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家事,不便告知。”◎

但虞沛没给她多少反应的时间。

她递出荐书:“这荐书是你去送, 还是让沈师兄来拿?”

方才小炮仗还只是眼眶发红,眼下见了那荐书,竟一瘪嘴, 泪珠子直往下滚。

“要荐书又有什么用,他人都起不来了, 还怎么去学宫?”

虞沛拧眉:“什么意思, 沈师兄的伤还没好?”

沈舒凝胡乱擦着泪水,不等她解释, 府内就又出来一人。

刚见到那青年,虞沛就差点将他认成了沈仲屿。

他与沈仲屿长得很像,剑眉星目、身姿挺拔。

但差异也明显。

虽五官相近,可沈仲屿常是笑眯眯的,而这人沉稳许多, 脸上仅见礼貌淡笑。

“舒凝,如何在这儿哭闹, 惊扰了客人。”他唤道,嗓音温润。

“三哥。”沈舒凝吸了下鼻子,没像之前那样跋扈,“她俩是御灵宗的,来给二哥送学宫荐书。”

“好。”青年颔首以应, 正欲开口, 木冬就急匆匆跑过来。

木冬拱手道:“少爷,小姐, 老太爷让小姐去他那儿走一趟, 说是有话要与她说。”

“爷爷找我?”刚刚还嚣张得不行的小炮仗, 转眼就见了慌色, 袖口更是攥得死紧, “二哥……”

青年不着痕迹地挡在她身前,笑说:“木冬,舒凝哭成这样,去见爷爷只会惹他不快,待会儿我替她去。”

木冬不为所动:“小少爷,老太爷说了,要小姐即刻去见他。”

青年笑意不改:“可——”

“去就去。”沈舒凝越过他,又恢复了方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我怕那老棺材不成!”

见她气哄哄地走了,青年脸上笑容渐淡。

许久,他才收回视线,看向虞沛她们:“在下沈叔峤,适才小妹多有得罪,还请两位见谅。二位舟车劳顿,不如先去府中小坐。”

“没事。”虞沛不愿多留,又把荐书往前一递,“这是沈师兄的荐书,麻烦你带给他,我与师姐就不进去了。”

沈叔峤接过:“有劳。”

他再不提迎她们做客的事,仿佛刚刚真只是随口客气一番。

走前,想到沈仲屿送的面具,虞沛多问了句:“沈师兄的伤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沈叔峤垂下眼帘,避开她的视线。

“好、”他稍顿,似乎说得格外艰难,“好些……了。”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姜鸢忽然开口:“师父给了沈师兄不少丹药,如果都服了,贵府的病气不会这般重。”

沈叔峤愣怔,随后挤出笑:“道友许是弄错了,我二哥已大好。”

“大好?”虞沛挑眉,“沈少爷,我师姐修的是医者道——你猜我信谁?”

“这……”

沈叔峤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

他抿紧唇,目光落在来去匆匆的宾客上,又扫了眼一直拿余光打量他们的沈管家。

许久,他才下定决心般提声道:“路途遥远,两位道友必然劳累,不妨去府中小坐一会儿,也好饮杯茶。”

听出他话有别意,虞沛这回再没推托,与姜鸢一道去了沈叔峤的茶室。

说是茶室,其实狭窄破旧得像是堆柴的木屋。

但打理得格外精细。

整洁不说,墙上所挂字画也颇为精妙。

“茶室简陋,请二位多担待。”

沈叔峤坦然坐下,温烫着壶杯。

“适才府外人多耳杂,一些话不便告知两位道友,我二哥他……恐怕时日不久。”

这倒和原书里的剧情对上了。

虞沛不解:“用婵玥仙君的丹药疗伤,虽不至立马见效,十天半月总养得好,怎么就时日不多了?”

来的路上她也问过姜鸢,婵玥仙君给的丹药可都是绝品灵丹。

“那些丹药……”沈叔峤犹豫再三,“并未用在他身上。”

虞沛一愣:“没用在他身上,那给谁了?”

沈叔峤放下壶盏,却道:“此为家事,不便告知。”

虞沛心恼:“你这样说话说一半,很烦的!”

真恨不得摇摇他的脑袋!

沈叔峤面露愧色:“抱歉……”

虞沛:“……你是什么道歉怪吗?”

沈叔峤还是没看她俩,始终低着头。

“总之,多谢御灵宗记挂我兄,也劳烦仙君炼药。但眼下家内事务繁忙,只来得及让两位道长饮杯茶。招待不周,往后定要去御灵宗登门言谢。”

虞沛听了半遭,才把他这堆车轱辘话给理清楚。

说来说去,不就是让她俩喝了茶就走。

她已快烦得受不了了,身旁的姜鸢忽说:“我要见沈师兄。”

沈叔峤:“二哥现在不便见客。”

姜鸢头回显露出强硬态度:“一面就好。”

沈叔峤再度拒绝:“现下有医师在为二哥看治,恐会惊扰。”

姜鸢:“我要——”

“师姐,别听他啰嗦了,这小子不吃好话。”

虞沛往后一倚,一手托住脸。

“我师姐说要见他,今天便必须见着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么你现在就把他带来,要么我们自己去找。届时若把府上闹得个底朝天,你从我嘴里可捞不着什么抱歉的话。”

沈叔峤被她那山匪似的作派给惊着了。

现在御灵宗的灵修都改这种路子了吗?

他踌躇不定,半晌道:“那……仅一面。”

虞沛看了眼姜鸢。

见人点头,她才道:“好,我师姐应你了。”-

她俩跟着沈叔峤绕了好半天,才终于走至一偏僻小院前。

同他的茶室一样,这院子也清幽破旧得很,不知道的多半会错认成哪个下人的住所。

且闻不着一点药味。

虞沛拽了下姜鸢的袖子,两人顿了一步。

“师姐,怎么说?”她压低了嗓音问。

姜鸢目含担忧:“病气比他走之前更重了,而且……四周好像设了禁制。”

病气倒在其次,最关键的就是设在院子的禁制。

但凡身子虚弱点儿的,恐怕连院门都走不出。

虞沛越发觉得奇怪。

这哪儿像是照料病人啊,简直和关犯人一样。

想到方才姜鸢提起了禁制,虞沛问:“姜师姐,你学过御术诀吗?”

如禁制结界,防御驱邪一类的法术,都包含在御术诀里。

姜鸢怔住,喉咙有些发紧。

她想说没有。

打小她就被教养着熟读医道诀,其余诀法一概不许接触。

但眼下是她盼了好久的机会。

也或许只有这一次。

姜鸢呼吸渐重,须臾间便满背热汗。

“我……没……没……”她攥紧拳,最终改口,“没仔细学过,不过平日里会看一些御术诀的诀书。”

许因紧张,她这话说得磕磕绊绊。

虞沛只当她还处于社恐状态。

“那就够了。”她小声道,“我对御术诀一窍不通,待会儿我进去看沈师兄,你能不能在四处转转,看看院子周围有几处阵眼,都在什么地方,又设的什么诀法?”

这些并不算难事,但姜鸢不敢轻易点头。

“我可以吗?”她问。

“怎么不可以。”虞沛没察觉到她的不对,顺手拍了下她的肩,“你方才不还看出这周围设禁制了么。”

姜鸢攥紧拳。

“好。”她定定道,“我会尽力而为。”-

沈叔峤是在进门后,才察觉到少了个人。

他转过身,伸长了颈子往外看:“那位道友呢?”

“在外面。”

虞沛毫不犹豫地合上门,将他的视线遮了个彻底。

“她也受了伤,这院子里威压太强,她在外面等我们。”

沈叔峤不疑有他,收回打量。

“二哥,御灵宗的人看你来了。”

虞沛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却见一旧木大床,外有厚重床帘遮盖,几乎感受不到床上人的气息。

良久,那里头才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应答:“谁?”

“是我,虞沛——师兄可还记得?”

那方传来轻笑。

“哦,是虞、沛师妹啊。”

他故意在两字之间顿了一下,仿佛她的名字合该这么念似的。

“你来做什么,查师兄有无偷懒么?”

虞沛真不知他怎还笑得出来。

她径直往里走去,说:“我来送荐书,顺便看看师兄。”

“荐书……”

方才这几句话已将沈仲屿的气力耗得干净,他大喘起气。

“有劳师妹,就是现下……有些……起不来,师妹莫……莫怪。”

见她往房间里走,沈叔峤忙上前拦她。

“虞道友,不能再近前了。”

虞沛睨他一眼。

随即甩出一道灵力,将他困在了原地。

沈叔峤没想到她会在此时变脸,急道:“你说过只看一眼就走!”

“那是我师姐应你的,又非我。”虞沛再不看他,“况且连他的脸都还没见着,哪算得上一眼?”

话落,她恰好行至床前。

可还没拉开床帘,便有一手从中伸出,攥住了帘子。

那手干瘦、纵横着道道乌黑。有些地方甚至破开口子,流出漆黑的脓——简直已看不出人形了。

他的力气明显不够,只攥过一下,便无力垂落。

“虞师妹,师兄现下……恐不便见你。”

虞沛拧眉:“我只看一眼,看一眼便走。”

至少,她要确保他还剩几口气儿。

“虞师妹……”沈仲屿气息更弱,“那你……稍微躬着点儿身。”

虞沛照做。

内里窸窣作响。

过了会儿,那手又伸出来,手中却多了个面具,恰好挡在她脸上。

那面具和他之前给的有些不同,连眼睛窟窿都没挖,遮得严严实实的。

眨眼间,虞沛便陷在了一片昏暗中。

他的手抖,面具也跟着颤抖不止。面具周沿漏进的光线疏疏密密,晃得她眼疼。

在摇曳晃动的光与暗中,她听见的沈仲屿声音。

“我如今……有些……难看。”

他说话几乎一字一顿,又轻又慢,却还能听出些许笑意。

“别……吓着……师妹……”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晚上再更吧