梅想过自己会在这里见到谁,却没想到是她,又觉得是意料之中,说:“我爸妈还好吗?”

这种情况,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赵秀云还是说:“就是盼着你们夫妻回去。”

王梅那一亩三分地的关系,到这全用不上,只恨自己还是大意,心想这回是全栽了,往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办,说:”那麻烦秀云姐帮我多照顾一点了。“

赵秀云应是应,也没法寒暄太多,说:“我有个建议,你可以听一听。“

捐款虽然是花钱,可好处多得很,最好的一点是,捐得够多,妇联当正面形象一宣传,哪个还敢难为。

那是巴掌往妇联头上打,更别提郑大会他爸是市委二把手,市里谁不给三分颜色,这也是换一个站队,怎么取舍就看王梅的了。

王梅能把生意做起来,也不是好欺负的,一咬牙说:“五万,以后我每年收益的百分之十,全用来帮助妇女儿童。”

说真的,这钱她是能舍得的,总比给那些到店里吃拿卡要,打点关系花出去的钱来得值得。

五万?

反正赵秀云是没见过这么多钱,按他们家现在这个攒法,得五十年,遑论其他人,

她是一点不含糊,说:“这期《妇女报》的稿子我亲自写,你等着吧。”

王梅现在全部希望也放在这,只说:“拜托你了。”

又说几句别的,赵秀云才马不停蹄去郑家。

郑母倒不是没见过世面,但这十来年大家都挣死工资,别说万,那真是谁能捐个一块钱都算多的了,况且这个头一开,后头肯定还有人跟上。

为什么原来乡绅都爱修桥铺路啊?名声是第一要紧。

她是算惯账的,只知道这回下来,最少一两千个孩子能有学上。

对她来说就没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一咬牙说:“就这么办,你马上把稿子写出来。”

不掺和,她也得掺和了。

拿笔向来是赵秀云的拿手事,赶得及最亲一期出刊,标题就是《女个体户心系失学儿童,倾家荡产献爱心》。

满大街大家光听说谁成万元户,可没见过真的啊,这回王梅是出大名,对她只能说有利有弊吧。

连市委领导都很重视,本来个体户的事情,就比较难拿捏,首都发来的文件是“允许个体经济有有限范围内存在”,可这有限又要怎么限,各地的政策都不一样,执行标准不同意,哪怕是市里也是一会松一会驰。

但不管怎么样,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啊。

这是条好路子,对心系社会发展的个体户,也可以适当放松一点政策嘛,一时之间,个体户们都嗅到风声,那是钱跟不是钱的往外捐,生怕落后。

王梅一下成正面人物。

都正面人物了,还能关起来吗?

夫妻俩重见天日,一家老小都很激动,尤其是两个孩子,半个月不见妈妈,哭得不行。

要说王梅也是个人物,一点不带犹豫,就去妇联把钱捐了,当场拍照赶上第二天的头条。

多轰动的新闻啊。

王家也连夜搬家,实在是不堪其扰。哪个挣钱的原意大张旗鼓,那是生怕谁都惦记着。

但好处也不是没有,起码王梅的店变成半国营,有市妇联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这部分的盈利会用来帮助妇女和失学儿童。

她各方面的生意都好做起来,不用再像以前偷偷摸摸。

是等一切都忙完,她才郑重其事再带礼物来给赵秀云道谢。

本来她才出来的时候来过一次,不过没来得及说几句,毕竟太忙。这会是终于有空歇一歇,忙不迭就来了。

赵秀云赶快请她坐,又说:“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

王梅觉得再多礼物都不够,说:“我还嫌少呢。”

赵秀云很是无奈道:“你妈昨天还专门送一大块排骨过来,要按你们母女这样送,多少家底够。”

王梅现在是没多少家底,当时那句倾家荡产可不是开玩笑的,但对她来说值得,你只看眼睛就知道,她的野心根本不在这五万块钱上,眼下的局面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

因此笑笑说:“店里进货顺带的,整头猪,不要多少钱。”

赵秀云也不问是哪里来的,反正人家有人家的办法,寒暄几句,王梅把话转到正题上,说:“我也不说别的,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别看她这回是无能为力,其实能办的事情还多着呢。

多个朋友多条路,将来谁也说不好求到谁头上。

赵秀云对此倒是应承良好,只是等人走,才在礼物里发现一个小盒子,打开看,居然是一对玉镯。

她是不懂玉,可联想到王家祖上阔过,陡然觉得烫手气来,连忙追出去,这种钱来钱往的事情她可不敢碰。

王梅也是生怕送不出去,一眨眼人就不见。

可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赵秀云追到家门口,硬把东西还给她,没敢用力推,怕给摔坏,只疾言厉色说:“要是这样,下回别再来了啊。”

王梅其实也猜到是送不出去的,人和人始终是不一样,讨饶道:“下回再不敢了。”

别看赵秀云塞回去的样子利落,夜间又跟男人嘀咕说:“水头看着可好了,那叫一个漂亮。”

还不许人心疼一下是怎么的。

方海想起来,结婚的时候不兴什么首饰,三大件就已经是最气派的,想想说:“等咱们有钱了,给你打个金的吧。”

赵秀云还真没戴过首饰,摸着手腕说:“银的就行,我怕金的被人抢。”

走路到都不安生。

方海反正是手头没钱,大饼许出去不少,相当阔气说:“都买,一个戴,一个家里放着。”

跟钱已经在他兜里似的,赵秀云没说什么扫兴话,只道:“我等着啊。”

又掰着手指头算说:“你这未来三年的工资都快许完了。”

方海难得严肃说:“这辈子的工资都许给你了。”

还怪会说话的,这会又不嘴笨了。

赵秀云有时候都奇怪,觉得他大概是生来最会哄自己,但还是很受用,笑说:“行,争取用完。”

为这一笑,方海觉得哪怕是十辈子,自己都是心甘情愿的。

第207章 妈妈不在家 第一更

九月割稻、收棉花, 正是大丰收的季节,赵秀云和几个同学去小岗村做采访。

凤阳离沪市并不远, 火车不用一天就能到,就是下车后得转好几趟车,来回加采访,少说得七天。

方海大大觉得不安,送媳妇上车以后,回头看一眼两个女儿。

这一下,主要是针对禾儿的。

她也感受到了, 甚是不满道:“爸爸,你看我做什么?”

方海“哟”一声说:“你不知道吗?”

哼, 又还没闯祸就这样,爸爸冤枉人,禾儿别提多不高兴了, 别开脸自顾自往家里走。

苗苗看一眼爸爸,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嗯”,跟在姐姐屁股后面走了。

方海现在是看小的也开始不安了,都想冲过去把火车拦下来, 心想好歹平平安安过两天吧。

他这个期望也没落空,一切都在媳妇不在家的第三天开始。

家里现在是不做早饭,大家都挺忙,只能各自洗漱好出门在巷子口吃。

禾儿总是第一个出门, 她七点半就要上早读, 总是火急火燎的。苗苗是八点才上课,学校还离得近,可以蹭一会。

方海也是八点上班,但他单位没有那么近, 骑自行车也得好一会,不过每天都来得及带小的出门。

主要是她实在太蹭,每天都能踩点到学校,以前王雪家还住巷子里的时候还有个人喊她,现在人家搬走,是彻底没人管。

在老师眼里,踩点就是迟到,为这个没少说她,但人家从来不着急,照样慢腾腾。

因此,每天吃早饭的时候,方海都是一个劲地催。

苗苗嘴巴动动,她现在也很有脾气,说:“爸爸不要催,我会来得及的。”

她虽然没手表,但是会看,只要大家都朝着学校的方向跑,她就得赶紧走,走一会一般能听到预备铃,和正式上课铃还隔着五分钟,时间足足的。

方海真是佩服她这不紧不慢的样子,心想自己火烧屁股,人家纹丝不动,看一眼手表说:“爸爸上班去了啊。”

再不去,他自行车踩出火来都要迟到。

苗苗点点头,嘴巴还是在动。

方海轻拍她的小脑袋一下,不知怎么的不安涌上心头。

他料得也没错,才到学校大门,门卫就喊他说:“方副,刚刚有电话找。”

一大早的,哪来的电话,方海还以为是媳妇,这两天她每天都要一个电话,远程操控家里,只是不会这么早而已。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不是,门卫很快又说:“是二小的老师,让你去学校一趟。”

这是请家长了?

方海历来尊重文化人,赶紧去请假,骑上自己的车到学校。

苗苗在办公室外罚站,大概一向是优等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两只眼睛都是红的,看爸爸来就憋不住。

可怜样诶。

方海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说:“怎么啦?”

苗苗倒不是那种不认错的孩子,泪意盈盈说:“迟到了。”

她今天时间没掐好,进教室的时候铃已经响完。

方海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老这么踩点到早晚有马前失蹄的时候,无奈道:“是不是叫你吃快点?”

苗苗抿着嘴,还是点头,她知道错,跟她觉得委屈是不冲突的,就这样子,你都不好意思骂几句。

方海从来是狠不下这个心,说:“行了,我跟老师说吧。”

说实在的,为苗苗爱踩点这件事,孩子妈妈、姐姐是轮番上阵,但是她说的话特别振振有词道:“铃响,本来就是为了让大家进教室的,我在这个时候进教室,怎么能算迟到呢?”

这套理论,是毫无敌手,家里两个能言善辩的都尚无破解之法,更何况方海自认嘴笨。

他是头回被叫老师,一来是孩子在挨批评的时候还是会第一个想到妈妈,二来是次数少,这次是头一遭,居然有新兵时期知道要挨骂的忐忑。

诚然,老师对家长是不会客气的,劈头盖脸就说:“你们家长怎么回事,反复强调过,方青苗同学不能再迟到了,全班就她一个人这样,到底想不想上学?”

方海觉得挺理亏的,只能点头应道:“我们以后一定让她早点到。”

反正家长都来了,老师就得顺便把平常的问题都说出来,这会一口气说:“不止这个,方青苗还不爱团结同学,班里带头画三八线,就有她一个。也从不跟王雪几个以外的人说话,上学这么久,居然有的同学名字都叫不出来,这样的人,走上社会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

方海真觉得后头这些很没必要,孩子画三八线他知道,那是因为这学期的同桌是个有点圆润的孩子,老是挤压自家姑娘的活动空间,她这才画的。叫不出同学名字,那是最正常不过,一个班五十个孩子,苗苗只跟几个人玩,其他的人说不上话,她又不是什么班干部,非得个个认得吗?

但天性使他没办法对老师这一“权威”发脾气,只能说:“苗苗是不爱交际,不过还是个好孩子。”

倒把老师噎住,其实撇开这些不说,人家的成绩是好,也从来不闯祸,再没有这样省心的了。就是做老师这么久,看到这样“不正常”的孩子总想多劝家长说:“你们也别太惯着,这样对孩子没好处的。”

任由她这脾气下去,现在班里的同学可都评价方青苗孤傲难接近,将来参加工作怎么办?对着领导也这样吗?

要说以前方海是试图扭过孩子脾气的,虽然禾儿有时候调皮,但对大部分家长来说,孩子太安静也叫人愁。

苗苗小时候就没少叫父母发愁,赵秀云还一度觉得是自己对小女儿的关心不够,所以姐妹俩的性格才大相径庭,是后来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但是苗苗就是不喜欢外向,难道要强逼吗?

方海觉得自己也做不到,只说:“老师多费心了,我们会看着办的。”

看着办,就是想怎么办怎么办,孩子小学最后一年,还是老老实实上完最好,她可不像姐姐,转班也能过得好,熟悉的小伙伴全在这个班,要是去别的班级,只怕蔫了吧唧。

老师大概也觉得这个家长油盐不进,她是老教师,反正家长愿意听就多讲,不愿意听就少讲,索性说:“行,你们家长总是比我们老师有本事。”

不知怎么的,听出一点等着看好戏的意思。

笃定苗苗以后不会好是怎么的?

方海心里不高兴,但还是跟女儿好好说话道:“明天咱们吃快点行吗?”

苗苗觉得是自己连累爸爸挨骂,“嗯”一声不说话。

按说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早点到学校和同学玩才对啊,方海有些奇怪道:“在学校可以跟王雪她们一起玩?不好吗?”

苗苗觉得挺好的,但是说:“早到我不舒服。”

生病了?方海赶快追问说:“哪里不舒服?”

苗苗居然还沉沉叹气说:“心里不舒服。”

只要一想到自己没能踩点到,就有点想踩自己的脚,反正她说不大上来,就是有点坐如针毡。

这又是什么毛病,方海倒不觉得孩子是在撒谎,问说:“今天为什么迟到了?”

往常苗苗都是根据大家一窝蜂往学校跑,来判断时间的,今天不知怎么的没人跑,就失手了,小手一摊说:“我不知道快上课了。”

不知道时间是这样的,方海想想咬牙说:“那爸爸要是给你买个手表,你能永远不迟到吗?”

手表都是大人才戴的,苗苗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哪有孩子不喜欢新鲜玩意的,说:“可以!”

方海就且信,说:“行,上课去吧。”

他这是打算大出血,寻思两个孩子都得买,百来块钱花出去,回来一准挨骂。

现在市面上也没有卖童表的,谁家给孩子买啊,不够奢侈的,还得要手表票,没那么快。

方海想办法凑,回家就跟两个孩子郑重宣布说:“给你们买手表,但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不准迟到。”

禾儿也是一脸兴奋,时下买手表是有大寓意的,按照孩子妈妈的想法,应该作为她们考上大学的礼物送,小丫头心里已经计算好久,这会说:“爸爸,我们买电子表吧!”

电子表是个什么东西?

方海孤陋寡闻,露出一个表情来说:“是什么?多少钱?”

“王梅阿姨就有卖,从香江过来的,可难买了,一个要三十。”

三十的话,那也比百货大楼里卖的最便宜的还便宜。

方海来了兴趣,说:“什么样的?”

也是这阵子的新鲜货,量少,可抢手呢,用的是纽扣电池,什么颜色的塑料表带都有,屏幕上数字一跳一跳的。

王梅能弄到这批货可不容易,是预备大赚一笔。

可要是方海来问,那是一分不收。

方海也是无奈,他向来不擅长跟人推拉,差点没能说过去,还是禾儿机灵,跟妹妹各挑好自己想要的颜色,钱往旁边一塞,撒腿就跑。

苗苗被姐姐拽得快飞起来,跑出一里地直喘喘。

方海跟在孩子后面,哈哈大笑说:“这事给你弄的,咱仨好像什么抢劫犯。”

禾儿美滋滋把手表戴上,说:“爸爸你不懂,就得这样子才行。”

方海是真不懂,不过看孩子高兴,自己也高兴,说:“记住,以后做什么事都不许迟到啊。”

苗苗尤为郑重点头,摸着自己的红色手表,眼睛都笑眯起来,她可以向手表发誓,以后绝对每天都提早一分钟到学校。

第208章 新手表 第二更

买了新手表, 对苗苗的意义重大,她几乎是每做一件事情都要看一眼, 记下时间。

方海起先以为孩子是看新鲜,连禾儿今年十三,都得满大街炫耀呢,更何况她才九岁,实在是人之常情。

但他很快觉得不对劲。

对时间,他其实一向很敏锐的,抬头看一眼, 能掐在上下五分钟里,因此常常是靠感觉过日子, 手表就是辅助。

他们这代人是这样的,以前没有手表、时钟,大家也都是估摸着过日子, 每天起床的点都差不多。

苗苗以前也有点像,不过不明显,家里都是急性子,老是爱催, 没发现这孩子其实是到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事的人,她有自己的规律。

手表好像给她的规律画出线来,几点起床, 几点出门, 几点写作业,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写了专门的一页纸。

家里两个都挺自觉的,小的就是慢, 其实从来没耽误过什么事。

方海一下子反省起来,觉得孩子也许是迁就家里其他人的步子在走,她自己本人就不是这个节奏,这样是好事吗?

这种事不经琢磨的,越想越惆怅。

方海不得不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小女儿身上。

苗苗是个极规律的孩子,她的生活没有姐姐那么丰富多彩,每天就是上学,下课到少年宫,有时候晚上王雪会来家里找她玩——玩到快睡觉,王家人忙完再来领她回去。

她确实朋友不多,可每一天都过得挺有意思的。

从外表上看,确实是再安静不过的孩子没错,实则总是搬小凳子,坐在巷子口装作专心致志地看树叶、看蚂蚁,一边支着耳朵听人说话。

不是自家人都看不出来。

方海一边看人下棋,一边看着孩子,回去路上问说:“你要是想听,怎么不凑近点听?”

苗苗无奈道:“那大家就要跟我说话。”

她真的特别懒怠应酬,不像姐姐,哪个亲戚朋友来总是蹦得最高,出去一讲人家都知道,方家老大待客殷勤,老二就是个影子声。叫人也是叫的,总容易被忽略。

这种不想跟人说话,又爱听新闻,叫什么毛病?

方海一向觉得爱打听的人多半嘴巴碎,家里另两个,在家话都不少,一个是吃饭时候,一个是睡觉之前,叽里咕噜嘴巴没停过。

小的偏偏是这样,又好笑,又无言以对,说:“也好,不然你跟姐姐能为谁先说话打起来。”

本来是句玩笑话,苗苗特别认真说:“不跟姐姐打架的。”

父女俩说着话,一路进家门。

禾儿正在背稿子,她最近要参加市里第一届英语演讲比赛,稿子是自己写的,妈妈出门前给她改过,现在天天是闭门不出,放学就一头扎进房间里,逮谁都算观众。

现在是对着小黄。

一条狗,中国话都没能听懂几句,更何况是英语。她叽里呱啦,它偶尔就汪两声,好像在应和。

禾儿有时候也有一种妹妹才有的天真,小黄叫的时候会停下来检查,只要发现是自己背错,就很惊喜地说:“小黄真棒,我都没发现自己背错了。”

这种都只能算巧合,偏偏姐妹俩都坚信,小黄是一只聪慧的小狗,一定能听懂的。

说不准在她们心里,比爸爸能听懂。

方海只有自己知道的叹口气说:“行了行了,上楼睡觉。”

禾儿也很有妈妈的劲头,一到大考小考,你都能看她屋里的灯,早晚都亮着。

今天也是嘴上应,躲在被窝里还嘀嘀咕咕地。

哪怕门缝里没光,方海一猜都知道,眼看时间差不多,夜里又去敲一次门说:“方青禾,快点睡。”

禾儿觉得自己在爸爸妈妈面前是一点秘密都没有,还是理直气壮大声说:“我都睡着了!”

殊不知她们俩睡眠都很好,要是真睡着,那真是雷打不动,骗谁呀这是。

方海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微微摇头,说:“妈妈明天就回来了啊,当心我告你状。”

哼,这么大人还告状。

禾儿气鼓鼓用被子盖住头,心里知道这事爸爸是做得出来的,做得还不少,翻身说:“知道啦!”

方海也不想做告状精,可他对着女儿就心软,有什么办法,打小没立起来严父的样子,现在哪里还来得及。

他自顾自回房,第二天起个大早去火车站接人。

赵秀云这趟火车挺准时的,是来回的票一起买的,当时说好不用人接,自己坐早班公交车回去,但心里知道方海肯定是嘴上应,心里不当回事,站在出站口的地方左顾右盼。

同行几个同学都住宿,要结伴回学校,问道:“秀云,要不我们送你回家吧。”

天才蒙蒙亮,有个什么事就不好了。

赵秀云正要答,要说她平常也没有那么尖的眼睛,这会是一眼看到人,说:“我爱人来接我了。”

时下对感情都挺含蓄的,只有个要好的女同学带着三分调侃说:“那就不打扰你们,我们先走啊。”

赵秀云倒是大大方方的,老夫老妻,又不是刚结婚的小媳妇,坦然说:“行,你们自己也慢点啊。”

话音刚落,方海就跨步过来,相互之间打个招呼就算。

他也是说话不忘枕边人,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看着人走远才说:“路上累不累啊?”

这趟是自掏腰包,还是同学集体出门,肯定是硬座。

赵秀云捶着腰说:“上年纪,吃不了苦头了。”

同届学生里,她的年纪几乎是最大的几个,再差一岁都没有高考的机会,同龄人里觉得还算年轻,跟这些小四五岁的人凑一块,又觉得天壤之别,语气里很是感慨道:“人过三十,就是不一样啊。“

方海端详她的脸,看着也不像到三十,说:“没事,回去给你按一按。”

松筋骨,他向来擅长。

赵秀云却有些不悦道:“你就不能夸我年轻吗?”

天地良心,方海以前没少夸过,反而被她说油嘴滑舌,今天就没提,赶快不上说:“谁能有我媳妇年轻漂亮啊。”

听着还是油嘴滑舌,可是心里高兴啊,赵秀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别扭,说:“下次还是多夸一点吧。”

小脾气,一阵一阵的。

方海无限包容说:“行,我多攒点词,说些不重样的给你听。”

“那你拿个新本子写啊。”

要求还挺细致,方海应道:“好,回去就写。”

赵秀云歪理最多,说:“这也是丰富你的词汇,不单是为我。”

虽然没有动作,双手叉腰、小下巴一抬的样子却跃在方海脑袋里,他仍旧说“好”,夫妻俩这才往家里走。

第209章 老家来人 第三更

从小岗村回来以后, 赵秀云一直比较忙,想着把资料都整理出来, 投到大一点的报纸上。

她这回是请假出去,也算是老师布置的作业之一,回来还得补功课,埋头写作业的背影,格外感人。

就这样,还能分出心神来纠正女儿的英语演讲。

禾儿也不管对着的是妈妈的背,念得慷慨激昂, 赵秀云忍不住打断说:“语气不对,你这是战前鼓励还是什么?”

演讲而已, 不用这么夸张。

禾儿念着念着抬起来的手放下来,说:“爸爸说挺好的。”

就听她爸的,有准没准啊。

赵秀云无奈道:“就是小黄汪汪叫两声, 你爸都觉得自家的狗最不一样。”

护短又偏心。

方海本来是给女儿做观众的,不服气道:“咱家的狗,本来就不一样。“

这话赵秀云还是认的,小黄通人性, 忠心护主,苗苗只要有它在,胆子就变得比天大。

不过她说:“手不要挥来挥去,语调再平一点, 不是讲故事, 不用带这么多感情。”

禾儿只能老老实实再来一遍,两只手跟被人绑住似的,交叠在肚子前。

矫枉过正也不行啊,赵秀云给她指出来出说:“这句跟这句, 手稍微抬一下。”

……

纠正好半天,方海都觉得这稿子自己会背,打哈欠说:“也不早,该睡了。”

反正比赛还有一段时间,不急于一时,赵秀云说:“行,明天再说。”

禾儿本来想说自己不困,她毕竟是正当精力旺盛的时候,但偏过头看到妈妈摊开的作业,老老实实“哦”一声,回房间路上开妹妹房门看,小丫头已经睡得四仰八叉。

孩子一走,赵秀云舒口气接着写。

方海凑过去看,说:“还有多少啊?“

参考书目还有一大打,赵秀云只觉得永无尽头,说:“你先睡吧,我还有一会。“

这书读的,怪不容易的。

方海钻进被窝里,半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发呆。

看着有点不对劲的样子,赵秀云很快察觉到他的沉默,说:“怎么了?”

方海犹豫一会,还是说:“方芳今天来说,我妈想来沪市玩一趟。”

现在介绍信好开许多,他妈这个年纪,想出门玩玩,做子女的实在没什么好拒绝的。

赵秀云倒没听方芳提起,说:“给你写信,还是给你妹?”

方海回忆一下说:“没给我写,应该是只跟方芳说。”

亲老娘要来,都没敢跟儿子说,只敢跟外嫁女儿提,他想起来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赵秀云隐约知道他的意思,说:“你写信回去问问吧,要是来的话我把家里收拾一下。”

方海心里不是不松口气的,说:“估摸着不会是一个人来,到时候再说吧。”

也是,老太太那么大年纪,又是出远门,少说得带个儿子出门,别的不说,她的爱子方川总得带上吧。

赵秀云心中有章程,不过把这事先放在后面,反正也不着急。

当然,这个不着急是他们自以为的,没过几天,李燕妮就带着小儿子方川和长孙方兴旺到沪市,连方芳都给吓一跳,接到电话的时候急急去火车站接人。

她念的是大专,她男人陈辉明念的是两年半的师范本科,都是今年六月份毕业,一个分配到市一中教书,一个在市供电所上班。

单位给分宿舍,虽然只有一间房,但夫妻俩每个月快一百块工资,又只有两个孩子,跟人换的两间房住,就是要多出点房租,条件一下子好不少。

她把亲妈和弟弟外甥接到家,方川啧啧打量着说:“就这么大点地方啊?看来城里也不怎么样嘛。”

一家四口能住得上两间房,已经是阔人了,方芳撇撇嘴没说话,反正这个弟弟她是一点都看不上的,只说:“是不大,住不开,凑合着吧。”

她可舍不得花招待所的钱,寻思自己带孩子和外婆住,三个男人住另一间,挤挤也就住下了。

李燕妮什么苦没吃过,只问:“你四哥家住哪啊?地方大吗?”

还好意思说这个,方芳反问道:“您说要来,我还以为是过一阵的事情,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

她才去工作没多久,就这么急匆匆请假,领导得怎么看,多不合适啊。

要的就是这“措手不及“,这事还是方川撺掇的,他说:“怎么,成城里人,亲妈就看不上了?都不能来了?”

一看他就是个搅屎棍,方芳憋住气,只说:“吃过饭没有?”

毕竟她是老方家的姑娘,该是她做的她就做。

可不是饿,火车上李燕妮都没舍得买吃的,说:“这一路给我颠的……”

抱怨不断,这么大年纪人,两天火车哪里熬得住,还是硬座,得亏是身体好,不然早倒下去。

方芳忍不住说:“你们早说,四嫂不就托人给买卧铺了。”

他们那年来沪市,也是托的四嫂的人情。

提起这个儿媳妇,李燕妮就恨得牙根痒,说:“她不让我别来就不错,我可不敢指望。”

说实话,这种大面上的事,方芳知道自家四嫂没得挑,说:“你生日,我爸冥诞、过忌,逢年过节,哪一次没寄东西回去?”

寄的还都是好东西,就是钱给得少,吃的喝的可没短过。

看在四哥的面子上,那是明知闹腾也会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最起码拿出人家娘家外甥来时候的样子来。

哪怕是自己娘家人,方芳也得说一句,就这回来,还指不定要闹什么事呢。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想到人家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去找人。

别的地方还不去,就想去她四哥单位。

开玩笑嘛这不是,方芳心中不安,没能劝下来,人家知道单位地址,是硬问路都要去,两只腿长在人家身上,她有什么办法,无奈只能先去巷子口,给自家哥嫂打电话。

赵秀云也不是总能接到电话的,得是上课的时候,正好打到系办公室或者在家的时候打到巷子口才行。

今天是不巧,她正好在图书馆学习,给错过了。

方海倒是顺利接到,还以为自己是幻听,问道:“你说谁来了?”

方芳也是无奈,说:“咱妈带着老六和兴旺。”

这算什么啊,方海打过招呼,跨上自行车走,一路上边琢磨,还是刹车,往震旦的方向拐。

媳妇的课表她背得清清楚楚的,反正没在上课,一准是图书馆。

上下两层,他转一大圈才找到人。

赵秀云看到人吃一惊,听完他的话更吃惊,说:“我房间还没收拾呢。”

没表现出什么不满,方海心下稍安,就是他自己听到都觉得莫名其妙,又不是大家都闲着没事做,你要来总得提前打招呼吧,本来他写信回去是说最好寒假来,他也有空带着多转转,现在谁有空?

能请下来一天假都算了不得。

开头就这样,总叫人不悦,夫妻俩到方芳家的时候,赵秀云没说什么,方海倒是先开口说:“妈,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不是不欢迎,是真的没时间。

他说这话真是不讨好,以为是亲母子,说话随便一些无所谓。

赵秀云听完就觉得不妥,没纠正。

李燕妮却是不能忍,说:“咋的,亲妈到亲儿子家,还得下帖子啊?”

方海不是这个意思,解释说:“太忙了,请不下来假,你们要是寒假来就正正好。”

方川对自家四哥有一种畏惧,说:“没事,我带着妈四处转转就行。”

说得好像他是沪市土生土长的人似的。

方海对他是没有一处能放下心的,也没什么好脸色,说:“你给我闭嘴。”

闭嘴就闭嘴。

方川虽然觉得这住的地方小,但是沪市是好地方,就这一路上他看到的,哪样不比老家强,心中更加坚定,没说话。

李燕妮就是小儿子的好蛔虫,说:“反正你们我都不敢指望,我就指望老六。”

不指望,有本事别来啊,方芳翻个白眼,跟四嫂对上眼,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亲戚上门,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婆婆再怎么样,也是男人亲妈,该有的态度,赵秀云从来是不缺的,她就是奇怪,无声无息弄这出,就为来沪市玩吗?

不像啊。

她目光在方兴旺和方川之间逡巡,打断道:“你们吃过饭了吗?“

理论这些都没意义,吃饭才是正经的。

去饭店的路上,方芳跟四嫂咬耳朵说:“我看老六的架势不像来玩的。“

方川之前的媳妇是知青,已经离婚回城,分田到户之后,他又不像原来可以拿到人头粮,加上几个哥哥都严防死守,不让他占便宜,敏锐意识到日子要没法过。

他有几分聪明劲,都用在歪脑筋上,想着奔沪市来找活头,这才说动他妈。

李燕妮最宝贝这个儿子,心想他亲姐亲哥都在沪市,总能给找条活路吧,闺女一天书都没上过的人,现在不也是城里干部了。

老六肯定不能比这差啊。

她也是敢想敢说,都没到饭店,就把这事提出来。

方海差点没当场转身走人,说:“你也说方芳现在有工作,那是人家考上大专换来的。方川还读过初中呢,考两年屁都没考一个出来。”

他是想起来都心疼寄回家的学费,现在还有脸说这些。

婆家的事,赵秀云一向很少掺和,当做没听见,径自点菜,又说:“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方海现在是一肚子火,龙肉都吃不下,到底想着亲妈是才到,憋下来说:“吃,吃完我带你们去招待所住。”

就妹妹那点地方,还不够挤的,自家倒是能挤一挤,但是得有人打地铺,与其大家都睡不好,不如花点钱住招待所。

花钱住外面,绝不在李燕妮的预料中,她说着什么“败家玩意”,眼睛就只盯着儿媳妇看。

天地良心,赵秀云从头到尾除了叫人,根本没说两句话,由此可见,做儿媳妇的真是活着都是错。

不过这点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淡然自若跟方芳嘀嘀咕咕。

这个点不是饭点,上菜快,李燕妮又是一边说着“败家子”,一边给儿子、孙子夹肉,看得出来,方兴旺这个长孙还是很有分量的。

他可打到沪市就没说过两句话。

赵秀云目光凝视在他身上,收回来说:“兴旺也该娶媳妇了吧。”

方兴旺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说:“我爸妈给我说了一门亲,过年就结。”

结婚肯定是要在老家的,这是学会话里有话了?

赵秀云本来以为他的目的和方川一样,现在看来又觉得不是一回事。

其实老家来客人,她是没意见的,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就行,有正经事也不是不能帮忙办,但像方川这样想赖着不走的,简直想都不用想。

他是个什么东西,当年可是撕破脸面的,怎么还敢厚着脸皮来,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媳妇的目光带笑,方海却觉得有寒意,无端替弟弟抖一下,想想当做不知道,反正扒掉一层皮,都是方川活该啊。

第210章 新自行车 第一更

老家来人, 其实对家里没什么影响,因为都太忙了。

方海的话并不是不希望谁来, 而是连孩子睡前都不一定能看到爸爸妈妈,谁还有空招待。

他自己请不下假,更不可能让媳妇从繁忙的课业中抽出时间来,没有这个道理,最后是陈辉明负责带着岳母他们四处转——他是新教师,现在每天只有两节课,副科老师不坐班, 时间上比较排得过来。

李燕妮也不计较这个,毕竟请假扣工资啊, 像她这样六十大几还在坚持上工的人,对扣工资这件事绝对无法接受。

倒是方川有时候会嘀嘀咕咕地,陈辉明只当没听见。

他当年被戏称为“半个上门女婿”, 是很有道理的,结婚的时候甚至没能给彩礼,住的是娘家四哥的房子,老大老二出生, 岳家嫂子们都搭过不少手,于情于理,他在岳家人面前都只会更客气。

彩礼,在老家是件顶要紧的事, 大家默认收的钱多的姑娘, 以后就是婆家人,生死娘家管不上的。

像赵家人,难道没想过再来占赵秀云的便宜吗?是他们不敢,不然几位长辈就能扒他们的皮。

赵秀云有时候觉得可悲又可笑, 她好像就是件商品,是个劳动力,被从这家卖往那家,全然无人顾及她的死活。

当年怎么会这么懦弱呢?真是想想都毫无头绪。

她的人生好像是从生禾儿以后,一点一点才要强起来,因为举目四望,只有她和孩子是一国的。

这种感觉,会在婆家人出现的时候,更加明显。

方海对亲妈还是有感情的,那是多年前寒冬腊月里,情愿自己穿单衣,也要让他多加一件衣服的亲妈。

抛开方川的种种不提,他仍然愿意对母亲有付出,这是为人子的本能。

赵秀云就是看透这点,她一方面自私希望方川和老家彻底割裂开来,一方面又知道绝无可能,人没出现的时候是“太平盛世”,一出现就变得有点”兵荒马乱“了。

以至于她面上在笑,心情却不太好。

方海察觉得出来,以为她是因为明天星期天,要带婆家人出门而不高兴,想想说:“要不你不去吧,我自己去就行。”

这种大面上的事,赵秀云不想落话柄,说:“孩子不去就行,我去。”

说起孩子,方海脸都拉下来,说:“别听我妈瞎说,没有的事。”

李燕妮这次来也不单为老六谋前程,还是打算说服老四过继一个儿子,她一门心思就觉得是儿媳妇的问题,老四这么有出息的人,可不能绝了根,不生就得过继。

方海还较上劲,说就是不要。

本来是母子俩打嘴仗,偏偏婆婆跑到孩子面前嚼舌根,几乎是犯大忌。

方海当场大发脾气,只差订票叫他们走人,哪怕是现在,都计划着明天一过,就去买票,觉得上辈子是自己欠过亲妈的。

要不说亲母子,想法简直不谋而合,都不用他开口,人家自己就走了,只留下方川。

怎么着,这是打算强塞的意思?

方海最近是每天下班都会去招待所看一下妈,这天去一问,人家自己退房走了,哦,还带走枕套被褥的五块钱押金。

只有方川留下,不过据说下午就出门,不知道上哪去。

来,不说一声,走,不说一声。

方海只觉得亲妈偶尔流露出的思念之情,都变得滑稽,他真是上了年纪,居然相信这些,直接说:“之前的房费我都结了,剩下的不归我管。”

想留下就留下,没钱住,自然过两天就走人。

他跟媳妇说自己的想法,赵秀云微微摇头说:“肯定是不敢来找你的,你妹就不一定了。”

方海想想也是,毕竟方川这么个人,问:“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合理收拾他一顿?”

打人肯定是不兴的,无缘无故,沪市又不是什么法外之地,他现在可是公职在身,怎么能知法犯法。

赵秀云琢磨这事也好几天了,这会说:“他暂住证快到期了吧?”

现在市里的户口还是管得紧,老家人以为有介绍信就可以通行无阻,其实像他们这样持探亲介绍信的,还得去办临时暂住证,时间上可长可短。

当时方海给办的就是半个月,现在想想也快差不多,一拍大腿说:“行,就让他去筛沙子。”

像这种逾期滞留,一般都是先到市郊农场筛沙子两个月,劳改,也给自己攒遣送回家的车票钱。

都不用使什么阴招,在亲妈和侄子回老家以后没几天,一直在沪市花钱玩的方川就被逮了。

他倒是不客气,一直嚷着“我哥是公安学校校长”,可惜就是方海支使的,无人在意,反倒把他收拾一顿。

这时候执法都挺粗暴的,确认你有罪,皮都给你剥下来一层,一律是从严从重。

本来滞留不是什么大事,可方川居然还觉得自己背后有人,被捕过程中还给执法队的人一拳,这下性质都变了,也别筛沙子,直接去采石吧。

方海都被这个弟弟蠢笑了,又给老家的几位叔公写信,说明这件事对他前途的重大影响。重宗族的地方,可以预见家里人以后要开介绍信都不容易了。

回来跟媳妇叹口气说:“我以前特别希望我妈能像对方川一样对我。”

他是老四,从小到大都不受重视,男人的心理既觉得爱疼谁就疼谁,又期盼着从父母身上得到多多的关注。他以前寄钱的时候何尝不是一种赌气,一种“看我现在多有本事,你们快点捧着我”的希冀。

赵秀云能理解,说:“我小的时候,也觉得只要自己做得够好,我爸妈就会喜欢我胜过弟弟们。”

每个孩子,生来对父母好像都有期盼,殊不知有的父母子女之间缘分太浅,强求不到的就是强求不到。

夫妻俩都是沉默,方海从口袋里掏出钱说:“老六身上带的。”

赵秀云数一数,心想难怪这么生气,居然有五百。

就方川这德性,别说五百,就是五块钱都挣不来。

方海抱着一丝希冀,让执法队的人审过,不得不接受这钱是他妈给方川的事实。

他嘴上说得硬,要是亲妈来信哭穷的话,最少也会寄个十块钱回去。

现在想想,可笑的只有他。

这钱,赵秀云是拿得一点都不亏心的,婆婆身上但凡有十块钱,那真是九块钱都是从方海这只羊身上薅的。

她故意表情兴奋地说:“你的自行车有了。”

天天叮铃咣啷响,方海也烦了,不过说:“说好给你买首饰的。”

他还去问过,一克十块多点,买个镯子和项链,还是绰绰有余的,说到这,他还遗憾摸摸媳妇耳垂说:“可惜你没有耳洞。”

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又不那么着急。

赵秀云做决定说:“买自行车是我先应你的。”

方海想,虽然他没有方川那样好的运气,却又比他有更好的运气,不由自主承诺说:“明年,明年咱们一定有钱买。”

这时候,夫妻俩都没想到,方海明年的升职加薪,会是方川带来的。

不过这些且不提,有一笔横财,赵秀云不仅给方海买自行车,还提前攒够钱,还给李老爷子。

这样算下来,三年功夫,家里就有四千,日子其实也没怎么耽误,该吃吃、该喝喝,还是少一个人挣钱的情况下。

赵秀云不得不感叹钱禁花,只要不买大件,方海一百五十块的工资,和她现在比较稳定的稿费收入,其实没怎么勤俭节约,就能有这么大一笔钱。

不过她也很快发现,最近是物价涨得有点离谱,主要是摆小摊小贩的人越来越多,卖的东西种类也多,想追求更高生活质量的人,就得花更多的钱。

这其实也是自由市场放开的前兆,市里开过好几次会,包括首都那边也不断有消息,但目前对个体户的政策还是比较保守。

赵秀云却觉得完全开放的那天不会太久。

稍微敏锐一点的人,都能发现这件事。

不过这和家里人尚且无关,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禾儿的英语演讲比赛。

这个比赛是第一届举办,各市比的是初赛,决赛会在首都举行。

也就是说,如果禾儿成绩好的话,这个寒假,全家可以陪她到首都比赛。

这可是这些年没有的事情,赵秀云除开自己的学业,可以说心思都在这上头。

禾儿自己也很重视,每天早晚就在客厅里一遍又一遍的练习,赵秀云就陪着孩子坐着,不断给她纠正。

就在这种严阵以待的架势里,比赛的日子终于来临。

第211章 演讲比赛 第二更

初赛在市大礼堂举行, 九点开始,赵秀云起得比鸡早, 陪孩子做最后的确认。

禾儿今天穿着新裙子,粉蓝色的小格子,头发斜斜扎起来,让人看着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方海给出门前正正胸口的小蝴蝶结说:“大姑娘了啊。”

禾儿年纪其实不大,就是上学早,长得高,又爱充大姐头。

十三岁而已, 恨不得摆出二十岁的架势来,现在对这样俏皮的颜色, 有一种不太喜欢,只揪着裙摆说:“这样真的好看吗?”

当然好看,赵秀云语气肯定说:“穿这个一准赢。”

禾儿不觉得妈妈会骗自己, 勉强说:“好吧。”

只是心里一直觉得奇怪。

赵秀云带着她去比赛,按照签到顺序分号码牌。

好一点的数字,总会让人更高兴。

禾儿是三十六号,几乎是最后几个, 她本来就有点紧张,想到还有在这坐那么久,小脸垮下来说:“我还以为能抽到第一个。”

反正早晚要比的,不如越早越好。

赵秀云安抚地拍拍孩子手背说:“没事, 不差这一会的。”

在家已经练习这么久, 现在就是检验成果的时候,抱佛脚也没意义,不如好好看别人比赛。

英语演讲,除了背稿、发音, 语调语速也是关键。

都是各校选出来的学生,水平自然不必说,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是格外拔尖的。

连赵秀云都得夸一句流畅,留意到名字说:“你们这届的状元吧?”

说的就是中考状元。

禾儿永远不会忘记,说:“她念震旦附中。”

教师子女,多半是一路念附属学校的,离家属院近,师资也好。

说罢又捏着拳头问说:“妈妈,你觉得她表现好吗?”

好像有斗志在熊熊燃烧。

自己家这个,是典型的愈挫愈勇,须得有对手才行。

赵秀云了然笑笑说:“挺好的。”

本来几乎是好,没有必要故意贬低谁。要是说不好,禾儿才觉得生气。

她说:“我会表现得更好的。”

虽然前三名都可以参加决赛,但是对她来说,第一名才是目标。

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赵秀云对孩子也是充满期待,在她上台前说:“妈妈在呢。”

禾儿深吸一口气,一站到台上,又看不出有丝毫紧张。

她本来就是大方外向的孩子,只是因为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比赛,有些患得患失。

赵秀云面带微笑盯着,一个单词一个单词认真听。没有错,没有漏,该停顿的地方也停顿了,不出意外的话,保二争一吧。

她心里悄悄松口气。

禾儿也是下台又活泛过来,有些得意说:“一点错都没有。”

她后面还有两个人参赛,赵秀云压着声音说:“看到最后吧。”

别就是最后两个,杀出匹黑马来,人有时候也得看点运气的。

禾儿今天显然是还行,上午的比赛她是第一名,下午还有一场,是抽题目,临时演讲,考的就是平时的累积,首都的决赛也是这么比的。

反正考的是临场发挥,只要不紧张就行。

禾儿很快有心思想别的,撒娇说:“妈妈,我想吃炸猪排。”

炸猪排得吃红房子,少见的只有母女俩出来吃饭。

禾儿点完餐,脚晃来晃去,说:“我下午能拿第一吗?”

最后成绩是两场的平均分,说不好她下午表现差一点,最后成绩又拉开。

怎么比,之前都是通知过的,赵秀云给孩子做过不少常规题目的训练,这会说:“按平常表现就行。”

两个女儿好像都遗传她在外语上的天赋,学什么都挺快的。

禾儿就是忍不住想猜测会抽到什么题目,把预备好的几个万能句子又背一遍。

不过准备好的这些都没能用上。

她下午抽到的题目是《我的家乡》。

这个也挺常见的,赵秀云给孩子演练过两次,其实内容大家都不太在乎,要紧的是表达。

只要能流畅说完,就胜过大多数人。

禾儿那点人来疯的性格又上来,越说到后面越顺,要不是有时间限制,好像打算跟评委老师们再唠三个小时一样。

她自以为表现得挺好,下来就被妈妈说一通。

“演讲要有始有终的,你这断得也太仓促了。”

有些没头没尾的意思,也不知道老师会怎么评。

赵秀云一颗心又替孩子吊起来,没好气道:“你啊你。”

禾儿吐吐舌头没敢说话,手不自觉搓来搓去,直到评委宣布才说:“我就说我表现得挺好的。”

要赵秀云说,那是别人都没表现好,不然哪里能轮到她,不过运气好也算不错了。

她甚是欣慰说:“嗯,很好。”

禾儿是不缺鼓励的孩子,父母总是尽力给她一切,领奖的时候还特意朝妈妈的方向看,方便她拍照片。

赵秀云快门“咔咔”按,真真切切意识到,这孩子已经脱离父母的掌心,终于要飞向高空,以后她的人生只会更加精彩。

禾儿没有妈妈那么多感慨,只是兴奋于市状元是第二名,说:“这是开始,等高考的时候,我一定是第一。”

高考还有一年多,她是不厌其烦天天念叨,好像自己已经是状元了。

赵秀云听得多,怕她期望太高,说:“不管考第几,你都是很棒的孩子。”

哪怕是第二,也是祖上烧高香了。

不过显然禾儿有自己的打算,说:“不行,我一定会考第一的。”

心气高,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赵秀云只能替她祈祷,说:“嗯,妈妈相信你只要努力就能做到的。”

母女俩是说着话往外走,禾儿眼尖看到爸爸和妹妹,举着奖状跑过去说:“我是第一。”

方海自己有一套准备安慰的话,都收回来,高兴得嘴咧到耳朵后面,说:“很棒。”

苗苗更是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话一句一句往外倒。

禾儿难得铁公鸡拔毛说:“有二十块奖金,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想叫她花自己的钱,可比拿奖难。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觉得讶异,各自承诺说:“想要什么都给你买。”

反正家里现在不欠债,花钱也可以大方些。

连苗苗都不甘示弱说:“我有钱,我也给姐姐买。”

禾儿只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嘻嘻笑说:“好呀好呀,我们待会可以去百货大楼。”

赵秀云拍拍口袋说:“都买。”

反正孩子爸爸还有几天就发工资,花光也无所谓。

方海无奈叹气,心想还是得多挣钱啊。

但不管怎么样,今天对一家四口来说,就是做什么都值得的日子。

第212章 小目标 第三更

这次的英语演讲比赛是全国性的, 教育局也比较重视,初赛之后组织前三名进行加强训练, 由外国语大学的老教授负责。

禾儿每天晚上都要到外国语上课,女孩子放学太晚不安全,赵秀云索性晚上都在图书馆学习,顺道去接孩子——两个学校离得不太远。

到家的时候常常是快十点。

苗苗有几天闹意见,小姑娘是很需要姐姐和妈妈的,方海只能下班后带着孩子去震旦附近吃饭,吃完饭一家三口在大教室学习。

点着灯, 人很多,连说话都得压着声音。

幸好苗苗本来就安静, 有笔有纸就能坐得住,只有方海需要隔三差五出去跑跑步散心,大冬天里跑出一脑门汗。

这么小的孩子, 出现在大学教室里,也不算太突兀,能安静学习,倒叫人多看一眼。几个认识的同学都爱逗小朋友玩, 苗苗长得又好,常常是这个阿姨、那个叔叔的给塞糖吃。

她现在比较大,别人也不会像对四五岁的孩子那样捏捏脸、揉揉头,所以对此接受良好。

一般来讲, 只要不拽着她一直说话, 一直碰她,她就能保持甜甜地笑。

赵秀云有时候都觉得,小女儿提早长到该上大学的年纪,往这一坐, 毫无违和感。

苗苗自己也更喜欢,只觉得读大学的人不像小学生一样烦人,很是遗憾这些叔叔阿姨不是自己的同学,悄悄跟妈妈说:“我以后也要来这里上大学。”

小学的成绩都是不作数的,苗苗现在虽然一直考第一,但初中高中要是想像现在一样一半精力放在画画上,是绝无可能保持好成绩。

像禾儿,是只有放假的时间才能做自己的事情。

天才别人家可能有,自己家这两个是称不上的,唯有勤奋才能和得到的相匹配。

赵秀云实诚说:“要是想上震旦的话,你以后就没有那么多时间画画了。”

从恢复高考开始,就称得上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刚结束的八零年高考,报名人数三百多万,录取率只有8%。

要叫苗苗放弃画画也不可能,她蹙眉想半天,说:“我再考虑一下吧。”

还考虑,话说得挺像大人。

赵秀云摸摸女儿的头,读书早,毕业早,总比人多出犹豫的时间。她是一点都不着急,不多试试,怎么能知道什么最合适,反正她眨眼也要毕业,家里收入又要涨,以后就是夫妻俩一个月挣两百多,几个孩子养不活啊。

钱是人的胆,她对孩子多几分宽容,不像以前一样生怕她们将来过得不好,学业上抓得特别近,毕竟以前觉得她们只能靠自己,现在是还有父母做后盾。

既盼着能替她们撑一辈子,也盼着雏鹰快快飞,矛盾得很。

苗苗显然也有自己的矛盾,觉得画画和读书摆在天平的两侧,晚上抱着自己的被子进姐姐房间。

禾儿作业多,睡得晚,妹妹睡得早,两个人基本是各睡各的。

不过她对妹妹向来无限欢迎,说:“你想睡里面还是外面?”

苗苗习惯贴着墙睡,上床滚一圈,到里面去。

禾儿大方把自己的枕头被子挪出来,说:“要现在关灯还是等下关?”

苗苗觉得自己有很真挚的话要和姐姐说,盘腿坐着一脸严肃道:“我可以一边读书,一边画画吗?”

这算什么大问题,值当这样子。

禾儿想也不想就说:“你可以考美术学院啊,这样读书和画画就不耽误。”

美术学院苗苗是知道的,在少年宫给他们上课的老师,同时也在美院教书,但莫名的,她就想两样事情都兼顾,对她来说都很有意思,听姐姐的话音像是很难,有些沮丧说:“是不是我学画画,就不能考上妈妈的学校。”

禾儿今年高二,对各所大学的情况都了解,震旦在全国都是名列前茅,想考上可不容易,好像没有美术专业,如果走专业的路子,还是应该去专门的美术学院更好。

她一时想不明白妹妹的意思,她本来以为妹妹是以后想做画家,才这么认真学画画的,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

她难得有对妹妹的想法糊涂的时候,说:“震旦好像没有美术专业,而且你学画画的话应该去美院。”

既然要上,肯定是要争取更好的学校。

苗苗反而有些奇怪,说:“为什么大学要学画画?。“

她觉得现在这样上课就挺好的,老师说之后美院也会有开课,给想走专业的学生上,不耽误平常上学的。

禾儿越发琢磨不透,问道:“你想做画家吗?”

这个苗苗是肯定的,用力点点头说:“想。”

“那要是想,你就得专心学。”

一心二用,很容易什么都得不到。

苗苗觉得姐姐给的答案也不是很满意,有些失落道:“没有办法吗?”

小鹿一样的眼睛眨呀眨,禾儿想到自己初中的时候,还是有比较多的课外时间的,自从决定做高考状元,那真是水里硬挤时间,妹妹要是没有这么大的目标的话,也许初中可以试试能不能两样事情都做,反正最后不耽误考大学就行。

哪怕是她,也知道考大学是人生很重要的分水岭。

她不忍心妹妹难过,试着说:“初中要是跟得上的话,还是可以两样都学的。”

就是会比较吃力,毕竟想都学好不容易。

苗苗不太懂初中和小学的功课究竟有多大的区别,自信满满说:“我一定可以的。”

说完好像解决什么难题,沾枕头就睡。

她的睡眠时间一向很固定,禾儿点着台灯又背一会书,心里想,再多再睡一年,就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了。

于禾儿而言,高中的课业没有到挑灯夜战的准备,可自从她去外国语上辅导课,和“中考状元”王思静熟悉起来之后,倍感压力。

据说人家从来是十一点之前不睡,早上五点就起,门门功课都是接近满分。

有竞争,就有动力,禾儿一下子倍感不安,暗地里好像在比谁睡得晚,谁起得早一样。

赵秀云很快发现大女儿的不对劲,忍不住说:“多睡点,当心长不高我跟你说。”

禾儿已经长到一米七,常年习武、腰板挺直,都能看到妈妈的头顶,说:“我也长不高了。”

要是再长,也挺叫人愁的。

赵秀云很是无奈,又要说什么,禾儿已经想到新的话,说:“妈妈自己也很晚睡。”

方海跟着帮腔说:“没错,特别晚。”

他也是每天催,每天叫,人家总是说“看完这页”,结果看完一页又一页,自己“立身不正”,还好意思说孩子。

赵秀云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不用你们父女一唱一和。”

方海嘿嘿笑两声,但也说孩子道:“是该早点睡,又不差这么会功夫。”

读书嘛,读一页有一页的知识。

禾儿只想着多读一页算一页,想到王思静这个点肯定没睡就睡不着。

这世上多少人强过她,难道要因为这样的夜不能寐吗?

赵秀云是不赞成孩子这么想的,说:“人家有人家,你有你的节奏,要是这样读,早晚把身体读坏。”

年纪轻,对大人说的这些总是不以为意,不过禾儿自己扛几天,很快发现自己扛不住,主要是上课困,要不是成绩好,早被老师骂死了。

她自己也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只能把作息调回来,倒叫赵秀云夫妻松口气。

为给孩子以身作则,赵秀云最近也都睡得早,夫妻俩睡前躺在床上,多出许多说话的时间。

方海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忙的,有时候觉得家里哪个都比自己忙,逮着空,就忍不住想跟媳妇多说几句。

往常都是赵秀云话最多,今天眼睛都快闭上,还听他嘀嘀咕咕,耐着性子用鼻音应,都不知道自己在答些什么。

方海絮絮叨叨说半天,才惊觉她快睡着,叹口气把人揽在怀里说:“睡吧。”

赵秀云好像得到指令,呼吸渐渐沉下去,嘴角却微微上扬。

借着没拉好的窗帘透进来的那丝光,方海只觉得她的脸朦朦胧胧,发出轻轻的笑声,手臂伸长把窗帘拉好。

第213章 忙碌小孩 第四更

一月过半, 学生们陆陆续续放寒假。

禾儿在出发去决赛前,还有七天加训, 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到外国语大学报道,晚上八点下课回家。

苗苗报了美院的美术学习班,就在学校的大礼堂上课,都是走专业路子的学生才去上,一节课可不便宜。学习班早中晚都有课,赵秀云给小女儿报的是晚上的课,这样送她进教室后, 夫妻俩可以压一会马路,顺便把两个孩子接回家。

街上流氓串子多,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可不兴在街上乱走。

时下风气仍然保守,哪怕是夫妻在马路上也不会靠太近, 尤其是在学校附近。

去年九月份开学,学校开始流行跳交谊舞,适龄学生们之间处对象的热情高涨,各校保卫处天天打着手电筒照来照去, 逮着一对就是一个处分。

今天也不例外,就是看他们样子不像学生,毕竟学校有大操场,夜里来遛弯跑步的人都挺多的, 所以轻轻放过。

但人被灯一照, 没犯罪都会觉得心虚起来。

赵秀云有些好笑道:“上学的时候不让处对象,却可以结婚,你说这事怪不怪?”

不让处对象,哪来的结婚对象, 简直是悖论嘛。

这话说起来是奇怪,其实一点也不,方海被沙子糊眼睛,揉着说:“咱俩也不是处对象结婚的。”

不单他们,很多人都是,见上个一面,差不多合适就定下来,更有甚者,仍然是盲婚哑嫁。

婚姻本该是件很慎重的的事情。

赵秀云有时候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太好,差之毫厘,就可能是地狱,其实刚结婚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是掉入地狱,现在忍不住反思道:“我那个时候做得不好。”

她本来是聪明人,要想把日子过好的话方法有许多,却偏偏选最蠢的一种,对男人不闻不问,有时候她都觉得,要是结婚的时候能有来随军时的心情,是不是现在会完全不一样。

方海也做过这样的假设,老婆孩子热炕头,谁过上这种日子谁知道,想想说:“我也不好。”

其实他们做得都不好,只为结婚而结婚,谈感情好像一点都没想过。

搭伙过日子,祖祖辈辈好像都是这样,谁想过那么多。

这样一想,两个人的运气实在都好,没有一辈子这样过下来。

赵秀云由此想到孩子,说:“将来让她们选一个喜欢的吧。”

大的是成天还想做侠女,小的从不跟小男孩说话,说实在的,方海想不出来她们俩有喜欢的人是什么样,说:“兴许找不到。”

这话听着,赵秀云瞪他一眼说:“不太吉利的样子。”

其实她也不是孩子非要结婚,只有女人才知道女人的苦,但她也是个俗人,希望孩子样样都圆满。

方海没敢回嘴,嘿嘿笑,耳朵尖听见歌声,问:“是不是在跳交谊舞?

这种双人舞,都是未婚男女才去,要么就是小年轻,赵秀云没赶这个时髦,听一会说:“应该是,要不我们看看去。”

外国语学子可能是接触西方思想比较多,风气更为大胆,方海这种老派人,一看人家男男女女手搭肩就受不了,说:“这合适吗?”

跳个舞而已,有什么不合适的。

赵秀云偷偷说:“我那天从会兴楼过,还看到俩男的在亲嘴。”

俩男的?

这都叫什么事。

方海大为震撼,也想起一桩来,说:“我们以前有两个战友,也是一对。”

大家心里都知道,只是没戳破,不然少说是一个劳改,这种统一都叫流氓罪。

赵秀云其实那天也是头回见,却装出习以为常的样子说:“喜欢是不分性别的。”

她装得好,方海没看出来,说:“能过一辈子就行。”

处对象,不就图白头到老四个字。

赵秀云平常觉得他挺老古板的,这会有些惊讶,说:“老方同志觉悟高啊。”

方海挺起胸膛说:“那是,不能给咱大学生丢脸啊。”

两个人是说着话,绕着操场走,这天挺冷的,风呼呼吹,乍一看估计以为他们俩有病。

赵秀云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瞅着时间差不多,先去接老大

到得早,孩子还没下课。

禾儿上课的时候一向认真,盯着黑板快盯出火来,恨不得脸上刻上“专心致志”四个字。

是到老师说下课,才下意识偏过头看外面。

走廊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灯,映出父母的影子。

禾儿东西往书包里一扔,连忙跑出去说:“妈,想吃烤红薯。”

也不知道是哪天起,她不再叫“爸爸妈妈”,而是简短的“爸妈”,少一分亲昵,多一分长大成人的内敛。

孩子总是悄无声息,没让父母察觉在离去。

赵秀云的感慨总是多,说:“行,要是老爷爷今天出摊的话,就买。”

也不知道是上课太费脑子还是怎么的,禾儿这两天饿得快,外国语后门出去有条小路,到美院比较快,夜里卖各种各样的小吃。

估摸着天冷,纠察队的人也懒得管,各校留校过年的学生们都聚集于此。

禾儿熟门熟路买好自己想吃的,率先走在前面。

赵秀云看着女儿背影,说:“以前是不牵妈妈不走路的。”

母女手牵手是正常,方海就是突然有些惆怅说:“咱们是领过证的合法夫妻,怎么就不能光明正大牵着手走路。”

老夫老妻,牵什么牵。

赵秀云借着人多,手好像无意中拂过他的手背。

方海多敏锐,差点反手把她扣住,但很快反应过来,偷偷笑出声。

禾儿回过头想催爸妈快一点,十三四岁特有的情感变化让她察觉到点什么,想想没喊,撇撇嘴往前走,接到妹妹还是头也不回,拽着她走。

苗苗有些不明所以,说:“不等爸妈吗?”

离得只有几步远,禾儿察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古怪气氛还在,敷衍道:“大人有事,小孩不要管。”

再过几天才要十岁,苗苗觉得自己就是孩子,老老实实“哦”一声,给姐姐炫耀自己刚画的画。

一家四口前后走着,影子被路灯无限拉长。

第214章 首都 第一更

要去首都玩这件事, 从禾儿初赛过后,赵秀云就在准备了, 按她的想法,就是在孩子比赛之后,全家再留下来玩几天,回家正好赶上过年。

参加比赛的三个孩子本来会由教育局的人带队去,她提前打过招呼,说会送孩子去,为保证不出问题, 还是提前一天到。

虽然没有先例,人家也同意了, 到底带着别人家的孩子出门,是要担风险的,家长亲自送更好。

现在出一趟门可不容易, 介绍信、全国粮票、行李,简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到要出发那天, 全家都很兴奋。

早上十点的火车,赵秀云照例起得很早,里里外外检查着,觉得一出门就要一个礼拜, 总得什么都处理妥当——小黄昨天就被她送到求老太那儿照顾着, 人家那大洋房住着,院子都不知道有多大,狗一进去就跑没影,把苗苗气坏了, 小丫头可是很难过不能带它出门玩。

家里电器除了冰箱也都拔掉插头,门窗得关好。

看完还觉得放心不下,又看行李。

听说首都冷得很,带的都是厚衣服,一件压下去,行李袋就鼓起来,尤其是今年刚开始卖的羽绒服,暖和是暖和,占地方啊。

还贵,棉袄三四十块就能买一件不错的了,羽绒服得六七十。

可穿上它,苗苗不用一口气套四件衣服,不然画画的时候手臂都快举不起来。

家里今年是宽裕,毕竟无债一身轻,赵秀云花钱不那么畏畏缩缩,加上她的连载书完结,要出单行本,出版社又给结八百块钱的稿费。

八百,普通工人一年都挣不到。

方海算是知道什么叫文化致富,心想自己工资要是再不涨,就担不起“养家糊口”四个字,他是男人,总觉得挣钱养家是自己的事。

哦,还有出力气也是他。

方海试着拎起行李袋,重倒是不重,就是实在大,背上去像一座山一样,十米开外都能看见人。

赵秀云觉得有些好笑,说:“你这走一步,能撞见八个人。”

岂止啊,那是他在前头走,大家自动给让出道来,母女三个就跟在他后面走。

禾儿伸手戳一下,说:“里面都是衣服吗?”

出门在外,能带的也就是衣服,谁让现在是冬天。

赵秀云算是在心里发誓说,下次再也不冬天出门玩,等下火车的时候更后悔。

老家那片其实一到冬天更冷,可她在沪市已经待习惯,几乎忘记是什么感觉,到首都的时候风一吹,整个人透心凉,连脚都在抖。

媳妇本来就是最怕冷的人,方海想回头看她,包咔叽把人撞个晕头转向。

赵秀云忍不住骂说:“当心点!”

禾儿冲爸爸吐吐舌头,在原地跳两下说:“我们现在要去哪?”

决赛会在首都外国语大学的大礼堂举行,主办方为参赛选手提供住宿,也订在学校的招待所。

赵秀云怕住不上,放假前特意请一位首都的同学帮忙来问过,已经提前订好房间了。

毕竟什么都不方便打听,没有人在当地是真不行。

陌生地方,总得找找路,赵秀云先是木牌子找到公交车站,又搭上公交,全程两只手都拽着孩子,生怕走丢。

苗苗有些紧张地依偎着妈妈,禾儿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到招待所才算松口气。

方海总算能把行李卸下来,孩子大,不好再跟爸爸睡一间房,这次开的是两间,就在隔壁住着。

禾儿带妹妹住一间,惊喜地看来看去,对她来说,在家里住和在外面住是不一样的。

苗苗小鹿一样的眼睛流露出些许警惕,最后说:“有点热。”

当然有点热了,招待所有热水汀,是一种铸铁的暖气片。

于世纪初传入中国,像沪市的平安饭店就是第一家引入的,安装费用贵、使用起来贵,像现在住这里每间房每天要交两毛钱的取暖费呢。

赵秀云本来还有点心疼,在里头待一会也觉得值得,说:“等咱们有钱,也装一套。”

不便宜,钢铁和泵这两样,加起来就得上千,更别提要烧煤。他们现在冬天取暖都是烧炉子,用的蜂窝煤,一天到晚都得通风,而且管子容易烫伤人。

这趟出门坐的是卧铺,睡过一夜,现在精神头都挺好的。

赵秀云是寻思晚上可以早点回来睡,趁着白天有太阳,还是在外面转转。

说是太阳,其实照在人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出招待所风一吹,又冷得直哆嗦。

方海摊开地图看,说:“是去吃涮羊肉吗?”

赵秀云现在就想一碗热汤下肚,说:“对,你找找在哪。”

论找路看地图,方海是强项,东转转西转转,居然不用问人,就能找到东安市场。

就这本事,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两个孩子都被转晕了,只觉得在全然陌生的地方,因为有父母在什么都不用担心,一脸佩服看着爸爸。

方海顿时抖起来,说:“小菜一碟。”

也该他抖的,赵秀云跟着夸说:“厉害。”

什么寒冬腊月,方海是一点都感受不到,说:“找找店在哪吧。”

其实哪里用找,客人最多的一家就是。

吃涮羊肉当然得到东来顺,一大盘子肉两块钱,分量最少有一斤,再一人一个贴饼子,那味道,真是不用提。

既然是出门玩,赵秀云就觉得该吃好喝好,一家四口头回叫肉撑得走不动,喝汤喝得满头大汗。

方海摆摆手说:“坐一会吧。”

不然一冷一热到外头去,当心孩子发烧。

赵秀云也是这么想的,又略坐一会才说,今天就瞎走走吧。

说是瞎走走,居然也给绕到什刹海去。

冰场晶莹剔透,小孩子们跑来跑去。

两个孩子都没见过这架势,兴奋地看妈妈。

这钱,怎么样也得掏的。

赵秀云自己也好奇,交过钱踏进去,第一步就差点摔个四仰八叉,只能揪着方海的手臂不放,小心翼翼地挪着。

青天白日,方海居然实现牵着媳妇走路的愿望,忍不住感叹说:“首都真是好地方啊。”

第215章 烤鸭 第二更

首都好的岂止这一两样, 尤其是首都大学和清华大学比邻而立,赵秀云也是后来才知道, 她的分数其实能够上这两所学校,不过没报志愿而已。

当然,要是报,她也不是很好来,毕竟有家有口的,只是想起来终归是遗憾。

好在还有个孩子可以弥补,第二天全家去参观两所学校, 禾儿一脸自信问:“妈,你说我上哪个好?”

说得板上钉钉。

赵秀云对孩子还是挺有信心的, 说:“都好,看你喜欢哪所。”

不知道的以为是挑冬储大白菜,方海四周看看, 生怕有谁嘲讽两句,他是差生心态,老觉得自己够不上,恨不得把孩子的奖状都裱起来, 挂在巷子口,以正方家门风。

想着再过二十年,咱也说自己是文武传家。

禾儿是一点都不怵,认真琢磨起来, 说:”我都觉得都挺好的。“

她看建筑、看环境, 只觉得哪样都好,只从宿舍楼路过的时候,透过一楼半开的窗瞥到,说:“一间宿舍住的人好少啊。”

她还记得自己初一住过一学期宿舍, 整整有十六个人,小矛盾多得不行,对住宿这件事很是恐慌,说:“我决定了,要选个宿舍环境最好的。”

要是跑到首都来上学,也只有住宿这条路可以走,可惜大部分名校都建于世纪初,风风雨雨几十年,要挑出环境好的可不容易。

赵秀云跟她说:“那估计都差不多,震旦的宿舍也不好。”

还得看运气,有的系分在新一点的,有的系分在旧一点的,谁也估摸不准,不过最近已经在大兴土木盖新楼。

禾儿一下子又为妹妹担忧起来,说:“那苗苗以后可以走读。”

小学还没毕业,想得倒挺远的。

赵秀云很为她的“深谋远虑”感叹,说:“还久着呢。”

苗苗碰上学制改革,初中高中都要念三年,加起来还要六年,哪有那么快。

禾儿虽然年纪不大,已经知道时间如流水的道理,说:“什么时候我才上初中,明年就可以高考了。”

赵秀云本来想说孩子算错了,要张嘴自己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八一年的一月,可不就是明年考。

日子过得是快啊,夫妻俩惆怅对视一眼。

禾儿对未来只有期待,又兴致勃勃说:“小麦今年就高考,等他们到广州上学,我就去找他们玩。

小麦私心里是想带着弟弟离父母再远一点的,跟几位要好的朋友都说过,将来想到广州去。

孩子比大人都勇敢,赵秀云想想自己要是忽然换座城市生活,都不一定有勇气,他们顾忌也多,这个那个的都要考虑。

这个时候就显出年轻的好来,有时候也有坏。

禾儿上学早,别看天天嚷嚷着高考,明年也才十五,梦想却很多,叫人有数不清地放不下的心。

可惜天高任鸟飞,她总是要展翅的,渐渐也觉得自己不是事事需要小心翼翼地请示,更像是告知父母。

赵秀云觉得自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无奈道:“那也得等你自己考完才有时间。”

这个要等,可有一件不要等啊。

禾儿怕妈妈忘记,提醒说:“我今年暑假可以跟小麦他们去青岛找高明玩的。”

几个孩子商量得真真的,连要去吃什么、喝什么,都在书信往来里说定了。

这件事是早就答应的,赵秀云没法说什么,只得说:“知道了,知道了。”

得亏是王月婷也去,她妈钱花是列车长,能负责把孩子安全送到,再接回来。毕竟出门在外,其实最让人担心就是坐火车这段时间,到地方反正有高明领着玩,他在青岛也算住过好几年,应该不成问题,再加上小麦今年也十九,一贯沉稳有主意。

早年闯关东的人家,这个年纪也差不多,能办不少大事了。

但该不放心,还是不放心,苗苗还支棱着自己的小脑袋问说:“妈妈,我能去吗?”

赵秀云是格外犹豫,说:“妈妈再想想吧。”

苗苗大概也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敬礼说:“我会很乖的。”

她肯定是乖的,赵秀云不安的眼神流露在老大身上,只觉得这几个孩子有数不清的鬼主意。

禾儿也想带着妹妹出门,说:“我保证,我们也会很乖的。”

话是这么说,禾儿带着妹妹的时候确实甚少闯祸。

赵秀云还是没法下决心,只说:“妈妈再想想。”

也是她今年就要毕业,按道理七月应该就要去新单位上班,没法跟着孩子去,方海倒是可以,不过孩子们私心里也是不大愿意大人跟着的,人家想法都多得很。

这样的回答,显然没法叫孩子满意,姐妹俩对视一眼,脸上只写着“再接再厉”四个字,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赵秀云不知道自己还能扛多久,转移话题道:“于老师他们是不是要到了?”

这次来参加决赛的人有三个,全是女孩子,教育局派出的带队人也是位三十左右的女老师,据说小时候在首都住过一段时间。

他们买的火车是今天下午到,明天早上去抽签,下午休息,后天就是比赛日,比完马上能出结果,大后天早上颁奖仪式,下午就回沪市,时间安排得可紧凑了。

禾儿这一阵子和另外两个女生熟悉许多,说:“思静她们肯定没功夫去吃烤鸭,我待会给她们带一只吧。”

请注意,说的是“我”,她也知道叫父母花这个钱不合适,但凡是说“我”,都得从自己腰包掏出来。

方海显然没跟上大女儿的步伐,奇怪问道:“不是想跟王思静争第一吗?”

有两回看她们俩争题目谁对谁错,争得脸红脖子粗,只差没打起来,还以为是不对盘呢。

第一,当然是要争的,但不妨碍禾儿觉得王思静是个很好的人,说:“我们也是好朋友啊。”

这才认识多久,就是好朋友了。

方海想起她小时候跟王月婷别苗头的样子,怀疑这孩子一天到晚的就是爱跟能吵架的人做好朋友,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癖,别将来也找个这样的对象,指定永无宁日。

赵秀云没他想得多,说:“行啊,那现在去吃吧。”

来首都,当然得吃烤鸭。

要按鸭子来说,一只卖八块指定过分,可吃到嘴里就知道,一点不冤大头。

禾儿吃完还意犹未尽,说:“能再要半只吗?”

也不怕给撑着,赵秀云摸她肚子说:“还没饱?”

要知道,不单点的烤鸭,还有炒菜,她可是吃掉一整碗冒尖饭,最近又不怎么长个子,怎么饭量这么见长啊。

“七八分吧。”

赵秀云从不肯叫孩子饿着,眼见日子越来越好,又不是闹灾荒,他们这代人,能吃饱饭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爽快说:“点吧。”

别看半只鸭分量好像不大,够填得肚子满满当当的了。

苗苗咬着剩下的几个荷叶饼,怎么看怎么可怜。

做妈的不忍心,问:“你是不是也没吃饱?再给你点一个?”

“吃饱了,饼好吃。”

说来奇怪,苗苗打小就爱吃白馒头,包子这些的都不太喜欢,这会人家是吃鸭肉,她也是专拣饼吃。

赵秀云尝一口,说:“没味道啊。”

白馒头还是甜的,这个荷叶饼简直是淡然无味。

苗苗喜欢的就是没味道,把剩下几个饼用油纸包好说:“我晚上吃。”

还安排得挺好。

方海一向爱吃味道重的东西,更是不解说:“这有什么好吃的?”

苗苗宝贝一样把饼放进自己的小挎包里,说:“就是好吃。”

其实纯白面的东西,要换他在孩子这么大的时候,打破头都有人抢着吃,但自家两个,别的不说,嘴巴着实没短过,尤其改革开放以来,家里吃肉、吃大米饭都成家常便饭,对她们来说能有什么好稀罕的,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过他尊重孩子的口味,说:“行,那走吧。”

禾儿谴责地看向爸爸,说:“我的烤鸭还没好呢。”

方海差点都给忘,坐下来说:“对不起对不起,爸爸给忘了。”

禾儿“哼”一声不说话,眼巴巴盯着服务员的方向。

等拿到手,一家四口才去买单。

赵秀云看账单,说:“后头这只烤鸭分开付。”

禾儿忙不迭举着自己的小钱包说:“我付我付。”

这要是大人来,都不富裕凑着付钱的,收银见过,但一家四口,妈妈跟女儿还分开的是头一回,说:“哟,您这一家还吃两家饭啊。”

赵秀云笑着解释说:“她要请同学吃,我不管的。”

“这么大就请同学吃烤鸭啊?”

这只还大些,得九块钱,小姑娘家家还挺阔,勤俭些的人家够一个孩子一个月的吃喝了。

赵秀云也没多说,其实这钱都是禾儿自己挣的,她年头年尾没少忙,这些年下来算是攒下好几百。

禾儿倒是有心为自己说两句,想想没必要,说:“阿姨,九块钱给您。”

赵秀云也付完一家四口的份,这才掀帘子出去。

风一吹,想再缩回去。

第216章 老莫餐厅 第三更

自古要花经费的时候, 都是抠得很,教育局给买的是硬座票。

于老师一个人, 带着两个年纪正好的小姑娘,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心里不知道多庆幸,还有一个是跟着家里人走的,见到赵秀云就大吐苦水。

这次比赛的事情一直是她负责,两个人之前也聊过几次。

赵秀云很是熟稔说:“也是辛苦你了。”

总归是工作,辛苦也得受着啊。

于老师摆摆手说:“你们呢, 到多久了?”

赵秀云跟她说,说完看得出几个人很是疲倦, 很快告辞。

禾儿跟两个要参加比赛的朋友嘀嘀咕咕,又把烤鸭给她们,这才走, 走出没几步,跟妈妈说:“思静说很羡慕我。”

每个中国人,估计都想来首都旅游,但是她们家长没来, 安全为主,加上主办方提供伙食,于老师恐怕招待所都不会让她们出。

赵秀云解释说:“不是这次,妈妈也是要带你们来玩的。”

太忙了, 她本来以为每年寒暑假都有机会带孩子出门玩, 结果现在都快毕业,也只有去年暑假带孩子去过一次杭州看西湖。

孩子也不比妈妈轻松到哪里去。

禾儿大咧咧说:“等我有钱了,我们就可以坐飞机出门。”

坐火车实在太累了,卧铺也遭不住。现在坐飞机开介绍信费劲得很, 哪怕方海都不容易,而且贵啊,大家的时间还没有这么值钱。

不过孩子说这样的话,总是叫人觉得贴心,

赵秀云可没指望她们挣大钱,有一份过得去的工作就行。也不要太累,现在吃学习的苦,不就是希望将来好过一点。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海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说:“有志气,爸爸争取以后让你们坐上飞机。”

哪是什么容易事。

赵秀云谁也不戳破,说:“走吧,再溜达溜达,我们就去吃晚饭。”

既然来首都,就得好好玩。

禾儿该复习的都复习了,现在抱佛脚再紧张也没用,撒开脚不知道多高兴,只有第二天抽签的时候,不安地搓着手。

决赛也有两场,一场是命题演讲,稿子禾儿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一场是即兴,得看抽中什么题目。

不过不管是哪一场,她都希望自己能抽中前面一点的号码,早讲完早完事。

这种运气的事,谁也说不准。

赵秀云那点迷信又上来,打算抽完签带孩子去才重新开放的雍和宫上柱香,再去现为首都图书馆的国子监沾沾文气。

反正该努力的都努力了,接下去全看命运。

禾儿今天运气是还行,抽中的号码牌是3,有人替她哀嚎,大家私心里觉得太早上场不好,老师一开始打分会比较谨慎,不容易拿高分。

不过她自己无所谓,说:“只要我表现得超级好,都一样的。”

而且江山代有人才出,她觉得这种大比赛,说第一实在有难度,能拿到奖项就不错了,她已经不是考一次满分,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的人。

总之心态非常好。

赵秀云一向觉得孩子有点争强好胜,殊不知她是觉得自己能拿第一的时候,才整个人支棱起来,第二第三对她来说很是没劲,一点也不激动。

倒是对出去玩格外有兴趣,尤其是到国子监的时候。

这儿现在既是景点,也是首都图书馆,进出不用什么证件,只要放轻脚步就行。

家里除方海外都喜欢书,钻进去简直出不来,要不是饭还得吃,都想住在里头。

方海一个人在外头闲逛,看时间差不多,一个一个拽出来的。

其实已经过吃饭的点好一会,赵秀云还好,两个孩子书看到一半,都不大乐意。

但想到中午要去吃莫斯科餐厅,很快精神抖擞起来。

在首都吃老莫餐厅,和在沪市吃红房子是一样的,都属于游人必到之处。

对于吃,一家人总是期待的。

菜上来,禾儿用银质餐具切开大列巴说:“好大一块啊。”

还硬邦邦的,沾汤吃是最好的。

方海吃得惯这个,回忆起来说:“有一次接待苏联专家,好像就是吃的这个。”

还是他刚入伍没多久的事,后来国家关系交恶,大家连苏联两个字都不大提的。

赵秀云是头回吃,用汤泡得软软的,说:“有点像羊肉泡馍。”

味道当然不是一个味道,不过吃法有点像。

西餐叫这么一说,一下子变得淳朴起来。

老莫餐厅排场大,连服务员都西装革履,建筑风格华丽大气,乍进来和外面简直不像一个世界。

方海其实不太挑食,有肉吃,怎么吃都香,口味还有点像孩子,最后一道奶油蛋糕上来,几乎半个都进他肚子。

吃过饭,本来要去临近的动物园玩,不过考虑到禾儿明天一早要比赛,这两天也放松得够够的了,赵秀云还是决定说:“回去吧,禾儿你再好好背背稿。”

第一关是早就准备好的,要是马前失蹄实在说不过去。

禾儿的心思很快收回来,自己在房间里嘀嘀咕咕地,赵秀云给她纠正,方海带着小女儿出去溜达消食。

自改革开放以来,外国语大学的留学生恐怕是最多的,哪怕是快过年的时间也不缺人。

方海一生见过外国人最多的时候恐怕就是今天,虽然假装目不斜视,其实背地里一直在观察。

苗苗走两步就犯懒,找了张长椅,掏出随身的纸笔,打算画画建筑。

她要是画画,大家就不好意思催她运动。

方海肚子撑得很,在视线里完全看得到孩子的地方瞎转悠,转着转着看到有人凑近苗苗,还是个外国人,赶快过去。

苗苗的口语其实挺好的,虽然有些害怕,但人家跟她搭话,她出于礼貌还是要回答。

这位外国友人的中国话蹩脚,还是倔强地非要说。

方海凑近就听到中国人说流利的英文,外国人在结结巴巴说中文,比较起来,还是自家孩子胜一筹,真是叫人骄傲。

他没插话,确定人家只是好奇孩子在画什么就站在一旁,毕竟这也是一个练口语的好机会。

他现在也知道,不张嘴是没法把一门语言说好的,一家四口每个礼拜总有那么两天是规定在家只能说英语,简直是进步飞快。

外国人惊讶于一个孩子的口语有这么好,最后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中文,用英语说:“你很厉害,小天使。”

这一句,是苗苗听他说话觉得最清楚的一句,夸道:“你的英文也很好。”

方海没能忍住,差点笑出来,偏偏女儿的表情那么认真。

外国人自己先是哈哈大笑,才说:“谢谢。”

然后礼貌道别。

这一段就是小插曲。

人一走远,方海就没能憋住,说:“方小苗,英语是人家母语,当然说得好了。”

苗苗不这么觉得,说:“中国话也是母语,好多人说得也不好。”

孩子都有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点口音都没有,这么说也是颇有道理。

方海不善言辞,败下阵来,又接着溜达,反正孩子不离开自己视线就行。

第217章 商量 第四更

苗苗画画的时候一向坐得住, 方海是眼瞅着太阳落下去,风越刮越大, 忍不住说:“明天姐姐比赛的时候再来画。”

去看比赛要门票,家里只有一张,当然是孩子妈妈带着去。

画到一半,苗苗多少有点不高兴,但是搓搓手说:“有点冷。”

给她手冻得,搓来搓去都不暖和。

方海的围巾已经套在女儿脖子上,赶紧说:“走吧走吧。”

他帮孩子背上包, 半挡在她前头,可惜风四面八方地来, 没什么效果。

苗苗进招待所的时候才缓过劲来,原地跳两下说:“要出去吃晚饭吗?”

她进来就不想再出去。

方海先领着她上楼,房间里母女两个还在用功, 禾儿连表情都要反复练习,看来是没想着出门吃饭。

他索性说:“饭盒给我,我打饭去吧。”

赵秀云本来想说直接去外面吃,猛听见风声震响玻璃窗, 笑说:“你打饭吧,一定很冷。”

方海是不怕冷的。

他下楼往外走,招待所是建在学校外侧,走到拐角的地方就有国营饭店——来参加比赛的学生本来是管饭的, 就在招待所一楼有个小食堂, 每天一菜一汤供应,连口荤的都吃不上,但是管饱。

诚然,吃不上荤是常态, 但对家里孩子来说不是,没有人是不馋肉的,加上他们到首都以后一直在外面转,禾儿那口是省下来的。

这次比赛也很重要,还是让女儿吃饱喝饱,方海现在不知道多庆幸自己一家跟过来。

他点完菜站在窗口等,听人闲聊说。

“明儿上戏院吗?”

“演的什么?”

“《锁麟囊》啊。”

……

真是没白听,方海把这事记下来,带着饭菜回招待所,吃着饭的时候问:“禾儿明天几点能比完?”

上午的命题演讲只取前二十名比下午的随机演讲,算起来估摸着下午五六点就能出成绩,赵秀云也不太确定,模模糊糊说:“六点之前吧?”

那应该来得及,方海看向地图,戏院离外国语不算太远,要是坐公交的话估计到得挺快的,说:“明晚八点大戏院演《锁麟囊》。”

赵秀云爱听戏,孩子多多少少被带上一点,方海是听不大懂,可他爱看表演节目啊,甭管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

一家四口对凑这些热闹简直是情有独钟,大的小的眼睛都嗖一下亮起来。

赵秀云想得多,问说:“不知道能不能买到票。”

方海现在做事周全,刚刚都跟人打听清楚了,说:“买得到,大戏院天天演。”

毕竟京剧嘛,肯定是首都演得最多,不那么稀罕。

要是这样的话,倒可以去听听。

方海见大家都没意见,说:“我明天早上带苗苗去买票。”

苗苗对陌生地方有一种好奇和慌张,听见自己的名字没提出反对意见,只说:“还要画画。”

哪能忘记她的要紧事啊,方海应道:“回来再去画。”

又说起刚刚的小故事,把孩子妈妈和姐姐给乐的。

这能有什么好笑的,苗苗甚是不解,不过说:“汤姆叔叔夸我画得很好。”

小孩子还有一种“扬我国威”的骄傲,忍不住挺起小胸脯。

赵秀云不太懂画,老师有时候说孩子有点天赋,她看着也是一知半解,觉得自己大概是没天赋,所以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遇上懂行的,十有八九都说在这个年纪是画得不错,要紧肯静下心学,以致于她其实颇为犹豫,要不要给孩子专门找个老师上小班课,毕竟美院的学习班,学生有一百多个,都在大教室里,哪怕是再好的老师、教授们在上,也顾不上那么多人啊。

可一来贵,现在的学习班就已经不便宜,孩子用的颜料、画具也越来越多,二来苗苗不太喜欢,她有时候不太愿意人家一直指导她怎么下笔,有自己的想法比较多。

赵秀云就一直没能狠下心,现在听到连外国人都能看出国画的好坏,说不定艺术真的有超越语言的能力,又开始琢磨起来。

禾儿没妈妈那么多想法,紧张一扫而空,捏妹妹的脸蛋说:“你好可爱啊。”

苗苗比小时候而言,是瘦不少,然而脸颊仍旧是鼓鼓,有一种孩童的稚气在,谁看都想捏一下,但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的。

禾儿是肆无忌惮,只觉得软软的像个小馒头。

赵秀云骂她说:“妹妹吃饭呢。”

禾儿缩回手来不说话,悄悄吐舌头。

苗苗赶快把嘴巴里的肉吞下去,说:“我吃完了。”

还有大半碗,真是没见过这样的,赵秀云在她的手背上拍一下说:“快点吃。”

国营饭店的菜色大同小异,但这家店有一道特色的卤猪蹄,叫人香得咬舌头。

方海深恨自己买少了,吃完一个意犹未尽,把剩下那点酱汁刮起来拌饭,说:“明天再给你们买这个。”

明明是自己想吃。

赵秀云没戳破,只说:“明天早上要比好久,说是中午两点抽下午的题目,准备一小时,三点准时开始。”

按道理各省市都有名额来参加的,但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届的缘故,或者其它原因,总之来的学生只有五十多个。

也得亏就这么些个,不然一人五分钟,再磨磨蹭蹭一会,能拖到明天去。

禾儿早上的号码前面,比完也不一定要在里面等,掐着点去听成绩,参加抽签就行。

赵秀云只是想着知己知彼,也给孩子一点压力,毕竟能来参赛的应该都挺厉害的,想着还是坐下来多听听。

反正他们这回不急着回家,想玩的时间还大把多得是。

方海琢磨着明天中午不一定管饭,哪怕管,伙食估计也一般,孩子都这么辛苦,怎么能连顿好的都吃不上,说:“中午还是我买饭吧,禾儿也好休息一下,再去比下午的。”

一家四口商议定,赵秀云又陪着孩子练一会,看时间差不多才说:“洗洗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澡堂另外收费,禾儿为着明天的比赛,连仪容仪表都很注意,恨不得给自己搓下来一层皮,上床的时候脸都是红扑扑的。

方海把媳妇孩子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挂在专门的地方滴水,等明天就能挪到屋里,用暖气烘干。

然后带着水汽钻进被窝,冻得人抖一下。

赵秀云嗔怪道:“都叫你明天洗了。”

方海搓着自己的手,说:“水龙头都有暖气片,不冷的。”

就是水太冰而已,以前雪到膝盖的天气,不也得自己洗衣服,都是这么过来的。

赵秀云还记得自己以前长冻疮,忍不住张开手指问:“我的手好看吗?”

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

方海温热的掌心覆过去,说:“当然好看了。”

现在是读书写字的手,养一养好像什么苦都没吃过,还总带着雪花膏的香气。

赵秀云自己呼吸间都能闻见,说:“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可真不像她会说的话,不过方海配合“嗯“一声,然后拉线关灯,说:“睡吧,小美人。”

第218章 比赛 第一更

第二天的比赛是早上八点开始, 七点半签到。

禾儿六点就醒,悄摸摸下床, 架子床吱呀吱呀响,她换好衣服,到隔壁敲门,心知父母一定起得比她更早。

赵秀云正在梳头发,方海叠被子到一半,去开门,说:“这么早啊?”

禾儿抖抖手上的演讲稿说:“再背几遍吧。”

这种事, 方海是帮不了什么忙的,套好衣服出门买早餐, 他到楼下的时候惊喜发现在下雪,回头看,房间的窗户也正好开着, 媳妇孩子伸出手去摸。

不怕冻着。

他裹好衣服接着往前走,觉得这雪估计能下好一阵。

孩子估计能高兴坏,毕竟沪市没有这样爱下雪,这些年好像也只有一回。

禾儿是兴奋得不行, 说:“妈我们堆个雪人吧。”

就这么一点点,滚个雪球都费劲,老家那才叫鹅毛大雪,不过孩子离乡太早, 恐怕都不大记得了。

赵秀云把窗关上, 说:“等你比完吧,也得让雪积起来才行。”

禾儿心里一下有盼头,最后再背两遍,让妈妈听过没问题, 说:“差不多了。”

这一阵子没干别的,光背稿,剩下的只看临场发挥,有时候是说不准的,就卡一下,她现在就盼着昨天在雍和宫拜的佛有用。

母女俩说着话,有人敲门。

禾儿起身要去开,忽然说:“妈,你猜是我爸还是妹妹?”

就这有气无力的敲门声,还能有谁,赵秀云微微摇头说:“你爸敲门从来都是‘咚咚’两声。”

连手指弯曲的样子,她都想得出来。

禾儿耸耸肩开门,苗苗连衣服都没换,自顾自进门,把爸爸刚叠好的被子又拆开,钻进去,眼睛闭好。

亮着灯,拉开窗帘,得亏她还能睡着。

赵秀云觉得孩子有个好处,做事情集中。

别小看注意力的用处,老师上新课的时候都是车轱辘话,一遍又一遍,生怕哪个学生落后,有的人一节课下来,听进去的话不知道有没有五分钟长,苗苗却能在第一遍就听懂,下课的时候连课后练习都做完。

她很有自己的安排,老师都说是很少见的学生,什么事都按照自己的节奏,为下课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学画画,也是煞费苦心。

孩子自己这么努力,赵秀云当然不能给拖后腿,报学习班的时候别提多咬牙,毕竟以前在少年宫都不收学费。

她的日子也简单,好像就几件事,画画上学,偶尔和朋友玩。

不像禾儿,哪怕是现在,心思都很多,什么事都想做,这次的英语演讲,也是她自己先说要参加的。

不管哪个孩子,做父母的都要全力支持才行。

赵秀云知道小的睡眠好,那是雷打不动,让禾儿再背一遍,说:“刷牙去吧,待会你爸就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方海不仅回来,还问说:“买了豆汁,有人想试试吗?”

赵秀云只听人说过,味道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她口味一向清淡,脸皱成一团说:“你喝过吗?”

方海一言难尽道:“我刚刚抿了一口。”

连他都是这幅表情,真是冤枉钱。

赵秀云无奈道:“又花钱,又不好喝。”

花钱找罪受,没听说过这种事。

方海也是看几位大爷在买,寻思来都来了,还是试一试,说:“没事,你们不喝我喝。”

不好喝是不好喝,咕咚一下也就灌下去了。

禾儿洗漱回来,凑近搪瓷杯闻一下,谨慎尝一口说:“还行。”

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奇怪。

赵秀云嘴唇碰一点点,说:“我觉得不太行。”

不过他们夫妻喝不惯,两个孩子倒还好,苗苗被叫起来,和姐姐一人一半分着喝完,看着也不像是勉强的样子。

吃过饭,一家四口分两路走,苗苗要跟爸爸去买票,禾儿跟妈妈和于老师他们去比赛。

大人有大人话,走在前头,小孩有小孩话,走在后头。

赵秀云能听见孩子说话的声音,但风雪交加,听得不是很清。

哪怕是她,也好几年没见过这种天气,忍不住说:“这雪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于老师打小在首都长大,说:“估摸能下一天,这种天,就该吃涮羊肉。”

可不是嘛,想起来那口汤,赵秀云都觉得暖洋洋,说:“是啊,可惜今天要比一整天。”

当然,禾儿是3号,对她们母女来说属于解放早。

大概是抱着这种心情,孩子发挥得不错,但也说不好后头的人怎么样。

大礼堂里暖和,赵秀云对孩子想去看雪的提议很是无奈,说:“你自己去找你爸和妹妹,能行吗?”

禾儿想想说:“再等一会吧,苗苗肯定要去画画的。”

别看今天是下雪,但是昨天应承她说可以去,今天哪怕是下刀子,她都是一定要去的。

孩子倔成这样,赵秀云有时候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说:“围巾手套都戴好啊。”

禾儿应得爽快,掐着差不多的时间溜出去。

台上比赛还在继续,不过观众不是很多,毕竟今天天气不好,又是放寒假的时候,主要的是评委老师们,个顶个是专家,一溜二十个。

不过再专家,也顶不住熬。

一个学生哪怕是五分钟,但蹭一会的,十个学生就一小时。

评委们中场休息过一次。

赵秀云看完前面二十个,也不知道是不是高手都在后面,没觉得有比自家孩子亮眼许多的,站起来松动松动,决定出去找找人。

外面雪已经慢慢积起来,她怕摔倒,小心翼翼地走着,本来是想去孩子昨天画画的地方看看,半道上就看见人,停下来说:“怎么在这?”

方海刚和老大劝好半天,苗苗才肯换一个角度,挪到亭子里画,好容易松口气,说:“你怎么才来啊。”

孩子怕妈妈,一准好说话得多。

赵秀云一头雾水,走进去拍拍他们肩上的雪,说:“冷不冷啊?”

哪怕是头上有盖,风也是从四面八方来。

方海觉得还行,时不时跳跳动动,早年站岗也是这么过年的。

禾儿是从来不知道冷怎么写,永远火旺得很,当场还打一套拳。

只有小女儿,坐着也就罢,两只手还没戴手套,冻的呀。

赵秀云心疼坏了,说:“苗苗,咱们不下雪了再画行吗?”

苗苗坚定摇摇头,给妈妈看说:“快好了。”

赵秀云乍一看,觉得都是些线条,离好恐怕还有十万八千里,继续劝说:“真的太冷了。”

苗苗把围巾拉高,帽子拉低,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说:“我不冷。”

反正不让她画完,她肯定是不走的。

赵秀云没办法,说:“那你画一会起来跳一跳啊。”

其实送她去学武术之后,孩子的体力大有长进,别看懒洋洋不爱动,真叫她跑起来比谁都快。

家里现在还坚持着叫她一周去上四次武术课,没有时间也要硬挤出来,除开身体原因,还有孩子出落得太好。

要是不长歪,将来说不定能好看得过她大姨赵秀丽。

赵秀云想起自家大姐十来岁时,跟在她屁股后面装的那帮男的就发愁,小流氓什么的也从来不少。不能指望世上都是好人吧?

做父母的不敢有这样的侥幸,又不能跟着一辈子,只盼着她更有自保之力。

苗苗反正叫她动,她都不大乐意,但没法反抗,闷闷“嗯”一声。

禾儿没好气道:“十五分钟就要起来一次啊,你自己数着。”

都知道小的画起画来什么都顾不上,但有人帮忙盯着啊。

小亭子是连着回廊的,禾儿来回跑一圈,回来就说:“快起来。”

跟甩着鞭子赶马一样。丽嘉

赵秀云觉得还是冷,反正她是撑不住,又惦记着快到时间,说:“禾儿,回去听结果了。”

努力这么久,答案才出来一半,禾儿心里觉得自己少说能拿奖,不过听到成绩的时候还是意外说:“我是第三吗?”

甭管比的什么,说出去就是全国第三啊,而且一等奖就是三个,要是下午顺利的话,说不定真能拿下。

禾儿喜不自胜,吃午饭的时候还叽叽喳喳,完全忘记自己刚抽到题目,得好好组织语言。

赵秀云不得不打断说:“想好怎么说了吗?”

上午考的就是准备好的,她帮忙是正常的,下午这场既然考随机,她就没打算给孩子搭把手,反正堂堂正正,能拿几分算几分。

禾儿其实有腹稿,说:“差不多,不磕磕巴巴就行。”

岂止是这个,赵秀云反复提醒说:“一定给我盯着沙漏啊,要有头有尾。”

二万五千里就差这一步了,总得圆满落幕才行。

禾儿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是早上的第三名,下午也要第三个上台,时间上多少还是有些仓促,不能说表现得特别好,只能说是正常。

但这个正常,也够她以总成绩第二,拿下一等奖,只等明天领奖。

不得不说,成绩出来,一家人都松口气。

尤其是禾儿,觉得妈妈比自己还辛苦,她拿不到好成绩,一准愧疚,现在是可以开开心心玩起来,一出礼堂就催促说:“快点快点,要来不及看戏啦。”

第219章 奖励 第二更

《锁麟囊》是程派经典, 禾儿学过一阵子武生,对这些略知一二, 她嗓子还行,能跟着唱几句,从戏院出来还咿咿呀呀唱。

调里头一听,就是正经学过的。

有位老先生好奇,问道:“你们这是跟哪家学的?”

禾儿没有正经拜过师,摇摇头说:“就在少年宫学的。”

老行当里头,拜师傅还是挺讲究, 跟老家认干爹干妈的分量都差不多,将来是师傅的半个孩子, 养老送终都得搭把手的。

赵秀云没让孩子拜,怕她将来自己都养不活,负担还重。

各地少年宫这样那样的课很多, 人家也不再追问,只是可惜说:“学好了,将来是个好角啊。”

禾儿觉得这就是夸她有天赋,美滋滋说:“刘师傅有段日子还想让我去学青衣。”

这事赵秀云知道, 当时心里都一咯噔,寻思孩子要是想去可怎么办,练这种可是台下十年功,比读书可苦多了, 她可舍不得女儿去。

幸好禾儿自己也兴趣不大, 她就是想学武生,可叫当妈的松口气。

不过赵秀云平常不爱提这个,有些催促说:“快回吧,挺晚的了。”

散场风挺大的, 夜又黑,路灯昏昏,偶尔有两个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公交末班车都停了,一家四口只能慢慢走路回去。

走路也有走路的意思,禾儿东看西看,鼻子动动说:“好香啊。”

她鼻子最灵,又走几步,赵秀云才闻见,说:“肉的味道。”

拐角有个卖牛肉面的小摊,别看这个点,人还挺多的。

桌边破桌子一撑,就张罗起来,都是大老爷们居多,哼哧哼哧一碗下肚,再配个小酒,二两花生米,别提多够劲。

家里很少大晚上吃东西,还别说,这会是真馋了。

禾儿都不用开口,妈妈就说:“吃点吧。”

已经过苗苗平常睡觉的点,小丫头坐下来,枕着妈妈的腿闭眼休息,面一上来猛地坐直说:“我要吃。”

她今年估计是开始长个子了,食量虽然也大,但不见长肉,反倒是裤腿一截一截短下去。

大晚上的,反正吃个三四分饱就行。

四口人分两碗面,分量实在得很。

赵秀云只喝汤,觉得一口下去全身都暖和起来,说:“要不要再加勺肉?”

面本来有牛杂做浇头,不过家里几个都爱吃肉,恐怕不够分的。

再多,反正都不够填的,禾儿咬着面条“唔唔”两声,意思表达得很明确。

这要不是家里还有点钱,能给他们几个吃破产。

赵秀云又去跟老板添一勺肉,付完钱端过来。

别看方海在吃东西,其实耳听八方,不声不响往侧后方那几个人看过去,眼睛一看就不好惹,本来下流地讨论着漂亮姑娘的人讪讪都不说话。

当然,也有胆子大的,瞪回来,大有“咋的有本事你打我啊”的意思,眼神还挑衅地在禾儿身上流连。

是不是觉得人家拖家带口的,没法拿他们这些人怎么着啊?

方海筷子一放,给禾儿给眼色。

哪怕是赵秀云都不知道,大姑娘的身手一个打五个那是毫无问题。

禾儿不动声色把妹妹拽到身后,左右看把手放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大小打架正方便。

赵秀云买东西回来觉得不对,方海跟她微微摇头,示意她站到身后。

可惜,方海身上那种不好惹的气质太突出,一旦他盯着谁,谁就会连后背汗毛都竖起来,只觉得离死近得很。

也就是逞强,嘴上没把门的小青年而已,互相看看,尴尬地离开。

还挺识趣,可惜方海还是有些愤愤难平,这要赶上他年轻的时候,能给人打掉牙,现在是不行,到底还有家人在身边。

赵秀云听完也生气,说:“这帮小流氓。”

禾儿倒是不在意,说:“还天天有人跟我吹口哨呢。”

叫她带人打过一次,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这事赵秀云是不知道,有些慌张说:“没事吧?”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眼瞅着晚上又要做恶梦的样子。

方海赶紧说:“没事没事,我让人看着呢。”

这种小流氓,怎么收拾都不过分。

看样子他还是知情的,赵秀云没好气道:“你们父女还有秘密了?”

禾儿是怕妈妈太担心,嘿嘿笑不说话。

她能躲过去,方海却不能,夜里得说好话哄着。

赵秀云也知道自己平常是有些爱忧心忡忡的毛病,最后只说:“反正没有下次啊。”

哪还敢有下次,方海心里发苦,等人睡着才长舒口气,第二天起来还小心翼翼赔笑脸。

赵秀云都把这茬忘了,只顾盯着禾儿看。

她今天要上台领奖,打扮得比昨天更靓丽,一心想让妈妈拍下最好看的时候。

这些天,赵秀云是用光好些胶卷,不过一点都不心疼,今天也是,恨不得连孩子上台的样子都拍下来。

方海也坐在观众席,凭着好视力说:“又在扒拉她的头发。”

禾儿站在舞台一侧,等领导讲完才要上去领奖,她自以为这片没什么灯,殊不知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她宝贝她那乌黑亮丽的长发,有时候上课都老碰,小动作不少,也就是老师没批评她而已,回回开家长会都要跟大人说。

打小就这毛病,赵秀云都不愿意说了,叹气道:“也不算什么大毛病。”

跟人家逃课、偷钱的坏毛病比起来,这简直是不值一提。

方海也是这么想的,又看伸长脖子的小女儿说:“苗苗就从来不留这么长的头发。”

顶多过肩,能绑起来就行。

两个孩子不相像的地方岂止这些,赵秀云已经见怪不怪,正要说话,忽然听见领导发言的最后几句,奇怪道:“什么意思啊?可以提前被外国语录取?“

顾着说话,夫妻俩都没听清,还是前排一位观众回过头来说:“对,说是一等奖、二等奖不用高考,可以直接上外国语。”

赵秀云之前都没听说过还有这项奖励,有些惊讶道:“要是这样,明年参赛的人一准多。”

禾儿他们今年报名的人都不多,大家都以为只是能来首都一趟,外加有奖金而已。

高中生,课业都挺紧的,抽不出那么多时间来。

不过禾儿也不想上外国语,只是高兴于两百块奖金,说:“不是说一百吗?怎么这么多。”

赵秀云支着耳朵听人说话,分析说:“今年估计是动静没办起来,这才加重奖励。”

她本来也以为是全国性的大比赛,来之后才知道,也就沪市、首都办得热闹,好些地方根本都没人来参加。

禾儿也不细究,很是大方说:“我们可以用一百块来吃好吃的。”

剩一百,她得攒起来,不然会心疼的。

赵秀云早知道自己生只貔貅,只进不出,说:“那可真是谢谢你啊。”

禾儿挥挥手说:“不客气不客气。”

不管怎么样,总算比赛的事情圆满结束,可以专心致志地玩。

一家四口又用好几天的时间四处转,逛故宫、爬长城一样不落,这才启程回家过年。

第220章 规划 第三更

沪市的冬天, 和首都比起来显得平静很多。

禾儿对雪有些意犹未尽,等这次出门拍的照片都洗出来以后, 四处显摆自己和雪人的合照。

从小到大都爱炫耀,有点成绩恨不得在巷子口挂横幅。

估计是遗传她爸。

正是正月里要走亲访友的时候,方海跟人聊聊,就得说起去首都玩的事情。

人家肯定得问一句,怎么好端端跑那儿去啦,他就得顺理成章说:“嗐,陪老大去参加个比赛, 太远了,放心不下。”

话赶话, 人家肯定得问说:“参加什么比赛啊?有成绩没?”

就这一通,不够他炫耀的。

赵秀云都叫他适可而止,才收敛几分。

方海不是没拿过奖的人, 不然怎么升职,人民大会堂还受过表彰,但孩子的每一点成就都让他万分激动,考个满分都得四处宣扬, 一点不知道低调怎么写。

也多亏他们父女,来家里问学习方法的人一下子多起来。

禾儿好为人师,不管谁来问,都倾囊相授, 恨不得把饭嚼碎给人家喂下去。看看这不藏私的劲, 街坊四邻夸得都快没话夸。

偏偏她是个爱听夸奖的,加上小麦他们忙着复习,最近也不出来,便更加卖力地在家开课, 还像模像样弄了张黑板。

家里热闹得不像话,赵秀云有时候回家都被院子里乌泱泱一帮人给吓坏,更别提有的人家一大早就送过来,拿这儿当托儿所,还是免费老师,不占的便宜白不占了?

赵秀云颇是不悦,又觉得禾儿没有这样傻。

果然,很快她就不再这么干,恢复早出晚归的作息。

正月里,忙是正常的,倒没人好意思嘀嘀咕咕,再加上禾儿很快开学。

十四岁的大姑娘,主意更正,功课更多,有时间也都拿来督促妹妹。

苗苗小学最后一学期,得准备小升初考试,关系着她能不能上好中学。

读书这种事情,有时候差一步,就是错一步。

赵秀云改成见天盯着小的。

苗苗很怕自己成绩不好,妈妈把她的画画课停掉,打起十二分精神。

她不像姐姐,小学的时候偶尔还有几次成绩起起落落,这些年来是一直很稳定,开学后连着两次考试,都是第一。

二小也是沪市最好的几所小学之一,赵秀云才放下心来,把自己更多的注意力放到毕业论文上。

这学期同学之间聊得最多的就是就业,还有是否读研。

今年元旦,首都发文明确学位制度,开学之后震旦就发了恢复高考以来第一届研究生的招生简章,原则上还是唯成绩论,也要看各教授的意见。

赵秀云也被问过几次,她入学以来一向勤奋、成绩名列前茅、积极参加活动,深得教授们的偏爱,是不少人的心里首选。

她很是犹豫过几天,毕竟还要几年不上班,哪怕现在家里不是很急着用钱也一样。

夫妻俩为此正经讨论过。

方海肯定是支持的,他一想到家里能有个研究生,那是整个人容光焕发,恨不得现在就定下来。

没办法,就是这么喜欢文化人。

赵秀云也反复思考过自己的人生规划,其实她在学术上没有多大追求,读书于她而言,更像是过好生活的手段,觉得自己大概是不配接着往下读,最终放弃这件事。

她追求现实大过于这些,说起来也只是个俗人。

方海觉得倒也称不上什么配不配的,他有的时候也有自己的道理,说:“我入伍的时候,也不是奔着保家卫国,是为吃饱饭。”

老方家穷啊,他人生第一顿饱饭是在部队吃的,人只有吃饱饭的时候才有空想别的,所有的情怀都是后来才升起的。

要是按这套说法,他是不是也不配说保家卫国?

这话,恐怕是赵秀云觉得他说过最有说服力的话,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卡壳的样子,让方海有些得意,说:“是不是很有道理?”

他这张嘴,多年来屡屡败阵,真是难得说几句这样的话。

不知道以为他说了什么传世名言,赵秀云多少觉得好笑,说:“嗯,特别有。”

到底是商量好不接着往下念,第二天才跟孩子们宣布。

禾儿很是震惊说:“怎么,读完大学都不算完吗?”

别看她天天跟打鸡血似的复习,其实心里也觉得读书挺辛苦的,只盼着早早能工作,就算解放。

按这样算,母女俩对读书的想法都挺功利的,家里恐怕只有苗苗是真心为想上大学在努力。

赵秀云跟她解释几句,禾儿越发惶恐起来说:“那这样要读到几岁才算完?”

“读到老,学到老。”

现在多少人到中年还在轰轰烈烈上夜大,连方海都琢磨着要不要再去报一个。他之前通过进修拿到高中同等学历,也是被认可的一种,要是再上三年夜大,好歹能有个大专学历。

那就算很不错了,毕竟是从目不识丁到现在,一点一点熬上来的,主要也是家里可见将来会有一串大学生,他自己不想落后太多 。

赵秀云也很鼓励,还是那句话,到这个级别,多读书总是比别人多提拔机会,社会可见在变,读书只会越来越重要。

像禾儿和苗苗,恐怕还不会意识到这点,只是因为家里重视教育,孩子自然也把读书看得重。

很多人家都会来问是怎么教孩子的,赵秀云其实没有特别的方法,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总结说:“多亏你们俩也自律。”

但是以己度人,方海看得是最真切地,说:“你是表率,往那一坐,孩子自然知道。”

哪怕是他这个年纪,都受环境影响很大,更何况是年幼的女儿们。

赵秀云一直觉得孩子的成绩是自己看得紧的缘故,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忽然发现男人其实看事情也挺仔细的,或者这就是旁观者清。

禾儿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说:“读书好的孩子有自由。”

经常有人说她不该这样,不该那样,但是妈妈从来不会说太多,最大程度给她自己做决定的权力,其实一切的前提都是成绩好。

这话虽然乍一听有点刺耳,也是实话。

赵秀云坦诚道:“你要是成绩不好,没法放你这样玩。”

玩是一时的,将来怎么样才是最重要的,惯孩子也不是这么惯的。

哪怕苗苗,只要成绩稍有不好,画画课也是能少就少。

成艺术家的有几个?

反正肯定比考上大学的人少,将来就业还窄。

做父母的,总得为孩子想得更深一些。

禾儿对父母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大概从没有得到过任何辜负,哪怕再辛苦,也是坚信是为自己好。

再加上性格使然,一味给自己立目标说:“我高考肯定会考好的。”

苗苗也从饭菜里抬起头说:“我也会考上好中学的。”

看看咱家这气氛,真是不头悬梁不行。

方海跟着说:“我今天就去夜大问问。”

最好争取能拿个本科学历,这样一家四口将来就是妥妥的书香世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