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每天还有人从北洲各地来戏梦仙都寻找自己亲人的消息,戏梦仙都的歌舞戏法都已经重新铺排上了。


原本中断的斗法盛会也要继续举行。


按照弱水沉箫的话来说,戏梦仙都终究是让人做梦享乐之地,不是给人天天用来哭丧的。


夕昔之前那个每天帮忙安置寻亲人的差事也被撤了,她摸了摸装了工钱的储物袋,语气有些不平:


“弱水城主之前还说北洲都是一家……”


“一家人也没有只紧着几个人的道理。”客舍里,秦四喜用青盐刷了牙,又漱了口。


修士到了筑基之后就身不染尘,想买个刷牙用的柳枝刷子还挺费劲,她用起来也很小心。


吐掉嘴里的盐水,铜镜里她那张没有仙气儿的脸一闪而过。


拿起一旁的帕子,秦四喜一边擦嘴一边说:“事有轻重缓急,帮着找人固然要紧,让暗处的仇敌不敢妄动也很要紧。如今的戏梦仙都越是与平时一样,旁人就越不敢小看了这儿。”


夕昔点了点头,她好像是听懂了点儿。


总觉得跟在前辈身边儿,她不光运气好了,脑袋也比从前灵巧了。


看见秦前辈身上还是平时的那件白色书生袍,夕昔突然咧嘴一笑:


“秦前辈,我昨天路过一家仙衣坊,给您做了件衣裳。”


她从储物袋里小心翼翼地取了一个包裹出来。


“我觉得您穿黑的更好看些,就自作主张给您定了,这些天您总是张罗着我的吃喝照顾我,我是晚辈,应该孝敬您才对。”


秦四喜接过包裹打开,忍不住说:


“果然是修真之人做的衣裳,精巧。”


金银在九陵界修真者眼里都是寻常之物,稍有些家底的散修都会用金银线装点自己的衣袍,更阔绰些的宗门子弟,他们穿的那就不是衣服,而是用料讲究还绘制了各种秘纹阵法的法衣,再厉害些的,比如第五鸿、褚澜之那等人物,身上一件法衣就抵得上寻常元婴修士的全部身家了。


看见秦前辈夸奖自己买的衣裳,夕昔很不好意思,她是真的觉得那身书生袍太过于简陋了才买的这衣裳,也只能跟那件书生袍比比,根本不值得前辈夸奖。


“既然你送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秦四喜的手指在衣服上一点,用银线勾勒出了福寿纹的束腰交领袍就穿在了她的身上。


对着镜子看了看,将头上的白色书生巾撤去,从须弥袋里取了一根银色的簪子固定了头发,秦四喜转头看向夕昔:


“确实比之前更利落。”


夕昔欢喜地拍了下手:“秦前辈,你穿黑的可真好看。”


鹅一直在旁边咔嚓咔嚓吃着灵草丸子,此时也抬头左右看了看她。


看完了,低下头继续吃灵草丸子。


要是觉得不好,鹅会梗着脖子嫌弃,没嫌弃,就还行。


两人一鹅走出客舍,直奔一家会做烧肉夹饼的食肆,一路上,夕昔都在跟秦前辈说这个饼有多好酥,肉有多香,虽然她没吃过,可她这些天在戏梦仙都认识的朋友吃过,吃过都说好。


刚走到一个巷口,夕昔的脚步顿了下。


“前辈,有人在吵架。”


夕昔的耳朵在听闲事儿的时候是最好使的。


突然,她脸色一变,连忙冲了进去,嘴里大声喊:


“你这人好生不要脸,明知道人家看不见,还要人家替你捡地上的东西,我竟不知道戏梦仙都成了你们逞威风的地方。”


身为一个居无定所的散修,要是在旁处,夕昔是绝不敢与人这般冲突的,可这里是戏梦仙都,让女人能说话能管事的地方,夕昔就觉得自己比平日里多了许多的胆气。


对方是三个男人,身上歪歪扭扭穿着不怎么合身的裙子,看见是一个不入流的女修士来阻拦,他们不屑地笑了:


“他撞了我们,这些上等凝霜草的根都被摔坏了,我们让他赔,怎么,你是要替他赔我们灵石?”


地上满是些晒干的的灵草根,早就干到掉须了,夕昔看一眼就知道根本不是什么上等凝霜草,这些人是故意在碰瓷的。


“你们别欺人太甚,此处是戏梦仙都,是有规矩的地方,你们以为那些坑蒙拐骗的伎俩还行得通么?”


一手扶着墙,一个男人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多谢道友仗义执言,我目不能视,行走时也十分小心,他们三人趁我过来的时候突然站成一排,将我绊倒在地,可见是就有了生事的心思,道友快些离开,千万别被我连累了。”


夕昔却叉腰拦在了男人的前面:“旁处也就罢了,戏梦仙都这般好,我不能看着它也如旁处一般成了男人可以恃强凌弱的地方。不过一时三刻甲卫们就要来了,道友别怕。”


站在石墙后面,秦四喜抬头看了看天。


年轻可真好啊,这么热腾腾的话都能说出口,不怕烫嘴。


“这话换我来说,我能到四更天都睡不着觉,想起来就懊悔到坐起来。”


她低头看鹅,鹅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冲上去干架。


秦四喜看它的翅膀都张开了,赶紧说:“算了还是我去吧,让你去我怕担杀孽。”


她转身走过巷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了一声惊呼。


“是蔺无执!快跑!”


什么都没干的秦四喜:“……我跟她有那么像吗?”


“狐假虎威”到底是省了事儿,秦四喜很快就想开了,在别人眼里她是谁不重要,别耽误了吃烧肉夹饼才是要紧的。


夕昔也想起了烧肉夹饼,连忙拉住她的手臂:“前辈,咱们赶紧去吃饼,都怪我,怎么忘了正事儿!”


“多谢二位道友相助。”被两人忘在墙角的男人冲着她们的方向行了一礼,“若是不嫌弃,还是让我请二位饱餐一顿以表谢意吧。”


听见鹅的走路声,他唇角露出了笑:“原来是鹅主人又助我一次,这一餐看来我是一定要请的。”


越过他的头顶看了一眼远处的天野,秦四喜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手中竹杖点在地上,身材颀长的男人穿着白衣黑裙,步履间倒是看不出目不能视。


一路上,他跟在秦四喜和夕昔身后,只偶尔跟她们搭几句话,倒是个不让人生厌的饭搭子。


夕昔问他的名字,他说自己失去了记忆,只记得成为炉鼎之后被人称作“阿五”,这个名字他不愿意再叫,就自称是“长离”。


长离的教养极好,夸夕昔的名字不俗,又夸“秦绿柳”这个名字生意盎然,听说鹅只是叫“鹅”,他也能说这名字自然。


到了食肆,他拿着烧肉夹饼,看着倒是比另外两人一鹅还要高兴。


“实不相瞒,自从来了戏梦仙都,我便极少出门,这城里男子出门要女子陪着才能买卖东西甚至说话,城中倒是安排了一名甲卫照顾我,可她事忙,我只能请她替我带了饭食到住处,像这样出门坐在食肆里吃饭还真是第一次。”


他说得自嘲自得,情真意切,秦四喜却没听见。


饼里夹的烧肉是先腌后煎再烧,香而不腻,浓汁粘唇。外面的饼是烤的,香香脆脆,一口咬下去,崩开的饼碎会从上颚弹开。


秦四喜吃得心满意足,鹅也很满意,用翅膀捧着饼,吃完了饼还要用嘴从羽毛间叨出饼渣吃掉。


看见长离真的掏了灵石结账,秦四喜觉得刚刚吃的几个饼更香了。


“长离,你这眼睛有没有找人看看?既然仙都修了,治好眼睛应该也不难吧?”


听见“秦绿柳”这么说,长离淡淡一笑:“刚到此地那天就有人帮我看过了,说我是先天眼疾,想要治好,除了吃六品以上的灵丹之外,就只能靠自己修成元婴重塑道体。”


两条路都很难,机缘、财宝缺一不可,长离的脸上却并没自怨自艾的苦涩:“如此,我只能尽力而为了。”


“六品灵丹?咱们城里最近有个七品丹师在问诊施药,你要不要去问问?提前问好了材料也成啊。”


听见了说话声,低头帮鹅捡它身上饼渣的秦四喜抬起头,看见了正派的蔺无执站在桌前笑呵呵地跟自己打招呼。


“秦道友,我就说咱俩有缘分,吃东西都能吃到一块儿去。”


蔺无执抬头跟店家打了声招呼要了二百个烧肉夹饼,看看围着桌子坐的三人一鹅,最后决定把鹅抱在怀里自己坐在它的位置上。


鹅:“……”


“弱水沉箫之前给你吃那个灵草丸子你喜欢对吧?”蔺无执从怀里摸出了个小盒子,“那是寒潭里的水藻做的,你尝尝这个水草干你爱不爱吃,我们虚无山上的水草是甜的,以前穷得没饭吃,我们天天啃这个。”


盒子打开,露出了黄澄澄的水草干,鹅叨了一口,瞪大了小眼睛。


“喜欢是吧?嘿嘿嘿,都给你了,你要是跟我去虚无山,我那还有小银丝鱼给你吃呢,就是吃这个水草长大的。”


沧海神尊秦四喜微微低头,抬手挡了挡脸,实在不忍心看鹅现在这副不值钱的样子。


收买了神的鹅,蔺无执又去看神本人:


“我刚刚说的那个丹师就是第五鸿,别的不说,毕竟是七洲有名丹师,给出来的方子极好,我几个徒弟身上都有暗伤,从他那得了丹药,吃了就见效。他给的丹药都便宜的很,给丹方也不含混,现在戏梦楼下面那队排得可长了。”


戏梦楼下,第五鸿抬眼看一眼几乎看不到头的长队,心中益发烦躁。


他在这儿当了两天冤大头了,债一点儿都没减。


“这丹药根本和你不对症,去吃芜雪丹!”


他面前站着一个散修,低头哈腰,满脸苦涩:


“上师,光是这个药,我已经掏光了家底……”


“去找给你这个丹药的丹师,看手法是元丹门的凝丹诀,小宗门出身,四品丹师,修为不过金丹初期,你一个金丹后期就算有点血热症还打不过吗?打到他把灵石吐出来赔给你呀!”


被夕昔和蔺无执拉过来看热闹的秦四喜怎么听,都觉得第五鸿不是在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