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捉贼小队 丢钱这件事,禾儿是记在心里……

丢钱这件事, 禾儿是记在心里的,还煞有其事弄了个抓贼小队, 算上苗苗一共四个,见天分析来分析去,看谁都像贼。

赵秀云觉得这事不能这样下去,弄得孩子都不敢带孩子回家玩,就是她自己也心有戚戚,每天出门前要再三检查钱有没有放好。

这哪里是过日子的样子。

她翻出本子来,摆出架势, 问:“你最后一次数钱是什么时候?“

禾儿想起来就数一次,自己也不大记得, 模模糊糊说:“吃炒西瓜皮那天。”

炒西瓜皮,是赵秀云最近刚会做的一道菜,她写下时间, 又问:“吃完炒西瓜皮以后,你都带谁来过咱们家?”

这就是项大工程了。

禾儿也不能全照时间顺序记得,想起谁就说谁。

赵秀云把所有名字都记下,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方海本来是坐在旁边听,敏锐指出说:“都是一大帮人来的。”

最少两个人,哪怕是王月婷来,一定都会叫上高明。

团伙作案的可能性小, 说白了孩子嘴不严, 要么是一时兴起,要么做贼心虚,总之一旦超过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保密性可言。

那一个人来的有谁呢?

赵秀云嘴里念叨着, 又一个一个的排除。

苗苗看妈妈问完姐姐,以为到自己了,举着手要发言。

她就那么一个会带回家的小伙伴,不用问赵秀云都知道,她笑笑想让小女儿也讲话,神情却渐渐收敛下来。

问:“苗苗,你给若云看过高明哥哥的钱吗?”

禾儿在妈妈面前有时候藏着掖着,对妹妹是没有秘密可言的,苗苗什么都知道,但她向来不爱说话,家里常常把她都忽略过去。

苗苗读懂妈妈的严肃,慢腾腾说:“看过我的。”

她的宝贝存钱饼干盒,给最好的朋友看过。

禾儿第一个跳起来,说:“你的,旁边就是我的,压在底下的就是高明的。”

破案了!

小丫头一脸愤愤不平,说:“就是她偷的!”

平心而论,赵秀云是不大愿意对孩子用“偷”这个字,说她道:“不一定的事,若云没准以为是玩具,才拿走的。”

钱怎么是玩具呢!

禾儿又不傻,她可把高明的钱藏得最好,一来里面的钱最多,二来那是保管的,和自己的、妹妹的不一样。

她心里已经认定就是白若云拿的,连带对妹妹都恨铁不成钢,说她:“以后不许跟小偷玩。”

小偷,苗苗还是懂不是好话的,摇摇头说:“若云才不是小偷。”

笨妹妹,她就是。

禾儿还待说话,已经被妈妈呵斥住。

赵秀云脸色难看道:“你是抓现成了还是怎么的,平白就给人扣帽子。”

禾儿很是不平,撅着嘴不说话。

赵秀云心下也烦,这种事,难道还能上门问的吗?只能是自己没凭没据的瞎猜。

她有点烦躁地点点桌子说:“行了,这钱肯定是不好找回来的,你以后自己收好,知道吗?”

以后收好,也不是她丢的那一块六毛二!

禾儿在心里把这件事记下,不情不愿压下去。

苗苗却还记得的,有些不高兴的重复说:“若云不是小偷。”

赵秀云摸摸孩子头说:“嗯,她不是。”

自己瞎猜的,别给孩子就这么扣上去。

禾儿嘀嘀咕咕,到底被妈妈瞪着不敢说话,背过身还是跟妹妹说:“以后不要跟她玩。”

苗苗只有一个要好的小伙伴,天天都是一块玩的,没有听姐姐的话,姐妹俩干脆地吵一架,气哼哼都不跟对方说话。

晚上睡觉前,禾儿还在床上划出三八线,苗苗抱着她的小枕头缩在墙角,别提多委屈了。

方海围观全程,只有禾儿在说话,苗苗一个劲重复说:“我不要。”

这还是他头回看孩子吵架,不悦皱眉道:“这事闹的。”

家庭和睦,气氛良好,对他来说就是顶要紧的事。

于是这件事只有在赵秀云这里揭过去,人家父女三个都在不同目的的驱使下,对抓贼这件事“念念不忘”。

方海拿出野外作战的架势,背地里和禾儿整天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搞得赵秀云很是无奈。

说他:“你这么大人了,还跟着瞎起哄?”

方海忙着给家里所有钱都做标记,说:“不是起哄,没看苗苗最近都不跟姐姐说话吗?”

一天找不到谁拿的钱,一天禾儿就认定是白若云,苗苗就要为好朋友辩驳,姐妹俩就要吵架。

赵秀云都恨自己当时不该多嘴说那句,叹气道:“哪有那么容易,兴许不会再有人拿钱。”

这种事,哪里说得准的。

她难道想看孩子吵架吗?

问题是根本不容易,先不说是谁,人家会不会再犯?被发现会不会承认?

简直是用脚想也知道。

赵秀云反正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大本事,她就是再能干,也不是包公转世。

算了算了,随他们折腾去吧。

折腾到姐妹俩重修旧好,也没有个三七二十一。

赵秀云对这件事已经不抱期待,不管进度,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去。

她眼下最要紧的事就一件,劝求老太松口让女婿续弦。

这件事,说起来就是件得罪人的事,李玉进妇联早,暗地里根赵秀云吐苦水说:“油盐不进,对着主任还好些,看到我简直想吐口水。”

她也是工作所迫,情非得已啊。

赵秀云也是很为难,无奈说:“蓉蓉明天回来,先去帮她把家里扫了吧。”

这事,义不容辞啊。

两人拿了钥匙开张家的门,这一阵都没人回来,积了一层灰,连带着那天的血迹都没人清洗过,像是渗进水泥地板里。

赵秀云一遍又一遍打水搓,跪得腰酸背痛,直起身动动筋骨,甩甩手,猛听得一声娇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这声音,太耳熟了。

赵秀云先是跟李玉换个眼神,表情淡淡道:“关你什么事。”

不是她不想礼貌待人,实在是蓉蓉这个同父同母的妹妹陈婷婷叫人亲切不起来。

如果是陈蓉蓉是媚骨天成,她这个妹妹就是矫揉造作,说话就说话,永远捏着嗓子,哦,是对着男人捏嗓子。

像这会就很正常,蹙着眉嫌弃看这满屋的灰,有些了然道:“哦,你们打扫呢。那扫吧。”

扫吧?

吧?

她是哪根小葱,要不是想着陈蓉蓉回来还要好生修养,赵秀云就把布甩在她脸上。

她反问道:“你来干嘛?”

陈婷婷做作地笑一声,说:“我是来帮我姐夫收拾屋子的啊。”

听听,听听,说姐夫两个字也得捏嗓子,打量谁看不出来她存的什么心,赵秀云是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人,不客气道:“那你扫啊。”

说着把扫把塞她手里。

陈婷婷又不是真的来干活的,轻飘飘说:“我走得有点累了,想先休息一下。”

到底人家算半个主人,赵秀云拿不好陈蓉蓉对这个妹妹什么意思,撇撇嘴没说话,又蹲下来继续擦地。

陈婷婷翘脚坐在沙发上,这房子可真好啊,宽敞,家具什么都很新,不像她住在家里,还得跟侄女分上下床。

她这副没打算干活的样子,还是让赵秀云心生不悦。

李玉也憋不住,过来说:“什么意思啊,她就跟没骨头似的往那一坐,咱俩成什么了?”

姨太太家的下人?

可是张主任的任务,又不能不打扫,更何况论交情,也很是该帮一帮的。本来就是大病初愈,孩子又脆弱,总不能让人家明天到家一屋子灰吧。

赵秀云无奈道:“不管她,我们扫我们的。”

也是她们这边动静,都是街坊邻居的,隔壁就有人过来帮忙,大家见生人都有些诧异,再得知她是陈蓉蓉的妹妹,纷纷露出诡异的表情来。

医院里进进出出全是家属院的人,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她陈婷婷惦记姐夫这件事,不单赵秀云看出来,早就漫天飞了。

我呸,都是正经人家,哪里容得,大家恨不得把灰全扫她脸上。

陈婷婷今天是精心打扮过到医院去看她姐夫,又被她姐委以重任来的,上好的衣服,哪里能沾灰,娇滴滴地说:“干嘛呀你们,都弄到我了。”

就说话这腔调,已经够几位大嫂想打她的了。

大家一致忽略她说话,想着快点干完活走人。

陈婷婷从小在女人堆里就不受欢迎,默认大家都嫉妒她的美貌,也不想跟这些黄脸婆说话,脸一摆说:“你们扫吧,我有点累,想歇一歇。”

她说着歇一歇,往陈蓉蓉夫妇的房间去。

什么意思?小姨子上门,想睡姐姐姐夫的房间。

一位素日讲规矩的大姐受不了了,问她:“你上哪去?”

陈婷婷一脸无辜道:“睡觉去啊。”

这也没男人,做出这妖媚样子给谁看?知道的是说去睡觉,不知道的以为是邀哪个男的跟她一起睡呢。

大姐一口唾沫想吐她脸上,想想刚扫的地,又忍下来说:“小姨子睡姐夫的床,我是从没听说过。”

陈婷婷娇笑道:“我姐夫最疼我了,不会说什么的。”

说实话,要不是见识过张盛志对她板着脸的样子,赵秀云都险些以为他俩有什么,心想这话要传出去,张盛志都不要做人,没看听的人都开始换眼色了吗?

她赶快说:“你是蓉蓉的亲妹妹,自然也是老张的妹妹,但你也不能仗着长辈疼你,就不管规矩吧。”

这长辈……

张盛志的年纪勉强算吧,谁叫他娶了朵娇花回来。

陈婷婷娇蛮是娇蛮,也知道自己在女人堆里吃不开,不情不愿说:“那我就在沙发上坐一下吧,你们轻一点,灰飞得到处都是。”

人家可都是看在邻居份上来帮忙的,说实在跟陈蓉蓉没什么交情,她本来在院里人缘都算不上大好,这会已经有人甩脸子,借口走了。

就她这样,估计是跟姐姐姐夫前世有仇,一会的功夫,谁都给得罪了,脑子指定是不太好。

赵秀云帮着圆场道:“这也快到午饭的点,嫂子们要不回家先做饭,还有一点我跟李玉收尾就行。等蓉蓉回来,可得叫她请咱们吃饭。”

倒也还说得过去,几位大嫂走的走散的散,赵秀云松口气。

只有陈婷婷“诶诶”叫,这还没打扫完,怎么就都走了啊。

谁稀得理她,赵秀云和李玉加快速度,把东西都收好就走。人家是主人家叫来的人,手里有钥匙,她们能说什么。

只是出了门相互叹气说:“蓉蓉看着也不像糊涂的,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个妹妹不怀好意啊。”

第62章 工具人上线 陈蓉蓉当然不糊涂,相反,……

陈蓉蓉当然不糊涂, 相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这个妹妹, 打小就这样的脾气,她的东西都要抢,偏偏从来抢不过,尤其是前年从插队的地方返城后,性情更是……

可就是这样,眼下她和孩子都需要人照顾,举目四望, 能拿捏的也只有这个妹妹。讲句实诚点的,有些人的人情值钱, 她妹妹的人情是最好打发的。

家属院的人情是不能再欠了,就是欠下的都还不知道怎么还呢。至于请人,换解放前是地主家才做的事, 传出去叫什么?

等赵秀云来探望时,她靠在枕头上,半坐着说:“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激你。”

赵秀云是全家上门,本来是不该带孩子来的, 但老人家有习俗说,健康的孩子能带生气,对陈蓉蓉家的坚强好。

对,她生下的儿子小名叫坚强, 也算是父母对孩子的祝愿。

禾儿和苗苗一左一右看着刚出生的小朋友, 两个月的孩子,说是见风长,还没有人家满月的孩子大,但到底是能活下来。

赵秀云本来也没想要谁感激, 实在说:“我那天是赶巧,你和孩子命大,福气还在后头呢。”

陈蓉蓉是愁孩子愁得很,身体一直都养不太好。

这是心病,赵秀云只能宽慰她说:“你好孩子才能好,好赖这关是过去了。”

美人带病弱之色,更叫人怜惜,陈蓉蓉微微蹙眉,是个男的看了恐怕都要把心剖给她,然而从赵秀云的角度看客厅,方海和张盛志在喝茶聊天,陈婷婷殷勤坐在一旁,怎么看怎么不对。

她不能正面挑拨,只能隐晦说:“我看婷婷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恐怕不好照顾你们。”

陈蓉蓉聪明,一听就听出来她的意思,不在意笑笑说:“我捏得住她,老张眼珠子高得很。”

张盛志蹉跎到三十大几,只看上她一个,眼光高得很。

人家心里有数,赵秀云就不再说话,余光里看见苗苗去摸坚强的手,喊住她:“你们下楼玩去吧,别吵到弟弟。”

她自己又陪着陈蓉蓉说一会话才走。

张盛志送夫妻俩到楼梯口,陈婷婷也跟着,她今天看着很正常,言笑晏晏,说:“方团长,嫂子,路上慢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句“方团长”格外腻人。

赵秀云深深看一眼方海,看得他毛骨悚然道:“我又怎么了?”

他可就坐在那喝一会茶,啥也没干。

赵秀云收回目光,说:“没事。”

又嘀咕道:“陈婷婷今天好像吃错药了。”

这还是方海头一回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小姨子,觉得她没有那些传说中的对姐夫觊觎的行为,甚至待人礼貌、落落大方,自觉说句公道话。

“看着人挺好的啊。”

呵,挺好的?

什么意思啊。

赵秀云不悦道:“漂亮姑娘,当然好。”

方海还没觉得不对,附和道:“是挺漂亮的,不过比她姐差一截。”

真是好样的,前两天还说得好听,什么“你比孩子重要”,今天就看别的姑娘挪不开眼,男人的嘴,她就不该信。

赵秀云意兴阑珊,沉默走在路上。

她不接话,方海这才觉得不对劲,走过黑灯瞎火的地方拉她的手。

呵,怎么不拉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拉不到呗。

赵秀云故意躲开,步伐迈得越发大。

好端端的,怎么闹起脾气来?

方海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问:“你跟老张媳妇吵架了?”

不应该啊,他在外面听着可是欢声笑语一片。

赵秀云淡淡应:“没有。”

“孩子惹你了?”

不是到楼下玩去了吗?没在里头待多久啊。

“没有。”

那是谁?拢共也没几个人啊,方海左右一琢磨,都不是别人,那就是他。

问题是他啥也没干啊。

一直到睡觉前,他还是没回忆起哪里做错,闻闻自己身上,不臭,大着胆子凑到媳妇边上。

赵秀云翻身表示抗拒,闭着眼装作在睡觉。

得,方海悻悻收回手,心里嘀咕着,女人,阴晴不定。

第二天起来更是确定,完全的阴晴不定。

赵秀云已经忘记昨晚赌气的事情,吃过早饭去上班,神色如常。

方海试着勾她的手都没被拒绝。

他自以为这就是雨过天晴,殊不知这才是开始。

赵秀云这一天,上着班老觉得不顺心,没别的,就是膈应,中午回家路上还遇见陈婷婷。

一样的粗布衣裳,扣子扣得结结实实的,人家就是眼角眉梢一股风流味。差在哪呢?赵秀云上下打量着,得出结论来。

人家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男人就是都好这口,哪像她干巴巴。

赵秀云没打算跟陈婷婷交好,索性当做没看见想路过。

陈婷婷等的就是她,笑盈盈叫道:“嫂子。”

赵秀云浑身鸡皮疙瘩都抖起来,看她一眼,平淡道:“什么事?”

陈婷婷无视她的冷淡,好似就是来拉家常的,说:“嫂子家是两个姑娘吧?”

这有什么值当问的,满院子的人都知道,赵秀云“嗯”一声,等着她往下说。

陈婷婷笑得娇娇的,说:“难怪方海哥那么羡慕我姐夫有儿子了。”

赵秀云神色彻底暗下来,目光反而没有波澜道:“你要是觉得我不会打你,就大错特错。”

陈婷婷耸耸肩,说:“实话总是没人爱听。”

她转身回家,嘴里还唱着小曲。

陈蓉蓉见她这样高兴,心生疑惑,警告道:“家属院不比别的地方,你老实点,不然明年你的工作我可不敢保证。”

陈婷婷返城后一直在街道做散活,本来她是很看重这个工作机会的,现在她不这么想。

能有做团长太太的机会,凭什么不试试?就跟她在姐夫面前抛媚眼一样,又没损失的事情,万一成了,享福的就是她。

但她也不想得罪亲姐姐,敷衍道:“知道了。”

又去抱外甥,给他换尿布。

要不是看在她会带孩子的份上,陈蓉蓉也是不敢招这么一尊大佛在家里的。

另一边,赵秀云沉着脸到家,连开关冰箱都很用力。

禾儿做着作业,手越发快起来,大气不敢喘一声,午饭不用人叫就自觉端菜盛饭。

赵秀云默默吃着,时不时给孩子夹菜。

禾儿照单全收,看见夹杂的胡萝卜也艰难咽下去。

讨人喜欢的孩子,对旁人的情绪变化感知最为敏锐,禾儿尤其能揣测妈妈的心情,吃过饭不跑出去玩,虽然一句话不问,但赵秀云知道她是在担心。

她第一个孩子,付出的最多,得到的也最多,贴心得总是叫人忍不住偏爱。

她把孩子乱掉的头发重新编好,说:“妈妈没事,玩去吧。”

高明已经在门口探头探脑,这些孩子哪怕刮台风都是拦不住的。

禾儿踌躇片刻,架不住外面催里面赶,还是想玩的心占上风,亲妈妈一口,跑没影了。

孩子不在跟前,赵秀云那口气松下来,又高高吊起。

撇开陈婷婷那句娇滴滴的“方海哥”不提,羡慕有儿子这件事,她是不存疑的。

这么好的女儿,为什么他就天天想要儿子呢?

赵秀云想不明白,只能归结于不是他肚子里出来,他能心疼什么。

要按往常,她就又琢磨开“方海因为想生儿子跟她离婚”这件事,但不得不说,从他那天说“你比孩子重要”之后,她好像没法轻飘飘再想这件事。

这并不是好现象,起码赵秀云是这么觉得。

她收拾妥当去上下午的班,思绪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没个准,快下班的时候居然又看到陈婷婷。

不单她一个人,还有方海,两个人手里都拿着东西,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着。

赵秀云的脚步顿住,忽然觉得这么看着也挺像一双璧人。

那边两个人也看到她,方海往前大跨两步,想和媳妇说话,赵秀云的目光却越过他,看向陈婷婷。

对方笑得挑衅,落在方海身上的眼神又是几分情意。

这是不盯着姐夫,改盯着别人的丈夫了?

赵秀云手不自觉攥紧,看都不看方海,朝着回家的路走。

方海才进院门,看见人家手里大包小包的,寻思总得搭把手,这会是手上拿着东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陈婷婷善解人意道:“方团长先回去吧,我自己拿就行。我名声不好,没得给你带坏了。”

她这样说,方海反倒不好直接走,讪讪道:“没事,我帮你拿回去。”

他帮着送到门口,才回自己家。

赵秀云下锅炒菜,只觉得今天什么都不顺,连油都溅得格外高,酱油瓶子不小心打翻,淅淅沥沥一灶台,她重重扔一下锅铲,回身找抹布。

在这当口,方海进厨房,有些心疼道:“家里好像没酱油票了。”

月供应就那么多,油盐酱醋都凭票。

按说这句话没什么,赵秀云火腾地烧起来,怎么,就一个酱油,平常多少钱都在花,这是有了新人想发作她?

她死死拽着抹布,一声不吭地擦灶台。

方海那点心眼又长起来,颇有些小心翼翼问:“怎么啦?”

赵秀云没应,擦完拧干净晾起来,一看锅,菜糊了点,她把酱油瓶底那点加上水晃晃,倒进去拌匀。

方海没听见声,觉得她又是闹脾气,可真脾气委实很没有道理,他琢磨不来,寻思还是去供销社弄点酱油,转身又出去。

直到饭菜上桌,还没回来。

往常赵秀云都会使唤孩子去找找,家里人齐才开饭,今天一声不吭,禾儿看妈妈的脸色,又看看爸爸惯常坐的地方,捧着碗不说话。

苗苗没有姐姐敏锐,就按平常那样在门边扯嗓子喊“爸爸吃饭啦”,自己被自己逗得嘎嘎乐。

喊了几声,还没有人,苗苗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她最喜欢等爸爸进门,这样就可以第一时间玩举高高。

爱回来不回来,赵秀云动筷子说:“快点吃。”

禾儿咬着勺子,有点犹豫,余光里看着院门,只有苗苗蹲在门槛边等,老远看到爸爸就拖长音喊道:“爸—爸—吃—饭—啦。”

方海一手酱油瓶子,单手给小女儿抱起来,进厨房把东西放好才坐下。

禾儿怕爸爸不知道,赶紧给他使眼色。

方海嘴无声问:“你闯祸了?”

才不是我!

禾儿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那会是谁?不会又是他吧。

方海咳嗽一声,说:“我跟老陈换了点酱油,应该够到月底。”

赵秀云欲言又止,最后只有一个“嗯”字。

她什么都不想说,没意思,要找漂亮姑娘找漂亮姑娘吧。

方海坐如针毡,吃过饭洗碗擦桌子,转悠来转悠去,人家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专心地织毛衣。

孩子早就躲出去,只有夫妻俩在家。

方海不由得大着胆子坐她边上,说:“大晚上别干了,当心眼睛。“

赵秀云的手顿住,想起来手上这件是给他织的,没什么好气丢在一旁,说:“不织了。”

她的“不织”和方海的不是一个意思,可惜人家领会不到,还“嘿嘿”笑说:“这就对了,你看你眼睛多好看,别累坏了。”

说话就说话,还想拉手。

赵秀云盯着他的手,问:“你今天怎么跟陈婷婷一起走?”

方海说:“我进院正好看见她,小姑娘家家提那么多东西,就搭了一把。”

都是街坊邻居的,总不能当做没看见吧。

那算什么东西多,看着健健康康一个人,有什么提不动的?娇滴滴给谁看啊。

赵秀云又没什么好脸,说:“你以后离她远点。”

方海喏喏应,不想触她霉头,其实心里不觉得这孩子有什么。

是的,他刚三十的年纪,看二十岁小姑娘,跟看孩子没两样。

说到底,赵秀云也不明白自己是在闹什么心,只能得出是因为自己不喜欢陈婷婷的结论。她就是下意识不想给方海好脸色,夜里更是理都不理。

方海一连憋好几天,心里窝火,问她她又不说,在外面对孩子都好好的,独独给他脸色看,什么意思啊?

家里气氛紧张,连带孩子也不爱闹腾。

赵秀云照常上下班,五次里能有三次“巧遇”陈婷婷,人家也不跟她搭话,就是风情万种走过去,说些像喃喃自语的话,让人想发作也没办法。

她刻意盯了一下,陈婷婷好像真的在堵方海,每天差不多的点都从家属院门口过,然后漫不经心叫一声“方大哥”,虽然有点亲近,但又合理。

又不等有什么回应,好像只是见到人打声招呼的客气,就真的走过去,谁看都挑不出刺来,就是不忘给妇联办公室里的赵秀云一个眼神。

挑衅吗?

赵秀云的手渐渐缩紧,咬着牙根想,好样的啊。

方海今天是特地来找她,对上杀气腾腾的眼神吓一跳,咽口水才喊。

那么多人看着,赵秀云也不想把家事闹给别人看,跟着他走到办公室外的树下,有些不耐烦问:“干嘛?”

方海有信心她今天一定会高兴,美滋滋地说:“今天野外任务,打到了野猪群,现在分肉呢,我拿大头,你想吃啥?”

野猪?家属院这五里地,还有这玩意。

赵秀云下意识要看他有没有受伤,手又缩回来。

方海还以为她是顾忌在外面,嘿嘿笑说:“没受伤,今天是射击训练。”

那就好,赵秀云平白松口气,不想太关心他,想想有肉吃,说:“要带油的。”

炸得脆脆的,加上一个东北嫂子送的酸白菜一起炖,孩子都能吃两大碗饭。

方海应得痛快,又跑回营地去。

晚上要做大菜,孩子们饿着肚子等,越闻味道越香,索性跑出去玩。

赵秀云在厨房看火,沉默地站着。

她这几天不爱说话,方海本来是个话不多的,这会是搜肠刮肚,想着法子起话头,问:“你猜今天有多少只野猪?”

厨房里只有锅铲和铁锅相碰的声音,赵秀云隔了一会才应说:“多少?”

唉,怎么有肉还是不高兴。

方海觉得是没办法了,叹口气说:“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这几天他不知道问几次,回答都一样。

“没有不高兴。”

方海今天是非要她说出个三七二十一,倔起来说:“就有。”

“没有。”

“有。

“没有。”

……

又不是小孩子,赵秀云和他争论几个来回,声音陡然高起来说:“都跟你说没有了!”

这几天她一直在忍耐,这会是开闸泄洪憋不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说话呢,自己眼睛先红起来 。

她抿着嘴不说话,又盯着锅看,假装是被烟熏的。

方海被吼得一愣,眨眨眼反而松口气,骂人总比不骂人好。

他蹭蹭挪过去,低声下气说:“祖宗,咱们有什么能说吗?”

不说,他连哪里错了都不知道。

说个屁,赵秀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别扭的,她闷声说:“叫孩子回来,要吃饭了。”

又是这样,方海气得不行,往外走踹一脚院墙,发泄后冷静下来,把两个孩子叫回来。

禾儿跟爸爸咬耳朵说:“妈妈是丢钱了吗?”

在她的印象里,妈妈只有在和钱有关的事情上容易发脾气。

方海觉得孩子有时候更猜得中妈妈的心,但这回是肯定猜错了,他费心做的那些带记号的钱,到现在一张都没丢,就像媳妇说的,人家可能是一时兴起,哪有那么好找到谁拿的钱。

他微微叹气说:“不是。”

哦,不是钱啊。

禾儿也弄不懂,她的年纪还不大理解大人感情的时候,只是转着脑子把自己最近干的事又过一遍,确定没闯祸,就高高兴兴坐下来吃饭。

她还会担心一下家里的情况,苗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吃得小嘴满是油花,猛地拽衣角擦干净。

好好的一件衣服,都是油。

赵秀云拧眉道:“方青苗,衣服你自己洗吗?”

方海干净打圆场道:“我洗,我洗。”

就他最能惯孩子。

赵秀云“哼”一声不说话。

吃过饭,又是各干各的去。

方海磨磨蹭蹭跟在媳妇身边,眼看孩子又顺着墙根跑没影,猛地把她拽回房间。

赵秀云吓一跳,手上的碗筷都差不点没拿稳,不由得大骂道:“方海,你发什么神经!”

方海直接反手把门锁住,说:“今天你不把话说明白,我还会更神经。”

屋里灯不亮,他这幅样子居然有几分吓人,赵秀云刚才在厨房里的委屈又涌上来,眼泪怎么都吞不下去,成串成串往下掉。

砸得方海晕头转向的,手足无措道:“不是,你别哭啊。”

他着急忙慌找手帕,赵秀云偏不要,推开他的手,两只眼珠子圆睁睁的,大有今天咱俩没完的架势。

第63章 第三次 赵秀云也是个美人,她哭起来,……

赵秀云也是个美人, 她哭起来,别的人不知道怎么样, 对方海是有效的。

他伸着手想去擦,被拍开也不恼,叹口气不说话,半蹲在地上。

赵秀云坐在床沿,捏着床单,大红牡丹,还是结婚的时候买的, 搬家的时候她特意带过来。老话里,等她将来蹬腿, 这条被单是得跟着她一块烧的。

为了能放得久,用的是好料子,软得很, 一年年洗也不见坏,颜色如新。

她哭一会,也觉得丢脸,上回哭成这样还是她外公走, 自己擦一把脸,就是不用方海拿过来的手帕。

方海无奈道:“就这么嫌弃我啊。”

赵秀云倔强抿着嘴,眼睛看都不看他。禾儿发脾气也是这样,有时候妈妈说她, 她嘴上服, 心里是不服的。

方海试图像对女儿那样,摸摸她的头。

赵秀云已经反应过来,瞪着他,大有咬一口的架势。

就这两下子, 方海拽着她进房间要说的话已经都忘记,慢慢又把组织好的语言捡回来,问:“你就不能跟我说句实话吗?”

赵秀云理直气壮道:“我说的每句都是实话。”

实话?

实话这碰一下就哭的样子,叫没生气?

方海无奈道:“成,那我就想知道我哪里惹你了?总行吧。”

一直不知道,他哪里知道忌讳。

赵秀云想想说不出来,方海确实没跟陈婷婷走得近,若按人同人的交往来讲,更是点头之交,没什么值得骂的,只是她自己不舒服而已。

她没理,只能憋着,又不说话了。

方海侧着耳等她说点什么,等半天又没动静,有些急切道:“不是,你倒是说呀。”

赵秀云心想有什么好说的,眼皮子一抬说:“要说什么?”

绕来绕去,就这两句车轱辘话。

方海本来就不太擅长说来说去,这会更是急得满头大汗,说:“你要是说,我给你买自行车。”

等会,他哪来的钱买自行车?

赵秀云眼睛半眯起来,说:“你哪来的钱?”

方海觉得不好,这是一件事没说好,又来一件,赶紧解释道:“不是,我老早一个战友,很久没联系,原来跟我借过两百块钱,还以为没下文,也不知道为啥,忽然又把钱给我还回来,今天刚寄来的。”

他为了证明,赶紧掏口袋,本来是想着晚上拿出来讨人高兴的,再加上有猪肉,好歹能得个笑脸吧。谁知道什么都没有,还替自己委屈呢。

赵秀云一眼扫完,骂他道:“两百块,你就没想着要回来!”

这是什么败家子,气死她算了。

方海唯唯诺诺应,解释道:“都是战友,我哪好意思开口,后来他调到海南去,我连人都找不到。”

谁知道过这么多年,会想着还钱。

“怎么可能找不到,你要是想着打听,还有找不到的人了?”

“是真没有,我问过,他那是机密,不让人打听的!”

方海生怕她再给自己记一笔,赶紧给自己开脱。

好说歹说,赵秀云勉强消气,她自打开始上班,就没有那么多时间走路去公社,心里一直惦记着自行车,但一来家里刚买了冰箱,虽然还够买自行车的钱,她却舍不得全花掉,二来没有票,工业券家里不凑手,只怕有得找。

她捏着钱,撇撇嘴说:“有钱也没票。”

方海今天是真努力,说:“有的有的,我都跟大家说好了,下个月一准有票。”

想也知道不容易,现在谁家的票不紧张。

赵秀云心软下来,说:“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要得急的东西搭的人情多。

“没事没事,我都说好了。”

算他办件漂亮事,赵秀云把钱又数一遍,收进抽屉里放好。

方海眼巴巴看着,有点可怜说:“老陈本来都不愿意,是我好说歹说他才肯的。”

哪怕知道是卖可怜,赵秀云都不好意思骂他,下巴不再硬邦邦,又觉得这会说不出什么好听话,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方海再接再厉道:“我知道,我有时候就是蠢。你要不跟我说明白,我真的猜不透。”

哪有人说自己蠢的,赵秀云有时候心里偷骂他,真听人嘴里说出来又不乐意,别别扭扭问:“你觉得陈婷婷漂亮吗?”

好端端的,问这个干嘛,方海难得机灵一回,说:“都没我媳妇漂亮。”

赵秀云瞪他说:“别打岔,问你话呢。”

方海只差对天发誓,说:“这就是心里话。”

说得跟真的似的,赵秀云似笑非笑道:“那人家一跟你说话,你怎么就笑得跟朵花似的?”

说话?

什么时候说话了?

方海仔细回想,哦,是说话了。

陈婷婷说:“方大哥下班了啊。”

他说:“下班了。”

就这话,他从营地到家门口的路上,得跟百八十个人说过。门卫刘叔还天天跟他打招呼说:“小方下班了啊。”

不就一句问候,他对着谁都这样,怎么说得好像有什么特别的似的。

方海警惕起来说:“我统共就说了仨字,跟刘叔还说好几句,你可别想冤枉我。”

赵秀云是冤枉不了他,阴阳怪气道:“为这仨字,人家天天在家属院门口等你呢。”

等他?等他做什么?

方海打小没有女人缘,要不是混出点头来,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乡下汉子,完全想不到自己还能有遭人惦记的时候。

他下意识瞪大眼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她惦记姐夫吗?”

这人,那天不是还说人家看着不像惦记姐夫的人吗?怎么这会又信誓旦旦起来。

赵秀云故意问他说:“不是你说她人挺不错的嘛。”丽嘉

方海现在知道哪里不对了,手摆得都快飞起来,说:“我那都是客套话,不然要说她看着就不要脸吗?那合适吗?”

赵秀云反被哽住,舔舔嘴唇说:“反正她就是盯着你。“

方海自认吃一大惊道:“不可能吧,我有啥。”

他要是没混出头,乡下都不好讨媳妇呢。

有啥?

赵秀云上下打量着,他长得不能说英俊,也是一看就端正,不太爱笑,看着严肃的样子,好赖是个团长,工资高啊,还有最重要的。

她语气讽刺得很,说:“人家觉得我只有俩姑娘,你早晚跟我离婚,最好挤下去呗。”

要说这,方海下意识就要反驳,又觉得是大多数人都会有的想法,可不管别人怎么想,他都只有一句话。

他十分正经道:“哪怕是十个姑娘,咱们也不会离婚的。”

十个?

还挺敢说。

赵秀云这些日子的烦躁散开,肩膀垂下来说:“那要是只有两个呢,也不会吗?”

方海点点头说:“不会。”

就当他没生儿子的命,他认。

赵秀云摸肚子,她到沪市才知道还有人在避孕,乡下可没这种东西,哪家不是孩子一个接一个,她这么久没动静,是个人都不安。

方海摸着她的手腕骨说:“我看陈蓉蓉原来那样健壮的人,生个孩子都成这样,要是你,我真是不敢想。”

赵秀云喃喃道:“我生两个,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话她原来一个字都没提过,过去太久,说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呢。为了不让媳妇吃苦就不再要孩子?乡下没有这样的说法。与其指望夫妻俩的感情,不如让方海更重视孩子,为了孩子不再生。

男人总是更看重子嗣的,她也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

方海头次听说,有点吓到,说:“什么意思?”

赵秀云想起来都恍惚道:“难产,生禾儿一天一夜,生苗苗的时候两天一夜。”

痛啊,她下意识揪紧床单。

方海语气沉沉道:“我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谁会跟他说这个,离得又远,生孩子好像默认是女人的事情,生出来他倒有份。

他第一次知道,也许媳妇一直说的先不生,是不想生的意思,直视她的目光说:“你不想要孩子,对吗?”

对吗?

常理告诉赵秀云,她不能说心里话,哪家会愿意呢?她嘴唇颤动,说不出来话来。

方海已经从沉默里领会到意思,有一丝叹息。他以为自己说得很明白,在他的隐晦表达里,那已经是他能说出的全部情意。

原来全没有被听的那个人接收到,即使有,她仍旧是不敢相信的。

因为不相信,所以有所保留。

为人处世上,或许赵秀云更聪慧,但感情上,开窍的只有方海一个。

他忍不住说:“你怎么这样,我都说了,在我这,你是第一要紧的。”

说过吗?

哦,说过的。

赵秀云长得好,跟她花言巧语的男的,没两打也有一打,比这再好听的话,她在年纪更小的时候都听过,那些人后来怎么没来娶她,是因为不想吗?

是做不到。

说得出,做得到,本来就是两码子事。

说话是一点力气都不用费,最廉价的东西,赵秀云只能说:“方海,我只能且看着。”

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立刻就拿出一颗心来。

方海好脾气地说:“行,你看着吧,等咱们七老八十再说。”

但他也要提要求,有几分强硬地说:“那咱们是不是能说点实话,先说说为什么不高兴?”

不是说过了吗?怎么又绕回来。

赵秀云茫然地盯着地板看,有点脏,明天中午得洗洗,要是太阳好的话,再把秋被也晒晒,过中秋就该转凉,还有什么呢?

她脑子里转来转去,就是不肯回答。

方海耐心等着,他的眼睛算不上大,现在小小的瞳仁里,好像只能容纳眼前人,叫人躲都躲不开。

赵秀云没办法,只好说:“我不喜欢你跟陈婷婷说话。”

小气得可爱啊。

方海笑得憋不住,说:“行,以后我连仨字都不会跟她说。”

不就是没礼貌吗,最简单的事情,有谁做不到。

话是这样说,赵秀云还是要强调说:“她故意的。”

这种心机,方海看不出来,不妨碍他附和道:“没事,我不搭理她就行。”

他话是这么说,第二天是陈婷婷先不搭理的他,人家越过他,径自走向陈斌,显然是才知道家属院有个更大的香饽饽。

赵秀云在办公室看见,也是瞠目结舌,她真是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的,抽空去和陈蓉蓉说一句。

陈蓉蓉听到妹妹先去招惹方海,又要去招惹陈斌,自己也是吓一跳。

她以为自己能拿捏得住,其实还是招个祸害回来,拉着赵秀云的手那叫一个愧疚,道:“我马上叫她走,你们夫妻别为这个吵架。”

赵秀云一开始是挺生气的,后来想想,没有陈婷婷,还有王婷婷,说白了是他们夫妻俩有问题,今天哪怕是只老鼠出来,都会有问题,脾气好地说:“没有的事,我就是跟你说一句,陈斌家可不是好惹的。”

要是惦记姐夫,陈蓉蓉还只当看妹妹笑话,肉烂在自家锅里不臭,蹦跶到外面可不一样,说什么也要叫她走。

陈婷婷打外头回来,虽然刚在陈斌那里铩羽而归,不过男人嘛,一次上钩的也没什么,她熟练要给外甥换尿布,就见姐姐面色铁青,心里一咯噔,说:“不在床上躺着,当心落病根。”

平常陈蓉蓉只当她刀子嘴豆腐心,知道她下乡的时候没少受苦,又想让她尽心尽力帮忙带孩子,一直忍着,今天知道是不行了,断然道:“你现在马上收拾东西回家。”

不容分说,当晚陈婷婷就回家了。

家属院传出来的是她爬姐夫床,叫姐姐给赶走的。

赵秀云听着这个,眼睛都瞪大,余光里看禾儿还在,赶快拦住陈秀英那张嘴。

陈秀英也是一拍腿,她家里养儿子养习惯,嘴上没把门,都忘了隔壁是两个姑娘的人家,有些讪讪道:“我浑说的。”

禾儿眨巴眼看妈妈,看得赵秀云一顿尴尬,只能随便说点什么忽悠过去。

她也不能怪陈秀英,夜里难免跟方海抱怨。

方海知道她一向很忌讳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到底是养女儿,小心一点也是应该的,但想想说:“别以为孩子不懂,懂得很。”

他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队里多少风流韵事都是孩子嘴传出去的。

赵秀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要让她跟孩子说这些,总有些张不开嘴。像她自己,到结婚那天还是懵懵懂懂的,只有她大姐含糊不清说几句,跟没说差不多。

方海是只懂一点,反正都不怎么样。

她想起来还好笑。

“结婚那天我没好意思说,你亲我的时候,我差点喊‘耍流氓’。”

喝得醉醺醺的,力气又大,她哪里见过这种,第一反应就是害怕,跟待宰的小羔羊似的。

方海自己都记不太起来,回想半天没什么印象,但笃定道:“我只记得那天没成事。”

一天天的,就这些记得最牢。

赵秀云拍他的手,说:“老实点。”

方海前阵子憋得狠,和好就跟小炮仗似的,人家一茬火过去就算,他是一茬接一茬,没完没了。

在这种事上,他向来厚脸皮,凑得特别近说:“你也喜欢的啊。”

第64章 发卡 八月十五是中秋,赶在中秋前,妇……

八月十五是中秋, 赶在中秋前,妇联会给家属们发点小福利, 多数是一两斤米,再几个月饼。

赵秀云忙着采购做单数人头,手动得飞快,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被打断总有些不悦,手一顿停下来,抬头看。

求老太?

孩子都是上学去, 找她做什么。

心里奇怪是奇怪,她还是站起来走出去。

老太太一年四季都打扮讲究, 左右看看,有几分做贼心虚样,才说:“青苗妈妈, 能不能上家里说几句话?”

更新鲜了,有什么不能在外面说的?

赵秀云犹豫一下,说:“行,我跟主任请一会假。”

张梅花巴不得她和求老太打好关系, 赶紧解决李东平的事,省得三天两头到妇联来烦人,忙不迭挥挥手说:“去吧,去吧。”

办公室到老太家路上, 两个人都拉些家常, 一直到进屋,求老太的表情才有些紧张和难堪说:“我今天在云云的东西看到一样,你看看能认得不?”

白若云的东西问她?

赵秀云感到莫名其妙,定睛一看, 眉头不自觉蹙起,说:“是苗苗的发卡,她爸爸买的,上头本来还有紫色的绒花,禾儿嫌紫配红太丑,偷偷给妹妹拽掉了,印子还在。”

就为这个发卡,方海还到育红班一寸地一寸地找过,动静闹得挺大的。

要不是闹出过动静,求老太哪里能认出是别人家的发卡,她语带试探说:“可不,估计是孩子错手拿回来的,放在自己的钱匣子里给忘了。”

赵秀云淡淡笑道:“可不,孩子看钱最宝贝,不过也得小心,苗苗禾儿都看丢了好几块。”

老太太嘴唇抖起来,最后慢慢蹲下来,好像下一秒就会厥过去。

赵秀云吓一跳,赶快扶她说:“没事吧,快坐下来歇歇。”

家里只有张背靠的小板凳,这回最适合坐人,老太太一时怒上心头,休息一下缓过劲来,说:“云云才四岁,还没到拿钱花的年纪。”

她人生仅存的信念,就是靠这个孩子活,熟料孩子也没教好,悲从中来,无语垂泪。

赵秀云叹口气说:“您也说才四岁,孩子有时候不大懂,得大人时时教着才行。”

年过花甲的老人了,为子孙尽心尽力,恐怕是失望难过的多。

赵秀云挪了小椅子过来,自己坐下说:“不瞒您说,我小时候还因为拿过我姐一毛钱,被吊起来打呢。”

那会也才七岁,家里看得紧,小孩子家家嘴馋,天天盯着糖葫芦不放,她就动过那么一次心,就被抓个现形。

她大姐赵秀丽厨房拿了菜刀,说要剁她的手,一下子小二十年过去,她倒也没长大偷金,一棵小树苗还算笔直。

谁听不出来是劝人的话,求老太苦笑道:“打慧慧去,这个孩子我是捧在手心,生怕有谁磋磨了她,生怕教不好,将来没脸到下头去见她妈妈。”

不是几块几毛的事,老太太是心累,她昨晚才跟女婿又吵了一架,身心俱疲,早上又给孙女这么迎头一击,上年纪的人,身体本来就不大好,强弩之末,摇摇欲坠而已。

赵秀云说:“满院子谁不知道您待孩子的心,就是孩子妈妈在也做不到这份上,孩子嘛,还小,有时候也不大懂什么好坏的。”

求老太摸着自己的手,枯萎如旧藤,她幼时也是闺阁小姐,出入有人伺候,人到要进棺材的时候,想起来全是那些过过的好日子。

不当提啊,不当提。

她收敛起多余的情绪,说:“当我老太太不要脸,这事能不能请你帮我瞒瞒,回头我让孩子上门给苗苗道歉。”

要是打小沾上拿别人东西的名声,以后还怎么过?

应有之义,哪怕是赵秀云也不得不说,换到自家孩子身上,她恐怕也得想方设法不让传出去。

她再三保证道:“这事绝不会传出去。”

她的人品,求老太还是信得过的,长辈在晚辈前低声下气,还不是为了孩子。

赵秀云看了都觉得感同身受,临出门前说:“您跟孩子好好说,知道错就好。”

为这件事,她走路脚步都有些沉重。回办公室对上同事探究的眼神,微不可见摇摇头。

大家当然都知道什么该打听,什么不该打听。

赵秀云继续打算盘,前头算的都打乱了,只得从头来。

她跟算盘较着劲,连午饭都过时间,禾儿放学回来会先把米饭煮上,闻见糊味见妈妈还没回来,赶快把锅拿起来,跑出去找。

人没到办公室门口,就一路喊着说:“妈妈,妈妈。”

就数她嗓门最大,赵秀云无奈把手上的本子合上,锁好门说:“就晚一会会,喊什么。”

禾儿过来牵妈妈手,说:“饭好像糊了一点点。”

她才不会说是自己玩玩具没闻见味道,睁眼说瞎话道:“我在做作业,都没闻到。”

赵秀云只是有些紧张说:“下次不能这样的啊,要是着起来怎么办。”

多少人家都是这样一不小心给烧掉的。

禾儿应得爽快。

赵秀云半信不信,点她的额头,说:“你啊你。”

可还没忘了上次叫她看火,她把锅给看干了。

玩心重,有时候不是故意的,赵秀云自己当孩子的时候比这更粗糙,想骂都不好意思,谁不是从孩子过来的。

禾儿吐吐舌头,知道这是不会骂的意思,立刻开始撒娇。

赵秀云到家一看,底是糊掉一点,说:“底下的你吃。”

糊掉的有点苦,禾儿不敢反驳,头一歪说:“那我能也吃锅巴吗?”

脆脆的,那她就可以吃糊掉的。

赵秀云点点头说:“行。”

她匆匆炒个菜,从冰箱拿出剩一个底的水果罐头,一点点汁泡上水,给孩子配饭喝。

能有口带糖的的东西,对禾儿来说就是最快乐的时候。

她伸出舌头舔一下水,被妈妈瞪一眼,赶快推过去说:“妈妈,你喝。”

她的口水,赵秀云还嫌弃呢,撇撇嘴说:“你喝吧。”

禾儿看不出妈妈的真正意思,美滋滋地捧着杯子,一口水一口饭,吃得不知道多香。

要是苗苗吃饭能有这个速度,那真是没什么叫人愁的了。

吃过饭,禾儿又赖在妈妈身边,期期艾艾地,一看有所图。

赵秀云索性坐下来说:“洗碗去,洗完再来说。”

禾儿干活是会的,屁颠屁颠去了,洗完连袖子带衣角全是湿的,都能滴出水。

赵秀云帮她拧干,说:“什么事,说吧?”

“妈妈,我能去海边玩吗?”

海边?

哦,赵秀云是答应过带孩子去海边,不过暑假出了陈蓉蓉的事,一直没有空,这会她听了,摸摸孩子的头,说:“可以啊,等爸爸放假,咱们就去。”

咱们?

禾儿慢吞吞地说:“是和小麦他们一起去。”

只有几个孩子?那可全都是水。

赵秀云立刻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

不是她想得多,是这几个孩子,一个赛一个胆大包天,她还着重强调道:“要是自己跑去,我会打断你的腿。”

禾儿虽然没有被妈妈打断过腿,但这句话对她一向很有威胁力。

她刚升起的小心思退下,悻悻道:“我会很小心的。”

她的小心,跟赵秀云的小心可不是一个等级的,她斩钉截铁道:“绝对不行。”

禾儿这孩子,提要求的时候,从来没抱着妈妈一定会同意的想法,被拒绝也恢复得很快,见了高明双手一摊,说:“妈妈不同意。”

高明说不好是失落还是庆幸,想想说:“那我们去水库吧,那里也是水。”

而且一直有人巡逻,算是赵阿姨勉强可以接受的带水的地方。

水库和海,差着十万八千里。

禾儿闷闷不乐,到底没说什么,又跟王月婷“诉苦”。

王月婷说:“我要是偷偷去,我哥肯定也会打死我的。”

小孩子最知道大人的容忍度在哪,偶尔闯小祸可以,想上次她去老虎山,就差点皮都给扒掉。

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一副可怜样。

高明见状松口气,心想还是不去的好,他这么看都觉得怪不安的,只是不敢反对。

他忍不住替大人说话道:“去海边还是有点危险的。”

他这话就不该说,王月婷和禾儿都是口齿伶俐的人,枪口掉向他。

“我们才不是一直闯祸的人!”

“就是,会很小心的!”

高明嗫嗫,就差逃跑。

他们这边的“密谋”,赵秀云是不知道的,知道也没用,天要下雨,孩子要闯祸,都是拦不住的。

她一下午赶着把账算出来,下班回家做饭,才炒上菜,方海带着两个女儿回来。

赵秀云头也不回说:“洗手洗干净了。”

方海拿杯子的手缩回,和孩子对视一眼,赶快到院子里洗,生怕被抓个正着。

赵秀云端着菜出来,又催促道:“桌子都不收的吗?快点。”

一天到晚,就只有她一个人追在屁股后面喊喊喊。

禾儿第一个响应,乖乖巧巧拿筷子盛饭,一家四口都坐下来,才开始要吃饭,有人敲门。

赵秀云心知肚明,求老太这是连顿饭都等不及,想把这事赶快解决啊。

第65章 不想说 求老太是带着白若云两个人上门……

求老太是带着白若云两个人上门的, 看得出来,孩子已经被教训过一顿, 眼睛都是红的,跟小兔子一样。

叫人看了都觉得可怜。

赵秀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请她们祖孙坐,寒暄道:“吃过饭没有,坐下来一起吃点。”

孩子哭成这样,都不问问吗?

方海纳闷了,当自己是哑巴, 寻思这又是什么新把戏。

求老太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像别的家长帮孩子遮遮掩掩, 那才是在害人。要说她对唯一的血脉是真没少费心思,就盼着她能过得好。

她脸带几分尴尬说:“若云,你自己说。”

白若云可怜巴巴揪着一个饼干盒, 上面写了草原英雄小姐妹几个字,这种饼干贵,比本地卖的几种都贵,赵秀云买得都少。

她其实还不到能知道对错的年纪, 隐约知道拿人家东西不好,所以拿回去就藏起来,谁也没敢说,但那里不对呢, 叫她说她又说出来。

她刚刚被奶奶骂过一顿, 还打了小手板,心里别提多委屈,但还是要照着教的话说,抽抽噎噎道:“苗苗…我拿了你的发卡和钱……对不起。”

小一个月的事情了, 苗苗其实已经忘记自己的发卡,连带和姐姐争论“若云不是小偷”的事情,也随着姐姐不再提起给忘了。

但禾儿没忘,先是看妈妈一眼,又看爸爸一眼,再看妹妹一眼,看她不说话,推她一下说:“若云在跟你说话。”

苗苗哪怕是这时候,说话也是慢吞吞地,小丫头缓缓摇头说:“没关系。”

她默认“对不起”后面是“没关系”,虽然有点不高兴,只撅着嘴拽妈妈的手。

一下子就有些僵住,求老太打圆场说:“是若云做得不好,奶奶给你买个新发卡可以吗?”

新发卡啊,苗苗眼睛眨啊咋,又摇头说:“爸爸给我买了。”

粉粉的,现在就在头上戴着,虽然姐姐说不好,她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大人会圆滑、会尽量想和平,小孩子不会。

禾儿觉得爸爸妈妈有时候会糊弄,大着胆子说:“求奶奶,还有五块八毛九。”

她的一块六毛二,妹妹的五毛七,爸爸的五毛和高明的三块二。

求老太从饼干盒里数出来的就这么多,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

她推了孙女一下,若云有些害怕地把饼干盒给禾儿姐姐,她知道最近禾儿姐姐很不喜欢她。

禾儿打开饼干盒,不避讳甚至想数一下钱,怎么不干脆把人家的脸放在地上踩,赵秀云觉得这缺心眼的样子,真是跟爸爸一样一样的,咳嗽一声以示警告。

禾儿手一顿,拿起了发卡,说:“是妹妹的。”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甚至想“一雪前耻”,大声告诉妹妹“白若云就是小偷”,以示自己的权威性。

但她不敢,她还不想屁股开花。

赵秀云笑笑,还是想着小事化无,说:“行了行了,说开就没事。您要不要带孩子在家里吃个饭,我添副碗筷。”

求老太哪里好意思,又说几句就带孩子走。

方海从刚刚就不太喘气,像根柱子,这会才说起话来。

“不是,还真是她拿的啊?”

赵秀云叹口气说:“可不是。”

她半蹲下来摸摸苗苗的头说:“怎么不说话了?”

虽然平常就不太爱说话,现在是格外沉默。

苗苗不像姐姐揣摩妈妈心情说话,像是在组织语言,有些迷茫道:“我刚刚不想说‘没关系’。”

不想说没关系想说什么?

方海插话说:“若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

赵秀云也是这么想的,她觉得犯小错是正常,求老太态度也很好,两个孩子又是好朋友,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怎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她试图理解孩子,却发现理解不了。

眼看饭菜要凉,只能说:“先吃饭,吃完咱们再说行吗?”

汤上面都快结油花了。

这顿饭吃的,连禾儿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说话。

赵秀云夫妇面面相觑,以为孩子是受到的冲击太大,也没搭话。

吃过饭先问大的说:“怎么啦?”

禾儿敏锐提问道:“妈妈,为什么一定要说没关系?”

这个,它倒也不是一定,可大家都默认是这么说的呀。

赵秀云觉得奇怪道:“那不然你想说什么呢?”

禾儿对着爸爸妈妈,多少有点诚实,她知道什么话说出来会挨骂,什么话不会,大多时候是有选择地说。

她一派天真样说:“可是我很生气啊,如果她没有拿,我就不会跟妹妹吵架。”

她跟妹妹从来不吵架的,都是因为白若云。

苗苗现在想起来了,她虽然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情绪,也说:“不跟姐姐吵架。”

到底年纪小,说得有些模模糊糊的。

赵秀云其实还是更愿意孩子一如往昔的,但还是先问:“那你以后还跟若云一起玩吗?”

苗苗看姐姐,好像要她先点头的样子。

禾儿看妈妈,似乎在问能不能说实话。

赵秀云头回不想承受这个压力,去看枕边人。

方海无数次想在这个家有一些地位,可这地位来得太突然太沉重,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抉择,迷茫地转转头。

哦,家里就四个,最后一个是他。

他几次欲言又止,想像孩子妈妈平常那样,说出些既有大道理、又浅显的话来,却遗憾于自己能力不足,不管怎么想,都张不开嘴。

只得把皮球又踢给孩子,说:“想怎么样都可以。”

禾儿想了想,其实白若云很照顾妹妹,她也不能每天带着妹妹,那还是让她们一起玩吧。

她点点头说:“一起玩吧。”

明明是苗苗的事情,姐姐说了算,好像也合她的心意,小丫头有点如释重负。

赵秀云又企图解释一下这一行为,觉得大概是苗苗对白若云拿东西是愤怒的,但还是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方海心里有些发愁,等孩子不在家悄悄问:“是不是有点太计较了?”

大家都教孩子要大方,怎么到自己家里还反着过来。

赵秀云抿嘴道:“我不知道。”

她擅长讲道理,今天像是被孩子上了一课,对自己长久以为的“正确教育”,有一些怀疑。

她问道:“你觉得我大方吗?”

方海犹豫一下,说:“有时候挺大方的,有时候……”

人嘛,不可能永远不计较。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她现在要是看到陈婷婷,估计还能翻白眼。

赵秀云又反问说:“你觉得你大方吗?”

方海自认是个不爱计较的,男人心眼粗嘛,可要叫他讲,还想得起小时候他三哥抢过他一碗饭。

一碗饭,本来没什么,但他因此饿一整天,记二十大几年。

这样他算大方吗?应该不算。

总有些事是过不去的,方海无奈叹气,其身不正,好像也没办法强求孩子,只能道:“行,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其实还是他们想得太多,苗苗记得快,忘得也快,还是跟若云玩得很好,叫求老太松口气,连带着跟赵秀云亲近不少,常常送点吃的喝的过来。

老太太擅长腌酸菜,一送就是一大罐,赵秀云总不好白收人家的,正好又到能买猪肉的时候,选了个不上学的中午,就想着请他们祖孙到家里吃个饭。

猪肉炖粉条是大菜,赵秀云在厨房里忙着,求老太不好等着吃,在一边搭把手,顺带聊聊天。

赵秀云有任务在身,这谁都看在眼里,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是外人,有些话本来不该说的,但老太太能不能听一听?”

求老太择菜的手停顿,叹口气道:“你说吧。”

到底不像对着妇联其他人的时候咄咄逼人。

赵秀云搅和着锅,问:“您六十有三了吧?”

“有了。”

“那我说句不吉利的,您还能看孩子多久?”

多久,有一天算一天呗。

求老太想起自己跟赵秀云亲近,不就是为了自己有个万一,能有个心地善良的人,帮着孩子一把吗?她自己的命自己知道,就这体格,短则三五年,长则□□年,还能再看顾孩子多久?

赵秀云其实也猜到了,叹口气说:“您一走,他还是要再娶的,不如趁着能把把关,选个好拿捏的。”

脾气软和的、心地好的,再不济挑个蠢笨些的,对孩子都不算太差。

或者有缘分,真心换真心,能有个半路母女的缘分。

求老太闷不吭声,好半响说:“我也知道,东平就是想给李家留个后,可我就是过不去心里这坎。”

她的姑娘年纪轻轻一蹬腿走了,倒是李东平还有命享娇儿美妻的福,凭什么?

谁能过去呢?可走了的人看不到,总得为活着的好好绸缪吧。

赵秀云有几分推心置腹道:“当年我生苗苗不太好,靠着不想把孩子留给后妈的心撑过来的,您看禾儿现在就有些骄纵,其实我生她的时候头一个,比现在还娇惯呢。是那回过鬼门关,我才想着人有万一,要是留下她什么都不会,才是害她。”

打那开始,禾儿才会的做家务、管钱。

父母爱子女,为之计深远。

求老太再迈不过去,李东平那颗想留后的心还能拦多久?

再下去,连恩情都消磨干净,对孩子难道是好事吗?

不如趁着还有点愧疚,早早顺他的心,多攒点钱留给孩子。

当然,要是李东平对岳母和孩子一向不好,这话赵秀云是不敢劝的。可人家做得不大差,虽然叫人看不太惯,可世情摆在这里,道理就在他那里。

早晚的事而已。

第66章 苦心 早晚而已。 求老太何尝不知道这……

早晚而已。

求老太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她对赵秀云的善意还不足以支撑她的平和,陡然刻薄起来。

“说得简单, 是你你会怎么样?”

赵秀云怔忪,眼里一丝悲哀,忽然喊道:“禾儿,进来一下。”

禾儿甩着两个小辫子跑进来,额角的汗滴落,又被她毫不在意地擦掉。

领着两个妹妹玩,她小脸红扑扑的。

赵秀云给女儿拿手帕, 跟她说:“如果你是若云,有了后妈会怎么样?”

禾儿知道这些话是不能说给别人听的, 否则她就不是好孩子,递了个眼神给妈妈。

赵秀云手掌在她头上摩挲两下,以示鼓励。

求老太虽然搞不懂她们母女打什么机锋, 还是做出倾听的样子来。

还是那句话,禾儿多少有点好为人师,清清嗓子说话。

“如果她对我好,我就对她更好。”

“如果她对我不好, 那就要让大家都看到,叫我干活,我就从早到晚干,不让我吃饭, 我就饿晕在马路上。”

“如果她不要名声, 那就硬碰硬,我们光脚不怕穿鞋的,豁出去了。”

“如果爸爸站在我这边,就更好啦, 我还可以欺负她。”

这是七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求老太怎么看禾儿都不像有这个心机,震惊看向赵秀云道:“你都这么教孩子?”

赵秀云打发孩子去外面玩,才说:“我不能保证自己长命百岁。”

但她要保证自己的孩子长命百岁。

求老太意识到她的意思,女婿再娶是拦不住的,或早或晚,她应该做的,是教若云怎么把日子过好。

她不是笨人,只是放不下。

老太太长叹口气说:“我知道了。”

赵秀云晓得过这一关不容易,劝她道:“往好处想,他还是有点良心的。”

有良心?

女儿尸骨未寒就要再娶的良心?

求老太冷笑不说话。

赵秀云也苦笑,是,日子到这一步,分明是他该做的事,竟也要是个有良心的人才行,不是仗着这个,她们祖孙早过不下去了。

这世道就这样,逝者有什么恩谁在乎?大家只看得到生者怎么做。

交浅忌讳言深,但看孩子,赵秀云总是容易不忍心。

她说:“您年纪大,看过的总比我多。”

求老太经过乱世,确实什么都看过,也不得不承认,李东平是还有点良心,不然把她和孙女随便打发到外地乡下,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换个心肠毒些的,再不管不顾些的,呵。

她尤为讽刺道:“我还得谢谢他。”

赵秀云沉默片刻,说:“您还有若云。”

为了孩子,她可以拿命换。

求老太陷入沉思,良久道:“难怪陈芳天天在家骂青禾,说她把好好的孩子带坏了。”

呵,是把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带聪明才对。

高明要是没禾儿,现在还在被蹉磨呢。

陈芳这种人,真是拿什么话骂都不过分,再加一个高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秀云道:“您好好睁着眼,世上总不会都是这等人。”

不求把若云当亲生的,只求井水不犯河水。

求老太显然还是不甘心,这些道理她从前难道不懂吗?是做不到。

因此含糊道:“再说吧。”

一次当然是说不动的,赵秀云只是说:“您别嫌我多事就好。”

求老太神色淡淡道:“我不糊涂的。”

要不是心疼若云,人家犯不着淌这样的浑水。她其实知道大多数人劝的都是为她和孩子,只是不想听罢了。

赵秀云也就不再提,叫孩子洗洗手吃饭。

吃的午饭,方海不在家,在孩子的印象里,吃肉的时候爸爸都应该在。

禾儿吃得谨慎,想给爸爸留一点。

她平常吃饭快,没叫妈妈烦恼过,今天倒是奇怪。

赵秀云忍不住问:“你早上吃多少饼干了?”

要不是肚子填满,不该吃不下才对。

禾儿扭扭捏捏,靠在妈妈耳朵边说起自己的小心思。

赵秀云发笑道:“晚上还有,快吃吧。”

到底觉得孩子懂事,晚上得意洋洋讲给她爸爸听。

方海才吃一大口肉,果然欣慰道:“爸爸没白疼你。”

禾儿甜甜笑,两个梨涡清晰可见,两缕碎发垂下来,像一颗红苹果。

笑完就问:“爸爸,你什么时候放假啊?”

放假,就可以进城玩了。

方海无奈道:“就不能让我多高兴会?”

禾儿为自己辩驳道:“不是要去玩才喜欢爸爸的!”

是一直喜欢,妈妈排第一,妹妹排第二,爸爸可以排第三呢!

诚然,她不说出来,方海自己也是有数的,但她认认真真强调爸爸排第三,还是叫人难过。

这家拢共就能排出前三,他还能排第几?

不知好歹的人啊,夜里还抱怨。

赵秀云听了,无情告诉他说:“你进步了,原来排第三的是孩子大姨。”

她大姐对孩子一向不赖,见得多,自然感情更深。

方海瞪大了眼,不知道要感激进步,还是嫉妒大姨子都曾排在自己面前。

他努力安慰自己,假以时日,也是有可能超越苗苗的。

他在这里要争,在媳妇那里更要争。

问她:“我啥时候能排在两个孩子中间?”

瞧瞧,他都不敢说超越禾儿,那是她妈的心头宝。

赵秀云没好气推他,说:“现在,行了吧。”

哪怕是随口应,方海也认,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赵秀云心软下来,想想还是把今天跟求老太说的话跟他说。

方海的反应也一样,说:“你这都教的孩子什么?”

反正是他说的要诚实,赵秀云被偏爱就破罐子破摔,说:“我就是这么怕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方海忍不住摸她肚子,这得生孩子生得多难,才能怕成这样。

他也没有觉得这样不妥的底气,想想说:“你那天不是说有那个什么计生用品,咱们也领一点,万一怀上呢。”

赵秀云立刻警惕道:“你去,我张不开嘴。”

避孕这件事对她来说没什么概念的,本来觉得医生说不好怀,大概就是怀不了,现在想想还是不够安全。

方海也不忘强调说:“咱们都会活得好好的。”

还要到七老八十呢,一天天净琢磨这些不吉利的事。

赵秀云扑腾起来,说:“都是没随军之前的事。”

那时候又不熟,她当然得为孩子多做打算。

方海一下子有些后悔,说:“当年绑也该把你和孩子绑到西北。”

条件确实艰苦,他自己也只提过一次,就没再提。

赵秀云忍不住假设道:“要是我一结婚就随军会怎么样?”

怎么样?

方海忽然想起来,说:“有一年下大雪,冻死不少羊,队里一口气全煮了,随军家属也能分不少肉。我那时候就想,你和孩子要是在,能多吃口肉。”

他就是普通人,想不出那些风花雪月的。

羊肉啊,沪市不常见呢。

赵秀云被他说得都馋了,开始琢磨哪里能弄到羊肉。

方海听了笑说:“弄得到也不一样,西北不是这种羊。”

赵秀云不服道:“都是羊,我看吃到嘴里都差不多。”

又说他:“你怎么这么扫兴,有得吃不就行了。”

方海连忙告饶道:“我知道哪里有。”

“哪里?”

“上回出去训练,山里看到的,我回头问问去。”

“行,要羊腿啊。”

就这么说定,方海第二天真想办法牵回来一只羊。

一只活羊!

咋不弄只活猪回来?

赵秀云和“咩咩”叫的羊四目相对,气急败坏说:“你弄它回来做什么。”

还在咬她好不容易才活起来的葱!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方海说:“人家就出一整只,我也没办法。”

“那就不要啊!又不是非得吃。”

方海赶快哄她说:“剁一剁放冰箱,能吃很久的。”

都说给她弄羊回来,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要不是家里有冰箱,赵秀云能把他的头剁下来,看天色太晚,没好气道:“明天一大早必须弄好。”

杀羊又不是小动静,方海借了食堂的地方,满院的人都去围观,热闹得像过年看杀猪。

禾儿叮嘱再三,要妈妈叫她起床,大着胆子跟过去,从眼睛缝里看一眼,立刻捂上。

小孩子总是害怕的,就是赵秀云也不太爱看放血,回家腾冰箱。

陆陆续续有人来敲门,问肉能不能换一点。

连肉带骨小三十斤,赵秀云巴不得有人要,忙不迭应,又去借秤回来,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一只羊腿。

把方海心疼坏了。

倒不是为了肉,而是他的私房钱,怎么左手倒右手,就变公家的了?他现在攒钱可没有以前容易。

赵秀云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不高兴费劲弄回来的肉孩子没吃多少,解释说:“冰箱真放不下。”

为了省三百块,买的小一号,谁知道越用越不够用。

方海听出她误会,可怜巴巴说:“媳妇,我能要五块钱吗?”

口袋空空,孩子要是想吃糖他都买不了。

花钱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呢?

赵秀云有时候真是气他这个性子,也知道他单舍得为她和孩子花钱而已,不然哪能攒下那么多钱。

这么想,气顺许多,大方给他十块钱。

第67章 中秋 这只羊腿来得很是时候,正好能在……

这只羊腿来得很是时候, 正好能在八月十五吃。赶上发节日票,家属院供销社弄了一批罐头来。

内部的东西不用早起排队买, 秀云按着平常的点起,打哈欠把饭煮上,才去供销社。

人头攒动。

她数了数,家属院的妇女几乎都在,挤得不像样,其实发的票是有数的,每个人都能买到, 早来晚来都一样。

她是个怕挤的,看大家都这样, 难免也着急,探头探脑地,拽住边上的人问:“怎么, 不够买吗?”

那位嫂子答:“够的够的,这不都在买嘛。”

够的挤什么,叫赵秀云摸不着头脑。

她又张望一会,没看出什么来, 反而看这样觉得喘不过气来,供销社的门都快叫挤破了。

还是晚点再来,又不耽误什么。

她转头,到隔壁菜站买菜。

今天是八月十五, 菜也比平常的种类多, 赵秀云买完跟张姐拉几句家常,才往家走。

家里,方海正在东倒腾西倒腾地找东西,两个姑娘一脸无辜地站在一边。

大早上, 又是在闹什么?

赵秀云问:“干嘛呢?”

孩子心虚往后退一步,又想着叫爸爸帮说话。

方海难得有些无奈道:“床塌了。”

什么玩意?

赵秀云眉头蹙起道:“怎么塌的?”

方海叹口气说:“她们俩在床上跳来跳去,就塌了。”

赵秀云三令五申不许她们在床上跳,大过节的这是想挨揍是吗?

她要不是看在忌讳,现在就把俩孩子打一顿。

禾儿很有义气把妹妹挡在身后,大有“炮火还是直冲我来”就好的意思。

赵秀云一向也说她最多,苗苗安分,不是姐姐带着闯不出什么祸来,没好气瞪一眼说:“你啊你,给我等着。”

她进厨房放东西,听见自己那间房丁零当啷的声音,吓一跳道:“我以为是她们睡的那张?”

方海今天难得睡得晚,都没醒呢,孩子就冲到床上蹦蹦跳跳,也幸好是他还在家,不是手脚快的话,苗苗恐怕要跌一大下。

他跟孩子妈妈告状说:“多危险啊,苗苗差点滚一下。”

他都排第三了,怎么好意思说孩子,别回头又给挤出去前三。

赵秀云拧他一下,说:“你就会告状。”

有本事说孩子两句去啊。

方海才不敢去,嘿嘿笑,又丁零当啷敲起来,敲一会停下来说:“咱们以后晚上动静得轻点。”

说这些倒是伶牙俐嘴得很,赵秀云气得踢他。

过节不兴打孩子,难道还不能打男人吗?

得,方海认了。

赵秀云开抽屉拿饼干,路过客厅的孩子,两个都眼巴巴看着,大概知道刚闯过祸,不敢说要吃。

她半个月前就买了好吃的,预备过节吃,现在是拿出来也不是,不拿出来也不是,自己叹气说:“你说妈妈打不打你们?”

禾儿心里当然是不想的,但嘴上应说:“要打的。”

手却缩在后背,一动不动的。

赵秀云没好气道:“我告诉你啊,现在我是不打,但是今天要是再有个什么,你想想会怎么样。

她说完把饼干给她们,说:“等下吃完饭,拿出去分。”

孩子也有自己的人情,你有什么,我有什么,都是分着吃的。

禾儿捧着盒子数有几块,把自己的和妹妹的先分出来。

赵秀云也不管,进厨房炒菜。

早上吃饭,还有菜有肉。

方海一大早累出一身汗,问:“牛奶怎么办?”

每天都定的,现在孩子是喝不下了。

赵秀云说:“黎大嫂那天教我的,说做什么双皮奶,我待会再去问问,今天弄个新鲜的。”

她打来家属院,真是跟五湖四海的人学做饭,做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吃。

方海不知道双皮奶是什么,不妨碍他点头。

赵秀云其实也不太知道,但想着什么鸡蛋、牛奶、糖的,总不会是什么不好吃的东西吧。

她吃过饭就揣上两个鸡蛋上门“学艺”,黎大嫂是广东人,说的普通话那真是……

满院子还只有她一位广东的家属,很是孤单,自从知道赵秀云能听懂一星半点,那叫一个热情,逮着她就是叽里呱啦一顿说。

语速一快,即使是赵秀云听起来也觉得费劲。她嘴巴微张,时不时发出两句第一声和第二声的“啊”,作为应和,其实根本没怎么听懂。

好在黎大嫂也只是需要有人听,等赵秀云学完提出要走,还有些依依不舍道:“再来家里坐啊。”

赵秀云应道:“好,谢谢嫂子啊。”

她拐出门松口气,路过空地看孩子跳皮筋,苗苗蹦跶蹦跶没跳过去,还摔了个屁股蹲,蹲完站起来自己拍拍。

这孩子,是真好带啊。

她驻足一会,见孩子玩得好好的,就回家了。

方海还跟那张床折腾呢,弄了木头从断裂处补上一截,补得都快不通风了,赵秀云看看说:“应该能行,不要再弄了,吵都吵死。”

敲来敲去,脑壳子都嗡嗡响。

方海颇有些不放心地说:“我怕它晚上再塌。”

晚上……

赵秀云打他说:“就你话多。”

她进厨房又开始干活,琢磨居然只要蛋清,那就把蛋黄炒出来给方海吃。

她先做一份试试手,拼命哈气吹凉,又打开风扇吹。

方海洗过手凑过来看,问:“这就是双皮奶啊?”

“嗯,你尝尝。”

呼呼冒热气,方海谨慎碰一下,觉得牙都烧起来,跳一下脚,过一会吃,还是烫得嘴一动一动的。

赵秀云赶快让风扇对着他吹。

方海吞下去,回味一下说:“咋没什么鸡蛋味啊?”

就放了蛋清,估计也是出不来什么味道,赵秀云自己尝一口,鼻头微皱说:“好甜。”

估计糖放太多了。

甜吗?

方海咂舌头回味,说:“你不爱吃甜,我和孩子吃着估计正正好。”

也是,赵秀云又把剩下的几份做上,又炒蛋黄给方海。

他是个闲不住的,又在补墙,侧过头说:“我不吃,你吃。”

每次都这句,其实这个家数他们夫妻嘴最馋,孩子才是什么都吃过,什么都不缺。

赵秀云现在都知道,说:“快点吃,我还要洗碗呢。”

方海把手头东西放下来,先让她吃一口,夫妻俩就着手,就在院子里吃起来。

陈秀英趴在墙上说:“哟,这大早上干嘛呢?”

给赵秀云吓一跳,她脸皮本来就薄,但是万万没想到能有人在墙上看,窘着一张脸说:“你怎么在那?”

陈秀英忘了刚刚的事,立刻骂道:“赵民这个兔崽子,扔石头把我墙都打破了。”

他们家四个儿子,真是没一天消停的。

方海手里也在补墙,就说:“嫂子,等会我帮您也补补。”

哎呀呀,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陈秀英也没客气,就是又骂几句他们家老赵。

赵庆今天估计没放假,不然早跟她吵起来了。

赵秀云把空碗洗了,再去探供销社,她站在树下看来看去,人怎么就不见少,这是买罐头,又不是发钱。

她捏着钱琢磨,要是再不进去,就赶不上吃午饭。

看来不想挤也得挤了。

赵秀云一咬牙,要冲进去。

方海本来要去战友家唠嗑,拉住她说:“一脸悲壮,干嘛呢你。”

悲壮这两个字,用得委实不错。

赵秀云抬下巴示意他看,说:“这么多人,有得我挤的。”

方海本来想说自己去,定睛一看全是妇女,那他要是进去就太不合适了,别闹出什么误会来。

只能说:“下午再来吧。”

那怎么行,赵秀云中午的菜谱都定好了,没有罐头可不行。她卷衣袖,说:“行了你别管,做你的事去。”

这事方海是真没法帮,听她的话走了。

赵秀云在人堆里过一圈,衣角都狼狈的皱巴巴,她抚平后,到家把东西收拾好,看着空空的柜子又满起来,有几分舒心。

本来就是秋收时节,哪家到这个季节不是粮仓满满。

她就喜欢过节,打小就喜欢,能当家了更喜欢。

赵秀云把羊腿肉切一块下来,剁得碎碎的,加上调料和胡萝卜,调制成馅,又和面。

按一位新疆嫂子的说法,这个饼应该是要烤的,但没有炉子,她想着加油下去煎也可以。有油有肉,怎么可能有不好吃的东西。

说白口味都差不多,油糖肉,只有一样加得足足的,全家的舌头都能给咬下来。

果不其然,还不到饭点,禾儿就带着妹妹和好朋友回家。

赵秀云把新鲜出锅的饼子夹出来,一个孩子发一个,高明嗫嗫说:“谢谢赵阿姨。”

孩子跟孩子是不一样的。

王月婷就没想那么多,虽然也说谢谢,但不会觉得心里不安。她妈在火车上到处跑,每次回家都会带各地的好吃的,她哥大部分都留给她,她又大部分拿出来跟好朋友分。

赵秀云摸摸高明的脑袋,把给他们准备的双皮奶从冰箱拿出来,才放一会,不是很冰,也够孩子高兴的。

几个凑在一起,还没到午饭的点,已经肚子圆滚滚,两手油汪汪。

她看了就高兴,厨房里忙来忙去,看点差不多,使唤道:“禾儿,找找爸爸在哪。”

好不容易放天假,跟孩子一样野得没边了似的,到点都不知道回家吃饭的吗?

禾儿手擦擦,跑出去没两步,又蹿回来说:“爸爸回来了。”

又跟妈妈小声嘀咕说:“若云爸爸也来了。”

小孩子的情绪最直白,语气里几分嫌弃。

李东平,他怎么来了?

来者是客,王月婷和高明各回各家,赵秀云摆好碗筷,说:“老李来了啊,屋里坐。”

这个点来,可不就是来吃饭的。赵秀云不是小气的人,可还是有点疑惑看一眼方海。

方海趁着拿东西的功夫说:“我随口客气一句,他还真来了。”

就是一起在战友家碰上,出门的时候顺道一块走,大家也就唠唠嗑,根本不熟,他就不该多这句嘴。

还挺没眼色,孩子都知道饭点不该在别人家,不用人留就一溜烟跑得没影,大人还更不懂事。

但赶客到底不妥,赵秀云还是请人坐下来一起吃。

第68章 父女 这一顿饭花了赵秀云一早上,孩子……

这一顿饭花了赵秀云一早上, 孩子早就东一口西一口,吃得饱饱的, 正经吃饭的只有大人。

李东平也是早上出门前跟丈母娘吵架,脑子一热才跟着方海回家,两人级别差着,平常来往不大多,但男人嘛,几杯酒下肚,就是亲兄弟。

赵秀云听了一耳朵, 听出他是跟求老太吵过架才出门的,吃过饭留两个男人在家, 她带着苗苗去找若云玩,禾儿自己出去玩。

大过节的,家家饭菜都丰盛, 求老太在收拾桌子,听见声来开门,见是她赶快迎进来,说:“来了, 吃过饭没有?”

赵秀云跟着寒暄道:”吃过了,你们吃了没?“

苗苗跟求奶奶问过好,一溜烟跑去跟白若云说话。

两个孩子玩得好,大人坐在八仙桌上喝茶闲聊。

求老太讲几句, 听出李东平中午是在他们家吃的饭, 叹口气道:“我也不怕丢人,大家都知道的事。”

赵秀云觉得无话可劝,只做宽慰道:“您还有若云呢。”

她们这边在说,方海那边也在说, 主要是李东平在说。

他喝了几杯有些上头,脸微红,声音高起来。

“方团,你说,我有什么错。她怕后头的虐待孩子,我知道,我也说了,不管谁进门,家里还是她管钱。不管我有几个,若云都是头一个,你平常也看得到,我对孩子,你就满院子看看,不大算差吧。”

“我就是想给我们老李家留个后,做错了什么。咱们在外头出生入死,现在是太平,可谁出任务不是脑袋绑在裤腰带上,要有个什么,那我们家不是绝后了。”

“若云姓白,不姓李,她将来再嫁出去,生下来的孩子更不会姓李。我原来想着,是男孩,我也就认,我好歹有个儿子,可你说,她偏偏是个姑娘,她怎么偏偏就是个姑娘!”

这话要是在外面,十个里九个附和,方海就是那九个里面一个,他刚要随口接话,对上一双眼。

禾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家,也不知道在旁边听多久,定定地站在门边,没有什么表情。

那双眼睛,很像她妈妈,圆睁睁的,素日里很是灵动,这会好像是一潭死水,没有波澜。

方海一直知道,老大对自己是有几分疏离的,他以为是因为从小没陪在身边的缘故,然而最近他的心眼是长不少,虽然没有参透小孩子为什么这样悲伤,却敏锐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很重要。

改口说:”姑娘又怎么了?我看好得很。”

禾儿神色放松,踩板凳从柜子最上面拿出一把糖,又悄悄退出去,背影里几分倔强。

方海心里长舒口气,也没心情再和李东平瞎扯,把他送到家,转过头去找禾儿。

禾儿正在跳皮筋,她在同龄的孩子显得高,一蹦三尺高,皮筋撑到脖子高,也能跳进去。

方海招手叫她。

禾儿擦擦汗,大概知道爸爸要说什么,有些不情不愿。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倒有点像刚来家属院时候的样子。

方海隐约摸到点孩子的心思,学着她妈妈的样子蹲下来,问:“禾儿,能跟爸爸说说话吗?”

禾儿跟在爸爸身后往家里走,大概是遗传,她比一般孩子聪慧,也更洞察人心,虽然不开口,脑子里已经转好几圈,猜测究竟是要说什么。

到了家,她仍然一脸戒备。

方海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被孩子划成自己人,这会看来,还不是。

他慢腾腾想着开场白,不知道怎么讲比较合适。

禾儿脚底磨地板,头垂着看,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忽然抬头问:“爸爸,为什么姑娘就是‘偏偏’?”

小孩子目光灼灼,好像照亮大人所有虚伪。方海都不敢顾左右而言他,诚实道:“因为你李叔叔想生儿子。”

是呢,大家都想生儿子。

禾儿不是小孩,她听着风言风语长大,她读书好,大家会说“要是男孩就好了”,她懂事,大家会说“女孩应该的”,她不管怎么出众,最后也只化成一句话。

“可惜不是男孩。”

为什么是可惜呢?小孩子也知道可惜不是什么好话。

她明明是妈妈的宝贝,说起来像是不被期待的孩子,她不想做不被期待的孩子。

她有愤懑,很应该的,是人都会有,她听得多了,忍不住退后一步说:“爸爸也是,对吗?”

方海蹲得累了,索性盘腿坐在地上,说:“是。”

他叫媳妇要诚实,其实这是件很难的事,因为实话说出来果然伤人。

禾儿对爸爸显然也不满了 ,眼睛瞪得圆睁睁的。

方海想摸摸她的头发,被孩子躲开,这要是说不好,以后只怕会少一个女儿。

他接着说:“可是爸爸更喜欢你和妹妹。”

不在乎是男孩女孩,而是喜欢这两个孩子,她们可爱、天真、懂事,叫人心疼。

禾儿反问说:“是女孩也喜欢吗?”

“嗯。”

方海试图给孩子解释清楚,说:“不是因为男孩女孩,是因为你是爸爸的孩子。”

孩子不就是男孩跟女孩吗?

禾儿有点听不懂,但她还是反复确认说:“所以不会有小弟弟?”

只针对弟弟吗?

方海问:“那可以有小妹妹吗?”

“可以。”

方海早看出她不太喜欢小男孩,问:“为什么弟弟不可以?”

禾儿犹豫再三,还是说:“有弟弟,你就不会喜欢我和妹妹。”

方海一时语塞,这个话未必是孩子自己想出来的,但当着她们面说的人一定很多,以至于禾儿对弟弟有很深的抗拒。

扪心自问,他确实更喜欢男孩,他现在抛却这种性别之见,只是因为他疼爱孩子远远超过这种喜欢,也不舍得媳妇再吃生孩子的苦。

这种感情,应该是很难和孩子解释,他只能拍胸脯保证说:“不会有弟弟,爸爸也只喜欢你和妹妹。”

禾儿歪着脑袋说:“那妈妈呢?”

她真是时时刻刻不忘这个家的其她人。

方海有些羞怯于在女儿面前承认,然而孩子的喜欢和他理解的喜欢不是一个意思,仍旧直愣愣看着爸爸,大有他说不喜欢,立刻就要和他割袍断义的意思。

这谁受得住?

他黑脸上一丝粉,吞吞吐吐地说:“喜欢。”

说得好像是被逼的一样,禾儿不信,狐疑看着爸爸,她也不是好糊弄的孩子。

这孩子,可真是。

方海还没想好怎么解释,禾儿已经义愤填膺地指责开来。

“你为什么不喜欢妈妈!”

比刚刚更加愤怒。

这可怎么说才好?

方海磕磕巴巴,勉强说:“不一样的,我和你妈妈是夫妻,和父女之间是不一样的。”

禾儿才不会被打发过去,继续追问道:“哪里不一样?”

其实她也是恃宠而骄,知道爸爸更加宽容,要是换眼前的是妈妈,自己就不敢再多说话。

方海哑口无言,体会到媳妇无法给女儿解释男女之情的难堪,父女俩正在“对峙”着,赵秀云从屋外进来,见状问:“你们俩干嘛呢?”

禾儿哒哒跑过去牵妈妈,告状说:“爸爸说他不喜欢妈妈,但是我最喜欢妈妈。”

小孩子也知道要争宠,别以为她不知道,最近妈妈留给爸爸吃的饼干都更多。

方海简直大呼冤枉,喊起来说:“我可没说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赵秀云可不爱管他们父女这些孩子家家话,看桌子发脾气说:“吃完饭也不收,等着我回来伺候是吗?”

方海把李东平送回家就去找孩子,没能顾得上,立刻争表现积极起来,禾儿屁颠屁颠跟在爸爸身后,大有那我们就可以和好的意思。

方海现在是真觉得这孩子太古灵精怪,一点不像七岁,无奈之余又欣慰,做父母的总是盼着孩子聪明些。

索性使唤她擦桌子,自己洗碗。

赵秀云忙完自己的,出来一看,觉得哪里不对劲,问方海说:“你是不是给她钱了?”

怎么看上去怪高兴的。

方海终于知道,他每次先问禾儿是不是闯祸了,孩子怎么那么委屈的样子。

他苦笑不得道:“没有,就不许我们俩要好是吗?”

赵秀云盼是盼着,还是觉得怪怪的,撇撇嘴又问:“那就是她又叫你瞒什么事了?”

说起这个她还生气呢,上回考八十五分,卷子都没敢拿回家,叫爸爸签的字。还是她自己数着不对,觉得该考试了,仔细审问过才知道。

真是跳进黄河水也洗不清了。

方海不高兴了,说:“不是,怎么你就觉得我们俩一定是‘狼狈为奸’啊。”

哈,赵秀云不是小人之心,但她确实琢磨不出这父女两个能有什么好事,警告他道:“反正你皮也给我绷紧点。”

仔细大的小的她都一块收拾了。

方海脚底发凉,有些炫耀道:“反正以后,我就跟苗苗并列第二了。”

不就是个并列,给他能的,细数起来不还是最后一名。

赵秀云装作不好奇,一句话也不说,方海自己先憋不住,说:“你倒是问问为什么呀。”

赵秀云心里好笑,面色如常道:“想说你就说。”

第69章 母女 孩子的小心思,赵秀云也不是时时……

孩子的小心思, 赵秀云也不是时时摸得懂的,她吃过晚饭, 单牵着禾儿去散步。

禾儿一晃一晃妈妈的手,看到小石头踢一下,看到大石头踢两下,好像所有孩子都不会好好走路似的。

赵秀云心疼她脚上那双好端端的鞋子,说:“鞋都踢坏了。”

其实禾儿是知道妈妈有话要跟她说,有点不自在要找点事情做,伸手去揪路两边的杂草。

赵秀云还能不知道她, 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隔老远才有一个路灯, 母女俩的影子被拉长。

禾儿想踩踩不着,自己嘎嘎笑。

就是个孩子。

赵秀云摸摸她后背的汗,问:“你喜欢爸爸吗?”

禾儿不假思索道:“喜欢啊。”

孩子爸爸听到一准高兴, 赵秀云追问道:“是原来就喜欢,还是今天才喜欢?”

禾儿伸出自己的小肉手比划道:“原来是这么多,现在是这么多。”

比起来大概是翻倍吧。

赵秀云突发奇想问:“那妈妈呢?”

禾儿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说:“手不够用啦。”

可爱又真诚, 赵秀云恨不得把世上的东西都给她,这句她也要记下来,晚上讲给孩子爸爸听。

她说:“妈妈也超级超级喜欢你。”

孩子也较上劲了,问:“那和爸爸比呢?”

说不是方海亲生的也没人信。

赵秀云碰碰她的小脑袋说:“不一样的。”

爸爸说不一样, 妈妈也说不一样, 禾儿有点执着着想要答案。

“哪里不一样?”

赵秀云显然比方海更会说话,挂着一抹笑说:“你和妹妹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不管怎么样我都喜欢。爸爸是后来的,他是做得非常好, 我才喜欢的。”

不是去解释男女之情,那对孩子来说太难理解。

禾儿的重点显然也偏掉,赞同道:“爸爸很好。”

大部分人的爸爸都很好,但她的爸爸肯定是最好。

不知道的以为她是摇颁奖呢,赵秀云好笑道:“你觉得哪里好?”

禾儿想想说:“不打人,也不骂人,给买很多好吃的。”

“还有呢?”

“喜欢我和妹妹,也喜欢妈妈。”

赵秀云想起来她下午才在告状,问道:“你不是说爸爸说‘不喜欢’?”

禾儿高傲地扬起下巴说:“我看得出来。”

她才不是那种傻傻的小朋友呢。

多大点的人,她说的喜欢和大人的不是一个意思。

但赵秀云没有纠正的意思,问:“喜欢你们不可以,还得喜欢我吗?”

禾儿用力点点头说:“妈妈最重要。”

她补充说明道:“以前就没有很喜欢。”

所以她也没有很喜欢爸爸。

赵秀云大为震撼,其实孩子眼睛亮着呢,看得出来刚随军时和现在的区别。她以为禾儿对爸爸的戒备心是因为不熟悉,原来还有一部分她的原因。

也是,禾儿随妈妈,看得出来妈妈对爸爸不是全然信任,自然也不会掏出一片真心。

这样想想,她们母女委实都有点难打动啊。

赵秀云停下脚步说:“那我们只能以后都多多喜欢爸爸了。”

什么叫多多喜欢呢?感情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禾儿睡觉前殷勤给爸爸捶背,用的力气特别大。

方海心肝脾肺肾都快给捶出来,告饶道:“不用不用,我腰不酸背不疼。”

当然了,孩子那点力气对他来说是毛毛雨,不过故意咳嗽逗她们玩而已。

禾儿高高举起的手,轻轻放下,但自觉今天“多多喜欢”的任务已经完成,手一挥带着妹妹回房间睡觉。

赵秀云检查好门窗,会再去看一眼孩子睡得怎么样,尤其是天气渐渐转凉,最怕她们俩踢被子,每次生病都是两个一起,折腾得人不轻。

她在分辨孩子真睡假睡上有一套,轻轻地在小脸蛋上亲一口,大的小的都装不住,嘎嘎笑。

皮的哦,赵秀云瞪眼道:“赶快睡,明天还要上学。”

她坐在床沿,有一搭没一搭给孩子拍拍背,过会自己都打哈欠,孩子的眼皮才不紧不慢松下去。

她掖好被子回房间。

方海在看今天的报纸,他眼神特别好,米粒大的字,隔老远也看得见。

赵秀云跨过他躺好,开口说晚上和禾儿的聊天内容。

方海感慨道:“是禾儿的心思特别多,还是孩子的心思都这么多?”

赵秀云想想自己孩子的时候,说:“因为她的心思肯对爸爸妈妈说。”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爸爸妈妈允许她讲出来。

大部分孩子,都是一直藏着,藏到自己也想不起来的时候,就以为没有这回事。

赵秀云给他举例说:“我小的时候,很想跟我妈说‘不带弟弟,要出去玩’,但我不敢。”

轻则一顿骂,重则一顿打。

所以她不会要求禾儿一定要带妹妹,但她很愿意帮妈妈分担,也很喜欢妹妹。

孩子多的人家,父母或许顾得上老大老二,后面的几乎都是大的带小的长大。

方海回忆起来,说:“我是我哥带大的。”

他哥根本不会带孩子,更多是拿他当玩具,反正都是放养。

大家都这么跌跌撞撞,有时候想起来觉得能活到这么大都不容易。

赵秀云又想起她大姐赵秀丽,说:“我姐那天问,成高能不能送这儿来当兵。”

成高是她大外甥,今年十七岁。

方海有些为难道:“这得看分配的,不一定能到咱们这。”

赵秀云也知道这个道理,说:“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几个外甥她都带过一阵,很有感情,不管跟大姐怎么决裂,孩子总是关心的。

她之所以提这个,是为了说件事。

“你知道她为什么想让孩子当兵吗?我姐夫家里给成高弄了份工作,不然他就要下乡,我姐想把这份工作给她的好弟弟。”

方海大吃一惊道:“那怎么行?”

弟弟是人,儿子就不是人了?

赵秀云也苦笑道:“当然不行,她自己还没跟我提,是成高写信来我才知道的。”

她是真心盼着姐姐能过得好,这会也觉得除非一阵雷劈中她,不然这辈子是不可能好了。

方海不赞同道:“当然是自己的孩子最要紧了,侄子能给她养老吗?”

这道理,大家都懂。

赵秀云等着的就是这句,正色道:“不是我挑拨啊,但我得丑话说在前头,我生苗苗以后,你家里就提过过继的事。”

她当时太不好,懂一点的老人家都知道以后不好生养,毕竟是新社会,不提休妻这回事,但打主意的人不在少数。

方海当然知道自己家的人是怎么回事,虽然也不太愿意说他们坏话,还是说:“他们想得美。”

他就是生不出孩子,也没有那种给别人养孩子的大度。

赵秀云表明自己的态度,也就放心,打给哈欠道:“睡吧。”

方海窸窸窣窣把报纸放好,关掉台灯,心里琢磨这事。

他睡觉一向不安分,今天没动静,赵秀云心里生疑道:“你不舒服?”

方海走着神呢,轻笑出声道:“知道了。”

知道什么啊!

赵秀云羞得一张脸,差点把他的背挠花。

等怀中人沉沉睡过去,方海轻轻叹口气想,老家估计有得闹,这几回来的信别的不说,都在催怎么还没动静。

老人家最重子嗣,他想起他妈的性子都头疼。

要怎么拿捏呢?

他第二天非常真诚地问媳妇。

这事也有赵秀云的一半责任,她笑得不怀好意说:“有个法子,有点缺德。”

多缺德?

方海侧耳倾听。

赵秀云趴在他耳边说:“你不能生。”

这可真是缺德啊。

方海想想自己要是写信回去这么说,哪怕嘱咐不要说出去,也一定会传出去的。到时候哪还有人记得他功成名就,说起来都是老方家那个不行的。

而且这也不完美啊,家里一定会闹过继。

赵秀云出主意出全套,说:“这信我来写,保管他们屁都不放一个。”

她写的时候,方海就在旁边围观。

其实也挺简单的,就是以“他方海居然不行,你们老方家必须给个交代”开头,把上上下下骂一顿。

方海怀疑这是她的本心,积攒许久的怨气,也不敢问,接着往下看。

后头的就简单了,写“方海求我不要离婚,所以以后家里钱归我了,以后你们老实,我就按月给钱,不老实,一毛我都不给”,完完全全翻身当家作主的姿态,写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显然不知道憋了多久。

这能管用?

方海有些质疑。

他这窍开得不够,赵秀云笃定道:“怎么不管用,其实前面后面都可以不说,只要说惹我我就不给钱就行。”

老方家可每个月指着他每个月寄回去十五块钱过日子,一个壮劳力,全年满工分,扣吃扣喝,也就剩个二十块。

方海只是还对父母留一丝情,不想用这个威胁罢了。

赵秀云可没有,也不等邮递员上门的日子,哒哒跑到公社把信寄出去,高兴地拍拍手,等着婆家人收信人的反应。

叫她诚实,现在是太诚实。

方海的天平倾向她和孩子,只能假装没看到。

第70章 胆子大 老方家的回信还有得等,赵秀云……

老方家的回信还有得等, 赵秀云大外甥成高的第二封信就来了。

她在上班时间收到,在办公室拆开, 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眼神却冷下来。

李玉多问一句说:“家里的信?”

她们这样也算背井离乡,收到老家的信总是最高兴的。

赵秀云笑盈盈,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说:“对啊。”

她很快转移话题说:“国庆发的特票,是不是今天领?”

中秋过完是国庆,逢年过节总是让人最高兴, 赵秀云一到发钱□□的日子,高兴得能飞起来, 工资份额里的是到后勤领,妇联还另外给家属们准备了,都是今天领。

李玉也是一脸高兴说:“对啊, 说是还发油票。”

大人二两、孩子一两是月供应,谁过日子不是掐着吃。

赵秀云把信收起来说:“那供销社又得挤得不像样。”

李玉想起来心有戚戚道:“是啊,9号楼那天有个挤摔的,一脸血, 别提多吓人。”

其实这种福利供应,数量数得真真的,大家就是赶早不赶晚。

赵秀云寻思自己这点小身板,上回挤都够呛, 这回还是算了。

她跟张主任说一声, 去后勤把票领回来,等什么时候供销社挂牌子,什么时候再去买。

方海晚上就看她一遍一遍地数,别提多高兴, 忍不住说:“你这数一晚上了啊。”

再数一百遍,也不会多变出一张来。

赵秀云白他一眼说:“你知道什么?”

农民种地看得到丰收,他们一天天的不就是指望钱票丰收,看了当然高兴。

方海是不知道,拍拍床催她赶快睡。

赵秀云推他一下,说:“我有正经话想跟你说。”

唉,怎么每天都有正经话,耽误睡觉啊这不是。

方海打着哈欠坐起身,问:“什么事?”

“你认识的人里,是不是有个叫王超的?”

王超?

有点耳熟,可方海从前是个万事不过心的,头晃来晃去,嘴巴动了又动,就是说不出个答案来。

赵秀云提示他道:“你战友,应该是首都人。”

战友啊?

方海一拍大腿说:“是有这么个人。”

有这个人就行,赵秀云问:“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他是什么级别,家里有什么人?”

打听这个做什么?

方海不太确定道:“应该是可以,不过问这个做什么?”

赵秀云把成高的信给他看,方海一目十行,看完说:“成高不是才十七吗?你大姐这么急着给他成家啊。”

打建国,乡下虽然还是结婚早,但大多是过了十八。

赵秀云说:“可不是,我现在是越来越不知道她琢磨什么。反正成高说,他妈看好这女他觉得怪怪的,说是你战友的孩子,在老家那边插队,反正你帮我打听一下,有没有这个人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海爽快应。

隔天找几个人帮忙打听,但没有那么快有消息。

赵秀云知道急不来的,也没催,把注意力放在两个孩子身上,尤其是禾儿。

小丫头片子,每天都鬼鬼祟祟地,以为瞒得很好,被亲妈看得一清二楚。

赵秀云这天吃过晚饭,笑眯眯问道:“方青禾,你这几天放学都去哪玩了?”

连名带姓叫,禾儿已经开始捏裤腿不说话。

生怕谁不知道她有事?

方海忍俊不禁摇摇头,带着小的出门溜达。

赵秀云拍一下桌子,说:“老老实实的啊。”

禾儿本来就是伶牙俐嘴的孩子,说:“我很老实啊。”

这是打算负隅顽抗啊。

赵秀云意有所指道:“是吗?那你放学去哪玩了?”

禾儿又把嘴巴闭紧,大有我不说就可以装作没有做坏事的意思。

赵秀云决定给她紧紧皮,说:“现在说,打一下,等我知道了,十下。”

怎么是一和十,差得也太多了吧!她倒没有一定会不被发现的自信,自己也知道或早或晚。

禾儿小脑袋转来转去,说:“我们是去赚钱了。”

赵秀云眉头微蹙,问:“赚什么钱?”

禾儿嗫嗫不敢说,伸出手说:“妈妈你打我吧,我不能说。”

这是共同的秘密,谁说谁就是小叛徒。

还挺讲义气的。这要换做别人家的孩子,赵秀云还能夸一句,到自己家只剩头疼,威胁她说:“不说的话罪加一等啊。”

那就是还要打,禾儿视死如归闭上眼说:“打吧。”

这要换在战争时期,还是条硬汉,是不是像她爸?

赵秀云觉得十有八九是,见问不出什么,心里疑窦丛生,警告道:“小心点知不知道。”

禾儿用力点点头,说:“妈妈,我可小心了。”

赵秀云笑笑,让她以为这件事过去了,背地里叫方海跟着几个孩子。

跟踪几个孩子。

方海有些不愿意,说:“不太合适吧?”

赵秀云冷笑道:“她没闯祸,我头剁下来给你当椅子坐。”

话说得这么狠,方海深知她拿捏孩子拿得准准的,想想说:“行,我明天下午请个假,看看她放学都去哪。”

这一趟可不太容易。

方海特意回家换过衣服,没穿军装,在公社小学门口站好一会,才看到几个孩子结伴出校门,走到岔路口,小麦和大米姐弟等着,三人队变五人,说说笑笑往山上走。

按说上山也不是什么大事,眼前这座就不一样了。

方海心里替女儿哀嚎,回去有你好看的。

就是他自己也生气。

概因这是座坟山,大人总是有些忌讳,怕孩子撞见什么。而且为表对逝者的尊重,也都不许孩子在这里玩闹的。

看得出来,孩子是常来的,走的都是小路。

方海不敢跟太近,他脚步放轻,猫着腰走,也是山上草堆高,才把他藏得死死的。

左转右转,几个孩子才在一处地方停下,围成一圈,在地上敲敲打打,过会小麦说:“今天就从这挖吧。”

挖什么?

这坟山上还有什么?

方海本来该看完回去回报的,让孩子知道有人跟总是不妥,但他这会是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出去,说:“方青禾。”

要说坟山这地方,孩子们也是害怕的,王月婷惨叫一声,禾儿看清是爸爸,登时哭出来说:“爸爸你吓到我了!”

要平常,方海肯定要抱着她哄的,今天只肃着一张脸问:“你们在这做什么?”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小铲子藏在身后不说话。

方海越发拧眉,直接问:“说,还是等青禾妈妈问?”

他会这么说也是有理由的,几个孩子都很害怕妈妈/赵阿姨,虽然她很和善,但是凶起来也是很凶的。

禾儿更是想到自己跑到坟山来,小脸煞白说:“不能说的。”

这种时候了,还要扛是不是?

方海头回想揍她,低头找棍子。

一向不打孩子的人凶起来,禾儿比在妈妈面前更战战兢兢,但还是不想做小叛徒,试图用放声大哭让大人不计较。

可惜方海今天是一点不想心慈手软,孩子妈妈说得不错,老大的皮就得时时紧一紧。

小麦在几个孩子里最大,一向是她牵头,一咬牙说:“方叔叔,我们跟你说,你能不跟别人说吗?”

方海断然拒绝道:“得看是什么事才行,你赵阿姨是一定要知道的。”

那就是两个人,在小麦这里,方叔叔和赵阿姨是可以信任的人,她点点头说:“这里有袁大头。”

这种地方,一看就是谁家的陪葬,方海听了都头大,说:“那是别人家的。”

小麦着急忙慌摆摆手说:“不是不是,是坏地主家的。”

她哪里敢挖别人的坟。

方海问:“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他上山了,但是不知道藏在哪。”

所以小麦一直带着弟弟到处找,有可以信任的小伙伴后也一起找,是最近才找到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四处散落的,要耐心找每天才有一两枚,一枚可以到信用社换两块钱。

方海松口气,说:“那也是别人藏在这里的,不能随便拿。”

小麦双手一摊说:“都死了。”

地主一家早就都死了。

方海这下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叹口气说:“这儿是好来的吗?”

不管谁家大人,肯定都是忌讳孩子上坟山的。

孩子自知理亏,一个也不说话,尤其是小麦,乡下是最忌讳,她妈要是知道,有钱也把她两条腿打断。

方海头疼地捏着额头,想也知道不可能让小麦他们不要来,顶多管住自家的,可这地方,委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才要叫先回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地上的高明说:“又找到一个。”

这孩子是掉钱眼了还是怎么的,没听见大人在说话吗?

方海早知道他对自己没多少尊敬,只对着他媳妇一副狗腿样,现在也不免反思自己,我难道长了一副不好亲近的样子吗?

禾儿机灵,扯他袖子叫他不要说话。

高明立刻抿着嘴,把袁大头随手在裤子上擦擦,放进口袋里。

得,什么也别说了。

方海觉得自己也没本事治住这几个孩子,叹口气说:“都跟我回家。”

还是得让他媳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