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府翻天覆地,东宫清风和煦。

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催开了几朵粉荷。

湖心亭中软鲛纱被挽起,好让湖风能穿亭而过,驱散暑气。

圆形的刻花白玉桌边坐了三人。

两人持着青色薄瓷酒盏对饮,一人扭着身子,搭着扇骨在眉间。

他的视线穿过柱廊的空隙,越过重重叠叠的碧荷丛朝岸边眺望。

隔着瑶池水面,对面岸边人影憧憧,比之亭子内瞧着就更热闹几分。

“你们看,那边有好几个美人。”

他声音欢快,显然想引起另两个神色一个赛一个冷冽的青年注意。

可惜那两人垂眸品酒,连个余光都吝啬,只显得他一人格外聒噪。

他讨了个没趣,就用扇子轻敲了一下鼻尖掩饰那么一丁点的尴尬,悻悻然把前探的身子收回。

不过很快他又脸上带着笑,把手肘往旁边身着杏黄色对襟常服的男子那边一滑,小声嘀嘀咕咕。

“这司芳馆是不是对新人太过严厉啦!我怎么看见那边还有人在理花弄草,这大太阳晒着,好好的美人都要黑一圈嘞!”

听见司芳馆三字,李景淮的凤眼才勉强移来,看了那边一眼。

绯色的女官服饰本就比藕粉色的宫婢服显眼,因而在葱葱绿意的背景之前像是一支亭亭玉立的花枝。

一阵风扬起少女披在身后的发,像浓云卷动,浪涛翻滚,带着几分随性的美。

沈离枝迎着瑶池而立,抬起一手,压下被风吹起的发丝,以免弄乱仪容。

“沈大人,您到树荫下避避吧,这里的活计没有半日做不完的。”白杏对她摇手招呼道。

沈离枝嫣然一笑,温声道:“这里就好,风景好。”

白杏顺着她的目光,看见瑶池里几朵绽放的荷花,嘻嘻笑道:“再过些时间结莲蓬了,才是更好呢!届时我们驾舟泛水,摘莲蓬采花……”

“何须过些时日,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另一个宫婢听见了就抬手肘轻轻撞了一下白杏,又笑眯眯看向沈离枝,“沈大人可允?”

她们都知道沈离枝脾气好,待人温和又包容,所以相处下来说话也随意了些。

沈离枝莞尔,“这会哪里有舟呢?”

白杏见沈离枝口气中的纵容应许,便动手挽起裙摆下的裤脚,边笑道:“瑶池边上几阶都是很浅的水,用不着舟。”

几个宫婢早就虎视眈眈那几朵早绽的荷花。

炎炎夏日,戏水撷花对于终日埋头劳作的粗使宫婢来说就是最大的趣事。

沈离枝心想左右旁边无人,就让她们歇息一会。

几个宫婢很快就挽起裤脚提着裙摆,手拉着手笑闹着往水池里走去。

水有些凉,她们在水中一惊一乍、蹦蹦跳跳,极是欢乐。

沈离枝看了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眼底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

白杏回首一看,只有沈离枝孤零零站在岸上,拢起手朝她喊道:“沈大人要不要一起呀!”

沈离枝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略提音量对着她也喊道:“你们玩便是,我惧水!”

白杏哦了一声,狐疑地朝她眨了一下眼。

抚州可是水乡,听说那儿的人出生就会水哩,沈大人居然不会吗?

果然是一个奇特的人啊!

她们站在低处,并不知道隔着密如屏障的荷叶丛后,湖心亭里正有人看着她们的放肆啧啧称奇。

“这些宫婢可真是会偷闲。”

“伊知著大人,非礼勿视。”

“周探花,都说私底下别叫我伊知著。”伊知著伸出扇子,邦邦敲了几下周元清面前的桌子,扭头对李景淮指着自己鼻尖委委屈屈道:“殿下,我什么时候能升职啊,伊知著,一只猪,让我在姑娘面前多没脸!”

李景淮挑起凤眼,笑了一下,却是不答。

今年金榜题名,正是上京炙手可热的探花郎周元清自然接过话茬,又问:“是哪位女官入你眼了?”

“不要胡说。”伊知著打开折扇,扇了几下凉风,对他横了一眼。

“你年纪不小了,令尊一定很盼望着你早日成家吧。”周元清及时垂下眼,没有接到他翻起的大白眼。

周元清瞧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是面善舌毒,最爱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伊知著,在座三人最恨娶却生平女人缘奇差,差点被他这话气得仰倒。

他好不容易平息了熊熊怒火,猛扇了几下扇子又鬼鬼祟祟瞅着李景淮,小声道:“殿下,你知道沈大人叫什么?”

李景淮斜睨他一眼,“不知。”

伊知著啪得一声把扇子收拢在手,惊奇道:“殿下,人都进东宫这么久了,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

李景淮转了转手腕,酒液在杯壁上转了一圈,“她是什么需要我特地去知道的吗?”

伊知著一噎,把手一合,拱了两下表示敬佩。

好嘛,孤老终生吧您。

“你想知道,自己去问便是。”出身寒门的周元清和李景淮在女人方面保持一致的冷漠,越发显出伊知著的格格不入。

“不过我听闻这位沈大人性子温婉娴静,奇怪,不像你会喜欢的类型。”

周元清虽然不关注,但是挨不住伊知著平时喜欢谈论,所以他才会觉得有些不对劲。

伊知著一下打开扇子,“呸呸呸,别乱说,我只是欣赏沈大人这般的。”

他又偷瞄了一眼,见李景淮正斜眼瞥他。

在太子身边这么久,多少也能摸着一些他的想法。

治国理事上他确实不如眼前这二位,可是对于姑娘的了解,伊知著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他有意想要卖弄,“不过你们还别说,像沈大人这样的内敛美人,就如未开的花蕾,外面看着色淡如水,但某日忽然一绽放……”

他用拇指推开那描着重瓣芙蕖迎清波的折扇,一折又一折。

月下新荷迎风动,碧波莲叶接珠落。

他摆弄扇子,故弄玄虚地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如同在捋着老先生的胡须,道:“说不定都能惹得圣人佛子动凡心啊!”

周元清看着他摇头晃脑陶醉的模样,忍不住笑骂了一句,“若你把研究美人的心放在正途上,也不愁伊大人绞尽脑汁把你放殿下手下磨砺了。”

伊知著听见他老爹,顿时把眉毛一皱,“都说休沐的时候不谈公务了,怎么还提那老头子!”

周元清还要再说,伊知著咻得一下窜出亭子。

只有余音留在原地:“那我、我去邀请沈大人和我们一道下午去游西子湖吧!那儿的荷花比这东宫里的好看一百倍呐——”

李景淮堪堪抬起眼,也只来得及看见伊知著绿油油袍子的一角。

人,眨眼没。

周元清看了他一眼,“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景淮放下酒盏,用拇指揩去唇角沾上的一些酒水,淡声道:“没什么。”

周元清笑了笑,“殿下猜成瑞能成功吗?”

“能。”李景淮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的轻点着。

“殿下如何这样肯定?”周元清瞟了一样太子的手指。

他饶有趣味地挑起眉,稀奇。

太子竟有些烦躁?

李景淮剑眉微蹙,似乎意识到自己指尖的动作,就搭在玉桌上再没有抬起轻敲。

本能的,他觉得沈知仪那人,是不会拒绝的。

不过这次李景淮还是猜错了,伊成瑞被拒绝了。

伊成瑞灰溜溜摸着鼻子,回来对两人遗憾地耸了耸肩,“太不巧了,沈大人下午要去给六公主送花。”

“周元清,你是不是又惹六公主生气了,怎么她老喜欢磋磨别的姑娘的?”

周元清起身掸了一下衣摆,“休要胡言,我和六公主没有干系。”

李景淮也起身,随手把用过的杯子倒扣在桌上。

伊知著看两人都站了起来,眼睛一亮,“不喝了?咱游湖去?”

“免了,我和元清有事要进一趟宫,你自个去吧。”李景淮朝他微微弯唇,看他一眼才迤迤然离去。

伊知著盯着李景淮的背影,瞬间跨下了脸,回身就拉住还没来得及跟上的周元清委屈道:“我怎么觉得殿下故意强调‘自个’两个字,他是不是在咒我孤家寡人?”

周元清扒拉下他的手,安慰道:“怎么会,你想多了,你本来就是啊。”

“这次定然能行!本公主专门派了小德子压着她来,不愁她拿迷路来搪塞本公主!”

“是,公主明智。”乔辛漪用团扇捂着唇笑。

六公主李微容是一个越挫越勇的性子,这不没几日又专门嘱咐徐少理要人。

她回身扫了一眼花亭的桌子,“怎么带了这么多酒?”

乔辛漪缓缓扇了几下,柔柔的风把她额前的刘海吹得轻轻拂动。

“酒可是好东西呀!”

李微容拿起一瓶,放在鼻下嗅了嗅。

“酒有什么好的,我三哥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最讨厌了。”

乔辛漪面上稍一僵,好在团扇挡住了她垂下的唇线,没让李微容发现她的失态。

“公主说得对,酒喝多了容易让人失仪,公主不是不喜欢沈家的小姐吗,若让她在太子面前失态,惹了太子不喜,逐出东宫撵回抚州,岂不是正好如意。”

李微容心中一动,觉得这个法子也不错。

“不过,要怎么让她喝这么多酒?”

乔辛漪笑道:“这个容易,公主不知道前些日严府大婚,我那不成器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