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项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 > 第 88 章 公主请登基(三十一)
“您会养花么”
听见闻初梨这么问,万俟悠轻轻摇头。
“我虽然喜欢看花,却不会养花。”
无论是少时真真假假的骄纵,还是长大后步入皇权的漩涡,万俟悠让自己修心养性的法子从来不是养花。
她的性情里有一些过于幽微,又有一些过于随性,就像她实行的政令,有些是她目之所见,知道已经不得不为之,比如压制藩王、豪强、丈量全国的土地清缴隐田和隐户,因为她要增加赋税,她要有足够的钱去养兵对抗朔州的地谷。
这是她站
有些政令,则是因为她的随性,并无什么长远的打算,只是觉得该做就做了,比如她让宫女也能遴选外朝女官,又比如她
这些被人赞为“善政”的举措只不过是她福至心灵,随手为之。
“那陛下你应该开始学着真真正正地养花了。”
闻初梨语气柔缓。
“养花的第一步,便是选种,育种。”
她看向年轻的陛下。
陛下已经三十了,陛下依然年轻,陛下还想走前人没走过的路,陛下还没有厌憎与疲惫于这世上的纷争和混乱。
“陛下,您想过你种下的花能开多久么”
闻初梨缓缓蹲下,梨花的花瓣落
她指着地上的野花。
“若是种这等花,旁人只要随手一提,就会被拔个干净,若是种一株芍药、牡丹,总得让人用上木铲,若是种一棵梨树,旁人想要除掉它,总得用刀斧,花上一些力气。”
她说的是花,又不止是花。
万俟悠学着她的样子蹲下。
“可这样能被人轻易拔了的花,也是总也除不的,日之后,被拔掉的地方也总会再有,就算是
她说的是花,也不止是花。
闻初梨缓缓转头,看向她。
万俟悠笑着将一根草的草尖拔出来,捏
“如今看着这片山的人是我,芍药、牡丹、梨树可以长得漫山遍野,可若是有一天看着这片山的人不喜欢花了,芍药留不住,牡丹留不住,梨树也留不住,只有这些不起眼的野花,这里一片,那里一片,除不,烧不完。”
春风徐徐,吹过闻初梨的白
她缓缓站起身,一双眼睛看向远处,她真的,已经太老了,老到不知道自己看见的远方,是以后,还是过往。
“陛下,老身与您说一句实话,当年您来寻我,让我做东宫詹事之前,我只觉得自己一直都
,看着我的旧日同僚被人拔了指甲、打断骨头、被人
“可是,那一日,当我孤零零一个人被人扶着走出暗室的时候”
闻初梨停住了。
重新走到了光下,看着郭皇后穿着簇新的凤袍哭泣,看着还是太子的神宗笑容满面,闻初梨却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炙热肝胆碎掉了。
她们换来是什么呢她们这些女人,
圣人之言,忠勇之义,她撑到了头,却开始怀疑这一切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
一个宫正令,算什么皇后和陛下赐下的牌匾又算什么她奉圣人言,圣人视她为何物她守天地纲常,天地纲常又把她当做什么她和她死了的同僚,到底算什么
人前,她是守理持正的宫正令,人后,她不过是个已经支离破碎夜夜噩梦的可怜人罢了。
过了几年,她借口年迈,离开了皇城,可即使避居绿萝山,她的噩梦也没有停过。
直到有一天,一个年轻的女子站
走到人前,走到朝堂上,走到高高
“陛下,老身今日才明白,老身也是您种下的一棵花,一棵花,是得
闻初梨突然笑了。
她转身看向她的陛下。
“陛下,您说的是对的,有您
她又垂下了眼眸
“只是这样的种子更难选,您且让老身好好想想。”
万俟悠笑着点头“你慢慢来,我母后说今年
“好。”
闻初梨对她行了一礼。
万俟悠转身就要走,却又被她叫住了。
“陛下,旁人没走过的路,总是格外难走,您小心些。”
“你放心。”万俟悠的手指之间还捏着那一点点新绿的草叶子,她看看那草叶子,又看看闻初梨,“真说起来,这世上哪有万年不变之法总不能
闻大家被逗笑了。
她们的这位陛下,身上总有一股天生的理所当然,让人头疼是
翻身上马的时候,万俟悠最后看了一眼闻初梨,山上风大,漫卷的梨花花瓣几乎要把她家这位一头白
目送陛下离开,一直站
“娘,您也回去歇着吧。”
闻初梨抬起手扶住了一棵梨树。
她有些站不稳。
“妇言。”
“娘有什么吩咐”
“等我去了,这座绿萝书院就交给你了,你万不可走回头路,只能往前走,要是有一日走不动了你也要让旁人知道,绿萝书院教出来的女子到底
沈妇言和百里妇行一样也是被闻初梨养的她的同僚之后,闻言,她深深行了一礼。
“娘,女儿知道。”
从绿萝山离开,万俟悠的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如果说她从前重用女官、废止律令之中男尊女卑之处等种种只是因为想要扶植自己的势力,彰显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的威权,那么以后,她要想的,就是怎么让这世间的女子能更多地走出来。
唐杏子唐桃子这对姐妹的惨事要少些,像蓝幸娘那般的女子也该少些,可要是再论上去,良贱之分、人身买卖、纳妾之律桩桩件件都是大事。
“此事最可笑之处,就是若那崇家的三郎没死,他娘被判了死刑,他最多也只是个阻挠科举的从犯。明明他那三分孽根是万恶之首,可不管怎么论,杀人害命的都是他娘。也就是说,如果唐杏子没有痛下杀手,而是如陈金银说的那般报官,也不能奈何了崇三郎。”
桑问经可以说是朝中最同情唐杏子之人,为此她几番和其他同为女子的同僚争辩。
万俟悠听见她的话,点点头
“那就
说着话的时候,她拿着朱笔,
“听说,因着这件事,朝中有些人
“是,陛下。”
桑问经一边整理奏疏,一边偷偷去看陛下。
自从陛下从绿萝山回来,行事比从前又多了几分专断果决,从前朝臣们有些男女上的非议之言,陛下多半都是压下之后慢慢处置,现
外面的鼓声响起,又到了宫禁要关门落锁之时,万俟悠起身伸了个懒腰,让这些御前文官们也都退下去。
“陛下,杜通政请见。”
“杜行舟他回来了让他进来吧。”
杜行舟没有穿官袍,而是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锦袍,
已经年过而立,他却没有蓄须,仍是一张白面,加上乌
等他走到近前跪下,万俟悠才看向他。
“出去了半年,也没见北风
将你吹得老些。”
杜行舟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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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
万俟悠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
“若是朕现
杜行舟闻言笑了,毫不犹豫地说
“能
他这么说,反倒让万俟悠失笑。
“你这般乐意,倒让朕觉得是不是对你这个肱股之臣太刻薄了,让你总想着弃官入后宫。”
“陛下对臣自然是优容,是臣有妄念,只想能常伴陛下左右。”
手指从他的脸颊划过,勾起他的下巴,万俟悠仔细打量着他,神色间有些许的不解。
“对朕有所图之人,朕总是有所感,比如那陆晋,朕一眼就能看透他对朕动心而不敢认,又比如裴仲元,他对朕有真心,可那只是诸多心思中的一种,唯独你”
杜行舟趁机微微抬头,两人的距离极近,他的一点呼吸从陛下的耳边划过。
“陛下,微臣的心思
坦荡么
万俟悠笑了笑,
是夜,漪澜殿的灯许久未歇,直到戌时末。
龙床上,杜行舟起身,带着一身的痕迹走出内殿,内殿外已经有人准备好了干净的衣袍,他轻手轻脚换上,将身上都打理妥当,才对着幔帐深处弯着腰,无声地退了出去。
陛下龙床从来是不留人过夜的。

“重紫,沐浴。”
“是。”

床笫之间,最合她心意的当属杜行舟,乖顺得像一只净白的狐狸,聪明又狡猾,和他
可越是这样,她反而会想得更多些。
“重紫。”
“陛下有何吩咐”
“按照旧例,杜行舟走的时候拿走了茉莉铜牌,对吧”
“是,陛下。”
“明日将铜牌回来。”
重紫自然应下。
比起一个她总看不透的“男宠”,杜行舟还是好好当他的通政司正使吧。
以后要是有合了她心意的男人,只管养
若是他们想要做官,她不会拦着,只是这龙床也不必上了。
朝堂上的事已经够累了,陛下也已经过了跟那些男人们猜心思玩情趣的时候。
如此又过了几日,万俟悠除了处置一般政务之外,还每日与亲近朝臣商量如何能
唐杏子和蓝
幸娘都被判了秋后处决,万俟悠让人
陈金银
万俟悠看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将这封奏疏起来。”
这是一刀自下而上劈向她的刀锋,她得记得这一刀,不能让尘烟云雾将它劈出的那一条缝隙轻易遮掩。
大朝会上,她正高坐
片刻后,重紫无声走了过来。
“陛下,闻太傅有奏疏呈上。”
“让人进来。”
女子捧着一封奏疏,恭恭敬敬低着头走了进来。
万俟悠却忍不住起身。
这女子是国子监主簿百里妇行,今日,她的身上披了麻衣。
“启禀陛下,微臣养母,大启太傅闻初梨,已于昨夜去了,她临终前写下奏疏一封,令微臣呈与陛下。”
重紫转呈奏疏的动作都比平时要小心许多,万俟悠拿起那封奏疏深吸了一口气,才打开。
“臣闻初梨生年八十有六,曾于宫闱做女官,又
“各位臣工。”
寂静的大殿之上,穿着一身金色衣裙的陛下缓缓走了下来。
“闻太傅的奏疏,上有十问,朕今日代她问问诸位,尔等都是世上贤达,想来,能替太傅解了一生所惑。”
“第一问。”
“圣人著书立说,教人忠孝廉耻,教人为君之道,为臣之道,为人之道,却无一字是给女子,女子之忠,换不来高官厚禄,女子之孝,换不来家业承继,女子之廉,没有寸土傍身,女子之耻,却总
万俟悠看向了站
“第二问。”
“天纲人伦,皆说女子不可淫,却许男子三妻四妾,贪花好色者为男子,世人赞其秉性风流,不说其性淫不堪,何解”
“第三问。”
“第四问。”
议政殿里针落可闻。
谁也没想到,持正守礼,一生中最出格之事就是现身外朝,扶持陛下登基的闻太傅,竟然能问出这么多
这哪里是
捏着薄薄的奏疏,万俟悠的脸上却有了笑意。
闻初梨的一生有过许多的刺,她原本想将那些刺都带到土里,就像是一棵枯死的梨树那般吞
可为了那些会
她是
问世人,又不只是
或许,她只是希望能有后来者如她今日一般地问上一问。
问问为什么女子不被允许圣人之言、行圣人之道,却又被人羞辱,问为什么天下间的纲常伦理为什么重男抑女。
问问这个世间为什么这般的不公平,世间的女子只是想跟男人一样,却这般的艰难。
“第十问。”
“田间垄间,从不乏女子操持农事,世人却总说女子力弱不堪,因此而不分其田地,若女子果真不堪,世人何必争相娶妻,又要女子操持家事,又要女子耕耘田亩,又要女子生儿育女,又要女子伺候翁姑若女子果真不堪,七出之条之中懒惰之言又是何解一女子,可受翁姑之训、可受家事之繁、可承耕耘劳作之苦、可忍生儿育女之痛,偏偏不可分得田地。此事何解”
何解
何解
自然是因为天下间的男子沆瀣一气,将女子视作己身之财物,又怎容许她们自有土地田亩

陛下
甚至就
万俟悠看着他们。
他们却不敢看着此时的陛下。
“诸位如何看这十问”
“陛下,臣以为,这是闻太傅的肺腑之言,只是许多事体并非可一蹴而就,闻太傅一生操劳,临终之时有些牢骚”
“牢骚。”
万俟悠准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字眼。

隐隐的雷霆之怒
刚刚说话的大臣连忙跪地。
“陛下,臣并非是说此言全是牢骚,只是闻太傅她”
“你不必说了,朕听你现
“陛下臣绝无此意”
陛下笑了。
她挥挥手,立刻有禁军上前,将人拖了下去。
“朕知道,你们
万俟悠环顾四周。
“你们想的都对。”
短短几个字,吓得满朝文武跪
“陛下,臣等绝无此意”
万俟悠回以冷笑。
她问闻初梨怎么选种子,闻初梨就把自己变成了种子。
一身清名,一把老骨,她真的都不要了。
千百年后,若是她们所做之事都湮灭成尘土,
“国子监、太学、各地书院、各地学政衙门前面,把这十问刻碑立
这、这是要直接对着天下书人的脸去抽啊
有大臣抬起头,可想起刚刚被拖走的那个,他又闭上了嘴。
“天下人都可以来答这十问,没关系,朕替太傅等着。”
金色的裙角从光滑的石砖上缓缓划过。
“对了,朕打算立储。”
走回到龙椅前面,万俟悠笑着转身,落座。
“朕至今没有孩子,也不打算生孩子,宗室里所有十岁以下的女孩儿都送来繁京,朕会从里面选一个皇太子。”
“陛下陛下”
这下连老臣们都跪不住了。
“陛下三思啊”
“对了,朕说的宗室,包括各位郡主,你们明白吧”
元戎七年。
掌握国祚至今十余载,陛下终于显出了她的刚愎和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