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倒香迎邪◎

终于见得光明, 陆照礼紧闭起眼,乌黑的唇一张一合,喘得很急。

虞沛蹲在他身边, 双手乖乖儿地搭在膝上。

“陆道友,你见到王猎户了吗?”

陆照礼还躺在那逼仄的棺材里, 手脚不得舒展。但他现下没力气起来, 索性忍着。

他咽了口唾沫,眼睛勉强撑开一条缝儿。

“方才见过, 不知往哪儿去了。”

如今想来,那王猎户多半是跟山鬼勾结的歹人。

虞沛:“他来这儿是为了祭拜?”

“嗯。”陆照礼哑声说,“单拿了三炷香,没点。”

“这样么……”虞沛侧过头。用来困住陆照礼的棺材在荒无人烟的野林里,离坟场足有一里地远, 若不是她和烛玉察觉到灵息,根本发现不了他。

那王猎户对恶鬼的操纵程度竟已到了这种地步吗?

“虞师妹, 能不能……劳烦你拉我一把?”陆照礼颇不好意思地开口。他恢复了大半气力,可棺材太过狭窄,卡得他没法动弹。

“哦!”虞沛这才回神,伸手去拉他。

还没挨着,一只大手忽从斜里伸过, 一把握住陆照礼的胳膊, 将他拽了起来。

陆照礼踉跄站稳。

脱离了那窄棺,他长舒一口气:“多谢烛道友。”

“不客气。”烛玉笑得朗快, “不曾想竟是那猎户操纵了恶鬼, 让人防不胜防。陆道友以身试险, 倒叫他露了真面目。”

陆照礼原还觉得狼狈, 听了这话, 顿时松缓不少。

他道:“烛道友谬赞,都是分内之事。不过那恶鬼凶险,两位道友也要万分小心。”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王猎户到底想做什么。”虞沛转身,“走罢,先去坟场看看。”-

三人没走多久,就远瞧见了坟场一角。

不大的场地里竟跪着十好几人,皆身着丧服,跪伏在薄雾里哀嚎恸哭。

“那些人莫非也是被山鬼所害。”陆照礼已将方才的遭遇忘得干净,见他们哭得惨,作势便要上前。

“陆道友。”虞沛忽叫住他。

陆照礼顿住。

也是借着这顿停的一步,他发现那些人竟都反穿着丧服,连鞋都作倒穿。不光如此,被手紧捂住的脸上还盖着黄纸。

他被惊出一身冷汗,张皇道:“这!他们……他们是……”

“散魂。”虞沛扫了眼最后排的魂魄,“应是受王猎户控制的鬼魄。”

和王猎户一样,他们的脚踝上都刻着一圈深红色的印记。

陆照礼忙抬手握剑,仿佛只要她开口,便会将这些散魂尽数消灭。

虞沛却道:“散魂与恶鬼不同,受了‘鬼缚’困束,才没法去往鬼界。如今我们没有向鬼界请令,便不能轻易抹杀。”

“那当如何?”陆照礼被鬼嚎声弄得头皮发麻,“那人疯了吗,把这么多散魂困在这儿,到底是要做什么?!”

烛玉在他身旁抱剑而立,道:“他们虽为散魂,但也带有鬼息。”

“那猎户将散魂困在此处,多半是为了破坏坟场的结界。”虞沛接过话茬。

说话间,她一直观察着潘娘的坟墓。没看多久,她忽拧起眉。

“烛玉,你在这儿守着,别让那些生魂坏了结界——陆道友,这期间麻烦你护好那三炷香。”

“守香?”陆照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王猎户已将三炷香插在了潘娘坟前。

不过三炷香仍旧没点燃,且是倒插在炉中。

倒插香?

他心生错愕。

饶是他再不懂鬼怪之说,也知晓此为大凶之象。

半晌,他忽想到什么,面露惊色:“倒香迎邪……他难不成是想让那潘娘起死复生?”

作者有话说:

在外面太累提前溜了,明天开始照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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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蜻蜓翩飞的灼灼夏日◎

陆照礼静立在坟前, 余光始终落在烛玉身上。

他总觉得古怪。

自打虞道友去找王猎户后,这人就跟转了性似的。

方才还是个面如冠玉的意气少年,眼下却脸不见笑, 涌动在周身的气息也变得极具压迫感。

陆照礼哽了下喉咙。

不。

不能说是“变”。

比起“变”,更像是压抑在“炁”中的攻击性, 终于摆脱束缚, 全被释放了出来。

那攻击性太过猛烈,也太过骇戾, 眨眼就压得坟场里的鬼魄动弹不得。

陆照礼攥紧拳,尽量平稳着颤抖的身子。

整座坟场静得可怕,风不动、叶不摇。

他也受到了波及,体内的灵息仿佛在尖叫、挣扎。他自小经受的试炼不少,很清楚这是濒死时的本能反应。

这人很危险。

回想起来, 之前烛玉晚虞沛一步完成祖晔道君的考验,他便去查过这人的资料。

但竟是一片空白。

连年纪和家世都没有记录在簿。

可就是这样来历不明的人, 修为却深厚到探不出底。

不过……

眼下还有更危险的东西。

陆照礼谨慎斜过视线,看向坟地四周。

这些散魂力量薄弱,鬼息却浓厚,对妖魔邪祟有着莫大的吸引力。片刻的工夫,就已来了数十头魔物。

所幸修为都不高, 且惮于结界, 只围在坟地外,不敢近前。

但也只是现在。

若是围聚的邪物太多, 很可能会引来大妖大魔, 到时候恐怕会很棘手。

“烛道友, ”他想了想, 主动挑起话茬, “现下妖魔攒聚,对结界也有威胁。不若趁妖魔尚少,提前解决了它们,也免得惹来麻烦。”

烛玉未应。

他大喇喇坐在坟地边缘,始终低垂着脑袋。

以为他没听见,陆照礼咳嗽一声,拔高嗓子道:“烛道友,不如——”

还没说完,他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魔息。

他抬眸望去,一团黑雾从远方山际冲来,魔息强悍,竟使天摇地动。

陆照礼面露骇色,意欲拔剑。

“烛道友!是高阶魔物,快走!”

烛玉就算再厉害,也定然打不过堪比大灵师的高阶魔物。

继续待下去只能送死!

结界外的妖魔感受到大魔的靠近,即使被魔压震得动不了身,也忍不住兴奋大叫。更有甚者,已大着胆子往坟地里冲。

可刚有妖魔接近结界,烛玉便抬了眸。

“滚出去。”他道。

话落,狂风乱涌,片刻就将周围的妖魔碎成齑粉。

就连那团黑雾,也轰然消散。

不过一息,坟地便恢复死寂。

仿佛妖魔的出现都只是错觉假象。

陆照礼还维持着拔剑的姿势,活像截木头。

方才……发生了什么?

那人……

那人……

莫大的惧意从心底漫出,疯狂游窜在四肢百骸,连骨头都在发颤。

好半晌,他才僵硬开口:“你、你……刚才……”

哪怕他没怎么实战过,也知晓从烛玉体内迸出的炁并非灵力。

而是邪息!

他还是拔出了那把剑,步伐沉重。

“你!你不是灵修?”他脑中一片混乱,“难怪,难怪查不出你的来历,原是邪修,你,你——”

“站住。”烛玉忽道。

陆照礼不受控制地停住,与最后面的散魂仅有一步之遥。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连嘴都张不开了。

烛玉缓起了身,穿过坟地,最后在他身前站定。

“她让我守住这些散魂,便是你也靠近不得。”

他抬起手,掌心逐渐溢出淡黑色的气流。

“杀不得你,那方才一切,只当没看见便是。”

等……等等……

陆照礼眼睁睁看着那些气钻入脑袋,随即头一沉,合了眼。

再睁开时,他一眼就看见了面前的烛玉。

他含惊带惧地后退半步。

“烛道友?你怎么……?”

刚才他不还在角落里吗,怎的突然就到面前来了?!

吓他一跳!

“怎么这副神情?”

烛玉僵硬地眨了下眼睫,似在适应什么。

很快,他就摆出了与平时无异的笑脸。

“我见你有些疲累,过来看看——陆道友,别忘了守好那三炷香。”

“哦……哦!”陆照礼避开他的视线,心有不解。

也是怪。

他记得刚刚好像有很多妖魔啊。

是这坟地的阴气太重了么?

***

另一边,虞沛循着鬼息,一路跟到了村东口的水井。

如陆照礼所说,守着水井结界的确然是姜鸢。

那道瘦长身影背朝着她,紧挨水井,桃木做的盖子碎得七零八落,露出漆黑幽深的井口。

虞沛正要上前,忽发觉姜鸢的腿上缠绕着几缕丝线。

线为淡红,很不起眼。但因她身着素白衣裳,就变得明显许多。

她顿了步:“姜师姐?”

姜鸢一动不动。

虞沛取出张符夹在指间,又唤:“姜师姐,可还能听见我说话?”

姜鸢缓慢抬头,脖颈僵硬如木。

下一瞬,她抬脚踩在了井沿。

虞沛飞快掷出一张符。

符箓近身,姜鸢右腿上的红色细线被打散。

“虞师妹,井底下有东西,我去看看。” 她转过身,神情与平常一样冷淡,眼睛却发直。

虞沛又掷出一张符。

姜鸢躲闪不及,被符箓打了个正着。

这回缠身的细线全被打散,她眼皮一合,踉跄着朝前倒去。

虞沛疾步上前,一把抱住她。

散落的十数截赤线飘浮落地,竟变成七八个面如纸色的小娃娃。

那些小孩儿团围住虞沛,捂着脸嚎啕大哭。哭声尖锐,有如钢针扎进她的耳朵。

其中一个小孩儿抽噎着上前,要牵她的手:“姐姐,你打疼我啦!”

虞沛刚避开,另一个小孩儿便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甩开后,手腕上竟印有乌青爪痕。不疼,却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别碰我。”她屏了呼吸,竭力压住心底的躁意。

要是可以,她根本不想与鬼魄对上。

但那些纸人娃娃并没打算放过她。

过膝高的小孩儿一拥而上,推挤着往她怀里钻。

“姐姐姐姐!你刚刚打疼我啦,好疼!好疼的!”

“姐姐!咱们一起玩儿吧,你要的东西在井底下呀,让我们带你去找。”

周身吵闹不止,虞沛的耐心也渐被消磨。

不等她动手,身后忽袭来阵阴风。

她快速化出灵刃,回身。

“铮——!”灵刃撞上短剑,王猎户被逼得后退数步,手臂发颤。

他冷声道:“既然不愿让你师姐做这替死鬼,那就你来。”

话落,有浓雾拔地而起。

虞沛搀扶着昏死的姜鸢坐在树旁,问:“潘娘去世时你不过五六岁,如何能结成鬼缚?”

王猎户神情未变,只在听见“潘娘”二字时,眼皮稍作跳动。

“山鬼作乱,杀的全是五六岁的小孩儿,恰与你同岁——这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马上就要死了,何来这多废话!”王猎户的面部肌肉抽搐着,眼眸赤红。

白雾起得更快,雾气缠身,活像被无数双手抓着。

这也就算了,那几个纸人娃娃还紧缠着她俩,好审着时机附身。

虞沛被无形的手扯得摇来晃去,耐心渐没。

好烦!

所以她才不想跟鬼打交道。

打法与他们完全不同,连如何动的手都不清楚。

对面的王猎户似也知晓鬼修与灵修大不相同,冷笑:“别挣扎了,像你这样的修士不知来了多少,到最后都送了性命。”

右臂传来剧痛,虞沛转身看去。

身旁空无一人,她的胳膊却被掐出了几道乌黑鬼印。

王猎户:“我只想要一具尸体,只要你留下那女人,大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虞沛:“是你要,还是潘娘想要?”

“与你有何干系!”王猎户抬手,白雾疯狂涌动,好几条灰白鬼魄从中飞出。鬼魄面容残缺不全,看着万分可怖。虞沛却是先扫了眼姜鸢,唤道:“姜师姐?”

姜鸢一动未动。

那边,鬼魄已飞至虞沛身后,獠牙大张。

她又耐着性子唤了声:“姜师姐,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

没有回音。

虞沛长舒一气。

昏过去了就好,至少不会被看见。

她放心转身,从怀中取出三道空白符箓,咬破手指以血写上“舆鬼”二字。

随后手指飞速翻动、结印。

“天庙五星,舆鬼鬼祠事——”

随她念诀,周身灵力暴涨。

那灵力太过强大,即便昏死过去,姜鸢也被逼得呼吸不畅。

不光是窒息感,浑身都仿佛遭了碾压,挤来难以承受的剧痛。她紧拧起眉,恍恍惚惚地睁了眼。

朦胧视线里,是衣袍翻飞的虞沛挡在她身前,眼底隐见肃杀之气。

姜鸢错愕难言。

就在这时,一道鬼影从她身旁蹿过。!

小……心……

姜鸢嗫嚅着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又一道鬼影飞过。

她在强大的威压下竭力伸出手,想要抓住虞沛的衣角。

可身后的声响陡然大了起来,惊天动地。

她下意识偏过头。

身后,无数骷髅鬼影接连拔地而起,放眼望去,足有成千上百个。!

鬼!

全是鬼!!

看见鬼影的瞬间,姜鸢只觉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浑身不受控地颤抖着,骨头僵冷。

虞沛不知晓身后境况,还在专心结印,并念出了最后一段灵诀:“——见凶!”

末字落下,成千上百道鬼影相继袭上。

姜鸢终没撑住,双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云消雾散,鬼阵眨眼被毁。

王猎户也被揪了出来。

虞沛不作犹豫,化出灵刃便要切断鬼缚。

王猎户被拎着条腿,蜷在地上挣扎:“不行!不行!不能断开!”

一团灰雾从他体内飞出。

灰雾模糊,隐约能辨出潘娘的面容。但她已经神志不清,哀号着扑向虞沛。

后者抬手掐诀:“陵光诀六,困。”

数条赤红气息窜出,制住了山鬼的行动。

见状,王猎户失声痛嚎:“不行!别动她!!我自愿领罚,以命抵命也好,打入地府永受石磨刀锯之苦也好,求仙人绕过她,求仙人饶她!”

虞沛神色不改。

她转过灵刃,刀尖抵在他的颈子上。

“鬼不入阴界,而在人界飘荡,就得依着人界的规矩办事。”

言外之意,便是不能放。

“是我的过错,是我的错!”王猎户伏地痛哭,“俱是因为我,娘才没法走,都是……是我错了,是我……”

虞沛:“何意?”

王猎户断断续续道:“娘……是放心不下我,才没能走。”

潘娘死的头两年里,他总能看见她。

灰扑扑的魂魄被困在屋里,每日在灶台、柴房间来回打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死前的生活。

娘会与他聊天,唱好听的歌谣哄他睡觉。

偶尔也会不受控制地乱摔东西,绊得人摔跟头,在墙上刨出深深的爪痕。

不过没关系。

只要娘亲还在就好了。

可没想到,她滞留人界的时间太久,反而没法走了。

长到十八岁那年,他拎着把劈柴刀,站在了爹的床边。

也是娘轻握着他的手,温柔提醒他,要割开那截肉乎乎的脖子。

他落了刀,也终于意识到,娘不是以前的娘了。

她在变。

变得与话本子里害人的邪祟一样。

后来,娘开始找他。

并非每日伴在身边的他。

而是记忆里那个扒着棺材嚎哭的、五六岁的小娃娃。

从村头找到村尾,一个接一个。

找啊找,一直找到了现在。

井底下的小娃娃垒了一个又一个,娘还没找着他-

王猎户哽咽不止:“求仙人饶她,若不是我,她不会……”

不等虞沛开口,不远处忽出现一人。

手提骨剑,神情冷淡。

正是负责他们几人的尺殊。

他径直走到虞沛身前,道:“既然已捉到山鬼,便算完成任务。镜子就放在你们来时的地方,可以直接折返——此处鬼息动荡难平,交由我处理。”

虞沛不知他方才有没有看见她使用鬼诀,但还是问道:“那山鬼呢,会如何处置?”

“她吃了太多鬼魄,如今已变成聻,入不了轮回,但聻冥幽境不容恶鬼。”尺殊稍顿,“一旦割开鬼缚,她便会魂飞魄散。”

“你来是为了断开鬼缚?”

“按规矩,我不当插手。”尺殊道,“但唯有骨剑才能完全断开鬼缚。”

若不是感受到了聻的存在,他也不会出现。

虞沛却没动。

她攥紧了灵刃,挡在山鬼与王猎户身前。

余光瞥见姜鸢没醒,她开口道:“拿了钱接了事便要做好,鲛族行事素来如此。”

鲛族天性嗜杀,又骁勇善战,许多族群抓准这一点,奉出重金求鲛族办事。

她不是鲛人,可为了修炼,也接过不少委托。

尺殊当她要带山鬼走,神情冷然:“她确然可怜,但也行了伤人之事,阴间功过不相抵。况且若不解开鬼缚,终有一日也会魂飞魄散。”

虞沛:“……”

该说不说,比起蒙着脸上云涟山时,这人对她的态度真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我没有要拦你的意思。”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珠子,这是她从问竹那儿拿来的,残留着化物道修士的灵术,足以织出幻境。

尺殊看见那枚丹珠,稍怔。

“她给了你何物,又求你何事,值得你拿出此等宝器。”

“钗子。她送了我枚钗子,很好看。”虞沛送出灵力,丹珠上逐渐裂开纹路,“她没有求我何事,是我也想送她一样东西。”

“鬼界之事,轻易不能插手。”尺殊的目光落在那裂纹上,眉头稍拧,“也罢,是我未查清此处有聻在先。”-

潘娘睁开眼时,遥遥望见了绿油油的一片。

恍惚片刻,意识渐渐回笼。

哦,她记得。

那片望不着边际的嫩绿苗田,她曾经在那儿扑过蜻蜓。

扑到最后一只蜻蜓的时候,她爹过来揪住她的耳朵,说她要嫁人了,得本分,得听话,不能再像小娃娃一样乱跑乱跳。

她踉跄着往前跑,扫网上的蜘蛛丝被风破了个大口。

“爹!慢些,别拽我!叮叮跑了——哎呀!蛛网子全缠我指头上了!”她毫无顾忌地大叫,“爹!爹!流血了,手叫扑网刮了!”

那男人转过来看她一眼,顺手抓了把土往她指头上一擦,说:“妮子不疼,先这样弄着,回去在婚契上盖了印儿,再给你碾点儿地萝卜草。”

她记得的。

那把土黏在指头上,血还汩汩往外冒。

根本止不了疼。

她撑着地起了身,一眨不眨地盯着翻飞在水田上的蜻蜓。

那么多,像飞舞的星子般。

她迈开了腿,开始往前跑起来。

不是跑向烧开的水、掀起的盖儿,不是跑向摔倒大哭的小孩,也不是跑向阴雷滚动下晾晒的薄衣。

而是奔向那片嫩绿的田野。

她跑着、奔着,步伐轻盈,几乎要飞起来。

终于,她跑到了田沿。

松散的土块儿滑入浑浊的泥,她大喘着气,手颤抖着伸向那只低飞的蜻蜓。

捉到了。

她的眼睛很亮,映在稻叶尖儿的露水上。

然后,她轻轻捏了下那薄如蝉翼的翅膀,又大笑不止,再心满意足地松开。

飞罢。

飞罢!

无论往何处去。

留她睡在蜻蜓翩飞的灼灼夏日,一觉不醒。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秃头第一名 50瓶;uuyi 28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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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藏好。”◎

尺殊收回骨剑, 看向倒地昏厥的王猎户。

“常年阴魂伴身,如今又斩断鬼缚,他气数将尽。我会将此人带回天域, 依规问审。”

话落,那王猎户便化作寸高人偶, 被他收入掌中。

“等等, ”见他要走,虞沛紧跟而上, “我……”

尺殊折身。

攒聚的乌云已逐渐散开,漏下几缕斜阳。映在那身白净衣袍上,恰如苍山雪巅上一点熔金。

“还有何事。”他问。

虞沛拍净了掌心余留的内丹碎粉,忖度着该从哪儿说起。

“就是……先前王猎户与我说过,潘娘是把那些小孩儿当成了他, 才会杀了他们。但我不明白,既然是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为何还要行凶?”

他既然出身鬼界,想来应当比她更理解鬼魄。

尺殊:“为何要问?灵修死后会化为散灵,而非鬼魄。”

虞沛含糊应道:“你就当我好奇吧。”

“不可。”尺殊语气冷淡,“鬼界事宜,不容外人打听。”

“哪里算得外人?”虞沛搬出平日里糊弄银阑的那套, “我阿兄是你朋友, 按理说我也当唤你一声哥哥,这样还算不得亲近吗?”

尺殊被那声轻快的“哥哥”刺了下, 又觉她这等耍赖的作派很是熟悉。

他敛住心头怪异, 道:“人与鬼的情绪不同, 你以人的情感去看待鬼魂, 自然难以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

“情绪不同?怎么个不同法?”

“潘娘杀子, 是想将孩子留在身边。而在得偿所愿以前,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无法判断所作所为是好或不好。”尺殊稍顿,“你亦可以将其看作是鬼魄表露爱意的方式。”

虞沛惊了。

鬼都这么直接的吗?

她忍不住问:“无论什么感情,都是这样表露的?”

为了达成最终目的,便会不择手段?

“嗯。寻常人等,情绪如线,有起有伏。鬼祟之辈,感情更似汪洋大海,不知何时便会翻起风浪。风平浪止前,断不会平息。”尺殊淡声道,“往后若再遇上鬼祟,不妨直接找我,以免惹来麻烦。”

虞沛理解得模糊。

她犹豫片刻,终还是问出了口:“那你呢?”

尺殊面露不解。

“我看你……不像是鬼魄。”

按他说的,鬼魄的情绪极端而强烈。

但好像没有一个能跟他的性格搭上边。

尺殊默然不语。

良久,他才转过身去,独留如松背影。

“我出身鬼界,自然也为鬼魄。”暮色昏昏,连他的声音也模糊许多。

***

夜里,赵大娘家。

烛玉刚点燃烛火,外面便有人叩门。

开了门,虞沛融在一片夜色中,神情看不明晰。

她问:“找我什么事?”

白天他们忙着清理蛟背村的邪息,等清理完,日头已经彻底西沉了,便索性多留一晚。

刚回赵大娘家,烛玉就说有事找她。

确定周围无旁人气息,烛玉才道:“你白日里用了鬼诀。”

没想到他会提起此事,虞沛挠了下面颊:“你感受到了?我没放太多灵力出去,应当不会被发现。”

陵光七诀中,鬼诀属凶诀,唯有通过考核的大灵师才能使用这一诀法。要是被天域查到,恐会惹来不少麻烦。

“被发现倒是小事。”烛玉一顿,“但鬼诀为高等诀法。”

以她现在的状况,随意使用高等诀法很可能造成乱灵。

原来是在担心她。

虞沛如实道:“其实白天用的时候,我是有点儿犹豫。但想到之前喝过龙血,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在池隐的那些天,烛玉帮她试出了乱灵的临界点。许是龙血的作用,乱灵的出现也有了滞后性。

虽然没法彻底解决问题,但至少不会当场发作。

比如这回,她到现在都没感受到任何不适。

烛玉点头,随即分外自然地扯开衣襟。

虞沛眼皮一跳:“你干嘛?”

“不是说使了鬼诀么?”他道,“以防万一。”

虞沛:“……”

她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样一看你真的很像移动血包,今年过年放焰火一定先让你来,年夜饭你也夹第一筷,谁都没法抢。”

烛玉却笑:“哪来的歪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虞沛往床边一坐,看着烛玉慢条斯理地解着外袍。

没来由地,她提到了尺殊的话:“我听别人说,鬼与人表露感情的方式天差地别——那妖和人有没有什么不同?”

比起问他,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等他应声,她就率先开口道:“估计差不多,爹爹和娘亲与寻常夫妻也没什么区别。”

烛玉解了袍衣,身形线条再不受遮掩。他一指搭在腰间系带上,忽问:“人呢?”

“什么?”

“人的感情,是何般感受?”

“大差不差啊。”虞沛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枕着交叠的胳膊,“开心就笑,不开心会哭。烦的时候看何物都不快,高兴了连平日里不喜欢的东西都可能多看两眼。”

不喜欢的东西?

烛玉眸光稍动:“那若是喜欢,又是何滋味?”

虞沛乜他一眼:“你这人……”

怎么平时聪颖过人,偶尔却又傻了吧唧的。

不行!

好歹帮了她大忙,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骂他呆子。

她想了想,招招手:“你过来。”

烛玉照做,离近两步后躬俯了身。

“怎的?”

虞沛忽然仰起颈子,与他的脸相隔不过数寸。

如豆灯火映跳在她的瞳孔里,叫人难以挪开视线。

不过望了两三息,烛玉便觉快要承受不住那打量了,呼吸也紧促不少。

虞沛倒是坦然得很。

她原还想摆摆师父派头,告诉他往后若是有人这么盯他,他分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却觉得紧张不自在,那八九不离十就是喜欢了。

可想归想,连嘴都还没张,外头又有人敲门。

那人当是个不知轻重的,弄出的声响惊天动地。

虞沛目露警惕。

她并没有感受到气息靠近。

会是谁?

恰在此时,外面那人道:“无端落锁,要防着谁?”

语气颇不耐烦。

也熟悉得很——从小到大听了十几年了。

虞沛倏地站起,压低声音道:“阿兄怎么会来找你?”

下午她忙着驱邪,和银阑只匆匆打了个照面。夜里他一直没出现,她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不知道。”烛玉简言道,“藏好。”

话落,桌上烛火抖动两番,灭了。

“嗯!”虞沛重重点头。

又四下一看。

窗户竖着木栏,没法走。屋里一桌一椅,也藏不了身。

没作多想,她就往被子里一卷,躲在了床上。

不对。

虞沛突然怔住,身子两拱,拱出一个小包。

她又没做亏心事,藏什么啊?

刚这么想,一阵“吱呀——”声便落在耳畔。

概是外面那人终等不及,直接拿法术开了门。

虞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趴在了墙沿。

方才的确不心虚。

但现下不同了。

如果被银阑从被子里揪出来,他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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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你越界了。”◎

踏进门后, 银阑扫过狭小房间,最后看向床边模糊不清的身影。

这屋里竟比外面还黑,什么都瞧不清。

“怎的不点灯?”他不悦蹙眉, 扬手一挥。

桌上的蜡烛燃起微弱灯火。

但只亮堂一瞬,就又被烛玉熄灭。

烛玉冷笑:“你睡觉还点着烛火?”

银阑睨他一眼。

虽然屋里不算敞亮, 可借着窄窗投下的月影, 也能看见他已脱了外袍。

应当不是敷衍人的假话。

思及找他的缘由,银阑耐住脾性道:“我寻你有事, 耽搁不了多久。”

说着,他又点燃烛芯。

一豆火焰摇晃着点燃,又倏然熄灭,仅余一缕轻烟袅袅直上。

“有话直说,还需根蜡烛帮你传话不成?”烛玉大喇喇坐在床沿, 动也不动,“刺得我眼睛疼。”

银阑顿生怒火。

连这浑崽子的脸都看不清, 他到底是在和人说话还是跟鬼聊天!

他忍了又忍,压回怒意道:“银弋入学宫将近半月,可还适应?”

原是到他这儿打听来了。

烛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侧后方。

平时胆子大得很,这会儿倒是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他收回视线:“她也在蛟背村,如何不直接找她?”

银阑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旁, 月影将那双藏青眸子映得清透许多。

他琢磨着说:“从她嘴里向来讨不到几句真话。”

谁说的!

趴在被子里的虞沛耸了下鼻尖。

银阑又道:“惯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 要是直问,多半又挑挑拣拣, 只寻些好话来说。”

烛玉:“无须担心, 她不会叫人欺负。”

“不, 我是说……”银阑顿了顿, “她自小在鲛族长大, 与人界到底不同。可会……不适应?”

他其实更想问,会不会叫人看出她沾了妖性,而遭受抵触。

烛玉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缓声道:“自她离开鲛宫后,交了不少朋友。你今日所见那几个,便算其中二三了。”

银阑这才勉强放下一直高悬的心。

他话锋一转:“这些时日她可出现过乱灵?”

虞沛眼皮儿一跳,屏了呼吸等着烛玉的答案。

“没有。”烛玉答得干脆。概是怕被追问,他又补一句,“难不成你对自己打的抑灵器也无信心?”

方才的片刻平和顿时被这一句撕得粉碎。

银阑眯了眯眸子,冷声道:“你越界了。”

烛玉哼笑:“越界?”

“近些年来,你对我鲛族的事干涉不少。”

烛玉原打算回刺一句,但想到虞沛就在身后,他抿了下唇,忽改口说:“关心而已。我与沛沛交好,对鲛族自然关切。”

银阑:?

他何时学得这般好声好气。

“反倒是你——”烛玉压低了嗓子,“进门便咄咄逼人,不知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又或惹你不快?”

银阑越听,面色越怪。

这还是平日里那个恣肆骄矜的小混账吗?

他怒道:“你在说什么疯话!”

烛玉一脚踩着床畔的矮凳,背微躬,右肘抵在膝上,单手支颌。

他的姿态与往常懒散随性,说出的话却显得如受冤屈:“我以为有沛沛在中间,你也算得我半个兄长。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得太多。”

银阑:“……”

撞鬼了?

“也罢,早便习惯了。”烛玉转身掀被,躺回床上,“我要睡了,不送。”

“好。”银阑忽然上前,“往里让让,我在这儿挤一晚。”

烛玉:?

虞沛:??

不是!

里面还有个人啊啊啊!

把她挤成饼子了怎么办?!

“挤什么挤?”烛玉再装不下去了,狠狠踹向他,“天上地下你还找不出一个落脚的地方?”

“我还有些话没说完。”银阑生受下那一击,毫不客气地半躺在床上,又横过戾眼,“以往出门在外,巴掌大的帐篷都挤过,如今还嫌什么?”

烛玉被挤得往里挪了不少,与虞沛紧贴着胳膊。

霎时间,两人都屏了呼吸。

被褥盖在身上,虞沛本就觉得热,这会儿更是又憋又闷。

她被挤得不能动弹,又听见银阑道:“银弋行事向来随心所欲,陡然入了学宫,只怕要受不少拘束。”

……

原来还是要讨论她的问题。

哥,就不能直接问她吗!

烛玉背朝向银阑,勉强挣出一条胳膊,托住虞沛的后脑勺,以防她磕着墙。

想到银阑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走,他又送出一道妖息,飞快在左臂上划出一条血口,摸索着挨近虞沛。

虞沛闻见熟悉的淡香,顿时会意,寻找起淡香的来源。

不想,银阑也嗅见了那股子血味。

龙血与寻常的血不同,没有腥气,反倒沉着淡淡的异香。

“你受伤了?”他问。

“小伤。”烛玉答得自然。

“以往便听说,有些人受了轻伤,最后却断送性命——你也要当心。”说到最后,银阑舒展开眉头。

烛玉:“……”

这狗东西。

就盼着他死是吧!

他正要应声,左臂忽袭来一点痒意——是虞沛在找那条血口。

可她不敢将动作放得太大,仅用指尖轻轻扫着。

那点痒缠绕着手臂,又如游蛇般往心尖上窜。烛玉放缓了呼吸,身子却愈发僵麻。

虞沛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她何物也看不清,仅凭触觉判断着不同部位。但她显然不够熟络,相比起寻找伤口,更接近胡乱摸索。

渐渐地,她更是错得荒谬,竟从胳膊找到了前襟处。

她想也没想,指腹便重重擦过襟口。

一股酥麻陡然窜起,烛玉没忍住,挤出声轻哼。他一把抓住抵在胸口的手,呼吸渐急。

银阑还兀自沉浸在对自家妹妹的担忧里,全然没注意到旁边人的异常。

虞沛却将那声低哼听得清楚。

握着她的手也分外用力,还有些烫。

她怔住。

找错地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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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沛沛,要再习惯一些。”◎

烛玉平缓着呼吸, 等心跳渐稳,才拉过她的手按在伤口上。

指腹碰着一点湿热,虞沛顿时反应过来。

真是找错地方了。

什么嘛。

她原以为那淡金色的龙血在暗处能发光, 不想根本瞧不见。

被子里漆黑一团,她缓而慢地凑近他的胳膊。然后挪开手, 一口咬了上去。

温热的血溢过唇齿, 像是焰苗扫过,烫得舌尖有些发麻。等细细抿过, 她竟又尝到了淡淡的松木香——她先前就发现有些不对,他分明是火灵息,血里如何会沉进木香。

不过问过他几回,都没能套出缘由,索性作罢。

烛玉梗着颈子不敢呼吸, 挨着她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房间里太暗。

视觉模糊,其他感官就变得敏锐许多。

他能清楚感受到伤口被吮舐时, 牙尖磨挑着皮肤的痛意。唇又是软的,像含吻着伤口。一阵又一阵,渐渐攫取着他的理智。

恍恍惚惚的,他仿佛听见微弱的吞咽声,令他也跟着滚动着喉结。

有些……太过了。

烛玉别过头, 忍着从心底深处翻起的渴意。

偏偏银阑还在逼着他开口:“尺殊与我说过, 天域学宫是两人同住一院——不知银弋与何人同住?”

烛玉咬紧牙,忍住气息道:“晏和。”

“晏和……未曾听闻过。”银阑琢磨着问, “不知性情如何?”

“不熟悉。”烛玉只觉额角跳痛, “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

银阑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 斜睨过视线:“你不舒服?”

“并非。”

银阑不欲追问, 接上先前的话茬:“在蛟背村的这几人, 有两人也是御灵宗子弟。我先前打听过,倒是品性不错,另一人却不算了解。”

虞沛咽下一口血,缓了口气。

好难受。

龙血性热,她又被挤压着蜷在被褥里,闷热不说,四肢更是扭曲得僵麻酸疼。

要再憋下去,说不定得抽筋。

可银阑又没停嘴的意思。

他不会真要在这儿睡一整晚吧?

虞沛侧过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响动。

没听多久,她便再难坚持住了。

不行。

左腿已经麻到没有知觉了,呼吸也困难。

腿麻得实在难受,她开始小幅度地活动起来。

膝盖曲起,小腿顿时袭上针扎般的刺痛。密密麻麻的,刺得她喘不过气。

她忍着那股麻意,又往上动着。

但这回没动多少,膝盖便撞着了什么。像是晒在炎炎夏日下的石块儿,遭人推撞了,还要轻轻晃动两番。

“哼嗯——”烛玉突然坐起了身,连带着被子也被拉开不少,露出虞沛毛茸茸的发顶。

虞沛:!

怎么就见光了!

就在银阑望过来的刹那,垫在木桌上的大块粗布忽地飞起,盖在了窄窗上。

遮得严严实实的,不留丝毫缝隙。

霎时间,房里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一片死寂,仅能听见烛玉急促的低喘,似还有些发抖。

眼前昏黑一片,银阑不耐蹙眉:“怎的?”

“没什么。”

烛玉嗓音作哑。

随即凭着记忆,将手臂抄进虞沛的腿弯里,另一手穿过后背,掌住腰侧,把她抱了起来。

陡然被抱起,虞沛下意识圈住他的颈,落在耳畔的呼吸也拉近不少。

低沉又急促,压抑着欲盖而彰的渴念。

灼烫的气息洒在耳尖,又痒又热。她揉了下耳朵,又挣扎着去拽他的领子,意思是问他要做什么。

要是窗户漏出一点儿缝,他俩就得被银阑看见。

他倒是胆大,竟还把她抱起来了!

但烛玉抬掌一拍,打在她腰侧。

“别动。”他道。

力度不大,掌心却烫。虞沛一抖,再不动了。

他没压着声儿,银阑只当是跟他说的,不快道:“你到底做什么?”

“口渴,出去喝些水。”烛玉此时倒镇定下来,没事似的跨过床铺,摸着黑朝外走去了。

等安全出了门,虞沛大松一气,抬手就要拍他的肩。

“做得不错!竟然能躲过阿兄的眼睛。”她的眼梢扬起轻笑,“当然,我也不错!”

她可是一直压着灵息,没让银阑发现。

烛玉“嗯”了声,并未多言。

“到这儿就可以了,我自己走便是。”虞沛作势要下去,“你也快回去,省得阿兄起疑。”

但烛玉没放她下去。

抄在腿弯里的手往上一拢,托掐住了她的小腿,以制住她往下跳的动作。

“你的鞋呢?”他问。

虞沛浑不在意:“刚才藏的时候甩床底下了。不打紧,没几步路,我回去弄干净就是。”

她在夜里洗漱后喜欢趿着鞋走,要睡觉了就随意往地上两甩,很少规规矩矩地摆着。

“我送你回去。”烛玉将她往上一颠,抱得更紧了,“几步路而已,他起不了什么疑。”

等回了虞沛住的屋,他把人放在了床上,又往桌旁一坐,背朝着她。

“你先睡,我坐会儿再走。”

“好。”虞沛也没客气,往床上一滚,说睡就睡。

那龙血不知有什么催眠的功效,她每回喝了都困得很。

眼睛没闭上多久,她又嫌不自在,把被子推到一边,这才四肢大摊,心满意足地阖了眼。

烛玉安安静静地坐着,耐心等到那微弱的呼吸平稳下去,才垂了视线,落在那起伏上。

光线朦胧,可也遮掩不住这份不堪。

竟到现在都没平歇。

他紧蹙起眉,心底陡生出没来由的自厌。那股厌恶突然又强烈,促使他伸过手,近乎自虐地捏掐了把。

陌生的剧痛翻搅而上,使他躬低了背,重喘不止。

偏在这时,后面忽传来阵响动。

他斜过视线,余光瞥见虞沛盘腿坐在床上,耸着鼻子四处嗅闻。

忽地,那放空的视线移向了他。

经过再三嗅闻的确定,她拍了拍身侧松软的床榻。

在她的耐心耗尽前,烛玉反复运转着内息。等压下那股子欲/念了,才走至床边。

他俯下身,抬手托在她的颈侧,轻轻摩挲着。

“沛沛已经习惯了我的气息是不是?”

虞沛没应,双臂一伸,便像抱住大型人偶那般缠住了他。

烛玉将头埋在她肩上,低声道:“沛沛,要再习惯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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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咕?”◎

翌日, 银阑又不见了踪影。

他消失得莫名其妙,虞沛只当他是回了和绛海域,没作多想, 便和沈仲屿他们一块儿回了学宫。

刚跨过镜子,大殿里就有十几个弟子围上来。

当头的是个千光剑派的男修, 他兴奋叫道:“出来了!有人出来了!是我们剑派的大师兄!!”

陆照礼脚步一顿, 向来严肃的脸上划过一抹尴尬。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见十几人里多半都是千光剑派的同门,他又道, “大白天守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去修炼?”

这偌大的天域学宫里,集结了各方门派的修士。如今他们虽在同一处学习,可也代表了自家门派的脸面,平时也常在暗地里比较。

那男修飞快应道:“祖晔道君这段时间忙得很, 往天域去了,现在有几位师兄姐带我们上课, 这会儿是歇息时间,我们就过来看看。”

另一人点头附和:“师兄放心,修炼一事上咱们也没疏忽。前两天赵师姐组织一对一比试,我们还赢了不少人呢!”

“对!况且这大殿里威压高,我们往这儿跑, 也算是修炼了。前天我来时, 还头昏脑涨的,今天就好上许多了!”

陆照礼这才放心:“既然入了学宫, 就要万分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倍加勤勉才是。”

在千光剑派时, 他也自诩魁首, 端的轻狂。

现在来了天域学宫, 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几人纷纷点头,起先那男修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陆师兄,快与我们讲讲,你们去了什么秘境,又拿到了何种宝器?怎的去了这么多天,是不是万分凶险?”

陆照礼看向虞沛他们。

这几日在蛟背村算是过得心惊胆战,光驱邪就耗费了不少灵力,每人或多或少都面带倦色。

他想了想,道:“这些回去再说——赵师姐呢?我们还需把找到的宝器交给她。”

“赵师姐午练还没结束,最多半个时辰就过来了。”

几人便又在大殿等了会儿,待赵师姐来了,把鬼牙交给她,才离开大殿。

考虑到刚回学宫,赵师姐让他们几人暂休半天,虞沛便直接回了寝舍。

在蛟背山时,系统说是有话要跟她讲。但那会儿她一直忙着驱邪,没多少空闲。

刚到寝舍,她就听见系统道:“小殿下,原剧情里第四组在古墓里折腾了半个月才回来——您应该明白了吧?”

……

她该明白什么?

虞沛默了瞬:“……半个月等于十五天?”

“您少和那姓沈的打交道!”

“那……”虞沛说,“我放假了?”

毕竟下一段剧情还得等闻守庭回来了才开始。

系统:“……”

“什么放假!时间不够用了!”它大叫道,“这几天攻击值累计为0,互动值才攒了五个点!”

虞沛没法反驳。

她这几天没受到过攻击,唯一一个王猎户,在原剧情里就没出过场,受到的攻击也不作数。

系统又说:“还有更关键的,按原剧情,您应该千方百计拿走千机匙,然后想办法潜入云涟山,再偷走宿盏的心脏。”

虞沛:“小说里的女二成功了吗?”

系统一顿:“那倒没有。”

不仅没成功偷走宿盏的心脏,还被那毛团子揍得够呛,最后身负重伤逃出了云涟山。

虞沛:“那这个任务的意义是……?”

“是这样的,”系统语气兴奋,“女二虽然没能偷走宿盏的心脏,但是却借着这次机会发现了宿盏的秘密!”

虞沛:“什么秘密?”

“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什么秘密?”

“一个事关宿盏弱点的秘密!”

虞沛:“……所以是什么秘密?”

“不知道。”系统答得干脆。

它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她来做这个任务吗?

虞沛一手撑脸:“我已经被尺殊抓着两回了,云涟山的看管势必会加强。”

系统担忧:“那怎么办?”

“幸好这些天尺殊都在学宫里,他不在那儿,能省去不少麻烦。”虞沛翻开储物囊,“我这里还有十张瞬移符,学宫离云涟山太远,去那儿起码得用上四张,最多来回一趟。”

系统:“那要再买些吗?学宫外头不就有集市吗?”

“之后再去吧,刚来学宫就买瞬移符,不免惹人注意。”虞沛先是拿出了复影镜。

保险起见,她打算先问问毛团石阁的情况。

它不能说话,但会写字啊。

按下红玉后,镜子上渐渐浮现出石阁的景象。

石阁瞧着和平时差不多,那毛团子却大有不同——

往常活蹦乱跳的小毛团儿,这会儿竟头顶大包,软趴趴地瘫在地上,浑身的茸毛出异样的绯红。

虞沛看出不对劲:“你怎么了?”

毛团儿蔫哒哒抬起眼皮。

“咕……”有气无力的一声。

它不住喘着气,呼出的热气一阵阵扑在镜面上,模糊了那张黑里透红的脸。

生病了?

虞沛凑近镜子,透过雾气仔细打量着它。

它看起来很不舒服,头顶的小花也耷拉下来,花瓣卷曲发皱,像是快枯萎了。

眼下这状况别说写字,恐怕连睁眼都费劲。

见状,虞沛索性关了复影镜。她换了身衣裳戴好面具,然后撕碎了四张瞬移符。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稳稳落在了石阁内。

也几乎是同时,石阁四周陡然凝聚起玻璃质地的半圆罩子,圆罩顶端窜起一簇青焰,摆明了是在报信。

果真加强了看守。

虞沛屏息凝神。

原本安静的云涟山顶,这会儿有鬼风呼啸。临近七月,却冷得冻骨头。

她尝试着撕碎一张瞬移符。

但没用。

石阁周围的结界锁住了灵符的灵力。

透过窗户,她看见乌泱泱的一片阴魂,灰山一般涌来。

打头阵的鬼魄黑衣黑帽,手中牌书有“夜巡”二字。

她想过尺殊会加强看守,却没想到能做到这种地步。

看来是真把他惹急了。

要在这儿被抓着,麻烦定然不小。

这时,低头耷脑的毛团儿从角落窜出,蹦上前用触手拽住她的裤脚。

“咕……”快走啊!

虞沛没明白它的意思,只觉得贴在脚踝上的触手很烫。

明显不正常。

虽对它心存戒备,但她还是将小毛团儿拎到了一旁,省得它遭受波及。

她又看向窗外。

打肯定不行。

就算能打赢,她也不能和鬼界和天域对上。

跑呢?

瞬移符没用,她又没有遁地的本事。

藏?

她瞥向周围。

这石阁里堆了很多驱魔宝器,但并没有什么藏身的地方。

而且禁制已经被触发,他们要是进了石阁,找不出闯阁的人定然不会轻易离开。

正想着,石阁大门忽被疾厉的阴风吹开了。

虞沛眼皮一跳,往里退了步-

夜巡使步履匆匆,快要压不住火气。

到底是哪来的小贼,三番五次往云涟山闯,现下结界都加强到这一地步,竟还敢羊入虎口!

要是逮着那贼,他非将其生吞活剥不可!

对面,日巡使领着一拨人快步赶来,也是副焦心模样。

夜巡使眯了眯眼,冷哼。

好!

还想与他抢功?!

“快!”他厉声道,“莫让别人抢了功劳!”

他跑得飞快,总算赶在日巡使前面踹开了石阁大门。

“你个狂妄贼子,到底落在了我手——少主?!”夜巡使僵停在原地,愣盯着石阁内那道如松而立的高大身影。

“尺殊”转过身,神情冷淡。

他轻蹙起眉,斥道:“这般急急忙忙,成何体统。”

夜巡使未应声,只悄无声息地送出一道鬼息,试图查清对面的人是否真为尺殊。

但鬼息还未近身,就被“尺殊”提剑挡开。

他神情更冷:“此为何意?”

夜巡使慌忙跪地:“属下无意冲撞少主,请少主赎罪!”

虽没能探到对方的内力,但方才他的鬼息碰到了剑鞘。

那定是少主的骨剑。

放眼四海,绝无人能造出赝品!

况且,他确然使的左手剑。

“尺殊”淡声道:“也罢,总归是为了云涟安危。”

“多谢少主!”夜巡使犹疑问道,“您不是去了学宫吗,怎又回来了?”

“灵师考核未至,得了空便回来一趟。”“尺殊”提步往外走去,“这几日如何?”

“回少主,结界内一切正常。”

“那……邪物可有异样?”

夜巡使随在身后,知无不言:“少主,虽有禁制在,但我等还是不敢轻易靠近石阁。那邪物一直在石阁里,没有冲破禁制的意思。”

“今日仅作巡探,无需放在心上。”“尺殊”睨他,“往后即便有人闯山,也无需这般慌急。”

“是!”夜巡使应道,心里不住慨叹。

不愧是少主,无论何时都这般气定神闲。

“尺殊”又看了眼急急赶来的日巡使,道:“那边便由你去交代,我还要赶回学宫。”

“是!!”夜巡使更为激动。

让他去给日巡使交代,不就是认可他的意思么?

他尽量压下喜色,转身就朝日巡使急匆匆跑去。

而“尺殊”则在离阁的瞬间,催动了四道瞬移符。

天地又一番转动。

不过刹那,四周就从云涟山变成了学宫寝舍。

“尺殊”坐在桌旁,握在左手的剑得以露出——却是柄空荡荡的剑鞘,而无剑刃。

“他”毫无形象地活动了一下颈肩:“方才差点儿就绷不住了,学那小冰山说话真难!”

系统:“……小殿下,您要不先变回去?”

听她拿尺殊的声音吐槽,总觉得怪怪的。

虞沛将手伸至背后,撕下一张变形符。

顿时,她的身躯竟如民间艺人手中的泥塑,开始扭曲变形。

恢复原貌后,她大松一气,又转了下手中的剑鞘。

“幸亏上回顺走了他的剑鞘,也不枉费我使了一张绝品灵符。”她将散开的储物囊丢在一旁,“暂时没法去了,等我想办法弄些瞬移符来,再作打算。”

话落,外头有人敲门。

她开门一瞧,竟是晏和。

晏和:“白日里听闻你们回来了,现下可有空?”

“有,找我什么事?”

“上回借你那书,明日就要归还。”

虞沛点头:“刚好看完!我原还在想要是赶不回来,该用什么法子送给你呢。”

她俩看书都快,没个几天就把晏和书箱子里的书翻了大半。晏和就又去学宫外的书摊上借了几本,定的是七日归还。

虞沛拿起储物囊,往里伸手:“知道时间紧,所以我随身带着了,得了闲就看两眼。手里这两本,我觉得蓝皮子那本更好看些,故事精彩得很,另一本——”

突地,那储物囊里挤出一团蓬松松的毛球。

“咕?”那毛团眨了眨眼。!!!

虞沛拉着两端绳子,倏地一系。

身后,晏和嗓音清冷:“咕?”

“咕……故事也不错。”

第77章

◎“别出声。”◎

有一瞬间, 虞沛感觉脑子都空了。

不应该啊。

这毛团子是怎么跟着过来的?

不是说有禁制在,它就没法轻易离开石阁吗?

而且方才她走出石阁时,周围的禁制也没出现什么反应。

不对。

反应是有的。

那玻璃罩子上好像泛起了波浪似的纹路。

不过太微弱, 天又黑,很难看清。

“晏和, ”她的声音有些发干, “还有一本书我放卧房里了,你在这儿等会儿, 我进去找找。”

她拎着储物囊进了卧房,在角落里小心解开系绳。

毛团儿又蓬了出来,它好像更难受了,连眼睛都水汪汪的。

“唧?”

“嘘——”虞沛将它压了回去,近乎耳语道, “别出声。”

起先的错愕渐消,现在她心底尽是紧张和担忧。

“统子, ”她在心底唤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把宿盏的心脏带出来了,怎么办?”

系统哈哈大笑:“怎么可能?小殿下别担心,要是这么轻松就能把它带出来, 原著早在第一章 就大结局——应该只是如果吧?”

它的笑声戛然而止, 虞沛沉默一阵,道:“我好像犯大错了。”

“!!!”系统化身为尖叫鸡, “啊——!真的假的?您确定是宿盏的心脏, 不是随处捡的小猫小狗?”

“就是它, 应当是储物囊绳子没系好, 它跳进来了。”

不得不说, 它的生命力异常顽强,连不能装活物的储物囊都可以安稳待着。

“而且我也没受伤。”

之前系统说过,要是强行带离宿盏的心脏,那人就会遭受结界反噬。最严重的情况,很可能断送性命。

但很奇怪,她现在好好儿的,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会不会……是因为您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那结界没效?”系统猜测。

“应该不是这原因,毕竟其他类型的结界对我就有效。”虞沛拧起眉。

她原以为这小毛团会在逃出云涟山后暴走,甚至已经做好与它动手的准备。

可事实是,它竟乖得不行。

她让它别出声,小毛球就虚弱地扒着袋口边沿,一个劲儿点头,头上的小花也跟着一点一点的。

眼底还流露出一丝不安,像是怕她嫌它似的。

是在伪装以打消她的戒心吗?

虞沛不动声色地在储物囊四周布了个小型杀阵,再才拿了两本书转身出去。

还书时,她忽然想起之前闻守庭威胁晏和的事。

那时他给了晏和一个灰白色的软包,让晏和用里面的东西扎她,还摆出了晏迹的名头。

最后晏和把那东西丢了,也不知有没有人找她麻烦。

虞沛:“晏和,这些天你有没有遇着什么事啊?”

晏和抬头,眼神被水晶镜挡得模糊不清。

“何意?”她问。

“没,就是听说你哥哥也在学宫里——你俩平时来往多吗?”

“不。”晏和答得分外干脆。

看来这兄妹俩的关系是真不怎么样。

借着聊天的工夫,虞沛打量着她。

脸上没伤,表情和平时也无区别。

看起来不像是受过欺负的样子。

晏和装好书,视线落在桌上。

那桌上放了个近似圆桶的东西,但下宽上窄,桶外画了些稀奇古怪的图案,说不清是猫还是狗,还斜插了一根不足手指粗细的管子。

不像桶,与花瓶也有区别。

她没见过这种样式的琉璃瓶子,下意识问道:“此为何物?”

“哪个?哦,那是水杯。”虞沛说,“我朋友做了送我的,出门带着很方便。”

这大肚水杯是烛玉做的。

那时她随口提起以前用过的大肚水杯,没想到隔两天他就做了个大差不差的出来。

上面的花纹还是他俩一起画的。

晏和像是起了兴趣。

“从未见过,倒是奇特。”她又问,“——今日可还要看书?”

虞沛还没忘记屋里那个不定时炸弹,摇头:“今天想早些睡,就不看了。”

“好。”晏和没多作停留。

等她走后,虞沛快步上前锁门。担心宿盏会循着气味找来,她又往门上贴了好几排驱魔符、敛息符,里外布下三道阵法,这才放出储物囊里的毛团。

她本想好好盘问它是怎么逃出石阁的,但毛球的情况比方才更遭了。

它趴在桌上,呼出滚烫的热气。灰黑色的雾气不受控地溢出,颜色在不断变淡。

虞沛碰了下它的额头,怔住。

“怎么这么烫?”

还有它的鼻子。

湿漉漉的鼻子变得异常干燥,原本的粉红也像是蒙了层灰一样。

系统:“要送它回去吗?虽说带在身边能一直加互动值,但放任它在外面实在太危险,而且要是被鬼域发现就完了。”

“肯定要送回去,烛玉那儿应该还有瞬移符。但是……”虞沛欲言又止。

小毛球瞧着实在可怜。

许是看出她的为难,它先是挨近了,拿毛茸茸的脸蛋蹭了下她的手,然后又慢吞吞跳进储物囊里,蜷缩成毛茸茸的一团,活像一只害怕自己不讨喜的小犬。

虞沛没上前。

它要真是为了逃出云涟山才亲近她,现下也达到目的了。大可以朝她动手,或是招来宿盏,再借机逃走。

可它什么都没做,只顶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着她。

系统:“殿下小心遭它蒙骗!”

“嗯。”虞沛应了,神情却没多大变化。

估摸是烧得太厉害,毛团子已经开始出现惊厥症状,身上的毛一阵阵地抖。

她松下了僵硬的肩,在心底对系统说:“云涟山上也没人管它,等退烧了再送它回去吧。”

她又轻轻戳了下毛团的额心。

“你要是敢乱跑,小心我不客气。”

话落,她去倒了碗水,抵在它嘴边。

毛团也的确渴水,蔫蔫儿地抬起眼眸,便开始舔碗沿。

虞沛:“……你把碗舔破了都喝不着水!”

无奈之下,她只能拿棉布沾了水,然后让它抿。

它慢吞吞地抿水,她就用帕子浸了凉水,让它趴在上面,又另取一块湿帕子擦着软乎乎的触手。

边擦边道:“等养好了就送你回去,别想着能逃出石阁,知不知道?”

毛团紧贴着她的手,蹭了蹭,挤出几阵哼哼:“呜……”

趁着擦拭触手的机会,虞沛仔细观察着小毛球。

石阁里太暗,看它总是乌漆嘛黑的一团。如今有了光亮映照,她才发现它的茸毛生得很漂亮。

漆亮蓬松,软乎乎的。

可光这么看,实在瞧不出它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等它身上的温度降下些许,虞沛又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她再次提醒:“这房间里贴了很多符,半点儿气息都漏不出去,你那主人找不到你的。”

“咕叽?”

主人为什么要找它?

“还有,我只是暂且留着你,你别动什么歪心思,也别想跑。”

小毛球忍着涌上眼眶的酸热,将半边脸埋进储物囊里,黑雾化成的尾巴也耷拉下去。

“叽……”它是不是招她讨厌了?

就在眼泪要落不落的时候,虞沛突然转过身,手里拎着两块小巧精致的软布。

“你喜欢哪个颜色?蓝色还是绿色?”她抖着那块浅草色绒布,“我觉得这个和你更配,这种颜色也更适合入睡——你觉得呢?”

毛团儿脑袋上的小花却“歘——”一下扬了起来,左摇右摆着。

好漂亮!

它都没见过的!

“也可以换着盖。”虞沛稍顿,“不对,你平时睡觉吗?”

好像无论何时打开复影镜,它都是睁着双亮晶晶的眼睛守在镜子跟前。

毛团儿点头。

“咕叽!”它会乖乖不出声,也不让别人打扰她的-

夜半。

烛玉倚坐在桌旁,手指有一阵没一阵地敲着。

半根蜡烛快要燃没了,门外却未传来丝毫响动。

今天不来吗?

还是……去找沈仲屿了?

最后一点烛芯燃烬,他终于按捺不住,随意披了件外袍便出了门。

找到虞沛所在的院子,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院子里除了晏和,再无其他人的灵息。

烛玉脚步一顿,随即加快。

昨夜在蛟背村时,还未等虞沛安定下来,银阑就从玉简上给他传了信文,说是有急事,改日再来找他们。

那时他未怀疑,眼下却心生不安。

会不会是他发现了什么,佯作有事离开,如今才寻着机会带她回鲛宫?

还是那尺殊发觉她闯上云涟山,将她带去天域了?

他心头闪过无数可能,迫切使然,竟用灵术直接断开了门锁。

木门大敞,他也看见了贴在门上的符箓。

驱魔符、敛息符……各种符箓,加起来竟有二三十张。

烛玉怔住。

她怎的贴这么多符?

正想着,他忽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很淡,从卧房里散出。

他抬眸望去。

也是这时,那起伏的被褥里陡然跳出一个黑团子,落地的瞬间又拔生成高大黑影,偾张的攻击性如利箭、似血网,几欲将人吞没。

除了那黑影,他还听见了一阵微弱的、近似野兽威胁式的低沉声响。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骑鸭子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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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文前给沛沛约过两张稿子,都翻车了。然后刷到了一张画师的原创稿,和我心里的沛沛很搭!也超级走运,画师还没有卖过授权,就买断了这张图,可以算是休闲版的沛沛。画师还在帮忙改衣服,我把原版放大眼了,搜山今有声就能看见。没大眼也不碍事,过两天做成封面了也能看见。

第78章

◎它怎么这么难受。◎

黑影恰如一团浓雾凝聚成人形, 烛玉从它蓄力的姿势里察觉到了敌意。

他无暇理会,在原地一动不动。

难怪那门上满是敛息符,原是为了敛住它的气息。

可它如何会到此处?

不光如此……

烛玉视线偏斜, 落在黑影的脚踝上。

它的脚踝处紧扣着一条细长链子,另一端没入被窝里。虽被拴着, 可它没有表现出分毫局促, 反倒像极一条看家犬,提防着任何试图靠近床榻的人——甚至包括烛玉。

两人对望之际, 虞沛忽然踢开被子坐了起来。

月光朦胧,却能瞧清她的烦躁神情。

烛玉反应很快,登时意识到她的烦躁源自“气味”的消失。

但不等他上前,那黑影就抢先一步扭曲身形,化成一团漆黑毛球, 跳进了她怀里。

紧蹙的眉心瞬间被抚平,虞沛抱着那毛团子, 心满意足地睡下。

烛玉怔住。

哦。

他险些忘了。

这毛球也是他的“一部分”,自然有着他的气息。

他很快就变了脸色,眉眼间蓄起明显的不耐意味。

“你怎会来这儿?私自逃出云涟山,却连半点消息都不曾递出。”

毛团睁着圆滚滚的晶亮眼睛。

“啾!”它小声叫道。

——它是跟着沛沛来的呀。

“沛沛?”

烛玉垂下戾眼,望向床上睡得正沉的人。

“她没有去过云涟山。”

言外之意, 便是认定它在撒谎。

“咕叽!”毛团小幅度地挥着触手。

——是瞬移符, 沛沛好厉害!

烛玉双手一环胸,斜靠在桌旁。

“瞬移符?”他思忖片刻, “她去了云涟山好几次, 可与你说过是为了什么?”

毛团摇头。

不知道。

“那这回呢?她刚从蛟背村回来, 怎的又急于赶去云涟山, 是有什么想要的, 还是落了东西在那儿?”

毛团又摇头。

也不知道。

沛沛没与它说呀。

烛玉缓过一阵气,问:“她要找的到底是宿盏还是你。”

毛团再次摇头。

不清楚,不了解,不明白。

烛玉实在忍受不住,冷声问:“那你知道些什么!”

毛团儿一愣,随即整团球都浮现出诡异的淡红。

它往虞沛怀里一偎,虚弱无力地“咕”了声。

它知道沛沛好像很喜欢它。

“喜欢?”烛玉险些气笑,“你懂什么叫喜欢?”

当然了!

小毛团拖着乏力的身子,拽出了那条松松软软的浅草色帕子。

“嗷——!”

——沛沛还送了它好漂亮的小被子。

它分外满足地抱紧那条布帕,蹭了蹭。

这里真好!

它再也不想走了。

“不过是条帕子,也值得这般炫耀。”烛玉不快道,“你尽快回去,省得给她惹来麻烦。”

毛团哼哼唧唧的。

不会被发现的。

“咕叽咕叽!”

——而且沛沛说了,等它病好了再走。

病好?

烛玉挑眉:“你真当自己是猫猫狗狗,还会生病了?”

毛团儿有些不开心,整个身子都涨得圆鼓鼓的。

沛沛想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有它在身边,虞沛睡得同样踏实。烛玉尽量忽略掉心底的异样,转身道:“既然是你自己偷跑出来,那就将气味藏干净,以免给她惹来祸端,之后我再想办法把你送回去。”

“咕叽!”毛团扭扭身子。

——用不着!沛沛说了,还要去石阁的。

“还去?”烛玉顿住。

毛团点点头。

她刚从石阁回到这里时,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说是会想办法再弄些瞬移符。

它解释完,烛玉神情稍变:“她与谁说的?”

“咕——”

不知道。

它在袋子里啊,而且也只听见这么两句话。

烛玉呼吸稍滞,心里没来由的又酸又恼。

她去石阁一事,从头到尾都没主动跟他提起过。

如今却在与别人商议。

——且还是背着他。

会是谁?

毛团儿浑身一缩。

“咕……”

怎么突然这么难受。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 20瓶;kumo 8瓶;多情醒不得 5瓶;骑鸭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沛沛果然很喜欢它!◎

翌日天还没亮, 虞沛就心神不宁地醒了。

刚睁开眼,她便把被窝里的小毛团拎了出来,从系在它身上的银链子到门上的各式符箓, 一一检查了个遍。

确定链子完好无损,符箓也没被动过, 她才勉强松口气。

“好像没那么烫了, 头上的包也消了不少。”虞沛用手背碰了下它的前额,“你感觉好些了吗, 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毛团儿心一紧,生怕她要赶它走。

触手软软地搭在她手上,它摇摇头,没力气地小声哼哼着。

“唧……”又作势往她胳膊上一靠,只差将“虚弱”二字刻在脑门上。

“还是不舒服?”虞沛又摸了把它的脑袋, “但我今天得去书斋,没法留在寝舍里啊。”

小毛球头顶上的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下去。

虞沛揉了把乱蓬蓬的头发, 叹气。

“算了,把你丢在这儿我也不放心。你今天跟着我,但有一点——绝对不可以乱跑,知道吗?”

毛球眼睛一亮,在松软的床榻上蹦跶着。

“咕叽!”

它绝对会好好听话的!

虞沛取过储物囊, 里里外外拴上不少符囊, 又将银链子的另一端扣在袋口上,这才拉开系绳。

“自己跳进去。”

小毛球盯着储物囊外的符囊。

它虽然不知道这些符囊要多少钱, 可也能感受到上面灵息。

很强大, 甚至能将它的气息敛得干干净净。

“嗷——!”它的毛发间浮起淡淡红晕。

沛沛果然很喜欢它!

虞沛:?

怎么这么开心。

是她用的驱魔符还不够多吗?

毛球又慢吞吞拖过昨天垫着睡的浅绿帕子, 抱在身前, 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圆眼。

“咕叽?”

——可不可以带着它?

“随你。”虞沛跳下床, “待会儿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随时叫我。”

虽然她对它心存怀疑,但也没忘记这毛团子从未离开过石阁。

而且依夜巡使所说,它鲜少和外人接触。她不确定它会不会和小猫小狗一样,有什么应激反应。

毛团点头点得飞快。趁她洗漱的空当,它抱着帕子自个儿跳进了储物囊,又把那条银链子认真拖了进去,没露出一点。

远远望去,活像一团黑毛线。

储物囊里多了个活物,虞沛不免有些紧张。去天录斋的路上,时不时就要捏一把袋口。

没走多远,她碰着了烛玉。

他也换上了学宫弟子服。

若是正式进入学宫,学院不同,弟子的服饰也有所差异。但他们还没通过考核,所有人都作箭袖红袍打扮,大差不差。

这一身叫他穿着,衬得很是鲜亮肆意。

他大步上前,高束的马尾摇来晃去,坠在其间的红玉链子折出细碎光点。

“方才得了些消息,说是明年年初就要宗门大比,名次会算进天榜。”

这天底下的门派数不胜数,门派内又不知有多少弟子。人一多,就免不了要比些什么。

刚开始还只是各类大比小比,到后来,这门派里的什么长老仙师就不满足了,总觉得自个儿的徒弟才最厉害,总得让人知道吧。

于是没过两年就有人弄出了天榜,不管参加了什么比试,统统都记着,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时间再一久,竟也成了各门各派甚至是天域挑选人才的参考。

“跟咱俩应该没什么关系,咱俩还没法参加大比。”虞沛说,“不过听着倒有意思,到时候可以去看看。”

他俩还是初入江湖的小菜鸟,天榜找到尾都没名字的那种。而且刚入学宫的新生,哪有资格参加这类宗门大比。

烛玉“嗯”了声,又拿余光瞥她。

瞟了这么两阵,他忽抬起胳膊:“这怎么沾些露水——沛沛,有帕子吗?我擦擦。”

虞沛斜过视线,看见他护腕上打湿一片,还沾着些碎叶草籽。

“哪用得上帕子。”她丢了个净尘诀过去,护腕顿时干净如初。

烛玉沉默一阵,最后只挤出两字:“谢了。”

“顺手的事。”

没走多远,他又道:“我有件衣服破了个洞,你有没有多余的布?样式材质什么的倒无所谓。”

虞沛奇怪看他:“破了洞用灵诀就能补好,要布做什么?况且你也没缝过衣服啊。”

要现学吗?

烛玉:“……也是。”

又过不久,他再忍不住,索性直言:“有帕子吗?随便一条都行,我拿东西与你换也成。”

虞沛:“要了干嘛?”

烛玉笑得露出犬牙:“还没想好。”

虞沛曲肘推他一下:“滚远些!”-

两人到了天录斋,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人啧了声,满含嫌弃。

进门一瞧,原是个男修歪坐在桌上,隔着条走廊对着个女修咂嘴。

“陶嘉月,能不能别在桌上吃东西?弄得这屋子里全是臭味。”

虞沛眼皮一抬。

陶嘉月跟姜鸢住一个院儿,是天机阁的弟子。平时看着呆呆的,但虞沛见过她卜卦,跟神仙上身似的,是那种她没法儿说清的厉害。

找她麻烦的那个则是闻守庭的舍友秦东苓,不知来自哪门哪派,喜欢当闻守庭的尾巴,走哪儿都跟着。

遭他一顿嫌弃,陶嘉月懵懵抬头:“啊?”

秦东苓蹙眉:“说你呢!别在这屋子里吃东西,嫌屋里太香了是吧。”

陶嘉月又低头,双环髻跟着晃了下。

“可我吃的是冰皮豆糕啊,没什么味。”

秦东苓嗤笑一声:“瞧你这副蠢样。”

虞沛听得不耐烦,不过还没开口,后两排的沈仲屿就放下了手中的书。

“虞师妹来得巧。”他笑眯眯的,仿佛根本不在意前面两人的争执,“方才看了个笑话,要不要听?”

有秦东苓挡在走廊中间,虞沛没什么心思听笑话,但还是耐下心道:“什么?”

“说是有四只兔儿和一头狼一起进了这屋子,被关了一整晚,第二天还能剩下几只?”

秦东苓忽笑:“谁不知道狼吃肉?过了整晚怕是连皮都不剩一张——沈少爷,你倒是跟这蠢东西一样,整天钻研些乱七八糟没甚用处的东西。”

沈仲屿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可惜这乱七八糟没甚用处的东西,你也没答对。”

秦东苓敛了笑,蹙眉。

沈仲屿却已看向虞沛:“虞师妹觉得如何?”

虞沛猜测:“……一只?”

“师妹猜得很好,已经很接近了。”沈仲屿曲指敲了两下,“即便过了两晚、三晚,也依旧是四只小兔。”

虞沛怔住:“为何?”

狼不吃肉?

屋里的十好几人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看来,就连一脸不屑的秦东苓都移过不解打量。

沈仲屿笑道:“这屋子里不让吃东西,那野狼便是再凶悍,也破不得秦道友定下的规矩。”

话落,屋里其他人愣怔片刻,随即捂嘴偷笑。唯有秦东苓咬牙切齿地瞪他:“沈仲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说你定下的规矩。”沈仲屿目光一移,落在门口处,“恰巧赵师姐来了,要不要告诉她一声,也好作为这天录斋的第一条斋规?”

秦东苓一惊,忙不迭跳下桌子。

但已经晚了。

赵师姐不快道:“秦师弟,上回便与你说过,这桌子不是拿来你乱坐的。若再记不得,就先去练功房打坐几月。”

秦东苓臊眉耷眼地认错:“赵师姐,是我不对。”

赵师姐道:“道君传了信,不光他,从今日起,你们都要去练功房修习打坐。”

先前带他们来学宫时她有多温柔可亲,眼下就有多严厉,脸上不见半分笑。

虞沛一手撑脸,听得认真。

依赵师姐的意思,他们要先修心,按批次轮流进练功房打坐,从三天开始,再到五天、十天,最后要能打坐一月。

她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直到赵师姐说:“不得带任何物品去练功房,便是一页纸、一支笔也不能。”

虞沛愣住。

什么都不能带?

那毛团儿怎么办?

但赵师姐没给她反应的机会。

“今日便从这些人开始——”

她连点了几人的名字,虞沛恰好在中间。

“午时过后,随我去练功房。”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宝藏月 30瓶;大蓝水母 2瓶;阿婙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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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托付毛团◎

坐在侧后方的沈仲屿看见她下撇的嘴角, 问:“虞师妹,怎么了?”

旁边的晏和将视线从话本上抽离,也瞥她一眼。

虞沛侧过身, 小声回了句:“没什么,在想打坐的事。”

也是她转过身后, 烛玉注意到她一直在用手指缠绞储物囊的系绳。

他道:“储物囊不能带进练功房, 你要不放心放在书斋里,我可以帮你拿着。”

“不用!”虞沛飞快拒绝。

要让他发现毛团子那还了得?

再说了, 他也没养过猫猫狗狗,而这小毛球还生着病。就算要托付给什么人,至少也得懂点治疗诀吧。

等等,治疗诀……

虞沛瞟了眼沈仲屿。

她认识的修士里,修医者道的就三个。

他, 姜鸢和闻云鹤。

闻云鹤就不用说了,还没回来, 而且他俩也不算熟。

姜鸢和她一样,这回也要去练功房待上三天。

沈师兄平时看着神经兮兮的,在大事上却靠谱得很。

要不让他帮着养几天?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念头。

毛团儿的危险性不是普通猫狗能比的,要是闹出什么事就麻烦了。

她也想过尽快把毛团送回云涟山,可她抽空看了眼, 毛球的情况还是很糟糕, 蔫头耷脑地喘着烫气。

要这么放它回去,实在有些不忍心-

正午, 虞沛爬到了天录斋院子里的大银杏上。

她盘腿坐在粗壮树干上, 拉开系绳。

毛茸茸动也不动地蜷着, 头上的小花左摇右晃。

“咕叽?”

“出来。”

它这才挤出狭窄的袋口。

七月的正午很热, 灼日刺得它睁不开眼。

于是它先听见了蝉声。

不比石阁的死寂, 那声响高亢而嘹亮,比摇曳的树影更惹人注意。

它在那声响里睁开了眼。

近处是攒聚的鲜绿梧桐,叶缝间偶尔溜进一缕风,它从那缝隙间望去,远看见蜚云卧山的光景。

“叽……”

好漂亮。

原来石阁外面是这样好看。

它的眼睛睁得更大,不敢眨动,呼吸也轻。

要是能一直在外面该多好啊。

虞沛拎着毛球,使它转了个方向,面朝自己。

“跟你说个事儿。”她说,“往后几天我要在练功房待着,你身子还没好全,如果把你寄养在别人那儿,你能乖乖听话吗?”

毛球眨眨眼,好半晌才理解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她不要它了?!

那双黑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潮红,但它憋着没哭,又缩回储物囊,把自个儿裹进了布帕里。

“咕叽咕叽……”它弱弱叫唤。

它好好听话了的,没捣乱,也没出声。

哪怕听不懂它的话,虞沛也看明白了它的意思。

她轻轻弹了下它的前额。

“不是把你甩给别人,就三天。如果不愿意,我也可以送你回石阁。”离赵师姐说的时间还有两刻钟,跑一趟云涟山勉强来得及。

毛团儿飞快摇头。

它不想回去!

“不想走?”虞沛一手撑脸,“那就帮你选个‘新主人’?”

毛球擦去眼角的湿意,慢吞吞地学着她说:“山……颠……”

一天都不能再多了!

虞沛便拎过它,让它看向不远处的天录斋。

隔着亮窗,隐约能瞧见烛玉和沈仲屿两人。

他俩坐一块儿,但几乎没什么来往。这会儿烛玉正用竹条编着什么,沈仲屿则在看他那本蓝皮子书。

虞沛:“看见那俩人了吗?坐一、二、三……第五排那两个。”

毛球严肃点头。

左边是把它丢在石阁的前主人。

右边不认识。

“你选一个。”虞沛说,“右边那个是沈师兄,人很好,还会治疗术。他家里养了条狗,跟他关系不错;左边那个没养过什么小宠。”

她想过了,最好的法子还是请人暂养几天。

而要请人寄养,就得挑个它喜欢的。

如果它选了沈仲屿,她就多给他一些符。万一闹出什么事,他也能去练功房找她。

又道:“对了,还有沈师兄前面那个——在看书的那个姐姐。她人也很好,不过平日里可能没什么时间,总之看你吧。”

毛团认真听着她讲。

听她的意思,好似更想它选那个笑眯眯的青年郎君。

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但也不是不行。

沛沛喜欢,它就喜欢!

虞沛问它:“你要谁?”

毛球抬起软乎乎的触手,指向沈仲屿。

“叽!”

他!

虞沛:“……抱歉,但我没看出来你在指谁——看书的那个姐姐?”

毛球乖乖地蹭了她一下,摇头。

“那是沈师兄?”

毛球正要点头,脑中忽想起一道声音——

“想好了再选。”

它呆愣愣地转过头去。

然后和烛玉对上了视线。!

被发现了!

也是。

只要他想,随时能知道它在想什么做什么。

虞沛:“怎么不动了,还没想好吗?”

毛球甩甩脑袋。

她便又问:“沈师兄可以吗?”

毛球犹豫着摇头。

“不喜欢沈师兄啊……”虞沛稍顿,“那就是坐沈师兄旁边那个?”

怎么连名字都没啦?

毛球莫名想笑,但思及烛玉还在关注这边,只能忍着。

它违心地点点头。

“行吧,我去跟他说。”虞沛把它塞回储物囊里,跳下了树。

***

虞沛找了个借口把烛玉叫到了外面,又特意挑了处隐蔽的角落。

她开门见山道:“烛玉,我马上要去练功房了,这些天……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烛玉心里泛酸:“你说。”

原来还想得起他。

“我之前捡了条小狗,怕学宫里不让养,就没跟人说。”虞沛斟酌着用词,并强调她只是捡了条“狗”。

烛玉扬眉:“什么狗?”

“黑黑的,很小。”虞沛打开储物囊,“照顾起来很方便,不用喂食也不用遛。但它很凶,所以要放在储物囊里,别让它跑出来。”

话落,她揪出一团黑漆漆的小毛球,把它放在了旁边的石桌上。

它的姿势与平时大不相同。

毛茸茸的球上伸出四条细软触手,四肢着地——比起狗,更像一团黑棉花上戳了四根竹签。

烛玉:“……这是狗?”

“是,它天生就是这么个造型,估计原主人是打算把它往灵兽方面培养。”虞沛确信,拍拍它的头,“叫两声。”

“嗷——!”

毛团摇摇尾巴。

“嗷嗷嗷!”

虞沛又拍了下:“再走两步。”

毛球还不大习惯这样走路,同手同脚往前蹭了两步,然后直直朝左歪去。

幸亏虞沛扶了把,才不至于摔倒。

烛玉:“……”

他抬手拨了下它脑袋上的小花。

“狗会开花?”

“哦,那是饰品,跟你头上的玉链一样。”虞沛一本正经道。

烛玉扫了眼系在毛球身上的银链子。那样小的身板,链子却比他指头还粗。

他哼笑:“看来这狗的确凶悍,竟要这么粗一条链子。”

“凶得很!”虞沛再三强调,“现下还不知道它是瑞兽还是凶物,所以贴了好些驱魔符,一定不能放它出来——三天,就三天,等我修炼结束就拿回来,到时候再想办法把它送走,好不好?这回你要多少鲛珠都可以,只要我有。”

“可以帮你。”烛玉却道,“鲛珠便算了。”

“那你要什么?”

“还没想好。”他摩挲着那根银链子,“日后再告诉你。”-

有他帮忙,虞沛安心不少。他俩提前约定过,要是毛团闹出什么事,就来练功房找她。

三天下来,竟是风平浪静。

她从练功房出来那天,刚巧赶上其他几组回来。

较之他们,其他几组算是吃了不少苦头,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听闻还有人一连做了十天半月的噩梦,就连素来跋扈的闻守庭都安分许多。

不过赵师姐没给他们多少喘息的机会,当天下午就带来了另一消息——

“祖晔道君递了信,说是不久后会有几桩任务落在你们头上,且免不了要和妖打交道。”

“妖?”有人惊呼,“可我们的修为这么低,妖族又素来狡诈,万一被它们杀了怎么办?”

“慎言。”赵师姐皱眉,“妖族好坏皆有,岂能一概而论。”

“狗屁好坏皆有!”被尸妖追着跑了大半月的闻守庭怒道,“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种——啊!谁往我头上丢石子儿,谁!”

他四下张望着,却没人看见谁出了手。

“闻师弟,安静。”赵师姐厉声道,“这回尺师兄特意从妖族请了位好友过来,暂任仙师一职,给你们教授一些妖族习性。”

虞沛眼皮一跳。

尺殊请来的?

总不该是……

闻守庭重哼:“什么烂妖也能坐上仙师的位置了?要真敢来,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话音刚落,门口便出现一道身影。

来人身量极高,进门时还需稍躬着背。身着半袖,腰间斜插一柄短剑。

他站定了身,悍戾眼神就这么直直落在闻守庭身上。

仅瞥一眼,便叫闻守庭起了满背冷汗。

他实难承受住那眸里的血光,倏地垂下脑袋,胳膊不受控地抖着,再不出声。

赵师姐也不大敢往旁边看。

她退至一旁道:“这位便是新来的仙师,往后一段时间由他带着你们。便唤他……”

“银阑。”门前的男人接过话茬,脸不见笑,“若有不满可当面说清,闲言长语只自毁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